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階下成囚

    海雲分明已經扣住她的肩胛,突然發覺手指竟軟綿綿使不出半分力氣,剛想縮手,已被謝金鈴反拿住腕肘,身不由主,踉蹌衝出廚房,一個觔斗摔倒在地上。

    他急忙掙扎欲起,卻只感眼前發黑,耳中轟鳴,遍體滲出冷汗,手腳都酸軟得變成了棉糖……

    謝金鈴輕輕探手,就從他掌中奪去了雙鏑劍,輕輕一腳,就踢了他兩個翻滾,然後蹲在他面前,用手揪住他的頭髮,得意地問道:「你現在還能凶嗎?這種結果,你沒有想到吧?」

    海雲冷汗遍體,氣喘吁吁,就像一個精疲力竭的病人,又跑了三天三夜遠路才停下來,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謝金鈴冷笑道:「半缸清水就是解藥良方?哼!天下哪有這樣容易的解藥,賣藥郎中都要餓死了。」

    海雲喘息許久,才迸出一句話:「你這妖婦,一定在水缸裡做了手腳……」

    謝金鈴道:「讓我老實告訴你吧,水缸裡並沒有做手腳,冷水也的確可以化解媚藥藥力,但是,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海雲喘息道:「什麼」

    謝金鈴笑道:「你應該在喝水以前,先制住我的穴道。」

    海雲瞠目結舌,惑然不解。

    謝金鈴接著又道:「凡是服了媚藥的人,無論陰陽交合也好,飲水化解也好,藥力消除之後,必定有一段時間心神交瘁,疲憊不堪,大約總得休息半個時辰才能復原,而這段時間,體內真氣渙散,百骸鬆弛,任何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也能輕易置他於死地現在你明白這個道理了嗎?」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為時已晚。海雲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追悔」,便已困乏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朦朧中,彷彿聽見房門開啟的聲音、聶開泰粗重的說話聲,以及零亂的腳步聲音……

    接著,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海雲發覺四肢穴道全遭封閉,身上更綁著堅韌的牛筋繩,整個人就像一隻粽子,被束縛成一圈。

    置身處是一個陰暗而潮濕的石室,寬不過三尺,迎面卻有兩道木柵,最外面那道木柵上,掛著一盞半明半滅的油燈。

    不用猜,這兒一定是囚人的地牢。

    海雲試著提運真氣,知道內腑並未受傷,更幸運的是貼身所穿「鐵皮衣」,居然沒被搜去,只是穴道受制,無法動彈。

    他凝神傾聽了一會,發現這地牢不止一間牢房,囚禁的也不僅自己一個人,於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又長長歎了一口氣,藉以試探附近的反應。

    果然,歎息聲才出口,左邊就有人低喚道:「海大哥,海大哥,你醒了嗎?」

    海雲驚喜應道:「你是小龍?」

    隔室道:「是我,還有盛大哥,被關在我左邊房裡。海大哥,你怎麼也被他們抓住了?」

    海雲輕吁道:「一言難盡。你和盛大哥都怎樣?有沒有受傷?」

    小龍道:「雖然沒有受傷,卻被制住穴道,像粽子似的捆綁著,動也不能動。」

    停了一會,又接道:「昨夜你被送進來的時候,咱們已經看見了,我一直在叫你,總不見你回應,卻呼嚕嚕打著鼾,睡得好熟,你怎麼會那般疲倦呢?」

    海雲長歎一聲,只得把受擒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小龍聽完,恨聲道:「我和盛大哥也是一樣,都是被聶開泰那老狐狸識破的,現在你也被擒,一切希望全完了。」

    海雲道:「先別說洩氣話,咱們失陷了三個人,還有蘋兒和悟非他們在外面,只等鐵門莊各位老前輩趕到,自然會救咱們出去。」

    小龍道:「咱們快死了這條心吧!你不知道,金蚯蚓宮四周都是高山峭壁,就像鐵桶一樣,全宮建在山腹地底,只有前後兩個出入門戶,他們只要把入口關閉,千軍萬馬也進不來。」

    海雲道:「機會總是有的,咱們三人不是進來了麼?何況,他們也不可能困守宮內,永遠不出去添購食物。」

    小龍道:「他們早有準備了。宮裡購藏的食物,足夠一年半載吃用的,根本不須跟外界交往。」

    語聲微頓,旋又接著道:「還有,聽說金蚯蚓宮宮主已經快要由密室脫身出困了,這幾天,鐵皮書生譚人傑正在安裝炸藥,如果她真的脫困出來,金蚯蚓宮就要正式開山立派……」

    海雲訝道:「不是說她已經出困了嗎?」

    小龍道:「還沒有,據說上次炸藥的力量太小,只將門鎖震鬆,這一次一定會成功。」

    海雲歎息道:「自從譚人傑被擄,我已經料到玄姑脫困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小龍接口道:「那婆娘出來可不得了,聽宮中劍手們說,這些年她困在密室內,武功更為精進,尤其那套『追風快斬』劍法,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雲沒有再說話,好像在默默思索著什麼。

    小龍又道:「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咱們失手被擒以後,兩柄雙鏑劍被送到密室去了,那婆娘正在尋思破解雙鏑劍的方法,等她一出來,咱們就更不是對手了。」

    海雲只輕輕「唔」了一聲,仍然沒有開口。

    小龍忍不住問道:「海大哥,你怎麼不說話呀?咱們總得想辦法進出去才行,千萬不能等那婆娘脫困出來,那時就太遲了……」

    海雲低聲道:「我正在想。這事不能急躁,總得有合適的機會……」

    忽然聽見一聲輕噓:「別說話,有人來了。」

    海雲急忙住口,片刻後,果然有兩名黃衣劍手撐著燈籠,魚貫走了進來。

    兩人一直走到鐵柵外,舉燈向海雲照視,海雲閉目假睡,做作不知。

    只聽其中一個說道:「這小子倒真能睡,四五個時辰了,還沒有醒?」

    另一個道:「這年頭,能睡得著覺也是福氣。至少,他比咱們輪班守衛要舒服得多。」

    「可是上頭交待了,等他一醒,就要提審問話。」

    「那要等他醒了再說,咱們操的什麼心?最好他能再睡半天,咱們也樂得休息。隨他去吧!」

    「嗯!這話也對。反正現在百事都是她們女人作主,又劃分什麼『內宮』、「外宮」,咱們連門邊都挨不上,過一天算兩個半天,管她娘的。」

    兩人交談了幾句,沒精打彩地轉身而去,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小龍便興奮地道:「海大哥,聽見了麼?他們還要提你出去審問呢,這可是難得的脫身機會。」

    海雲詫道:「脫身的機會?為什麼?」

    小龍啞聲道:「現在金蚯蚓宮內外劃分十分嚴格,黃衣劍手只能在外宮駐守,不准擅自進入內宮,可是,內宮那些女人,武功劍術都很差,動起手來比較容易對付……」

    他略停了一下,又接著道:「他們提訊審問的地方,必定在內宮大廳,那兒是山腹甬道的中心,門戶四通八達,只要奪得一柄劍,她們就擋不住你了。」

    海雲道:「就算能奪到一柄劍,不知何處是出路,又怎樣脫身呢?」

    小龍道:「有了兵刃,事情就簡單了,你可以在那些甬道裡橫衝直撞,跟他們捉迷藏,遲早總會找到一條出路。」

    海雲不禁苦笑道:「說了半天,你是要我去碰運氣,這辦法只怕行不通。」

    小龍急道:「那總比困在地牢裡好,我和盛大哥也試過這個辦法,若不是他眼睛有毛病,或許已經成功了。」

    海雲道:「你們也試過?」

    小龍道:「咱們奪了一柄劍,衝進甬道,在裡面亂撞了一陣,誰知那些甬道縱橫交錯,就像蜘蛛網一樣,盛大哥看不見,只顧向右手轉彎,一路轉下去,最後卻又轉回大廳上,才又被聶開泰截住。」

    海雲失笑道:「可不是嗎?這就是吃了不知路徑的虧,你們已經失敗,我又怎會成功?」

    小龍道:「你和咱們不一樣,因為你的眼睛……」

    海雲道:「好了!你且讓我靜靜地想一想吧!現在情勢已經十分險惡,凡事必須謀定而後動,不要妄求僥倖,去碰運氣。」

    小龍雖未再爭辯,卻仍在低聲嘀咕道:「除了碰運氣,還有什麼辦法好想?寧可失敗被殺,總比這樣束手待斃痛快得多……」

    海雲默默不語,心裡亦在細細咀嚼著這幾句話。

    過了許久,他低叫道:「盛大哥!」

    小龍應道:「他被關在靠近牢門的地方,不方便說話,怕外面聽見。」

    海雲哦了一聲,問道:「這座地牢共有幾間房?關著多少人?」

    小龍道:「多少間不太清楚,除了咱們三人,沒看見有其他囚犯。」

    海雲又問:「看守地牢的,只有剛才那兩名黃衣劍手嗎?」

    小龍道:「不錯。他們大約兩個時辰換一次班,每班兩人看守。」

    海雲道:「這一班還有多久才到換班的時候?」

    小龍道:「他們是剛換來的怎麼?你想在他們身上下手?」

    海雲啞聲道:「我想趁這段時間,試試運氣衝穴,你和盛大哥要特別注意那兩名守衛,發現他們進來,就趕快告訴我……」

    小龍急道:「解開穴道也沒有用,那條牛筋繩結實得很,我一直用牙齒咬了整整一夜,連一層皮都沒有咬破。」

    海雲道:「只要先衝開穴道,我自有辦法解脫牛筋繩,不過,運氣衝穴很耗時間,希望他們別再進來察看才好。」

    說完,深深吸一口氣,便不再出聲了。

    小龍側耳傾聽,半晌才聽見海雲徐緩的換氣聲音,知道他已經開始在運氣衝穴,於是低叫道:「盛大哥」

    他剛開口,隔室的盛彥生便接口應道:「我都聽見了,別說話,讓他試試!」

    地牢中隨即沉靜下來,昏暗的燈光伴著低沉悠緩的呼吸聲,使這本來已夠陰森的牢房,越發顯得死寂可怖了。

    無言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小龍除了傾聽海雲的呼吸,只能默數著自己的心跳,藉以打發這段令人焦急難耐的時刻……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聞海雲一聲長吁,彷彿遭遇到什麼阻礙和痛苦,呼吸突變急促,而且有輕微的呻吟之聲。

    小龍大吃一驚,忙問道:「海大哥,你怎麼樣了?」

    連問兩聲,不聞回應,再聽聽,似乎連呼吸和呻吟聲音也完全停止了。

    小龍一急,忍不住驚叫道:「海大哥,海大哥……」

    「噓」恰在這時候,盛彥生忽然沉聲喝道:「當心!有人來了。」

    小龍慌忙閉口,一陣腳步聲響,那兩名看守牢房的黃衣劍手已大步走了進來。

    前面一個舉起燈籠向鐵柵裡照了照,詫聲道:「奇怪,怎麼還沒有醒?」

    後面一個笑道:「這小子昨夜一定太辛苦了。你沒聽說,他是從謝關主臥房裡抓出來的,咱們總頭兒等在門外乾著急呢……」

    前面那人道:「老張,別盡顧說笑話,我看這情形有些不對勁。」

    被叫做「老張」的問道:「哪裡不對勁?」

    前面那人正色說道:「咱們上次來察看時,這小子還有鼾聲,現在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老張」駭然一驚,嗄聲道:「你是說……」

    前面那人道:「快打開柵門進去瞧瞧,我擔心這小子可能受了內傷,萬一死在牢裡,咱們都脫不了責任。」

    那「老張」連聲答應,急忙取出鑰匙打開了鐵柵門。

    兩人進入一試探,發覺海雲脈息已十分微弱,呼吸似斷似續,眼看快要斷氣了。

    「老張」慌道:「這是怎麼搞的?剛才還好好的,忽然變成這樣了?」

    另一個道:「我說他一定受過什麼內傷,果然不錯吧!」

    「老張」道:「咱們該怎麼辦?」

    另一個道:「你先捏緊他的『人中』,別讓他斷了氣,我立即去呈報值班統領。」

    「老張」急道:「好!你快去快來,這小子只怕不行了。」

    另一名劍手放下燈籠,匆匆而去。

    他一走,海雲喉嚨裡「咯咯」一陣輕響,竟「悠然復生」,睜開了眼睛。

    「老張」忙問道:「你什麼地方受了傷?快說!」

    海雲喘息了幾聲,虛弱地道:「我沒有受傷,只是寧死不甘受辱,已經服了烈性毒藥……」

    「老張」大吃一驚,道:「呀!服了毒?你怎麼不早說?咱們跟你無怨無仇?你何苦害人,替咱們惹麻煩?」

    海雲搖搖頭,忽然兩眼反插,竟是只見出氣,不見入氣的模樣。

    那「老張」急了,用力拍著海雲的面頰,大聲叫道:「喂!你現在不能死呀!好歹挺著點,等一會再死還不遲呀!」海雲緩緩吸了一口氣,復又悠悠醒轉,輕歎道:「想不到我海雲會死在此地,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害你的,咱們素不相識,臨死時何必連累你受罰……」

    「老張」接口道:「說的是呀,你若現在死了,我就脫不了責任,你好歹再熬一會,等值班統領來了以後再嚥氣,就沒有我的事了。」

    海雲道:「藥性已經發作,生死豈能由得自己控制,但是,念在你無辜受累,我願送你一樣寶物,作為對你的補償。」

    「老張」愕然道:「你要送我一樣寶物?」

    海雲道:「是的,一樣曠世難求的至寶。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我送你的東西,尤其不能獻給聶開泰。」

    「老張」越發不解,道:「為什麼?」

    海雲道:「這件寶物,正是聶開泰耗心費力沒有得到的,我馬上就要死了,寶物不能隨命帶走,所以特意贈送給你。」

    「老張」道:「是什麼東西?」

    海雲道:「你一定要發誓,絕不讓它落在聶開泰手中,我才能告訴你。」

    「老張」想了想,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如果言而無信,將來不得好死。」

    海雲長吁道:「這寶物乃是練武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穿在身上,可以水火不侵,刀劍難傷,你得到它,大可從此遠走高飛,縱橫天下,逍遙一輩子……」

    「老張」失聲道:「莫非就是火王莊莊主的防身至寶『鐵皮衣』?」

    海雲道:「正是。」

    「老張」忙問:「在什麼地方?」

    海雲低聲道:「就在我貼身穿著,我死之後,你最好趁他們未來以前,趕快拿走,千萬不能被人家看見………」

    「老張」沒等他說完,早已迫不及待伸手向他身上摸索,掀起外衣襟角,果然看見那件光華閃爍的「鐵皮衣」。

    「老張」回頭張望了一眼,心裡頓時狂跳起來。

    海雲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喃喃道:「我不行了,臨死把它送給你,希望你仔細珍藏,不要辜負我一番贈寶之意……」

    說著,語聲忽然中斷,頸脖一挺,便停止了呼吸!

    那「老張」慌忙動手剝解海雲的外衣,但海雲身上捆著堅韌的牛筋繩,衣服無法卸脫,要取「鐵皮衣」,勢非先解開牛筋繩不可。

    當他匆匆將牛筋繩解開,卸去了外衣,剛要剝取貼身穿著的「鐵皮寶衣」時,冷不防海雲兩眼猛睜,突然當胸一拳,飛擊而出。

    「砰」的一聲響,「老張」被擊得離地飛起,倒撞在石壁上,當場便昏了過去。

    小龍聽見聲響,急問道:「海大哥,得手了麼?

    海雲躍起身來,奪了「老張」的長劍和鎖匙,笑道:「慚愧得很,鐵皮衣沒送給他,反向他借了刀刃。」

    於是,打開鐵柵,分別替小龍和盛彥生解去牛筋繩,拍活穴道。

    小龍道:「馬上就會有人來了,咱們趕快走吧!」

    盛彥生搖頭道:「咱們路徑不熟,很難進出金蚯蚓宮,必須捉住一個帶路的人才行。海兄弟,剛才那姓張的劍手傷勢如何?」

    海雲道:「小弟出手太重,縱未致命,恐怕無法由他帶路了。」——

《俠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