梅清道:「孩兒因為現下尚須與白冰如殘留死黨搏鬥,時間不容……」
老夫人卻不待梅清話罷,接口道:
「不要緊,各處皆已封閉,彼等已是無路可去,把事情從始至終況個明白好了。」
梅清答應一聲道:「老人家可還記得孫兒初次奉令行道江湖的那天?」
梅夢生不耐煩地沉叱道:
「老人家要你自己說明白事情端倪,你說就是了,用不著再多囉嗦別的閒話!」
梅清不敢分辯,迭聲應是道:
「那天阿爺把孫兒喚進靜室,對孫兒說,要孫兒行道之便,去中州一帶訪察中州一令狐淵的後代,找到之後,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要孫兒在暗中監視他的為人和本性,在深信這人果然正直的時候,再出面相見,請這人隨孫兒到萬梅山莊。
說時,阿爺交遞紿孫兒一個很小的黑色皮囊,捏來內中似乎有件巧小而堅硬的東西,接著阿爺又說,至時只要孩兒將包囊交經令狐淵的後代,對方看過之後,一定毫無疑問地會跟孫兒上路。
「當時孫兒有心叩向阿爺內情,可是……」
梅夢生此時突然接口道:
「可是你並沒問,你為什麼不問呢?」
老夫人冷嗤一聲對夢生道:
「換你是清兒的話,你敢多問?」
梅夢生俯首無言,梅清接著又道:
「孫兒那時想問而不敢,阿爺已經看出來了,對孫兒說,令狐淵是阿爺的故友,在臨危之時見到阿爺,阿爺答應過令狐淵一件事情,所以現在要孫兒去替阿爺辦好,小皮囊中的東西,是令狐淵的信物……」
老夫人嗯了一聲,自語道:
「這準是當年他們在此谷中相逢,令狐淵死前有托,不過你阿爺也怪,這事應該在他離開不歸谷後就去辦的,至少也應該要夢生去才對,為什麼卻在二十年後等你出道才……哦,我明白了。」
老夫人說到「我明白了」一句話後,微微一笑,轉問梅清道:
「清兒,當時你可曾想到過這一點?」
梅清答道:
「孫兒沒有想到,那時孫兒少年莽撞,對事不能顧及周到。」
老夫人笑道:
「不諱過,不驕滿,這正是你的長處,說下去。」
梅清又接著說道:
「次日孫兒離家之後,首先去叩及老前輩一家,然後即轉道『豫』境,孫兒幾乎遍歷全省城鎮,卻無處尋覓令狐淵的遺族,經年而返,只好將阿爺所交信物呈復。
阿爺卻說東西留在孫兒身邊,凡是離家外出,都仍然訪尋莫懈,直到第四年上,那是孫兒……」
說到這裡他話鋒突地一頓,瞄了愛妻一眼,公孫燕飛卻羞紅了粉臉。
老夫人微笑著問道:
「看你這般吞吞吐吐,那年是你成家的時候?」
梅清僅僅頜首作答,井末說話,老夫人笑出聲來,繼之說道:「記得那年你婚後只有兩月,時正已近冬初,你卻堅要離家外出,你媽問你,你說因與中州『大鴻鏢局』裴巖有約,莫非就是為了前注中州一帶去找尋中州一劍令狐淵的遺族?」
梅清答道:
「事情很巧,孫兒成家之時,裴巖、裴鴻兄弟曾與及家一道前來賀禧,後來父親再三挽留及伯父多住兩天,固之裴氏兄弟也就沒有離去,一天在莊中『雲樓』品茗閒活,不知由准提起,話鋒突然轉向中州一帶代代傑出的武林人物身上,那時孫兒陪侍一旁,答問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是裴鴻在某句話後,感慨地說,中州武林已經一代不如一代,全盛時期像令孤淵,易居安、黑石山等傑出的高手,今日再也不會有了等等。
孫兒當時是有心人,突然觸動良機,問裴鴻說,令狐淵劍術功力乃系家傳,他後世的子孫不會沒有成名武林的人物吧?
裴巖那時卻吁嗟一聲道,令狐淵一家早已敗落,自令孤淵傳聞死於峨嵋之後,仇家已找上門去,令狐淵的未亡人和家中徒輩,在力搏敵者不勝之下,慘死人手,次子亦被斬殺,但卻找不到長子令孤三宮的下落,事後仇家方始知曉在令狐淵死訊傳到中州之後,今孤三宮即身奉母命獨自離家,當然這也許是巧合的事情,不過一般人卻皆認為這是令狐淵未亡人的未雨安排。
自此中州一帶再也無人提及令孤一家,不過那令孤三宮並末離開『豫』地,是隱於一個仇家想不到的地方罷了。
孫兒聞言自然接著追問令孤三宮隱遁之處,並且拿著禽狐三宮理當復仇的話來作題目。
哪知裴鴻正當要說的時候,爸卻訓叱孫兒說怎的毫無仁念,裴鴻立即活鋒一變不再談淪此事。
孫兒本來存心再隔個一天兩天之後,私下和裴鴻一淡,不料事真湊巧,次日大鴻鏢局派人有急事將裴家兄弟請了回去,孫兒因之坐失良機,後來面稟阿爺,才決定親自再去趙中州。」
梅夢生不由接話道:
「我也記起這件事來了,傻孩子,你當時為什麼不稟告我知道呢,否則何必多跑一趟。」
老夫人瞪了夢生一眼道:
「清兒還敢瞞你,能說他不早就說了嗎?遇事要多想想再說。」
梅夢生又碰了老夫人一個釘子,老夫人卻轉向梅清說道:
「你那一趟怎麼樣?」
梅清答道:
「孫兒到了『大鴻鏢局』,煩裴氏兄弟秘密地帶我去令孤三宮隱居之地,不想晚了一步,令狐三宮在月前突然搬遷,下落不知。
孫兒與裴氏兄弟走遍騾馬行,跑遍附近大小村鎮的客棧酒館,依然杳如黃鶴,沒有絲毫消息。
彼時裴鴻判斷,令狐三宮全家突然遷居之事絕不平常,並認為所用騾馬車輛等,必然是令孤一家早就備好的,否則不會一點消息沒有。
孫兒卻直覺得令狐三宮必是得到了仇家的下落,前往復仇,因之再三拜煩裴氏兄弟,四出派人打探消息,以便能夠於事前阻遏或盡力相助。
無奈一直找尋了兩個多月,仍舊渺無音訊,孫兒只好惆悵歸來。
茲後又過了三年,傲霜已經兩歲,孫兒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八月初三,突然接到裴巖急件,言說已然知道了令狐三宮的下落,孫兒立即稟告阿爺,即日跨馬直撲大鴻鏢局。
路上孫兒曾經得到過一個消息,傳言昔日中州某一武林世家,避仇多年,已被仇者偵知居處,彼此相約作一光明磊落的決鬥,那時孫兒已然聯想到可能是令狐三宮,不過卻也認為天下少有這般巧事。
不料當孫兒趕到開封的時候,裴氏兄弟不在鏢局之中,卻給孫兒留下了一封緊急的函柬。
東上寫著
『令狐三宮與敵約搏,愚兄弟因蒙囑托,曾代令狐三宮與對方改約今朝日正搏鬥,地點在城南外十里「萬姓墳場」,對方高手如雲,皆窮凶極惡之輩,至盼睹東火速接應』!
孫兒再看天時,晌午已過,不由心急如焚,滴水未進,卻飛騎趕往城南雙方搏鬥的『萬姓墳場』。
當孫兒到達墳場時候,令狐三宮及其老伴已死,三個兒子一個兒媳,業已重傷垂危,對方十二名黑道高手,正緊緊包圍著裴氏兄弟及六名鏢局的鏢師,揚呼威嚇脅迫裴氏兄弟莫惹殺身大禍。
孫兒一步闖到,裴氏兄弟正要招呼,孫兒卻暗施了個眼色,故作索不相識的樣子問道——
『這是什麼事呀?青天白日聚眾行兇!』
那時孫兒出道未久,雖有盛名,但卻很少有人見過孫兒的面目,十二名巨寇之中,一個大漢聞言陡地嘿呵狂笑起來,然後大漢手指孫兒消謔道
『公子爺,你說著啦,咱爺們正在聚眾殺人,俗話說,殺一個是死,殺十個頂天不過是剮,公子爺你要是也活得不耐煩了的話,湊個數如何?』此賊話罷,群寇驀地不約而同哈哈狂笑起來。
孫兒故不理會,追問原由,群寇自然無可理喻,裴鴻卻趁此際也故作不識孫兒的樣子說道
『公子還是少問此事的好。』
孫兒堅持要問,群寇已然不耐,裴鴻卻震聲道
『人家公子路過此處,看見死了這麼多的人,沒有個不問問原由是非的道理,反正事有事主,裴氏兄弟有家有業決跑不了,天大的事我兄弟扛啦,難道哥兒們就不能等上片刻?』群寇這才答應由裴鴻把我勸走,裴鴻借此時間,有心說明令狐三宮一家被殺的經過,手指令狐一家屍體對孫兒說道
公子,死的是我們中州有名的劍客令狐一家,這十二名朋友,是江湖上威名遠震的『華山十二地煞』,雙方仇深似誨,相約今午彼此拚搏而定生死存亡,令狐一家不敵而死。
這種事,在我們武林江湖人物看來,是公平而普通的事情,因為死者是死在功力不敵之下而不冤……
孫兒不待裴鴻話罷,接口問道——
『我雖是個讀書人,卻也明白信誓二字,雙方既然互定拚搏生死,則強存弱亡是天經之事,哪怕就是因為人手不夠而有些冤屆呢,那也只好認命,不過剛才我明明看到你們……』裴鴻自然知道孫兒的用意,接口道:
『我們兩個是證人,只因令狐一家凡會武技的都已被殺,只乘下了一個兩歲的小女娃,是令狐三宮的孫女,我們認為十二地煞朋友們,應該放過這個無辜的小孩子去,不料……』裴鴻話未說完,十二地煞中已有人冷哼一聲道
『斬草必須除根,十二地煞絕對不留後患!』
這時孫兒卻問那說話的狂寇道
『諸位和令狐一家因何結仇?』
那個漢子手指身旁一個枯瘦短小的老者道
『我們三盟哥一家,早年全都死在中州一劍令狐淵的手中,殺父之仇必報,所以我們三哥……』
孫兒也不容此賊把話說完,接口問道:
『閣下說你的三盟兄一家被殺,不知當時令狐淵怎會放過他呢?』這時那個被稱為三盟哥的枯瘦老賊卻接話對孫兒說道
『彼時老夫年僅八歲,令狐淵釣名沽譽,聲言劍下不死弱孺婦女之輩,放過老夫揚長走去。』
孫兒聞言一面點頭,一面問他道:
『老丈尊姓?』
裴鴻這時接話對孫兒說道——
『公子讀書人,自然不曉這位朋友的大名,這位就是華山十二地煞中的三爺,地靈星童子威。』
孫兒早就聽說,華山十二地煞無惡不作,只因事不湊巧,始終彼此相左未能碰面,此時孫兒已存除害之心。
不過當時令狐一家和十二地煞卻是明約明鬥,他們雙方又曾互立勝存敗亡之約,兩旁尚有不少武林或綠林人物在現場觀望,孫兒只能拿著令狐一家尚存世上的孤子作題,其餘只好在此事了斷之後再說,因此孫兒面色一正,鄭重地對老賊童子威道
『童老丈,天下事雖千奇百變,『理』字卻只有一個,令狐淵當年既能放過你近八歲孺子,今日你就該放過令狐家族之中唯一沒有死的兩歲孤女,這才是大丈夫恩怨分明的行徑!』不料童老賊卻揚聲大笑起來,繼之手指十二地煞兄弟們冷冷地說道:
『老夫倒有此心,不過老夫盟兄盟弟亦皆與令狐一家有些冤仇,咸認斬草必須除根,況今日搏戰與往昔不同,事前雙方俱皆約得證人,言明勝者則存敗者則亡,並未指明孺子小兒除外,因此老夫無法遵命行事,公子卻要擔戴。』童老賊話雖況得好聽,心意卻是可誅,那時孫兒立刻反問老賊說道
『你說的固然有幾分道理,不過也有漏洞,你們雙方約搏之時,雖然未曾言明孺子小兒除外,卻也沒有說清孺子小兒在內,況所謂搏者,勢均力敵而斗也,孺兒孤女行尚欠穩,自然不及於搏,不搏者怎能言及勝負,勝負不存則何能必欲死之,因此令狐女不在其數而理應釋也。』
這番話孫兒料到童老賊等絕難答覆,彼等在無法答覆之下,定然惱羞成怒,那時孫兒則可下手除害而名正言順了。
果然,彼輩無法答言而羞怒,內中一名大漢手指著孩兒鼻尖叱逼
『酸丁你少在這裡跟太爺們囉嗦個沒完沒結,太爺們不管什麼叫說明沒有,不問什麼是應該與否,就知道斬草必須除根,殺定了這個小丫頭了,哪個多事,太爺們連他也算上。』孫兒此時方始冷冷一笑,然後對冷眼旁觀的武林綠林人物們說道
『這是眾位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小可生性喜管不平,今有眾位可供見證,只要證明小可未曾無理欺人就是。』
孫兒說到這裡,聲調一變,手指十二地煞說道
『小可管定了這件事情啦,你們不是說過哪個多事也連他算上嗎?此舉正合小可之意,不過咱們也要作個約定,勝則存,敗即亡!』
孫兒不待十二地煞接話,又轉問裴鴻道
『請問老丈,誰是孤女生父?』
裴鴻指了指令狐三宮屍體旁的那個人,此時重傷無救的四個人業已死去,孫兒又問裴鴻道
『老丈適才目睹搏鬥,孤女父母是誰殺的?』
裴鴻說道
『是死於十二地煞老八地陰星張建,老九地刑星牛庭,和十一地耗星熊淵,十二地惡星顧保四人手中。』
孫兒再問這四個是誰,裴鴻指告了四人的所在,孫兒仔細的看明白了四人的摸樣後,接著說道
『小可如今靜候十二煞的答覆!』
也許因為孫兒適才那番言語令彼輩感到驚駭,此時那童子威卻和緩地向孫兒說道:
『朋友既是一心管定此事,想必也是武林中人,老朽願能夠知道朋友你的尊姓大名。』孫兒聞言不由作難,若是說出名姓,彼輩很可能不再爭搏而去,那時孫兒必然無法替武林除此大害,想了多時才有了對策。
於是孫兒反問童子威道
『莫非小可報名與否還和搏鬥與否有什麼關聯?』童子威眉頭一皺說道
『這是一場磊落光明的搏鬥,彼此皆應報出名姓,萬一不幸敗亡非但屍骨可歸祖墓,九泉亦能瞑目!』
孫兒卻搖頭說道
『事與事不同,小可若將名姓說出,恐怕你們兄弟再也不敢搏鬥了。』孫兒有心相激彼輩,十二地煞果然上當,立即群湧向前狂吼喝呼,紛紛指罵道
『酸丁你說吧,就算你報出名姓是閻老五的灰孫子,老子也拼入十八層地獄先生剝了你這張狗皮!』
孫兒毫不理會彼輩的叫囂,冷笑著問道
『話是匹夫你們說的,現在當著天下人在,要是小可報出名姓之後,匹夫們不敢動手的話又當如何?』
十二地煞固然認定孫兒敢於獨自叫陣,自然身懷絕技,不過他等人多勢眾,功力又高,任憑孫兒是誰,搏亦准輸,何況當著裴氏兄弟和不少武林江湖朋友,自更不肯弱了名頭,因之齊聲揚呼道
『小子你報出名姓之後老子們若不將你生剝活剮,就不是十二地煞中的人物,快快快……』
孫兒卻冷嗤一聲道
『小可不管你們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只問你們在我報出名姓之後,敢不敢仍然作約勝存敗亡之搏?』
十二地煞為了顧全面子,不由得異口同聲說道
『你小子說吧,要老子們怎麼樣老子們就怎麼樣,不過老子們卻有個聲明,老子十二弟兄上陣向來一道,一即十二,十二即一,回頭動上手,可別說老子以多為勝,你小子要有幫手,趁早也請他們來!』
孫兒明白,彼輩錯當孫兒背後隱有能手,故意激將來偵探虛實,孫兒所謀已遂,立刻答道
『小可只有一人,別無幫手,爾輩一擁齊上恰合我意,設若小可報出名姓之後。爾輩不敢遵約動手的話,小可不願過為已甚,只有兩件事情要爾輩來作,一是張建、熊淵、顧保、牛庭四人,披麻帶孝,替令孤一家死者暫充孝子賢孫,風風光光地將死者入土埋葬!
『再是其餘八人,從小可立處開始,爬出這座萬姓墳場,從此不准踏進中州一步!
『爾輩答應了之後,小可立即報出名姓,否則……』孫子話還沒有說完,那『地陰星張建』和另外一名大漢,巳怒吼一聲一個揚刀一個出拐打來。
張建的鬼頭刀取孫兒的左臂,那名大漢的『點鋼拐』一砸孫兒右肩,一取孫兒右肋及腰點掃而下!
孫兒冷嗤一聲,左手迎上鬼頭刀,一翻一拿,巳將鬼頭刀背捏住,右手一穿一甩,抓住了右肋下的鋼拐,一揚一撞,碰向大漢另一枝點鋼拐上,一聲暴響,這名大漢的右手虎口震裂,那拐也斜飛子出去,左手鋼拐固被孫兒施力揚撞,也將虎口掙破,他知道不好轉身逃去。
孫兒並不追趕,卻對張建說道
『一因現在雙方尚未正式動手,再因稍停要留你來作披麻帶孝的孝子賢孫,姑且饒你一次,去!』
孫兒說著,左手加上二成內力猛地一推,張建不防此著,自然身不由已地直退出去,若非另外一人上步扶住了他,此賊必然摔倒地上。
此時十二地煞已被孫兒震住,孫兒卻故意揚聲折辱他們說道:
『你們還想問我的姓名嗎?』
十二地煞竟然未能立即作答,孫兒冷笑一聲道
『大概你們不敢和小可約定勝存敗亡的搏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