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邀天之倖

    海雲趁亂叫道:「快救火呀,店裡有水桶木盆,快去拿呀!」

    眾人正苦無盛水的工具,聽了這話,立即紛紛奔入仙樓,連鍋、盆、水缸、酒缸都搬了出來海雲隨著人群擠進店內,揚目四顧,不見蘋兒,甚至連那胖女人也不知去向,連地窖密室全找遍了,仍然人影渺茫。

    酒樓中別無藏身的地方,那一定被胖女人帶去後面客棧內了。

    海雲飛步穿過廚房,推推那扇通後院的小門,果然已經由外面反拴住。

    他橫橫心,飛起一腳將小門踢開,向幾名在廚房內尋覓盆桶的閒漢招招手,道:「後院有許多木桶,大家隨我去拿。」

    其實,那些閒漢只不過打著救火的幌子,存心混水摸魚,撈點值錢的東西,聽了這話,連忙答應跟了上來。

    誰知才跨過院門,忽聽一聲冷喝:「站住!」

    海雲猛抬頭,心裡暗叫「苦也」,原來門內早已環立十餘條人影,赫然竟是姚統領和手下十三名黃衣劍手。

    海雲還想利用那幾名閒漢管自己掩護,身於剛一縮,「蓬」的一聲,身後木門竟已關閉了。

    那幾名用漢兀自理直氣壯道:「咱們是來尋木桶救火的,你…-你們這是幹啥?

    姚統領冷哼了一聲,道:「趁火打劫,死有餘辜,殺!」

    「殺」字出口,劍光閃處,四名跟隨海雲到後院來的閒漢。也已鮮血飛濺,中劍倒斃。

    海雲站在最前面,卻分毫未傷,他甚至連吃驚都來不及,後面四人已經全被殺死,更不用說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了。

    姚統領目光凝住在海雲臉上,緩緩就道:「海少俠,咱們知道你不是趁火打劫來的,現在你是願意束手就擒?還是打算拔劍一戰?」

    海雲明知絕無脫身的的希望了,心清反而鎮定下來,仰面淡淡一笑道:「我若打算拔劍一戰,諸位只怕也不會容我把劍拔出來吧?」

    姚統領道:「你若自信能快過姚某的出鞘一劍,就儘管拔劍出手。

    海雲聳聳肩道:「這麼說,我除了束手就擒之外,根本已別無選擇了。」

    姚統領道:「換了別人,縱願束手就擒也沒有機會,但你既然身佩雙鎬怪劍,姚某倒想試試你這奇門兵刃有些什麼招術?」

    海雲微笑道:「我也很想試試你的『追風快斬』,究竟快到什麼程度?可惜目下眾寡懸殊,我單人只劍,打不過你們十四個人。」

    姚統領喝道:「咱們絕不以多為勝,只要你不達,他們就不插手。」

    海雲道:「這話算數嗎?」

    姚統領道:「當然!」舉手一揮,十三名劍子手立即向後退出半丈開外,各自按劍把守住四周通路,果然是準備旁觀的樣子。

    海雲笑道:「看來你比那位聶總護法強得多了,他只求目的.不擇手段,竟不及你有氣派。」

    姚統領沉聲道:「少廢話,快些拔劍動手。」說著,左手摸了摸腰際劍鞘,腳下斜退半步,右拳虛合微提,凝神待敵。

    海雲卻沒有「拔劍」之意,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緩緩遊目向四面望望,搖頭道:「在這種情形下動手,我未免太吃虧了。」

    姚統領不悅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海雲道:「現在四周都是你的人,如果我落敗了,他們自然不要插手,萬一我僥倖獲勝,豈能逃過他們十餘人圍攻?這樣較量,太不公平。」

    包副統領沒等他說完,厲聲喝道:「咱們要殺你易如反掌,姚統領讓你出手較量,已是天大恩惠,你不要妄想得寸進尺,施展什麼詭計。」

    海雲故意拿眼角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閣下是什麼身份?我和你們統領說話,用得著你多嘴麼?哼!簡直一點規矩也不懂。」

    包副統領氣得臉色發青,大吼道:「好一個狂妄小輩,你以為老子不敢宰你?

    海雲索性轉面對姚統領道:「你們金蚯蚓宮究竟有沒有尊卑主從的分別?究竟誰是頭兒?誰說話才算數?」

    姚統領向包副統領揮揮手道:「老包,你不必跟他爭論,由我一人對付他已經足夠了。」

    那包副統領面色由青轉紅,又由紅受紫,一張臉,險些成了茄子。便想到宮規森嚴,位高一級壓死人,只得強忍羞怒,冷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海雲笑道:「這才像話,勝負生死本是小事,但門規義節不能不顧,你們金蚯蚓宮若想在武林中闖出名聲,這些規矩應該多多學習……〞姚統領叱道:「小輩,你到底有無膽量出手?莫非存心以口舌支吾,拖延時間?」

    海雲曬道:「笑話!我只是問問清楚而已,咱們較量劍術,究竟是一對一?還是等你落敗了,他們再輪流上陣,話說清楚,立到便動手。」

    姚統領道:「自然由我和你單獨較量,他們絕不出手。」

    海雲道:「咱們最好先說明白,如果你輸了,他們再圍殺糾纏,豈非太麻煩?」

    姚統領道:「你若能接下姚某人的『連環七式』追風快斬,絕對任你離開此地,如果你敗了又如何?」

    海雲道:「當然是任殺任剮,聽憑擺佈。」

    姚統領道:「你如僥倖逃過追風快斬而未斃命,姚某也不殺你.只要你獻出鐵皮衣,招引神州四傑』歸順本宮,也就是了。」

    海雲笑道:「那得要看你有沒有這份能耐和福氣?」

    姚統領道:「好!你拔劍吧!」

    海雲道:「動手爭勝,兵刃無眼,你可要仔細些,別等吃了虧又後悔。」

    姚統領冷冷一笑道:「這個不勞叮囑,你儘管撥劍出手就是。」

    海雲想了想,又道:「我看你年紀大些,或許應變比較生硬遲鈍,讓你先拔劍吧。」

    姚統領閃目冷笑道:「姚某劍一出鞘,你就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海雲道:「這麼說,一定要我先拔劍?」

    姚統領傲然道:「在你的劍未離鞘之前,姚某絕不出手。」

    海雲道:「你真有這份自信?出招一定比我快?」

    姚統領點點頭道:「不信,你就試試。」

    海雲笑道:「你要仔細了,我這第一招出手,要先取你眉旨心偏左那顆黑病。」一面說著,一面緩緩解開圍在身上的厚氈,露出胸前雙鎬怪劍。

    其實,他表面雖然顯得很鎮定從容,心裡卻暗暗焦急。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拔劍,對方必然出手更快,自己雖有鐵皮衣護著胸腹要害,頭頸和四肢仍然逃不過對方那迅捷無匹的『追風快劍」。但眼前情勢所逼,已經沒有辦法法再拖延,看來要想脫身,真是『寡婦死兒子』一點指望也沒了。

    勝負生死.自己倒不在意下,可惜的是「劍絕詩狂」杜玄不在此地,如果他在,自己縱然拼著換上幾劍,至少可使他從旁領悟出破解之法。如今自己孤身陷在重圍,傷是白傷,死是白死,可說毫無價值,實在令人死不瞑目。

    再想到蘋兒的處境?小龍的所在?龍二叔的傷勢?大覺禪師和王克爽的關係-…種種牽腸掛肚的事,也使他不甘心就此一死。

    可是,強敵當前,既不能勝.又無法逃,這該怎麼辦呢?

    海雲緩緩解下身上那條厚氈,又緩緩將厚氈折疊起來,甚至很細心的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開他盡量使這些動作緩慢悠閒,藉以拖延時間,尋思脫身之策。

    姚統領不知他要弄什麼玄虛,兩炯炯眼神瞬也不瞬地瞪視著他手裡那條厚氈,反倒顯得十分緊張……

    海雲見了他那副神情,忽然覺得有幾分滑稽,忍不住嘻嘻的笑出聲來。

    姚統領更被他笑得心裡發毛。冷冷道:「你笑什麼?還不快些出手!」

    海雲笑道:「我還沒有出手.你已經嚇成這樣子,果真出手.你那裡還有膽量招架?」

    姚統領喝道:「胡說,姚某人豈懼你這區區小輩?」

    海雲已將厚氈折成一個方塊,托在左手上,卻用右手指著姚統領笑道:「好!你要留心左側眉心,我劍一出鞘,例無虛發,必中你那顆黑病。」

    姚統領不覺伸出舌頭舔了嘴唇,兩眼仍逼視著海雲左掌上那條厚氈。

    海雲越是談笑自若,他以過是疑心生暗鬼,因此,海雲越是口口聲聲要他留意出劍所在位置,他就越覺得那條厚氈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東西。本來嘛!一個人在決鬥勝敗生死的時候,那有心情整理雜物,如果厚氈沒有作用,又何須折得如此整齊。還托在掌心上?

    他自以為思慮周詳,殊不料正上了海雲的當。他以為海雲企圖用「出手部位」引開他的注意,殊不知海雲正是利用厚樸引開他的注意,以便覓取拔劍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海雲左手向外一引,大聲喝道:「當心了;」

    姚統領身子不自覺的也向外一傾,長劍已閃電般拔出鞘來「嗆」一聲脆啊.三道光芒同時閃現,因為海雲也在同一瞬間撤了雙鎬劍。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忽聽一聲悶哼.有人舉手掩面、踉蹌倒退了三四步。

    四周觀戰的黃衣劍手們都吃了一驚,原來海雲正橫劍護身紋風不動.那負傷倒退的.竟是姚統領。

    但見一縷殷紅的血水.由姚統領指縫間緩緩滲流出來,所傷的部位.赫然正是眉心左側那顆黑店這情形,不僅黃衣劍手們吃驚,連海雲自己也得住了。

    當時兩人幾乎在同一瞬間亮出劍來,但海雲為了先求自保,分明記得並沒有出手,難道是姚統領自己刺傷了自己?

    海雲訝然四顧,院中全是黃衣劍手,絕無外人,縱然有外人在場,也不可能傷得了姚統領,更何況不偏不斜,正傷在眉心。

    姚統領移開左手,眉心黑德上裂開一道小創口,雖僅皮肉之傷,卻令他內心產生無比恐懼,目注海雲點了點頭,說道:「好劍法,姚某人總算開了眼界了。」

    海雲微笑道:「過獎!過獎了!」他雖不好意思承認,當此情勢,卻也不便否認。

    姚統領緩緩提起長劍,又道:「追風劍出鞘傷人,一向未失過手,今天你是第一次例外。」

    海雲欠身道:「那要謝謝姚統領劍下留情了。」

    姚統領哼了一聲,冷冷道:「姚某想請教一件事。」

    海雲刀:「不敢當.在下洗耳恭聽。」

    姚統領一字一字問道:「這一次,你準備傷我什麼部位?」

    海雲笑道:「僥倖只有一回,再來就不靈了。我看就這樣算了姚統領道:「不行,姚某一定要再討教一次。」

    海雲遲疑著無法回答,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會不會再發生一次「奇跡」?

    姚統領向前跨近了三步,自己指了指點自己咽喉道:「如果你想不出下手的部位,就由我替你選一處吧,暗!這兒怎樣?」

    海雲等道:「那地方會要命的。」

    姚統領道:「你如要了姚某的命,姚某死而無怨;否則,你就把你命留下來。」

    他顯然已動了殺機,說著,抖手挽了個劍花,「嗆」的一家還劍入鞘,復又沉聲道:「你盡可不必收劍,但當我數到『三』的時候,就請出手。」

    海雲道:「咱們本來只是較量劍法,何苦定要拚個你死我活…」

    姚統領不答,大聲道:「一!」

    海雲搖搖頭又道:「如果一定要分高下,也可以換個別的部位,譬如兩耳或是……」

    姚統領又數:「二!」

    海雲情知無法善罷,只得住口,緊一緊雙銅劍,凝神蓄勢,準備出手。

    姚統領目光一閃,厲聲道:「三!」

    隨著喝聲,長劍如電掣似的脫鞘而出。

    海雲簡直分辨不出劍勢由何而來?自然更不知道應該如何招架化解,保得把心一橫,舉劍向前刺去。

    這是他的「亡命」打法,反正無從招架,索性就以攻為守,拚個兩敗俱傷算了。

    誰知一劍刺出去,忽黨左肩上一陣疼痛,眼前人影一花,姚統領已經凌空倒翻,退掠開去。

    海雲顧不得追擊,急忙檢視自己,只見左肩手臂上被砍了十餘深的一道傷口,雖未及骨,整只左袖已被鮮血染透了,那條軍氈也掉落在地上。

    奇怪的是,姚統領也遠遠地柱劍屹立著,意沒有再出手。

    海雲暗覺詫異,心想:自己胡亂刺出的一劍,根本連他衣襟也沒有沾著,他為什麼驚懼掠退,莫非見鬼了不成?

    這念頭剛在腦中閃起,突然聽到一個極低的聲音喝道:「海雲還不快走?」

    海雲頓悟,急忙探腳挑起厚氈,呼的一聲抖開,猛向一名扼守在牆腳下的黃衣劍手飛罩了過去。

    人隨氈起,借那厚氈的遮蔽之際,提一口真氣,飛身掠上牆頭。

    包副統領叱道:「小輩站住!」一按劍柄,便欲追趕截擊。

    姚統領突然擺了擺手,道:「老包,放他去吧。」

    包副統領忿忿的道:「可是」

    只說了兩個字,下面的話卻又嚥了回去。

    這時候他才發現,姚統領左右耳根上,正凝結著兩滴鮮血,盈盈欲滴,就像戴著一付瑪瑞的耳墜子。

    此時.海雲已經越過圍牆,脫身去遠了。

    姚統領緩緩插回長劍,苦笑道:「小輩劍法遠在咱們之上,他已經兩次手下留情,再糾纏下去,只是徒作無胃犧牲而已。」

    包副統領想了想,道:「他這一去.咱們的計劃等於全部洩漏了。這卻如何是好?」

    姚統領長吁了一口氣,道:「不要緊,咱們現在立即動身,或許還能趕在他前面,你去叫老秦來問問,那艘船燒燬的情形嚴重不嚴重?」

    包副統領答應一聲,正轉身欲行,院門忽然「呀」的一聲開了,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正是秦掌櫃。

    姚統領欣喜道:「老秦,來得正好,咖〕正想去尋你,那艘船「那艘船已經無法再用了,不過,諸位若不嫌簡陋,在下倒有一艘船可供使用。」

    隨著話聲,秦掌櫃身後又緩步進來一個人。

    這人身穿上襲藍色儒衫,四十來歲年紀.人品俊逸,笑容可但姚統領等人一見之下,卻不約而同變了臉色,失聲道:「顏相公那書生含笑拱了拱手,道:「難得諸位都在這兒,故人重逢,幸何如之?咱們今天得好好暢述一番了。」

    姚統領吶吶道;『這個-一」回頭望望身後十餘名黃衣劍手.遲疑著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書生朗聲笑道:「姚兄.前後才兩三年沒見面.怎麼就不認識老朋友了?」

    姚統領拱手道:「屬下怎會不認識顏相公,只是……只是那書生道:「認識洲.既然是老朋友.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

    又側兩頭笑道;『這位就是包鳴吧?聽說你已高昇為副統領了,是麼?」

    包副統領急忙欠身道:「不敢。托相公的洪福……」

    書生點了點頭,又四顧一眼,感慨地道:「這些弟兄們很面熟可惜一時竟叫不出名字,三年來,大家都好麼?」

    十二名黃衣劍手也一齊躬身施禮道:「多謝顏相公垂念。」

    書生舉手輕輕在秦掌櫃肩頭上拍了一下,道:「今天老友相聚.非酒不歡,你去吩咐將前後店面都上門歇業,好好調治一桌酒席,咱們要痛快地喝幾杯。」

    秦掌櫃連聲應諾道:「屬下這就去準備。」

    姚統領突然抱拳道:「相公的盛情,屬下心領了,無奈嚴令在身,難由自主,尚求顏相公多多諒有。」

    書生微笑道:「一頓飯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何況你們沒有船隻.急也無用。

    姚統領道:「宮規森嚴.不容怠忽。顏相公請恕我等身不由己」

    那書生忽然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諸位一定要走,我也無法強留.不過,我有一句話,諸位能夠聽完再走嗎?」

    姚統領欠身道:「屬下等敬聆教言。」

    書生仰面問天,輕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大覺禪院高手雲集,微山湖中處處凶險。諸位此去.只怕難逃劫數。

    姚統領駭然道:「咱們的去處,原來顏相公都知道了?」

    書生凝重的道:「俗話說得好,狐死兔悲,物傷其類。無論如何,我和諸位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眼見諸位走上死路,我怎忍坐視不救?」

    姚統領等人驚愕想顧,接著,都默默垂下了頭。

《俠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