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非歎道:「現在誰還有胃口吃東西!」
海雲道:「不吃最好,我正想借用它試試運氣。」
悟非詫道:「試什麼運氣?」
海雲道:「你先別問緣故,麻煩你替我扎個烤架,把山雉拔好毛,穿在架子上,越快越好。」
悟非見他說得鄭重,只好不再多問,急忙動手。
海雲起身四下勘度地勢,又仰面打量左前方一座高大的山峰,看了一會,便拔出佩劍,在臨崖一塊大石旁,迅速的掘了個長形土坑。
土坑掘好,悟非已將烤架準備妥當,海雲並不生火烤山雉,卻把那些拔下來的山難毛,一根挨一根插在地上,排列成字句。
悟非伸過頭來一看,只見那字句竟是
「已定天明會合,切盼勿再遠離,山雉一隻,權充夜點,請笑納,弟顏留。」落示那個「顏」字四周,加了一道圓圈,表示留字者的名記。
悟非看了直皺眉頭,喃喃道:「你究竟在弄啥子玄虛?真把人弄糊塗了。」
海雲沒有回答,逕自走到臨崖大石旁,一仰身子,躺臥在土坑中,然後低聲說道:「快替我掩上泥土,掩好以後,你就離開山頂,去左邊那座山峰下藏身等候,無論這兒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出聲,切記!切記!」
悟非道:「你想幹什麼?好歹也讓我知道一點?」
海雲道:「現在沒有時間細說,事完之後,自然會告訴你的,快快動手吧!」
悟非無奈,只好照他的意思,推土填坑。
那土坑挖在崖邊石旁,坑底半斜,一端伸入石堆空隙內,海雲躺在裡面,頭部正好藉石影掩蔽,不致妨礙呼吸和視線,卻能將山頭上的情形一覽無遺。
換句話說,他並不是整個人全埋在土坑內,僅是用土坑掩住身體,躲在石堆下「守株待兔」。
悟非蓋好泥土離去,天色已經黑盡,山嶺間一片漆黑,夜風吹過,頗有寒意。
海雲閉上眼睛,極力使呼吸輕緩下來,暗中全神凝聽著方圓百丈內任何細微聲響,甚至蟲越蟻行也不放過。
他深信金蚯蚓宮必然就在附近,既然是建宮所在,絕不會無人巡邏守望,那只山雉,很可能就是金蚯蚓宮守夜弟子攜來的點心,假如這項推測正確,那人一定就快回來了……
只是有一點使人想不明白,假如那守夜弟子因故暫時離開,為什麼自己和悟非都未發現人影?難道一名守夜弟子的輕功也這麼高明?
這似乎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人在自己和悟非抵達之前早已離開了山頭;另一可能是附近必有秘密出入通路。尤其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結果,他兩樣都猜對了。
一陣衣袂振風的聲音傳入耳中,山頂上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影。
海雲急忙屏住呼吸,只輕輕睜開眼睛,見那兩人都是一身黃色劍衣,背插長劍,腰間懸著豹皮革囊。
前面一人年約四旬左右,手裡提著幾個瓦罐,後面那人年紀比較輕,大約只有二十歲,雙手抱著一大堆枯樹枝。
那中年劍手滿口川腔,邊走邊說道:「格老子的,你龜兒只曉得『叫化雞』好吃,不曉得這些佐料多難弄,老子還是上回輪夜班帶出來,藏在樹洞裡,要不是的話,你龜兒吃個錘子。」
年輕一個陪笑道:「我就知道跟我麻二哥一塊兒值班,準有好吃的,才特別和老馬調來守夜班嘛!」
麻二哥得意地笑道:「算你龜兒口福好,雞沒有,偏偏被你捉到一隻山雉。」
年輕的道:「山雉不是比雞更好吃嗎?」
麻二哥道:「好是好,就怕太大了,佐料不夠用。」
年輕的道:「頂多味道淡一些,總比白斬雞好。」
麻二哥道:「小李子,格老子臭話說在前頭,吃歸吃,回去不要窮張揚,夜裡生火烤東西吃,是干犯宮規的,這幾天上頭查得嚴,你龜兒子嘴巴要緊些!」
那被叫做小李子的笑道:「麻二哥,你放心,受罰我也有份,我會那麼傻?」
兩人說著話,漸漸走到烤架旁邊,小李子忽然輕咦了一聲,霍的停步。
被叫做麻二哥的卻嘿嘿笑道:「說你龜兒子外行,你還不服氣,『叫化雞』要用泥巴包起來烘,誰叫你弄啥子烤架?」
小李子變色道:「這不是我弄的……」
麻二哥在烤架邊坐了下來,笑道:「不是你弄的,難道還有鬼咦,格老子真有鬼!」
他一眼看見地上用山雉毛插成的字句,就像屁股上被人戳了一刀,猛地跳起身來,佐料罐子也摔得老遠。
小李子拋了樹枝,反手握住劍柄,遊目四顧道:「不好,這地方有人來過了。」
麻二哥低聲道:「小李子,快看看地上是啥字?
小李子輕輕念了一遍,道:「是個姓顏的留字給朋友,要他在這裡等候,天亮時見面。」
那位麻二哥顯然不識字,聞言一怔,道:「姓顏的?叫啥子名字?」
小李子道:「不知道,留字沒寫名字,只在顏字上加了一道圓圈。」
麻二哥啞聲道:「你看會不會是顏相公回來了?」
小李子駭然道:「只怕是的。自從老包逃回來說姚統領已經叛宮跟隨顏相公去了,上面便有命令要嚴防顏相公潛回宮來,昨天發現奸細,八成兒就是派來臥底的。」
麻二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必須趕快報上去。」
說著,探手由革囊中取出一套小巧的弓箭,遙向左前方那座高大山峰,一箭射去。
海雲凝目注視,只見那小箭離弦之後,化作一道綠光曳空飛起,將及對山峰腰處,才一閃而沒。
從這邊山頂至對面峰腰,少說也有百丈開外,那小箭竟能飛越百餘丈距離,顯然絕非尋常箭矢。
接著,更驚人的事發生了。
箭矢的光芒剛剛消失,忽聽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喝問道:「後山有什麼呈報?」
這聲音的出現,嚇得海雲險些由土坑裡跳出來。
原來喝問聲竟是由海雲藏身的那堆亂石中傳出來,其聲沉悶,彷彿就在耳邊。
石堆裡當然沒有隱藏著人,話聲是由「傳音筒」送過來的,但饒是如此,已使海雲驚出了一身冷汗。
更糟的是那位麻二哥也大步向石堆走近,落腳處距土坑邊沿不足數寸,只要他再向前跨半步,就正好踏在海雲的肚子上。
他居然沒有發覺腳邊躺著一個人,自顧恭敬地回報道:「後山值夜弟子麻德成、李順急報,發現顏相公留字,有外敵侵入。」
亂石中傳出來一聲驚啊!又問道:「可曾與來人照過面?」
麻德成道:「尚未照面,但有查獲的證物呈驗。」
亂石內沉寂片刻,道:「很好,李順留守,麻德成攜帶證物返宮面呈。」
麻德成和李順同應道:「遵命。」
忽然,一陣低沉的「隆隆」聲響起,彷彿整個山頭都顫動起來。
海雲猜想這一定是秘密門戶正在開啟,可惜卻看不見門戶的位置,透過石堆空隙望出去,只能看見麻德成的兩隻腳,其他全被擋住了。
足過了盞茶之久,隆隆聲響停止,擋在眼前的腳影也移開了,海雲這才發現山頂上一塊巨石已經分為兩半,中間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麻德成收拾起山雉和烤架,又叮囑了李順幾句,低頭跨進隆隆之聲又起,巨石復合而為一,片刻重歸寂靜,竟毫無痕跡可見了。
海雲只瞧得張口結舌,既驚且佩,若非親眼目睹,誰會想到金蚯蚓宮後山的出入門設在此處,縱然想到了,無法啟動機關,也只能望門而興歎。
看來金蚯蚓宮不僅戒備森嚴,無隙可乘,其苦心經營,也令人歎為觀止,要想進入宮內,確非易事……
正在為難,山下突然又傳來衣袂振風聲響。
那名叫李順的黃衣劍手也發覺有異,飛快地一旋身,向海雲藏身的石堆這邊掠了過來。
也不知是為了靠近「傳音話筒」,或是因為山頂別無更恰當的地方,他居然也選中這堆亂石作為藏身之處,而且,就藏在海雲身邊不足兩尺遠的石堆後面。
李順剛藏好,風聲入耳,三條人影已經魚貫登上了山頂。
人影斂處,為首一個竟是蘋兒,後面緊隨著歐陽玉嬌和九花師太。
海雲心裡暗叫「糟糕」!他插毛留字,掘坑藏身,費了許多工夫才查出金蚯蚓宮的秘密門戶,現在尚未想到偷渡宮門的妥善方法,蘋兒偏在這緊要關頭闖了來,行藏一暴露,驚動了金蚯蚓宮,全部計劃都算白費了。
可是,他既不能動,又不能出聲,只有空自焦急,無法可想。
蘋兒目光轉動,匆匆向山頂搜視了一遍,詫道:「方纔明明看見號箭是由這裡射出去的,怎麼會沒有人呢?」
歐陽玉嬌指著地上的樹枝枯草和山雉羽毛道:「瞧這些東西,剛才一定有人在這裡弄食物,可能才離去不久。」
蘋兒道:「咱們一發現號箭就立即趕來,並沒有看見有人離去呀?」
九花師太突然叫道:「你看,是誰用山雉毛在地上插了許多字哩!」
蘋兒俯身查看,不覺失聲叫道:「這姓顏的,一定是顏楓,想不到他也趕來了。」
歐陽玉嬌問道:「你說的那個顏楓,就是玄姑的丈夫嗎?」
蘋兒道:「正是他。」
歐陽玉嬌吃驚道:「他會不會是特地趕來幫助金蚯蚓宮,跟咱們作對的?」
蘋兒道:「不會。他和玄姑早已反目成仇了,三年前,就是他親自把玄姑反鎖在密室中的。」
歐陽玉嬌搖搖頭道:「夫婦吵架,哪裡當得真,或許他們已經和好如初了呢!否則,他剛才施放號箭,是跟誰聯絡的?」
蘋兒聽了,沉吟道:「唔!這倒也不是絕無可能。」
九花師太駭然道:「那傢伙『血焰刀』掌力無人可敵,果真與玄姑和好了,天下誰能克制?」
歐陽玉嬌突然變色道:「你們聽,好像是姓顏的回來了?」
蘋兒和九花師太側耳傾聽,果然山下又有飛縱破空的聲音漸漸接近。
九花師太急道:「咱們快些藏起來!」
蘋兒揚手一指,道:「崖邊那堆亂石很隱秘,咱們就藏到石堆後面去!」
話猶未畢,九花師太已經迫不及待向石堆這邊奔了過來。
海雲剛由心底叫聲「不好」!只聽劍鞘振鳴,那名黃衣劍手李順的長劍業已出手……
寒森森的劍鋒一閃,九花師太連驚呼也沒來得及叫出口,頭顱已和身子分了家,屍體前奔之勢猶未停止,一直衝出懸崖,跌向山下。
李顧微微側身避開了九花師太的無頭屍體,長劍一抖一挽,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匹練,又向歐陽玉嬌射去。
這變化只不過眨眼之間,歐陽玉嬌剛發現九花師太中劍授首,寒光已到自己身前。
幸虧蘋兒眼快,及時低喝道:「快躲!」斜刺裡飛起一腳,將歐陽玉嬌踢了個觔斗。
寒芒過處,歐陽玉嬌頭上宮譬被削去一大截,總算死裡逃生,躲過了「追風快斬」這閃電般的一招。
李順一擊落空,毫未稍停,手腕飛快地向後一收,劍隨身轉,寒光繞體旋飛,突又捲向蘋兒。
他自從拔劍出鞘,連發三劍,攻向三個人,看來竟如一氣呵成,但見劍芒流轉,就好像總共只發出一招,其快速和凌厲,前後毫無分別。
蘋兒不禁有些膽怯,竟忘了撤劍招架,急忙縮身向後閃退。
「錚!」一聲脆響。劍勢貼胸而過,雖未傷及肌膚,卻掃中了蘋兒懸掛在胸前的雙鏑劍鏈子。
鏈子被劍尖削斷,雙鏑劍便墜落地上。
蘋兒失去了兵刃,心裡越發慌亂,一個不留神,腳下絆著那堆樹枝,登時仰面跌倒。
李順趁機欺身直上,長劍疾落,飛劈而下……
海雲見蘋兒遇險,大吃了一驚,猛然挺身從土坑裡跳起,大喝道:「住手!」
李順長劍已經下落,聽到喝聲由石堆內傳來,只當是「傳音筒」下令喝止,急忙挫腕收劍。
就在這一緩之際,蘋兒已由劍下疾滾開去,海雲也從後面揮劍撲到。
那李順剛回過頭,右肩上已被海雲刺中了一劍,一個踉跑,顛出三四步。
蘋兒恰好拾起自己的雙鏑劍,就地抽劍反掃,正砍在他腳踝上。
李順站立不穩,猝然倒地,左手急急伸入豹皮革囊。
海雲知道他要施放號箭報警,雙鏑劍一抖,又在他左臂肘彎處刺了一劍。
這時,蘋兒已翻身躍起,揮劍猛劈下去。
海雲急叫道:「別殺他,要留活口……」無奈遲了一步,劍鋒揮過,李順的頭顱業已被削去了大半。
屍體仆倒,鮮血飛濺,一條人影恰在此時掠登山頂,是悟非和尚。
蘋兒喘息著問道:「剛才上山來的就是你麼?」
悟非道:「不錯,我望見山頂有號箭射出,又聽見隆隆聲響,所以趕過來看看……」
蘋兒恨恨地啐道:「你幹嘛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撞死撞上來?害得九花姊姊慘死劍下,咱們險些連命也送在這兒。」
悟非怔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蘋兒叱道:「你還裝傻?你明明知道山上有黃衣劍手埋伏,為什麼不在山下擋住咱們?你」
海雲截口道:「不要大聲說話,這兒是金蚯蚓宮後山門戶,山上設著『傳音話筒,,大家要特別小心。」
一面向三人擺手示意,一面移開石堆,果然在亂石堆中尋到一根探入山腹的烏黑圓筒,忙用布團堵塞起來。
蘋兒驚問道:「表哥,你已經查出門戶在什麼地方麼?」
海雲指著那塊巨石道:「入山門戶就在巨石內,但控制的機紐卻由對面山腹操縱,外人無法開啟,剛才我要你留下活口,正是想從他口中盤問出入秘訣,誰知你卻把他殺了。」
接著,便把設計插毛留字的經過,大約說了一遍。
蘋兒道:「照這樣看來,金蚯蚓宮就在對面山腹中,那又何必將出入門戶設在這邊山頂,花費這麼大的工夫,有什麼意義?」
海雲道:「據我猜想,這座小山本來是沒有的,全是因為傾倒熬煉後的礦泥堆積而成,如果事先埋設傳音話筒,開闢好出入通路,卻也不是很艱巨的事,後來他們就利用此地作為掩護了望之所,正是順理成章的事。」
悟非道:「咱們別管它是怎麼佈置的,趕快想個辦法把門弄開,才是要緊事。」
海雲道:「想進金蚯蚓宮,只宜智取,不能硬來,現在問題是,咱們應該等後援到齊了再行動?還是先設法進入金蚯蚓宮?」
蘋兒道:「我以為還是等姑父他們趕到之後,大夥兒一齊行動比較妥當。」
歐陽玉嬌也接口道:「對!還是謹慎些的好。」
海雲點了點頭,道:「你們的顧慮當然很對,不過,眼下金蚯蚓宮已經準備正式開山立派,盛大哥和小龍又失陷在宮裡,情勢急迫,恐怕不能再從容等待了。」
蘋兒想到適才的惡戰,心里餘悸猶在,道:「就憑咱們幾個人,又能如何呢?」
悟非道:「反正人也殺了,行藏已暴露了,不如索性大幹一場,鬧它個天翻地覆再說。」
海雲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意氣用事,有害無益,咱們應該鬥智為先,鬥力為次。」
悟非愣道:「怎麼個鬥法?」
海雲道:「若論實力,咱們幾個人絕不是金蚯蚓宮的敵手,所以必須盡量避免硬拚,但如就這樣苦待後援,事實上也不可能,咱們只有一面設法破壞金蚯蚓宮正式開山立派的企圖,一面積極援救盛大哥和小龍,這兩件事都是刻不容緩的。」
蘋兒道:「你打算如何進行呢?」
海雲道:「咱們應該分頭進行,阻止金蚯蚓宮開山,由你們負責,援救盛大哥和小龍,由我負責。」
蘋兒不懂,催促道:「你再說得明白些?」
海雲低聲道:「金蚯蚓宮目前最顧忌的人,就是顏楓顏老前輩,從現在起,你們就開始晝伏夜出,環繞金蚯蚓宮四周,故佈疑陣,增加他們的困擾,但卻不可正面現身,他們要防備顏老前輩,便無法兼顧開山立派的事了。」
蘋兒點頭道:「你又怎樣援救盛大哥和小龍?」
海雲道:「只有一個辦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說著,指了指李順的屍體,忽然壓低了聲音,向三人密告了一番。
蘋兒皺眉道:「這樣太危險了,萬一……」
海雲微笑道:「當然是有些危險,不過,我自有應付危險的方法,多則三數日,少則一二日,一定可以脫身出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錯過未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