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道:「火王莊。」
小龍詫道:「去火王莊幹什麼?」
海雲道:「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那些黃衣人正是衝著火王莊而來,鳳姑也可能追躡在他們身後。」
小龍駭然道:「你既然推測黃衣人到火王莊來,剛才為什麼不告訴老爺子,反而支使他往吉縣去呢?」
海雲道:「我是故意支開他老人家的,今夜火王莊之行,咱們去得,他卻去不得。」
小龍道:「為什麼?」
海雲道:「理由很簡單?第一,咱們此去僅是暗探,非不得已,不必現身露面,而老爺子的身份卻不能如此;第二,那些黃衣人劍法太玄,迄今無人能夠破解,咱們見兆頭不妙,可以開溜,老爺卻不能,如果不幸失手,那怕只破損半片衣角,對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將造成暇疵。」
小龍點了點頭,卻憂慮地道:「可是,憑咱們兩個人,勢孤力弱,又能做什麼事?」
海雲道:「彼明我暗,彼爭我伺,乘隙而動,見機而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說話間,已馳近山麓,海雲忽然勒韁下馬,領著小龍進入山腳下一片林子裡。
繫好馬匹,兩人席地坐下,略作調息,時間已經將近子夜了。
海雲望望天色道:「應該快來了,咱們也準備一下吧!」
解開那隻大包袱,裡面竟是一大一小兩件棉襖和四個牛皮袋。
小龍詫道:「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
海雲道:「鐵皮書生譚人傑,號稱火藥王,莊中必有火器埋伏,這些東西可供防身之用。」
於是,將棉襖和牛皮袋分作兩份,又叮囑道:「棉襖須要披在身上,不必扣鈕子,這兩隻牛皮袋,一隻裝的是水,一隻裝的鋸木粉,要到危急時候才使用。」
小龍道:「怎樣用法呢?」
海雲道:「棉襖灑上水,可以預防著火;鋸木粉遇火即發濃煙,可以掩護脫身。萬一身上著火了,還可將棉襖脫下拋掉。這雖然不是最好的方法,至少能減少部分危險,而且……」
說到這裡,忽然以指壓唇,輕輕道:「來了!」
兩人同時長身而起,躍登樹頂,藉枝葉掩蔽窺望.果見山道上如蛇形境蜒,出現了大批人影。
黃色的劍衣,閃亮的劍柄,豹皮革囊、整齊而迅捷的隊形-正是「金蚯蚓宮」門下的黃衣劍手。
小龍既驚又喜,不覺輕吁道:「海大哥果然料事如神,真被咱們等著了。」
海雲卻皺眉說道:「想不到他們又有同夥增援,除了聶開泰,整整二十名劍手,看來今夜火王莊要遭劫了。」
小龍道:「你猜姊姊會跟蹤他們到這兒來麼?」
海雲搖搖頭道:「現在還很難斷定,但切記要跟我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變化,都不能擅自出手。」
那二十名黃衣劍手移行快速,舉手投足,二十個人就像一個人,片刻間,已到林外。
為首的聶開泰向樹林內掃了一瞥,忽然停下腳步。
他一停步,身後二十劍手也同時停步,隊形絲毫不亂,就好像大家早已知道,經過樹林外一定要停下來。
聶開泰道:「姚統領!」
一名魁梧大漢應聲出列,拱手道:「總座有什麼吩咐?」
聶開泰道:「這座樹林可曾派人搜查過?」
姚統領答道:「日間已經搜查過了,林內並無埋伏。」
聶開泰道:「有上次鐵門莊的經驗,還是多謹慎一點的好。派一名弟兄留在這裡擔任警戒,順便將附近隱密的地方再搜查一遍。」
姚統領躬身應聲「是!」舉手一揮,隊尾最後一名黃衣劍手立即退出行列,按劍守在林邊。
聶開泰道:「火王莊不比他處,莊中必有火器機關佈置,等一會入莊的時候,各位兄弟務必要特別當心。」
姚統領道:「是的。」
聶開泰又道:「鐵皮書生譚人傑,對本宮尚有用處,不可傷他性命,其餘一概格殺勿論,尤其白玉香決不能放過。」
姚統領應遵:「遵命。」
接著,轉面揚聲道:「總座的指示,大家聽清楚了,現在按原定計劃分兩路人莊,第一隊弟兄追隨總座,第二隊弟兄跟我來。」
只聽一陣「沙沙」腳步聲,黃衣劍手們迅速的分為兩隊,一隊由聶開泰親自率領,另一隊隨著姚統領,黃衣展動,如飛而去。
待大家去遠,那名奉令留守的黃衣劍手,忽然轉身向樹林裡走了進來。
小龍想到林中還繫著兩匹馬,不禁緊張起來,急忙扯扯海雲的衣角,悄聲道:「海大哥,怎麼辦?」
海雲插手示意不可魯莽,附耳低語了幾句,兩人輕輕從樹上滑落地面,躡足奔向繫馬處……
那黃衣劍手一路搜索人林,舉動十分謹慎,每走數步,便情下來傾聽一會,更以左手扶鞘,右手按劍,隨時準備應付突然變故。
正行走間,忽聞蹄聲入耳,只見一匹空鞍馬,從林子裡緩緩走出,後面卻拖著一個人。
那人身穿黑市棉襖,一隻腳倒掛在馬蹬上,肢體鬆軟,滿腮泥污,身子被馬匹拖著擦過樹草叢,就像一截斷木般毫無反應。
看情形,是個被殺墜馬的死屍,只因腳踝未能脫出蹬圈,才被坐騎倒拖著進了樹林。
那黃衣劍手很機警,身形微閃,讓開一旁,手掌緊握著劍柄兩眼灼灼注視著馬後屍體,凝視位立,以現變化。
馬兒緩緩由黃農劍手面前走過,那屍體僵挺如故,面目雖不丐細辨,卻可清晰的看見有一縷血水,正從嘴角舊舊的流出。
黃衣劍手戒心略懈,一探手,挽住了馬嚼環。
檢視之下,他越發釋然了,因為馬匹後股上,蓋著「火王莊」的烙印,換句話說,死者乃是火莊莊丁。
那黃衣劍手鬆開腳蹬,將屍體放落地面,正想動手搜一搜屍身上有無特殊物件,林子忽又傳來「得得」蹄聲,另一匹空鞍馬又穿林而至。
黃衣劍手不覺詫然自語道:「怪事,這杯子裡到底死了多少人……」
話未竟,地上「屍體」突然接口道:「只有你一個。」
聲出,那「屍體」就地一滾,雙掌齊出,右掌猛劈那黃衣人的膝彎,左手飛快的來奪那黃衣人的長劍。
同一瞬間,身後風聲颯颯,一條短小人影也破空掠到。
那黃衣劍手膝彎重重挨了一掌,身子一矮,向前撲倒,但就在他中掌的剎那,長劍卻仍閃電般出鞘。
海雲揮掌膝和奪劍本是同時發動,萬不料黃衣劍手出手快得驚人,以致僅奪得創鞘,左臂上卻中了一劍。
虧得小龍趁蹄聲掩護,從後面及時掠到,飛起一腳,才將那黃衣劍手踢翻。
小龍趕上前來,騎在那黃衣倒手身上,首先奪上長劍,封閉了他的穴道,然後輪拳用力一頓很接,罵道:「現在你還凶嗎?你的劍快,小爺的拳頭硬,活活接死你這狗東西!」
海雲忙叫道:「小龍,要活的,千萬別下手太重。」
小龍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揍他幾下替你出口氣。你手臂上傷得重麼?」
海雲道:「還好有件棉襖,距離又近,只傷了點肉。」
小龍已經點閉了黃衣劍手的穴道,仍不放心,又撕下那人衣襟,將他四馬攢蹄相成一團,這才鬆手,過來看海雲的臂傷。
左臂棉衣業已被劍鋒劃選,解開衣衫,整條袖子全是血,這一劍,雖然沒傷著筋骨,卻也不輕。
小龍一面替海雲甫藥裹傷,一面說道:「你出手太快了一些,應該等我先動手,你再抽他的後腿,就不會受傷了。」
海雲笑道:「不是我出手太快,是他的劍太快了。只要能捉到一名活口,再挨十劍也值得。」
小龍道:「可是你手臂受傷,還能再去火王莊嗎?」
海雲道:「不礙事。咱們且把他安置好了,立刻就去。」
小龍道:「最好先問明他們落腳的地方,不知道姊姊有沒有落在他們手中?」
海雲點頭道:「不錯。」
他心中振奮,全未以臂傷為意,匆匆技好衣襟,便起身向那黃衣劍手走去。
小龍搶著抓住那黃衣人的頭髮,將他提了起來,喝問道:「快說!你們一共有多少同夥?在什麼地方落腳?不說實話,當心少爺要揍人了。」
任問兩遍,那黃衣人只是直勾勾瞪著兩隻眼睛、閉口不答。
小龍火起,揚拳道:「你這匹夫還想充硬骨頭麼?我倒要試試你骨頭有多硬!」
搶拳便想動手。
海雲突然沉聲道:「且慢!」
五指疾探,捏住了黃衣人的兩腮。
指尖一用力,黃衣人的嘴巴張開了,嘴裡竟含著滿滿一口污血.再試一探脈息,業已氣絕。
海雲廢然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是我太大意了,末防他口中藏文毒藥,一番心血又白費了。」
小龍道:「看不出他倒有這份烈性,下次再提任後口,一定先敲掉牙齒。」
海雲搖頭道:「下次再難有這種機會了,金蚯蚓宮弟子極少落單,而且都受過嚴格訓練,迄今為止,他們雖有弟子傷亡,卻無人對外洩露過片語隻字,這實比『追風快斬』更令人可怕。」
輕吁一聲,又道:「劍術無敵天下,部屬甘為效死……那金蚯蚓宮的主人,不知是怎樣一位多麼可怕的人物?」
小龍道:「但武林中卻從未聽過『金蛆蚓宮』這個名稱。」
海雲道:「這正是使人費解之處,以他們現有的力量,足可橫掃天下,為什麼卻甘願隱藏在邊陲山中?若說他們無意爭霸江湖,為什麼又屠殺了這許多人?難道真的只為了追殺『禍水雙侶』和那姓顏的書生麼?」
小龍詫道:「那一個姓顏的書生?」
海雲道:「你沒有見過,那人自號天涯飄萍生』,武功奇高,行蹤飄忽……」
小龍突然岔口道:「是不是一個窮書生?他有個隨身書撞,名叫『二虎』?」
海雲一怔道:「正是。你在那裡見到過他?」
小龍道:「不久以前,他們曾到金家酒店喝過酒,臨去時沒有零錢付帳,用一顆珍珠折價找換,所以我對他們印象頗深,那書生外貌好像很窮,身上卻帶著整袋珠寶,其實很有錢。」
海云「啊」了一聲,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們一共到酒店去過幾次?」
小龍道:「大約總有十多天了,只去過兩次,以後就沒有再去。」
海雲點了點頭,道:「這就難怪聶開泰也會追蹤到金家酒店了。」
小龍道:「『天涯飄萍生』和『金蚯蚓宮』有什麼關係呢?」
海雲道:「目下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很微妙。」
小龍道:「哦?」
海雲接著道:「譬如說,那姓顏的書生和金蚯蚓宮主人可能本是朋友,卻因某種緣故卻反目成仇了。聶開泰指認天涯飄萍生就是姓顏的書生,而他卻絕口否認,但是,他又不惜冒險想救走『禍水雙侶』……」
微頓,又道:「總之,這位天涯飄萍生是個值得注意的人,從他身上,可能會揭開金飯蚓宮的秘密,下次你如再與他相遇,千萬多加注意。」
小龍點頭道:「我會記住的,那二虎跟我很要好,我還偷偷送過他一隻大曲曲(即蟋蟀)。」
他似乎越說越有興致,又問道:「海大哥,蚯蚓那東西軟膩膩的,一點都不好玩,他們為什麼取名『金蚯蚓宮』?這有什麼含意吧?」
海雲聳聳肩,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他們那兒蚯蚓特別多」
突然臉色一變,道:「聶開泰已經發動,咱們再遲就來不及了。」
小龍仰面張望,果見火王莊方面升起熊熊火光,映得樹間林梢,一片嫣紅。
兩人匆匆收拾了一下,快步穿林而出。
繞過山腳,火藥爆炸聲已清晰可聞,夜空中接連炸開團團火焰,遠遠看去,就像年節喜慶時施放的煙花。
海雲伏身疾行,移步迅快,卻很謹慎,將近任門,忽然輕嚷了一聲,身形頓止。
小龍急忙停步,啞聲問道:「怎麼啦?」
海雲搖頭道:「咱們來得太遲了。」
小龍也感到情形有些反常,因為這時莊中房屋大半著火,爆炸聲此起彼落,卻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到一點人聲。整個火王莊雖在大火籠罩下,竟似燒著一座空宅,既未見莊中的人奔呼救火,也未見金蚯蚓宮劍手在火光下活動。
甚至莊門口亦是空蕩蕩,連一具死屍也沒看見。
小龍心裡冒起一股寒意,吶吶道:「人呢?難道所有的人全死光了麼?」
海雲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輕聲答道:「不錯,火王莊的人,活著的只怕已經不多了。」
小龍道:「那些黃衣劍手呢?」
海雲道:「當然還在莊中。」
小龍駭然道:「這麼快,全莊的人就被他們殺光了?」
海雲點點頭道:「他們殺人本來就夠快,再加上火藥爆炸,更省力氣。」
小龍道:「死了人總該看得到屍體?
海雲歎了口氣,道:「那些莊丁一定是被聶開泰等驅趕著帶路,已發機關埋伏,死在莊內,所以外面不見屍體。」
小龍根根道:「但願那姓聶的自己也被困在莊內,讓火藥炸成飛灰,那才……」
海雲突然低喝道:「噤聲!」同時拉著小龍閃入一堆大石後蹲伏下來。
剛藏好,一隊黃衣劍手已由莊中冒火突煙而出。
那是由姚統領率領的一隊,十名劍手僅徐八人,個個血染衣飽,但行動間仍然矯捷整齊,毫不遲滯。
這時,火勢正旺,在門外火光照耀宛如白晝,姚統領帶著八名劍手,恰好在大石另一面停步,與海雲和小龍藏身處不過數尺之隔。
只聽姚統領問道:「還有誰被火器燒傷的嗎?」
八個人齊聲答道「沒有。」
姚統領道:「那就好。你們留一半在這裡休息,兼充守望警戒。另一半隨我同去應援總護法。」
正在分派人手,忽有人輕呼道:「總護法回來了。」
火光下,轟開泰親自率領的一隊也撤退出來了,但十個人只勝剩五名,其中還有負傷的。
然而,聶開泰脅下扶著一名俘虜,赫然竟是「鐵皮書生」譚人傑。
兩隊劍手會合,查點人數,傷亡將半。
聶開泰不禁感慨道:「自從離宮以來,大小數十戰,從未像今夜這般損失慘重,可見這次的準備,還是未臻完善。」
姚統領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血肉之軀,武功再高,也難抗禦火器。」
聶開泰道:「話雖如此,眼見兄弟們傷亡慘重,本座實在難辭其咎。」
姚統領安慰道:「總座不必耿耿於懷,雖有傷亡,能生擒到鐵皮書生,已經足可抵償了。」
聶開泰搖頭道:「可惜未能搜獲白玉香,『飛絮舞心訣」和『鐵皮衣』亦無下落,這兩件東西沒到手,對本宮終是不利的。」
姚統領道:「莊中男女已誅戮淨盡,並無白玉香蹤跡,那斯可能早已聞風逃走了」。
聶開泰默然片刻,道:「冷朋的輕功心決倒非絕對重要,那件鐵皮衣卻關係太大,咱們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將它弄到手。」
微頓,又道:「現在暫且收隊回去,多雇眼線打聽白玉香的下落;本座親自押解譚入傑返宮,再求增援,同時也把顏某的消息稟報宮主。」
姚統領道:「總座準備何時動身?」
聶開泰道:「明天一早就動身,在本座木回之前,你務必要注意隱蔽行藏,除非十分緊急的事,最好等本座回來後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