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頓,又道:「我苦求三天,換來的始終只有三個字,但我並無絲毫怨恨。不料第四天,五哥也尋到大覺禪院,一時衝動,竟失手傷了他。」
蘋兒驚道:「呀!傷得重不重?」
方慧娘道:「五哥在氣憤下拔劍出手,以為他一定會招架,誰知他竟不閃不避,端坐著硬挨了一劍。那一劍傷在左頸靠肩頭處,雖然不輕,但也不致命,可是,卻因此觸發了他尋求解脫的傻念頭……」
她吁了口氣,沒等蘋兒開口,又緊接著道:「他中劍受傷時,神色依然出奇的平靜,望著五哥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多謝!』當天夜裡便留書自盡而死,遺書中,除了對海大俠思念之情外,還留下一份『雙鏑劍』圓形和獨門靈丹,希望有一天能夠轉贈海大俠或者海大俠的後人,以盡當年結拜之義。從此,我也沒有再回關外,就在這兒削髮隱居,繼承著『大覺』這個法號。」
蘋兒心裡一陣激動.情不自禁道:「你太偉大了。」
方慧娘搖著頭苦歎道:「我冒用他的法號,只是不願承認他已經死去,我削髮隱居,只是為了要獨自陪伴著他。這是自私,怎稱得偉大?」
蘋兒道:「無論怎麼說,你能孤零零住在荒島上七八年,總是很難得的。」
方慧娘道:「其實並不太難。一個人如果決心要做一件事,又能強迫克制自己的行動,那是很容易的。」
蘋兒不解道:「強迫克制行動?」
方慧娘緩緩掀開膝上袈裟,道:「就像這樣。」
蘋兒失聲驚叫了起來敢情方慧娘兩隻腳已齊膝而斷。
海一帆和常無懼都覺心如刀割,急忙扭過臉去,不忍卒睹。
蘋地顫抖著問道:「你這樣飲食起居豈非不方便?」
方慧娘點點頭,道:「起初當然有些不方便,慢慢也就習慣了,何況五哥方驥後來又替我收服了悟非和悟果,廚下笨重工作有他們去做,就不須我操勞了。」
蘋兒道:「令兄也住在這兒麼?」
方慧娘道:「他不住在此地,但常來看望。可憐他自從失手傷了克爽,事後悔恨無及,神志已有些失常,七八年來,也沒有再回關外去過……」
海一帆突然岔口道:「令兄是否就是那救走我龍二弟的人?」
方慧娘頷首道:「正是他。」
常無懼接口道:「敢問龍二哥現在什麼地方?」
方慧娘道:「龍二俠被毒火灼傷,全身肌皮毀,如今性命幸獲保全,傷勢仍然很重,家兄不敢移動他,所以沒有送他到大覺禪院來。」
海一帆道:「能讓咱們去探視一下麼?」
方慧娘道:「探視自然可以,但我必須提醒你們,他生機體力兩皆衰弱,見面的時候,千萬不要使他太激動。」
海一帆和常無懼連連點頭道:「咱們理會得。」
方慧娘向蘋兒道:「門外簷下有隻鳥籠,請替我取來好嗎?」
蘋兒應聲立起,去不多久,便捧著一隻精緻小巧的鳥籠進來,籠裡分為兩格,各關著一隻畫眉鳥。
方慧娘仔細辨認了一會,啟開其中一格的小門,那隻鳥立刻衝出鳥籠,振翅飛去。
蘋兒瞧得有趣,問道:「你是用畫眉鳥當信鴿?」
方慧娘道:「不錯。家兄見到,就會駕船來接你們了。」
蘋兒道:「那為什麼不索性養幾隻信鴿呢?」
方慧娘道:「微山湖常有武林高人出沒。信鴿升空,容易引人注意,反不如畫眉鳥靈巧方便。」
蘋兒道:「我倒沒有聽說畫眉鳥也能認識方同,萬一飛失了,怎麼辦?」
方慧娘道:「畫眉鳥對方向的辨認雖不如信鴿,卻最配偶,如果將一對分養在兩處,只要有機會,其中一隻一定會飛去與另一隻相晤,在相當距離內,決不致迷途飛失。」
蘋兒啊了一聲:「原來鳥兒也這般情義深重。」
方慧娘輕輕歎息道:「草木尚且有情,何況飛鳥?」
正說著,籠中另一隻畫眉鳥忽然張翅飛撲,『吱令吱令』高叫不止。
方慧娘道:「回訊已到,家兄就快來了。」
俄頃間,果見一隻畫眉鳥穿樓而入,撲向鳥籠。
方慧娘一伸手接住,輕輕啟開籠門,將飛來的這只放入籠內,說也奇怪,兩隻鳥兒聚在一處,便欣喜的互相挨擦,啄嘴剔翅,再也不亂叫亂跳了。
扁禽如此,人何以堪?竹樓中四人不覺看得癡了。
這時門目光線一暗,忽然出現一條人影。
那人頭戴闊沿竹笠,身著紫色披風,頸下胸前,懸著一條光亮的「雙鏑怪劍」。
方慧娘面向門口,首先看見那人,輕啊一聲,道:「五哥來了!」那人點點頭道:「是的〞方慧娘道:「快來見見,這兩位就是海大俠和常三俠,這是家見方驥。」
海一帆邊忙拱手道:「方兄,幸會!幸會!」又叫蘋兒上前拜見方驟只淡淡的欠了欠身.算是還利。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卻由竹笠下透射出來,問三人不停的掃視。
海一帆和常無懼也暗中打量這位。五龍」中僅存的一龍,只憑此人神情木呆,似乎混身都散發著一股冷肅之氣,尤其那紫色披風和「雙鏑創」上的鋼煉,更顯得寒意懾入,份外刺眼。
方慧娘道:「海大俠、常三俠,還有那位被毒火所傷的龍二俠,就是克爽的三位義兄,五哥想必已知道了?」
方驥道:「是的。」
慧娘接道:「他們幾位是特來探望二俠傷勢的,就麻煩五哥駕船帶他們前去看看吧。」
方驥道:「好。」
慧娘又道:「他們是大覺禪院的貴客,也是克爽一生最敬愛的人,五哥,你可得替我好好招待,不能絲毫怠慢?」
方驥道:「好。」
慧娘這才放心,轉面道:「家兄居處離此不遠,諸位先去探望了龍二俠,再請返院一趟,小妹行動不便,就不奉陪同往了。」
海一帆道:「我等暫時告退。稍等再來打擾。」供拱手,領著常無懼和蘋兒向外行去。
方驥突然伸手攔住了蘋兒,說道:「你不能去。」
蘋兒一楞,道:「為什麼?」
方驥道:「不為什麼。」
慧娘輕哦道:「是我疏忽了,韓姑娘不用同去,留在這兒咱們談談。」
海一帆恍然若有所悟,忙道:「也好。蘋兒就留下陪你四嬸,咱們去去就回。」
一句「四嬸」說得方慧娘臉上頓時泛起無限紅暈.但她只低下頭沒有分辨。
蘋兒目送三人出了竹樓,不禁詫問道:「這位方大叔脾氣古怪,為什麼我就不能去看望龍二叔呢?」
方慧娘輕聲道:「那地方,咱門女人是不便去的。」
蘋兒道:「怎麼女人就不便去?」
方慧娘道:「你龍二叔混身灼傷,勢必無法穿著衣服,那赤身露體的模樣,怎能讓女孩子看見……」
蘋兒登時也羞紅了臉一笑道:「啊!原來如此。」
她本來覺得方驥做得有些不近人情,現在忽然發現他表面雖然冷傲,其實內心卻很誠懇。
於是,搬個蒲團挨著方慧娘身邊坐下,問東問西,閒聊起來了。
這一聊.兩人竟聊得份外投機,正聊著,忽聽見外面有了腳步聲音。
蘋兒道:「姑父他們回來了。」便想起身迎出去。
方慧娘道:「聽腳步聲,大約是我那兩個野徒弟回來了。」
話聲剛落,樓外已傳來悟非和尚粗大的噪音叫道:「師父,咱們回來啦。」
「如何?」方慧娘向蘋兒微微一笑,提高聲音道:「進來。」
悟非和悟果滿頭大汗地走進來,先向方慧娘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看見蘋兒在側,證了征道:「呵!你們果然先來了?」
蘋兒笑道:「來了才半天。你們去石樓山,可曾導到我表哥?」
悟非歎口氣道:「唉!別提下。你那表哥亂出鬼主意.把咱們倆捉弄得暈頭轉向.直到現在還在五里霧中。」
蘋兒吃驚道:「莫非他沒跟你們一同來?」
悟非道:「來是來了,但走到東阿,他又跟咱們分了手,說要施什麼計謀,叫咱們送什麼無頭信……反正我也說不清楚.還是叫悟果說吧。」
方慧娘也詫異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悟果你說吧。」
俗果先咳嗽一聲,然後將尋見海雲,以及一路東下,發現金蚯蚓宮黃衣劍手,如何分途行事,如何往龍記商號送信……等等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方慧娘訝道:「信呢?」
悟非忙把剩下的兩封信呈上,說道:「師父請自己過目吧,這簡直是天書,咱們實在看不明白。」
方慧娘急急把海雲致「大覺禪師』名銜的一封拆開,展現之後,也怔住了。
蘋兒湊過頭來看了一遍,更是茫然不解,忍不住埋怨道:「表哥總喜歡弄些玄虛,有話就直說好了,什麼『香油』?什麼『滲水』?這算什麼意思嘛?」
方慧娘忽然心中一動,道:「悟非,你去取一盆清水來。」
悟非應命去不多時,捧來一盆清水,方慧娘仔細將信再檢視一番,小心翼翼把那信紙浸入水中。
說來奇怪,那信紙被水一浸,字行之間空白處,忽然又現出許多密密麻麻的白色字跡。
方慧娘看後笑道:「現在你們明白了吧?這就是『香油裡滲水』的含意。」
蘋兒皺了皺眉頭,問道:「這些小字是怎麼寫上去的呀?」
方慧娘道:「這是先用明礬化汁作墨,寫在紙上,等明礬計干了以後,字跡便自然隱去,然後再寫上偽信,接信的人必定將信紙浸在水中,真信字跡才會顯現出來。」
蘋兒道:「原來這麼簡單啊?」
方慧娘道:「說穿了好像很簡單,但若不細心去體會信中含意.卻也不容易猜透。海雲是見他二人生性魯莽,怕中途洩露消息,才想出這個辦法。」
悟果忿忿道:「他不相信咱們倒也罷了,卻不該把咱們當作『肥鵝』送禮給黃老頭……」
蘋兒笑道:「不是肥鵝,倒是兩隻『禿鵝』……」忽然發覺說溜了嘴,連忙伸伸舌頭,尷尬地道:「四嬸,我不是說你啊!」
方慧娘本來還在笑,卻被這聲「四嬸」叫得面額排紅,趕緊低頭望著水盆,假作沒有聽見。悟非和語果面面相覷,如墮五里霧中。
蘋兒也看出局面有些不對勁,忙著岔開話題道:「表哥在信裡究竟說些什麼?」
方慧娘道:「他說發現十四名黃在劍手正向微山湖潛來,似欲有所圖謀,要我們按照他的密計,準備應敵。」
蘋兒又道:「他的密計是什麼?要咱們怎樣準備?」
方慧娘仍然目注著水盆,徐徐說道:「也是欲仿當年諸葛武候『火燒籐甲兵』的故事,準備在湖邊預先佈置灌好桐油和火藥的船隻,誘其登船後,趁半渡之際,引火焚舟,咱們再另以船隻應援,搜捕落網的劍手。」
蘋兒脫口讚道:「好啊,這條計策真是妙極了,那麼黃衣劍手武功再高,在水裡卻無法施展,這一來,豈不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方慧娘點了點頭、道:「計倒是好計,只嫌大毒了些,有違上天生之德。」
蘋兒道:「你不知那些黃衣劍手多可恨,為了禍水雙侶,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們殺害了。」
方慧娘道:「但罪魁禍造,是金蛆蚓宮的主人,那些劍手只不過奉命行事而已。」
蘋兒道:「他們至少也是幫兇,是殺人的劊子手。」
方慧娘輕輕歎息了一聲,抬頭道:「話雖不錯,可是『以殺止殺』終非正途,如果能設法感動他們,使他們不再為惡,又何必定要置之死地?……」
蘋兒道:「你們出家人總喜歡談這些大道理,說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又說什麼」一入成佛,雞犬升天』啦;真要這樣,大家都去做屠夫,何必念佛修行呢?反正臨死總要放下屠刀,就成佛了,即使自己不成佛,家裡有個親戚成了佛,也會跟著沾光升天的她一口氣說到這裡,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但看看神龕中的巍巍佛漸好像正同她瞪眼睛,心裡一驚,只得悻仲住了口方慧娘毫不生氣,仍然平靜的道:「佛門道理,深奧難解,你年紀輕,又遭毀家之痛,無怪會如此偏激憤慨,等你年紀大此.多些經歷,多瞭解些人世滄桑,就會體會到『冤冤相報』的可怕了。」
蘋兒道:「這麼說,你是不願幫助咱們對付金蚯蚓宮羅?」
方慧娘搖頭道:「我沒有說過不幫助你們,我只是不贊同這種殺率太重的方法。」
蘋兒道:「依你的意思怎樣才好?」
方慧娘沉吟了一下,道:「我以為『半渡而擊』的設想很好,但不必在船中預置桐油和火藥,只將他們生擒活捉便夠了。」
蘋兒曬道:「你以為金蚯蚓宮的黃衣劍手,就那麼容易手到擒來嗎?」
方慧娘微笑道:「如果率先有周密的安排,我想不會有多在困難。」
蘋兒道:「這是不能試的,一擊不成,以後便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方慧娘點了點頭,道:「不錯。事關重大,必須周密安排,不妨等海大俠回來,再去「飛來居』邀請冷大先生,大家商議之後再作決定吧。」
於是.吩咐悟非和悟果速去準備素齋.以便招待客人,共議應敵之策。
悟非兒悟果退去後,又等了一會、仍未見海一帆回來.蘋兒狀頗煩躁,不禁翹首向樓外張望,喃喃道:「奇怪呀.怎麼去了老半天還沒回來?莫非出了什麼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