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山巒向西飛馳了半個時辰,估計距離原來地點已有八九十里,蓑衣鬼農方始在一處林木茂密的山壑間停下來。
這時已近中午,蓑衣鬼農把司馬玉峰放落,自己在一顆巨石上坐下來,撚鬚微笑道:
「司馬玉峰,你知道最使老夫念不忘的是什麼?」
司馬玉峰屈膝跪下,恭敬的磕了幾個響頭,抬頭笑道:
「師父,是這樣麼?」
蓑衣鬼農喜得眉開眼笑,似乎渾身每一塊肉都在跳動,一把將他拉起,哈哈大笑道:
「好徒弟,為師高興的要掉眼淚啦!」
說著,眼淚真的掉下來了!
司玉峰甚為感動,深深覺得眼前這位出名難惹的武林奇人,實在也是性情中人,除了綽號有一個「鬼」字稍嫌不雅之外,也像一般老人一樣慈祥,自己能夠拜得這樣一位師父,亦可謂不世奇緣了,當下正色恭聲道:
「師父,人家說?『金鐘銅鑼好為客,鐵鈀蓑衣鬼見愁』,但弟子卻覺得您老人家並沒有什麼不好!」
蓑衣鬼農道:
「為師生性耿介而孤獨,一向不喜歡與同道中人來往,如上時常立稻草人劃定禁區,許多人就把為師當作『鬼』看待了,其實,認真說起來,為師一生行事雖然乏善可陳,但自信做的壞事還沒有別人多!」
司馬玉峰趁機問道:
「師父為何喜歡穿蓑衣?」
蓑衣鬼農面上掠過一絲苦笑,仰頭緩緩道:
「你也許不相信,為師是放牛童出身的,為師九歲便失怙恃,全靠替同鄉人放牛過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住宿於破田寮中,那間破田寮會漏雨,為師只好穿著蓑衣戴著箬笠睡覺,久而久之,不覺成了習慣,一天不穿,便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因此索性晴雨不分,天天穿起蓑衣來。」
司馬玉峰體會得出這裡面包含著許多辛酸,也因此更對眼前這位奇人多了一層的瞭解,當下又問道:
「後來師父是怎樣練成武功的?」
蓑衣鬼農目凝虛空,面露回憶神情道:
「那是為師十一歲的那年,有一天晚上,天下著大雨,為師正要上床睡覺,突有一個過路的老人衝入我的破田寮避雨,他衣著破爛不堪,渾身盡為雨水濕透,冷得牙齒直打戰,為師看他很可憐,便生火給他取暖,又煮水給他喝。
他深為感激,問了為師的身世後,遂在地上拾起一支稻草管,抖手打出,『篤!』的一聲,竟然打穿五尺外的一支竹桂,然後笑著對為師說:
『小娃兒,你要不要學這個?』
那時為師年紀雖小,倒也看得出那是一門非常厲害的武功,當即表示願意學,於是他便收我為徒,從第二天起,他每夜都來教我武功,風雨無阻,如此八年之後,為師武功學成了,他也於翌年離開了人世……」
司馬玉峰肅容道:
「師祖名號如何稱呼?」
蓑衣鬼農道:
「綠野公公長良春,是當時武林四大高手之一,個性之怪,天下第一,他為了報答為師生火給他取暖和煮水給他解渴的些微好意,竟把一身武學都傳給了為師!」
司馬玉峰紅臉羞笑道:
「而弟子得拜您老人家為師,卻是偷吃了您老人家的靈芝果!」
「是啊,所以你是個幸運兒,但你是監園人司馬宏的兒子,為師能收你為徒,也覺得非常光榮呢!」
司馬玉峰頓時血液沸騰起來,急道:
「對了,師父,關於弟子生父的一切,現在可以告訴弟子吧?」
蓑衣鬼農微一點頭,反問道:
「你知道何謂『監園人』?」
司馬玉峰道:
「顧名思義,應是『監督龍華園的人』,是不?」
蓑衣鬼農道:
「對的,周夢公在創設龍花園之前,就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王則原,二弟司馬宏,龍華園創立兩年後,周夢公便撒手西歸了,聽說他臨終前夕,曾召集龍華九長老和兩個徒弟到病榻前,取出『龍華金印』和一把單刀,問龍華九長老應將園主一位傳給何人,龍華九長老經過一次會商後,一致認為園主一位應由大弟子王則原繼任,周夢公遂把那把單刀交給你爹司馬宏,任命你爹為『臨園人』,終身監督龍華園主的行為,那把單刀定名為『過關刀』,代表他本人,如果發現龍華園主有任何不合理的作為,可持『過關刀』入園糾正,並規定那把『過關刀』一直傳下去,嗣後凡持『過關刀』者,便是『監園人』,可以不必過五關而直接進入龍華園。
同樣的,龍華園主年老逝世前,也要將園主一位傳給理想人選,如此代代相傳,龍華園便會永遠存在於武林中,也因為『監園人』的存在,可使龍華園主不致走入歧途,周夢公這樣做,可謂用心良苦,獲得了天下武林人的普遍稱頌!
你爹被任命為『監園人』時,周夢公並遴選四人做他的隨身護法,於是在周夢公仙逝後,你爹便帶著『過關刀』和四大護法離開了龍華園。
據說按規定『監園人』和四大護法不得居住於龍華園中,而且他們在園外的居處,也不得為處人所知,顧爾你爹等人一離開龍華園後,便成了行蹤不明的神秘人物,因此為師所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而已……」
司馬玉峰原以為自己的生父既是天下聞名的「監園人」,必有許多人知道自己的「家」在什麼地方,沒想到竟有這麼一段內委,不由大為失望,垂頭神傷道:
「連龍華園主也不知道我爹的住處嗎?」
蓑衣鬼農道:
「是的,龍華園主當然不能知道,不過,也許龍華九長老會知道,因為龍華園主每有重大的革興或決定時,必須先取得『監園人』及九長老的同意,是以九長老應該知道你爹的住處才對,但問題是,十多年前你們一家既發生了變故,如今你父母如尚健在人間,必也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你說是麼?」
司馬玉峰點點頭,轉問道:
「我爹離開龍華園後,可曾再去過龍華園?」
蓑衣鬼農搖頭道:
「這個為師的就不知道了。」
司馬玉峰沉默有頃,又問道:
「師父可知弟子的師伯——龍華園主的為人如何?」
蓑衣鬼農道:
「給人的印象是『嚴明公正』四個字,但由於他從未離開過龍華園,為師對他實在也不大清楚。」
司馬玉峰覺得不該懷疑到師伯,因又問道:
「我爹隨身的四大護法,他們的名號叫什麼?」
蓑衣鬼農道:
「一位叫『蝸居隱叟關雲陽』,一位叫『雲溪釣翁姜萬福』、另兩個是出家人,一是『蓬萊道人』,一是『苦瓜禪師』,據說四人都有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果真如此,他們衛護你爹,應不致發生差錯才對。」
司馬玉峰黯然道:
「可是結果還不是出了岔了麼?」
蓑衣鬼農一歎道:
「正是,只因你爹一離開龍華園後便隱跡不出,是以為師甚至不知道他生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唉!明在想來,事變的發生,可能起於那把『過關刀』!」
司馬玉峰一怔道:
「師父是說有人覬覦『過關刀』,因而發生兇殺?」
蓑衣鬼農神色嚴肅地道:
「是的,那把『過關刀』曾被武林人物視為無上瑰寶,也許有人欲圖對龍華園有所要協,乃想奪取你爹的『過關刀』進入龍華園生事,那把刀代表武聖周夢公本人,有著無上權威,持刀入園,便可對龍華園主發號施令!」
司馬玉峰想起家裡那半截斷刀,不由欣慰道:
「假如是這樣,那麼,那把『過關刀』,只有一半落入奸人手中!」
蓑衣鬼農注目問道:
「你怎麼知道?」
司馬玉峰道:
「弟子前已說過,十五年前,弟子被生母遺棄於終南山下時,身邊放著一柄斷刀,弟子雖不知那把『過關刀』的式樣,但猜想那半截斷刀必然就是『過關刀』的一半!」
蓑衣鬼農點頭道:
「不錯,至於它因何斷了,那只有將來找到你父母後方能明白,在未找到之前,你須好好保存那把斷刀!」
司馬玉峰道:
「是的,那把斷刀此刻留在弟子義祖母手裡,不會丟掉的。」
蓑衣鬼農問道:
「現在你跟你義祖父還有沒有聯絡?」
司馬玉峰搖頭道:
「沒有,他老人家曾說要在龍華園外等候弟子消息,這會不知還在不在……」
蓑衣鬼農又問道:
「今後你打算如何尋找你的父母?」
司馬玉峰道:「過段時期先去龍華園見的師伯,把一切情形告訴他,再跟他研究出一個尋找的辦法。」
蓑衣鬼農笑道:
「那現在就可以去啊!」
司馬玉峰苦笑道:
「現在不行,弟子被他們誤為少園主而蒙上了破壞王羅兩家結親的罪過,且別說龍華園主和北天霸主此刻正在氣頭上,放不過弟子,而據醉和尚和飄萍奇俠兩位說:
王羅兩家的結親是武林兩大勢力的結合,可以平息武林中一場巨變,如今發生了這種意外,龍華園主為安定了武林計,極可能把一切諉過於弟子,而忍痛把弟子殺死,所以弟子還是過些時日再去認親為妙,另一方面,弟子也想趁此機會苛練武功,憑武功去闖五關!」
蓑衣鬼農不勝驚異道:
「奇怪,那少園主王子軒的相貌為何會和你一模一樣?」
司馬玉峰舉手猛抓頭皮,道:
「這委實是件怪事……」
蓑衣鬼農忽然挺身起立,笑道:
「一切改天再談,現在你且在此躲避一會,為師要下山去購置些食物和日用品,明天一早,為師就要開始傳授你武功了!」
半年之後——
一個暮春的早上,祁連接天崖「輪迴橋」前的山前上,出現了一個白衣青年。
這白衣青年面貌不甚端正,一雙螺旋眉,一對伏犀眼,嘴唇略向右歪,神態陰沉冷峻,是個毫不掩飾外貌的壞胚子。
他緩步來到輪迴橋前,負手靜立,雙目默注那條臨空搖幌的鋼索好一陣,又舉目仰望那座高聳入雲形若猛虎下撲的接天崖一眼,然後收回視線,望向輸回橋前那面刻著「有情輪迴生六道,猶如車輪無始終」的崖石上,突然間神色大變,退步駭呼道:
「啊!這……」
原來,他看見一樣出乎意料之外的東西!
那是一面新立上的大石碑,上面有著用「金剛指」寫下的一段文字:
「敬告天下武林英雄:
本園創立二十年,承蒙各方垂愛,蒞臨過關而獲得武士身份者多達六千多人,唯本園地處邊荒,距中原遙遙數千里,致有許多武林英雄因不耐長途跋涉而打消前來過關之念,殊為可惜,茲為便利各方武林英雄就近過關起見,本園決定遷移至太華山,自明年元月一日起,本園改在太華山繼續接受過關,一切設置與規定依舊,特此周告。
龍華園主王則原謹白」
噫,龍華園搬家了?
白衣青年不勝驚奇的注視著那面大石碑,目瞪口呆,形同木頭人。
這的確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一件事,想想自己半年來日夜苦練武功,今天懷著滿腔熱望和雄心而來,卻撲了個空,龍華園竟然遷到中原的太華山去了!
龍華園真是為了便利過關者而「搬家」的麼?
不!如果路途遙遠是個問題,當年的創始人「武聖周夢公」早該考慮到才對,哼,這中間必有其他緣故!
白衣青年呆立良久,終於回過神來,他頹然若喪的搖搖頭,突地踏上橋端,大聲呼道:
「喂,那邊有人麼?」
中氣異常充沛,聲浪傳出數十丈外,碰著山壁,起了嗡嗡的回音!
對面不見一個人影,也沒聽見有人回答,一切靜悄悄的,只有那四十丈長的鋼索仍在空中寂寞地搖晃著……
白衣青年沉忖片刻,驀然騰身四丈餘,輕飄飄降落在鋼索上,踏著鋼索向對岸疾馳過去!
身法輕靈迅捷,飛馳於搖晃不定的鋼索上,如履平地,這時如有武林人物在場,必能看出這個白衣青年已身懷超凡絕俗的驚人武功!
只見他幾個起落間,已飛渡過第一關,置身於形勢險惡的虎頭洞之前。
但見「虎頭洞」內兩排虎牙緊閉著,每顆牙齒還很完整,只是兩邊通向虎耳門的石級已經破損不堪,幾乎已看不出一點石級的樣子,那是被掌風打碎的!
白衣青年在虎口前佇立望了會,忽然自言自語道:
「入寶山豈可空手返,我仍得進去看看!」
語畢,向虎口走去。
敢情他也知道過關者必先拔掉兩顆虎牙才進得去,那些虎牙每顆重足六百斤,但這對他似乎不當一回事,他神態從容的伸手拖住一顆虎牙,微運真力往外一拉——
嘿,虎牙竟分毫不動!
他頗感意外的輕「咦」了一聲,立即增加二成真力再往外一拉,那知虎牙依然紋風未動,他大吃一驚,脫口呼道:
「噫,難道這些虎牙不止六百斤?」
「不,那裡面已經用一種特製的『石漿』粘死了!」
身右附近,驀地飄來一片冷峻峻的聲音!
白衣青年心弦一震,轉頭望去,卻不見一個人跡,不由渾身一寒,立時半轉身軀,亮掌護胸,開口喝道:
「哪一位?」
冷峻的話聲由「無形之中」飄來道:
「別問老夫是誰,輪迴橋前的石碑上已寫得很清楚,閣下如是過關來的,還請到太華山去!」
聽聲音,分明只在二丈之外,可是二丈外只有一座形若屏風的崖石和一顆合抱大的松樹,崖石之後是一面光禿的峭壁,那上面躲不了人,松樹也是一目瞭然,並無一個人影!
白衣青年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氣,不覺退後一步,駭然道:
「喂,你是人是鬼?」
那冷峻的聲音答道:
「你又不是找老夫來的,何必多問?」
白衣青年霎了霎眼皮,突然鼓勇抗聲道:
「我就是找你來的,你出來!」
那冷峻的聲音「嘿嘿」笑道:
「別鬧火氣,年輕人,老夫適才已看見你飛渡輪迴橋的身法,假如你肯就此回頭,而去太華山過關,你大概可以獲得三品武士的頭銜!」
白衣青年聽到這裡,已知對方是人而非鬼,因此再無畏懼,當下也報以冷笑道:
「我原是來此過關的,不想龍華園已搬去太華山,害我白跑了一趟,如今我就找你試試,你出來吧!」
那冷峻的聲音道:
「報上名來!」
白衣青年嘴唇一掀,微笑道:
「彼此較量一番,何必通名道姓?」
那冷峻的聲音一哼,又問道:
「從何處來?」
白衣青年笑道:
「從來處來!」
那冷峻的聲音道:
「好,你沒有機會回去了!」
「拍!」的一響,那顆合抱大的松樹身突然開出一扇門,一個紅袍老人由樹腹中走了出來!
原來那顆松樹中間是空的,那扇「門」也是松樹本身的材料,如非有心人,很難看出來。
老人年紀六十七八歲,身材中等,四方臉、眉如臥蠶,目似蝌蚪,相貌並不太可怕,可怕的倒是那對眼睛,它閃閃發光,明亮如星,視線和他一接觸,就好像被兩把匕首刺在心窩上!
這紅袍老人非別,正是把守第二關「雨花洞」的錢關主——樹腹怪叟錢通。
白衣青年失聲一啊,不期然又退後一步。
樹腹怪叟錢通跳下崖石,在他對面立定,臉上閃過一抹殘酷的笑面,緩緩問道:
「你認得老夫?」
白衣青年略一定神,點頭道:
「嗯,雖未識荊,但曾聽人形容過,尊駕可是第二關的錢關主?」
樹腹怪叟錢通笑道:
「不錯,但請別與老夫拉交情,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白衣青年聳聳肩道:
「我知道,但動手之前,在下想請教錢關主兩個問題!」
樹腹怪叟錢通道:
「說吧!」
白衣青年道:
「龍華園何時搬走的?」
樹腹怪叟錢通道:
「八月二十日。」
白衣青年驚訝道:
「啊,那是貴園少園主娶親後沒有幾天的事呀!」
樹腹怪叟錢通面容一沉,冷冷道:
「別提到那回事,年輕人!」
白衣青年一哦,繼道:
「在下要請教的第二問題是貴園既已遷往太華山,你錢關主因何尚留駐此地?」
樹腹怪叟錢通道:
「老夫奉命守山,驅逐那些想入園探密之人!」
白衣年不解道:
「龍華園既遷往太華山,這地方為何不破壞掉?」
樹腹怪叟錢通道:
「是要毀廢,只是命令尚未到達!」
白衣青年又問道:
「石碑上寫明龍華園於元月一日在太華山繼續接受過關,現在已是三月,錢關主身任第二關『雨花洞』的關主,怎可不在關內駐守?」
樹腹怪叟錢通道:
「有人代替!」
白衣青年再問道:
「貴園主為何一定要指派錢關主在此守山?派遣別人不行麼?」
樹腹怪叟錢通道:
「老夫可以在樹腹中住宿,行動較其他人方便!」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似乎還想再問,但樹腹怪叟錢通已搶著道:
「你的兩個問題已問完,現在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白衣青年又點了點頭,環顧四週一眼,微一皺眉道:
「這洞口地方太小,有些施展不開,咱們到對岸去如何?」
樹腹怪叟錢通撇手引向輪迴橋道:
「請!」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隨後飛身上橋,兩人於是一前一後,疾若流星趕月,轉眼間飛渡過輪迴橋,躍上橋前的峰頭上。
兩人一南一北立定腳步,白衣青年含笑抱拳一拱道:
「請容在下再問一句,在下如勝得錢關主,應有幾品武士的實力?」
樹腹怪曳錢通冷冷道:
「正式過關是三品,但今天你如勝得老夫,應有一品武士的資格!」
白衣青年訝笑道:
「這話怎麼解釋?」
樹腹怪叟錢通道:
「老夫在『雨花洞』接受過關時,只在發動機關打出各種暗器,最後才由老夫親手打出一些,過關者如能安然避開,便是三品武士,這就是說:老夫在『雨花洞』中並不跟人動手過招!」
白衣青年恍然道:
「如此說來,錢關主的身手造詣必然高於暗器了!」
樹腹怪叟錢通道:
「當然,暗器在武學中只是彫蟲小技而已!」
白衣青年於是再抱拳道:
「那麼,在下就向錢關主討教幾手高招,但願錢關主不吝賜教!」
樹腹怪叟錢通道:
「不必客氣,老夫今天不幸動了殺機,你只要小心提防著就是了!」
白衣青年不再打話,倏地搶步而上,右臂一曲一直,陡然一掌橫切而出,直取樹腹怪叟的面門!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白衣青年這一掌切出,招式不但沒有驚人之外,相反的可說平凡之至,但令人吃驚的也就在這裡,他面對名震天下的「龍華五關主」之一,出手竟敢如此托大,正可看出他的過人膽識和「會者不忙」的氣魂!
樹腹怪叟錢遙面上雖掛著從容不追的笑面,心裡可一些也不敢大意,他已看出眼前這個白衣青年絕非庸手,自己身為第二關的關主,在關外與人動手,無論如何許勝不許敗,否則消息一傳開,還有什麼面目返回龍華園就任關主之職?因此一見白衣青年一掌切到,隨亦抬起右掌,暗運七成真力,迎擊而上!
眼看雙方手掌即將結實,忽見白衣青年右掌往下一沉,同時斜身右傾,改用左掌向樹腹怪叟錢通的腹部切去,動作快如閃電飛掠!
那知樹腹怪叟似乎早已防到對方會中途變招,身手一些也不慌亂,一聲怪笑,身形倏轉一圈,袍袖飛揚中,右掌陡沉,勢如利刃下揮,再度迎著對方左掌削落——
砰然一響,雙掌接實,其聲如擊敗革!
白衣青年被震得上身一仰,倒飛出三丈開個,但見他空中雙臂一舞,飛勢頓止,飄然落地,不但未受傷,而且身法極是乾淨利落!
樹腹怪叟錢通亦退出三四步,雖然他沒有對方退得遠,但他知道自已並未佔得一絲上風,因為對方倒飛三丈並非完全是被自己力震退的,故爾他深深為對方的年紀和功力所震驚,他怔然半晌之後,忽然縱聲大笑道:
「哈哈哈,很好,年輕人,你是老夫十年來第二次見到的高手,只可惜你今天已活不出祁連山,否則日後你必可揚威武林!」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道:
「錢關主第一次見到的那位青年高手是誰?」
樹腹怪叟錢通道:
「他就是我們少園主王子軒!」
自衣青年笑「哦」一聲,又問道:
「請問貴園少園主現在人在何處?」
樹腹怪叟錢通道:
「在太華山的新龍華園!」
白衣青年目光一閃,沉默片刻,舉步朝樹腹怪叟走過來,一面笑道:
「在下與錢關主動手,純為考驗自家的武功而已,但聽錢關主的口氣,似乎非殺死在下不可,你我無仇無恨,何必呢?」
樹腹怪叟錢通寒臉冷笑道:
「老夫不容易發怒,但如一旦被人觸怒,也就很難收拾,非將對方殺死無以消氣!」
白衣青年笑道:
「錢關主身為龍華園第二關關主,理應為人模範,卻開口殺人閉口殺人,不覺得有違武聖周夢公的思想麼?」
樹腹怪叟錢通道:
「老夫要殺的是一名來歷不明而又不聽勸告欲侵犯龍華園的人,這也是本園園主交給老夫的任務,算不得違背什麼!」
白衣青年在他面前五尺之處停下步,笑笑道:
「好吧,咱們再來試試,你請!」
樹腹怪叟錢通不語,右腳跨前一步,手掌平拍而出,以一招「撥雲見日」攻向白衣青年胸口。
這是一招武林常見的掌法,其優點是可實可虛和變招迅速,用來探測敵人的動向最見功效,乃是大多數武林高手愛用的起手式。
白衣青年對此視若無睹,含笑靜立不動,似乎打算讓他打一掌試試。
樹腹怪叟錢通手掌拍到距對方胸口已不及三寸,見對方毫無招架或反擊之意,不由面色一變,一聲沉嘿,招式立變,化掌為指,順勢上揚,猛點對方咽喉,大喝道:
「小子,你等死嗎?」
白衣青年長笑一聲,驀然身形一晃,旋風般轉到樹腹怪叟錢通身後,掌出如電,猛劈其背脊!
樹腹怪叟錢通料想不到他身法竟然如此奇快,這時要想轉身招架已嫌太遲,百忙中上身向前一傾,同時反手一掌疾揮而出。
「呼!」的一聲,掌風掃了個空!
他覺得奇怪,轉身一看,發覺敵人已失去蹤影,不覺為之一呆,愣住了。
「嗤!」
一縷指風由身後點到!
他大吃一驚,急忙向前跳出一步,腳尖再一著地,立即轉身蹲下,雙掌齊撥,推出兩股強猛無比的內家掌力!
掌風過處,「蓬!蓬!」兩聲巨響,地面沙飛石走,捲起滿天塵煙!
但,定睛一看,身後那有白衣青年的影子?
樹腹怪叟錢通兩眼大睜,滿臉現出驚疑之色,又呆在地上,忘了站起來。
「哈哈,錢關主,我在這裡啊!」
白衣青年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著!
樹腹怪叟錢通轉身急瞧,身後仍無白衣瑤年的影子,這使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不禁面色一變,厲聲道:
「鬼影附身——蓑衣鬼農南宮林是你何人?」
白衣青年沒有開口回答。
樹腹怪叟錢通不想再掉頭去看,他知道蓑衣鬼農南宮林的絕技「鬼影附身」一經施展,除非對方願意自動現身,否則任你如何旋轉身軀,他始終「附」在你身後,根本別想見到他的人,當下沉臉一哼,冷冷道:
「說話,否則老夫要不客氣了!」
白衣青年仍不回答。
樹腹怪叟錢通,面上殺氣陡呈,霍地站起,舉步向峰頭左邊走去。
原來,他現在與白衣青年動手的地點是在一塊大樹蔭下,這地點是施展「鬼影附身」最理想的所在,故此他要走到有陽光的地方,使對方的「鬼影附身」無所施其技!
但就在他快要走出樹蔭之際,身後勁風又起,只聽白衣青年大笑道:
「哈哈,錢關主,你——」
一語未畢,樹腹怪叟猛可上身往下一彎,雙肘向後一翹,只聽「錚錚!」兩下輕響,兩支銀針破袖射出!
「啊呀!」
一聲慘叫,尾音疾速沒入身後數丈外的樹林裡去!
樹腹怪叟哈哈大笑,轉身一看,正見一點白影掠入林中,當即飛身猛撲過去,笑叫道:
「小子,你還逃得了麼?」
那知他剛撲到林邊,驀地一聲怪叫,身子急翻而回,直退到三丈之外,雙腳落地時,迅速亮掌護胸,滿臉驚怒之色!
與此同時,樹林中透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錢通,老夫不為難你,你回去守山吧!」
樹腹怪叟雙睛一瞪,怒喝道:
「南宮前輩,你三番四次來此侵擾,可是不把龍華園放在眼裡?」
樹林中的蓑衣鬼農南宮林緩緩答道:
「豈敢,老夫還沒踏入龍華園一步!」
樹腹怪叟冷笑道:
「剛才那白衣青年是你何人?」
蓑衣鬼農道:
「他是老夫的弟子!」
樹腹怪叟又冷笑道:
「南宮前輩命他衝入龍華園,不覺得力量不夠麼?」
蓑衣鬼農道:
「老夫要他來此過關,並非要他『侵入』龍華園!」
樹腹怪叟冷哼一聲道:
「南宮前輩不知道龍華園已遷往太華山?」
蓑衣鬼農道:
「老夫若知道的話,還要他來此幹麼?」
樹腹怪叟面上怒容稍斂,詭笑一下道:
「令徒身手不劣,可惜經驗較差,你讓他多在江湖上歷練歷練,一品武士指日可待!」
蓑衣鬼農笑道:
「正是,今天是他下江湖的第一天,多謝你給他一個教訓,你那銀針沒有浸毒吧?」
兩人居然愈談愈沒有敵意,樹腹怪叟也笑道:
「沒有,希望老夫沒有傷到他的要害。」
蓑衣鬼農道:
「還有,只右肩中了一針。對了,鑽天神偷是不是死在你們園中?」
樹腹怪叟略一沉吟,點頭道:
「不錯,他偷入龍華園,我們園主依照規定罰他七日吊刑,他是在第六天下午死去的。」
蓑衣鬼農道:
「他該死怨不得人!」
樹腹怪叟欣然道:
「南宮前輩明白事理,老夫非常欽佩!」
蓑衣鬼農道:
「不過老夫對龍華園可一些也沒有好感,你以後見到你們園主,可代老老夫轉告一聲,請他多多約束那些所謂『一品武士』的園友,別教他們走入老夫的禁區,否則老夫也會吊人!」
樹腹怪叟微微一笑道:
「好的,南宮前輩如不急著要走,請出來一見,老夫棲身的樹腹中還有上好的葡萄酒和好些野味!」
蓑衣鬼農道:
「不,老夫要走了。」
說到那個「了」字,語音頓小,顯然已離開當地了。
樹腹怪叟目對林靜立一會之後,隨也縱身躍起,飛落輪迴橋,往對岸的虎頭洞門奔回去……
大約是樹腹怪叟飛返虎頭洞門的同時,峰東樹林走出了蓑衣鬼農和那個白衣青年。
這白衣青年正是司馬玉峰化裝的,他右肩的白衣有一塊鮮紅的血漬,過他似乎沒有一點痛苦之色,只是從他低頭而行的態度上,他顯然有些沮喪。
蓑衣鬼農邊走邊說道:
「別洩氣,你第一次與人交手,有如此成績,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司馬玉峰赧然道:
「但弟子避不過他的兩支銀針,以後怎能通過第二關的『雨花洞』?」
蓑衣鬼農道:
「如無意外,一定過得了,你今天所以避不開他的暗器,主要原因是心裡沒有預防,其次是對敵經驗不足,這和過關不同,任何人去龍華園過關,當他過了第一關的輪迴橋後,莫不知第二關的雨花洞都是考驗暗器的,只要心中有準備,應付並不困難!」
司馬玉峰想想也對,於是沮喪的心情一掃而光,抬頭笑道:
「師父,您的『鬼影附身』真妙不可言,高手如樹腹怪叟,也被弟子耍了一陣呢!」
蓑衣鬼農笑道:
「是啊,不過你雖能始終附在他的身後,要想打中他一掌,可也不容易哩!」
司馬玉峰問道:
「他是不是一品武士?」
蓑衣鬼農頷首道:
「是,但他的成名絕技是暗器,當今武林,他是打暗器的第一能手,若論身手方面,倒不比其餘的一品武士高。」
司馬玉峰問道:
「他們五位關主的武功,是不是一關比一關高?」
蓑衣鬼農道:
「正是,尤其是第五關『登龍台』的『鬼見愁顧大樹』,據說他的劍術已至神化之境,能發出劍氣斬下半空飛翔的鳥兒,所以你必須不斷在劍術一道上下苦功,別給為師出醜才好!」
司馬玉峰笑道:
「不會的,師父!」
蓑衣鬼農道:
「哼,龍華園搬去太華山,倒是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司馬玉峰道:
「是啊,師父以為,龍華園的搬家會不會與少園主王子軒的婚變有關?」
蓑衣鬼農搖頭道:
「很難說,據為師所知,群英堡實力雖甚強大,仍不足與龍華園對抗,龍華園主會顧慮什麼呢?」
司馬玉峰對北天霸主羅谷及其群英堡瞭解不多,無法加以評論,當下轉問道:
「師父,太華山距此有多遠?」
蓑衣鬼農道:
「只怕有三千里以上吧!」
司馬玉峰吐舌道:
「啊呀,那麼遠麼?」
蓑衣鬼農笑道:
「是的,這是一條漫長的路程,以你的腳力,大約四十天可到!」
司馬玉峰欣慰地道:
「好在與師父一道走,可以邊走邊談心,不致感到寂寞。」
蓑衣鬼農失笑道:
「哈哈,誰要跟你一道走呀?」
司馬玉峰一怔道:
「啊,師父不去?」
蓑衣鬼農點頭笑道:
「為師來自中原,自然也要回到中原去,不過,為師不會跟你一道走的!」
司馬玉峰迷惘道:
「這為什麼?」
蓑衣鬼農含笑反問道:
「剛才那樹腹怪叟說你可以獲得一品武士,但需要怎樣?」
司馬玉峰脫口道:
「多在江湖上歷練歷練!」
蓑衣鬼農停住腳步,哈哈笑道:
「瞧啊!所以眼前便是一個良好的機會!」
司馬玉峰跟著停步,惶然道:
「可是弟子從未履中原一步,不知太華山在那裡呀?」
蓑衣鬼農笑道:
「太華山在你的嘴裡!」
司馬玉峰一錯愕,繼而恍然一哦,笑道:
「多謝師父指點,那麼,弟子就獨自走一趟試試了!」
蓑衣鬼農道:
「在路上盡量少管閒事,該打就打,不必畏懼,該逃就逃,不必逞強!」
司馬玉峰恭聲道:
「是的,師父。」
蓑衣鬼農道:
「抵達太華山時,仍以易容過關為佳,但現在你應該恢復本來面目!」
司馬玉峰將臉上的易容膏拭掉,恢復自己的面貌,又恭聲問道:
「師父還有什麼吩咐?」
蓑衣鬼農由懷中取出兩封白銀,遞給他說:
「這是一百兩銀子,大概已夠你走到太華山的盤川,萬一不夠,不妨在路上黑吃黑做一筆!」
司馬玉峰收下銀子,笑道:
「不必打劫,弟子下山後將先到柳樹堡,也許弟子的義祖父母還在那裡,弟子可以向他們多要一點!」
蓑衣鬼農笑道:
「那也好,你由此下山向東北行,經清水堡、高台、臨澤、越過長城便是柳樹堡,見到你義祖父張寄塵,可代為師向他致意,他的葡萄酒使這裡的巴荒生活生色不少,有機會得找他喝兩杯——好,你去吧!」
半年的相處,司馬玉峰已深知師你的脾氣,說幹就幹,最不喜歡婆婆媽媽,當下也就壓抑離別情緒,含笑倒身下拜道:
「師父,咱們在中原的什麼地方見面?」
蓑衣鬼農雙手扶起他道:
「為師對神蛇的生死之謎仍極感興趣,因此為師將在太華山附近等著你過關出來!」
司馬玉峰說了聲好,轉身飛步而起,朝祁連山下奔落,疾若流星……
翌日晌午時分,司馬玉峰來到了柳堡。
柳樹堡在臨澤東方十里處,地當長城外圍,是個偏僻的小鎮,司馬玉峰三年前曾隨義祖你張寄塵來此拜訪一位武林前輩,他是「五柳先生謝風塵」當年也曾在中原武林「風雲」過一陣子。
後因得罪了一個大魔頭,便舉家遷來柳樹堡避仇,與張寄塵結交,兩人時相過從,遂成好友,半年前司馬玉峰離開漢古槽坊上祁連山後,張寄塵的老妻便辭散漢槽坊的夥計,收拾細軟投奔「五柳先生謝風塵」,暫時住在他家裡等候丈夫和司馬玉峰的音訊。
時隔半年,司馬玉峰雖覺義祖父母多已不在「五柳先生謝風塵」家裡,但仍決定先到這裡來看看。
五柳先生謝風塵家在柳樹堡外,門前種值五顆柳樹,司馬玉峰來到門口時,正見五柳先生的兒子謝方輝抱著一個嬰兒在門口哄著,當即上前一揖道:
「方輝兄別來無恙,還認得小弟否?」
方輝一見張寄塵的孫兒司馬玉峰,登時面色劇變,倏地後退一大步,驚呼道:
「是你——」
聲音拉得很長,充滿驚疑,好像在他的記憶裡,司馬玉峰早已死了,今天突然顯靈來哧唬他似的!
司馬玉峰心想一定是義祖父以為自已已經死在龍華園中,而把「消息」帶到這裡,故此使他這樣吃驚,連忙再拱手笑道:
「方輝兄請勿驚贖,小弟並未死在龍華園中,今天特來……」
謝方輝突然進出異常激動的聲調整道:
「你等一等!」
說著,轉身向屋內急急跑進去。
司馬玉峰皺了皺眉頭,有些困惑,暗想你謝方輝已看出我司馬玉峰並非怪,就該即時延客入屋才對,難道以我們兩家的交情,還要先進去通報一聲才能做決定麼?
思忖剛了,只見那謝方輝已由屋內匆匆奔出,抱拳強笑道:
「家父在後花園裡,司馬兄請隨我來!」
司馬玉峰含笑點頭,舉步而入,跟著他經過兩重庭院,來到後花園,一眼瞥見五柳先生謝風塵正負手靜立於水池旁,似在觀賞池中魚兒打架,急忙趨至身後,必恭必敬的拜下去道:
「謝老伯您好!」
五柳先生謝風塵年高七十,頭戴一方文士巾,身穿一襲藍色儒衫,倒映在池水中的是一張長眉鳳目,端正而清的臉龐,蒼須垂胸,神態文靜逸,他聞聲徐徐轉過身子,雙目精光奕奕,默望司馬玉峰半晌,輕輕點了點頭,猛右右臂一抬,舉掌向司馬玉峰疾劈過去!
由於事出意外,司馬玉峰幾乎還沒想到要閃避之時,胸口已「砰!」的中了一掌,登時五臟翻騰,目冒金星,腳下蹬蹬蹬倒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地上。
五柳先生謝風塵仍不罷休,緊接著搶步欺上,又是一掌劈出,像似與司馬玉峰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不把他打死絕不甘心似的。
司馬玉峰震駭欲絕,疾忙就地一滾,翻開一丈遠,跳起驚叫道:
「謝老伯,您怎麼啦?」
五柳先生謝風塵一掌落空,騰身再撲,右掌箕張如爪,直抓司馬玉峰心口,厲笑道:
「狼心狗肺的小子,你今天還敢到柳樹堡來,可是以為老朽無力收拾你麼?」
話未完,凌厲的五爪已抓到胸前!
司馬玉峰不敢還手,趕忙飄身後退,雙手連搖,惶聲大叫道:
「謝老拍有話好說,小侄是來見家祖父的呀!」
五柳先生聞言更是狂怒,如影隨形再度撲上,雙手連環攻出,暴喝道:
「別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畢竟張寄塵善心終獲天祐,居然能在身心重創後逃到老朽這裡——接招!」
右掌左指,上劈面門,下點肚上分水穴,招式雄渾無匹!
司馬玉峰聽他說得蹊蹺,不由心頭一震,於是不再退避,右手陡然下削,拍開他攻到肚子的左手雙指,右掌一翻一揚,一把扣住他右手脈門,大聲道:
「謝老伯,請說清楚再動手,家祖父怎麼了?」
五柳先生沒想到司馬玉峰武功變得這麼厲害,一出手便扣住自己脈門,一進驚怒交迸,大喝道:
「方輝,你還不過來宰掉這小子!」
這時,那謝方輝一見老父被司馬玉峰制住,動彈不得,大驚失色,急忙俯身在一排花盆下抽出一柄長劍,一聲長嘯,縱身疾撲過來。
司馬玉峰急欲明白真相,情知不發威不行,一見謝方輝撲來,俊臉陡沉,聲色俱地道:
「站住!否則我先殺了你父親!」
那謝方輝面色一變,即時剎住撲勢,果然不敢再撲過去了。
司馬玉峰凝望他沉聲道:
「方輝兄,你把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謝方輝面肉不住跳動,含怒冷笑道: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明白,用不著裝糊塗,我張叔叔在重傷初癒後帶著一顆痛苦的心離去之前,已將一切告訴我們!」
司馬玉峰一聽「重傷」兩個字,驚得差點昏絕,張目駭呼道:
「你說什麼?我爺爺受傷了?」
五柳先生見司馬玉峰「裝糊塗裝得真像」,氣得眥目欲裂,張口「呸!」的向他吐去一口痰,厲吼道:
「方輝,別管為父,你快動手!」
司馬玉峰偏頭避開他吐到的痰,乃駭望謝方輝急問道:
「快說,我爺爺是怎麼受傷的?」
謝方輝怕他向老你下毒手,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動手,只怒目切齒道:
「哼,你真會裝蒜,我且問你,張叔叔辛辛苦苦養大了你,又冒死幫你尋找你的父母,你不但不圖報答,反而把他打得幾乎送命,你是人生的麼?」
司馬玉峰大驚道:
「啊,你說小弟打傷了家祖父?」
謝方輝冷笑道:
「不錯,這是張叔叔臨離我家親口向家父說的!」
司馬玉峰立刻想到是怎麼一回事,當下忍胸中悲痛,顫聲問道:
「家祖父怎麼說?」
謝方輝怒瞪著他憤憤不平地道:
「他說他在祁連山龍華園外等候你的消息,等到半夜,卻忽然發現你在身後山道上奔馳,連忙追上你,問你原因,那知你竟罵他是瘋子,後來又打了他一掌,嘿,總算皇天有眼,他還能掙著一口氣逃到我們這裡來,他說不明白你小為什麼突然變了,但是我們卻是明白的很,你小子所以要打死他,還是為了想侵佔他的全部產業!」
司馬玉峰知道這是誤會中的誤會,並不生氣,接著又問道:
「我奶奶陪家祖父現在到那裡去了?」
謝方輝冷笑道:
「哼,你休想知道!」
司馬玉峰百感交集,不禁淒然淚下,悲聲道:
「說了你們恐怕不相信,打傷家祖父的不我,而是面貌與我一模一樣的龍華園少園主王子軒!」
謝方輝一怔道:
「王子軒的面貌與你一模一樣?」
司馬玉峰點頭道:
「是的。想來家祖父已把一切訴你們,當日小弟混入龍華園後,那王子軒因不願即北天霸羅谷的女兒為妻,故臨時逃出龍華園,大概家祖你誤認他是小弟,上前盤問,因此才遭了他的毒手!」
本來飄萍奇俠和醉和尚是有力的兩個證人,但他不願把全盤經過說出來,因為自己不不知道沈風庭兩人與龍華園的關係底發展到何種情形,怕消息傳入龍華園後,對他們兩人更加不利。
五柳先生謝風塵自然不相信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瞪目暴喝道:
「方輝別聽他胡說八道,你只管上來動手,只要能殺死這杵逆的小子,為父死了也痛快!」
司馬玉峰流淚悲歎道:
「謝老伯,你何不冷靜的想一想,小侄是那種人麼?」
五柳先生慘笑道:
「嘿嘿,錢財能使人起意,誰不知張寄塵經營的漢古槽坊生意非常興隆,他這些年來大概賺了不少,你小子大概是等不及了!」
司馬玉峰聽到爺爺重傷,心中已悲傷到了極點,實在沒有心情跟他辯論,便道:
「這樣吧,將來有機會,小侄會把王子軒押到這裡來讓謝老伯看看,您一見到他,就會明白小侄是無辜的——再見!」
說罷,將他向前一推,自己疾起,躍上花園裡的樹梢,飛越出圍牆,往長城內急奔。
也許他的頂輕功身法懾服了謝風塵父子,他們沒有追出來。
越過長城,馬玉取道東南,好像已忘記太華山還在三千里外,急匆匆的向前趕路,似乎恨不得一下趕到龍華園,將那少園主王子軒一掌劈死!
第六天早上,司馬玉峰乘船渡黃河時,第一次和陌生人聊起天來。
他負手站在船頭上,觀賞那黃濁河水滾滾而過,宛如千軍萬馬奔騰不絕,覺得很是新奇有趣,正看得入神,忽聽身後有人說道:
「第一次過黃河吧?」
男人的聲音,十分悅耳。
司馬玉峰掉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相貌十分俊秀的美少年,他身著藍衫,文士打扮,神態風流瀟灑,使人看了就生好感,乃點頭答道:
「是的,閣下呢?」
藍衫少年含笑道:
「連這次,一共經過六次了!」
司馬玉峰輕「噢」一聲道:
「這條黃河看來很雄壯,但似乎缺少了一點什麼……」
藍衫少年道:
「黃河百害,只有一景,那是在龍門,如你去過龍門山,一定會為黃河的美麗而拍案叫絕!」
司馬玉峰道:
「哦,但願以後有機會去看看。」
藍衫少年大概把司馬玉峰看作書生,因此便想多賣弄自己的見識,移步靠近他身邊,又問道:
「老兄,你知道這條黃河的發源地麼?」
司馬玉峰見他臉上帶著輕視人的笑意,心中有氣,點頭笑道:
「看老兄也是讀書人,應讀過李太白和王之渙的詩吧?」
藍衫少年微笑道:
「讀過,怎樣?」
司馬玉峰仰臉道:
「李太白的詩上說『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王之渙的出塞詩也說『黃河遠上白雲間』,可知黃河是從天上來的!」
藍衫少年失聲大笑道:
「哈哈,原來你是個書獃子!」
司馬玉峰臉紅了,微慍道:
「難道不是?」
藍衫少年笑道:
「當然不是,太白和王之渙那樣寫,可說是一種意境的形容,也可能那時的唐朝人還不知道黃河的源頭,告訴你,黃河的起始源頭在青海巴顏喀拉山的葛達素齊老峰上,它的上源名嗎楚河,河水下瀉至山麓,形成飛泉百道,迴旋川流亂石間,下匯星宿海,循積石山南麓滾滾東去!」
司馬玉峰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心知他說的不假,不由生起欽佩之心,稱讚道:
「老兄年紀輕輕,閱歷竟如此淵博,令人欽佩之至!」
藍衫少年傲然一笑道:
「不敢當,老兄學問也不錯,只是你以後可不能太相信書本上的話,常言道:盡信書不如無書,有些人寫詩喜歡誇大其詞或胡言亂道,真是害人不淺!」
司馬玉峰猶如挨了一記悶棍,又是羞愧又是不服氣,他覺得對方太狂,真想揍他一個七葷八素,但又覺得對方說得很有道理,對出初江湖的自己來說無異給自己一個很大的啟示,因面極力把不愉快的情緒壓住,向他感激一笑道:
「老兄說得極是,多謝賜教!」
藍衫少年舉目打量他,大有「孺子可教」之意,點點頭道:
「你貴姓?」
司馬玉峰拱手道:
「小弟複姓司馬,賤名玉峰,請問老兄——」
藍衫少年搶嘴道:
「哥舒蘭,今年十六歲!」
司馬玉峰赧笑道:
「小弟癡長兄台一歲,慚愧的是在學識方面只怕不及哥舒兄的一半!」
哥舒蘭老氣橫秋地道:
「沒有關係,所謂學無老幼,達者為師,司馬兄以後多讀多看,仍有希望超越小弟!」
司馬玉峰聽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先把自己捧一捧,不則暗暗好笑,心想自己學識方面雖不及他,但他一點涵養也沒有,所謂「滿瓶不動半瓶搖」,他大概也只有這麼「半瓶」而已,不會再有長進了,有機會的話,自己可得露一手讓他瞧瞧,使他知道這世界上除了「學識」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哥舒蘭見他默默不語,便轉問道:
「司馬兄欲去何處?」
司馬玉峰含糊道:
「到中原去走走,哥舒兄呢?」
哥舒蘭喜道:
「小弟也正要去中原轉一轉,那麼咱們可以一道走了!」
司馬玉峰自然不反對有一個人做伴,便點頭笑道:
「小弟初出茅廬,還望哥舒兄路上多多指教!」
哥舒蘭一本正經地說:
「好的,好的,沒問題!」
說話間,渡船已經靠岸,兩人下了船,連袂朝蘭州府而來。
進入蘭州府城,哥舒蘭笑道:
「司馬兄,你我一見如故,何不先找個地方喝一杯再走?」
司馬玉峰也不反對,笑道:
「哥舒兄請帶路!」
哥舒蘭對蘭州府像走廚房那麼熟,帶著司馬玉峰來到城中最熱鬧的街上,登上一家名叫「聽濤樓」的菜館樓上。
兩人選了個臨街座頭座下,哥舒蘭招來店小二吩咐道:
「小二,撿最好的萊來四樣,再加兩斤酒泉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
店小二連聲應是,躬身而退。
司馬玉峰一聽點了自家釀造的酒,心中感激萬分,同時也有一些疑惑,暗想自己和爺爺離開漢古槽坊的第二天,奶奶便把漢古槽墳關了門,如今隔了半年,這家菜館居然還存有漢古槽墳的陳年葡萄酒,如果不是假貨,可說非常難得了。
店小二把杯筷擺上桌,哥舒蘭拿過自己的一份,用汗巾拭了又拭,一看就知道他有潔癖,司馬玉峰見他拭得那麼起勁,只得也取出汗巾跟著拭起來,一面笑問道:
「哥舒兄善飲否?」
哥舒蘭道:
「能飲一點點,不過小弟喝了酒會臉紅,所以不喜歡多喝。」
司馬玉峰道:
「飲酒也宜乎儒飲,所謂小醉是仙,若大醉鯨吞,而至嘔穢成吐倒地謾罵,就有違飲酒的旨趣了。」
哥舒蘭笑道:
「司馬兄對飲酒到相當內行!」
司馬玉峰謙遜道:
「那裡,小弟與老兄一樣,也只能喝一點點而已!」
哥舒蘭眉毛一聳,傲然道:
「小弟雖然喝不多,但天下名酒到都一一嘗過了,如出西汾酒,貴州茅台、四川大曲、酒泉葡萄酒著,尤其是酒泉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小弟不僅喝過,而且還跟那位名聞關內外的張老爹成了忘年之交哩!」
司馬玉峰張目一噢,笑道:
「那位張老爹是怎麼一個人物?」
哥舒蘭侃侃言道:
「人已七十多歲,生得高頭大馬,十分福相,為人非常豪爽,不瞞你說,小弟數日前還在他那裡打擾了一個晚上呢!」
司馬玉峰真想當場戳穿他的「牛皮」,著實譏笑他一番,但轉而一想,他對爺爺並無壞的批評,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跟他認真?乃又笑笑道:
「哥舒兄真是無人不識,無所不知,真令小弟佩服的五體投地!」
哥舒蘭十分得意,正要再說什麼,店小二已將酒菜端到,於是他老練的提起酒壺,斟了一杯給司馬玉峰笑問道:
「司馬兄喝過這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沒有?」
司馬玉峰道:
「很久以前喝過一次,味道的確不壞!」
哥舒蘭端起自己的一杯道:
「豈只不壞而已,這種葡萄酒味道甘而醇,入口不燥,下腹不瘁,且又色紅可愛,實是酒中妙品——來,咱們乾一杯!」
兩人同時幹了一杯,其實司馬玉峰不用喝就已看出手上的葡萄酒不是自家「漢古槽坊」的貨色,他也暫時不道破,且望哥舒蘭微笑道:
「小弟很久以前喝過一次,味道早已記不得,哥舒兄認為這是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麼?」
哥舒蘭點頭道:
「正是,小弟常常喝,這是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一點不錯!」
司馬玉峰舉目流視,見隔桌走過一個店小二,便招手喊道:
「小二,你過來!」
那店小二應聲而至,哈哈腰道:
「客官還要什麼?」
司馬玉峰一指酒壺問道:
「這酒是漢古槽坊的葡萄酒麼?」
那店小二遲疑了一下,點頭道:
「不錯,有什麼不對?」
司馬玉峰不答,又問道:
「你們是怎麼買來的?」
那店小二道:
「敝店與漢古槽坊訂了長期合約,他們每月都用馬車載送一批來。」
司馬玉峰道:
「敝店與漢古槽坊接洽的是誰?」
那店小二道:
「是敝店的帳房先生。」
司馬玉峰揮手道。
「請他來一下!」
那店小二一哦,轉身急去。
哥舒蘭見店小二下了樓,立即向司馬玉峰沉下孔臉道:
「司馬兄,你可是不信任小弟?」
司馬玉峰搖頭笑道:
「不,小弟只想問那帳房幾句話,哥舒兄請別誤會。」
哥舒蘭注目問道:
「司馬兄想問他什麼?」
司馬玉峰神秘一笑道:
「假如哥舒兄不介意,稍候便知!」
哥舒蘭臉上露出不安和不悅之色,抿抿嘴道:
「司馬兄,假如你對這漢古槽坊的名酒表示懷疑,你知道,這對小弟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
司馬玉峰笑道:
「要是李太白還在世,哥舒兄敢不敢當面指責他的『黃河之水天上來』不對?」
哥舒蘭一怔,旋即點頭昂然道:
「敢,因小弟確知黃河之水不是來自天上!」
司馬玉峰笑道:
「這對李太白是不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
哥舒蘭搖頭道:
「不,他雖是了不起的大詩人,但黑是黑,白是白,小弟只是指出他的錯誤,並非惡意批評,所以這不但不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相反的,他還應該感謝我才對呢!」
司馬玉峰徽微一笑道:
「小弟不希望哥舒兄感謝,只求哥舒兄不要把小弟的發現看作不禮貌的行為也就夠了!」
哥舒蘭又是一怔,吶吶道:
「司馬兄你……」
司馬玉峰笑道:
「啊,帳房先生來了!」
隨著店小二上樓來的帳房先生是個面貌瘦削的中年人,他跟著店小二走到司馬玉峰桌位前,拱手問道:
「這位客官找區區有何指教?」
司馬玉峰又一指酒壺問道:
「這酒是酒泉漢古槽坊來的麼?」
那帳房先生堆滿笑容道:
「是的,嘻嘻……」
司馬玉峰笑道:
「咱們賭一下如何?」
那帳房先生還不識相,嘻嘻笑道:
「客官又賭什麼?」
司馬玉峰道:
「就賭這一桌酒菜好了,這酒如起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我加倍付錢,如果不是,你帳房先生請客!」
那帳房先生面色一白,勉強陪笑道:
「嘻嘻,客官說笑話……」
司馬玉峰正色道:
「賭不賭?」
那帳房先生情知無法矇混了,便伸手拿起酒壺道:
「讓區區聞聞看,說不定小二拿錯了!」
司馬玉峰轉望哥舒蘭,笑道:
「不會拿錯,我這位同伴也說是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
那帳房先生煞有介事的把酒壺拿到鼻下聞了又聞,忽然搖頭道:
「不對,不對!這不是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拿錯啦!」
司馬玉峰哈哈大笑道:
「那麼,去換真正漢古槽坊的陳年葡萄酒來吧!」
那帳房先生連聲應是,放下酒壺,轉身走去,但才走出兩步,忽又轉回來,向司馬玉峰哭喪著臉低聲央求道:
「客官,請你原諒則個,實在漢古槽坊已於半年前歇業,蔽店儲存的陳年葡萄酒早就賣光了,因為許多客人都要喝漢古槽坊的酒,不得已只好——」
司馬玉峰接口冷笑道:
「只好把酒泉南城門『將軍槽坊』釀造的葡萄酒拿來充數,是不是?」
那帳房先生打了個寒噤,連連哈腰道:
「是是,您客官真是喝酒的老手,區區沒有話說,只求客官不要嚷出去,那麼,這桌酒菜就算區區請客好了。」
司馬玉峰一聳劍眉道:
「只要你不認為這是我對你帳房先生的一種不禮貌行為,倒不一定要你請客!」
哥舒蘭聽得臉上掛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大有拂袖而起之態。
那帳房先生那知就裡,連連打躬作揖道:
「一定要請!一定要請!嘻嘻……」
邊說邊退,轉眼溜下樓去了。
司馬玉峰神態從容,好像沒有發生什麼事,提起酒壺為哥舒蘭斟滿一杯,再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含笑舉杯道:
「來,哥舒兄,酒泉『將軍槽坊』的酒也不壞,乾一杯!」
哥舒蘭一張俊臉早已紅如豬肝,聞言更是又羞又氣,恨恨的瞪了司馬玉峰一眼,突地揚袂而起,一言不發轉身急步下樓而去。
司馬玉峰慌忙站起,故作失驚之狀道:
「哥舒兄,你怎麼啦?」
樓下「蹬蹬」急響,由大變小,終於聽不見了。
司馬玉峰聳肩一歎,於是又復坐下,獨自一人慢慢吃了起來。
酒足飯飽,下樓會帳,那帳房先生再三不肯收,司馬玉峰也不客氣,背起包袱步出菜館,出城逕向東方道上前進。
踽踽行約一二里,忽聞身後道上傳來一片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有一少年騎一馬牽一馬疾馳過來。
司馬玉峰自服下靈芝果後,眼力已能看清數十丈外的東西,一看那少年正是哥舒蘭,心中一訝,便停步等候。
雙馬來勢甚快,眨眼已到近處,只見哥舒蘭臉上已無羞怒之色,一勒馬韁,望著司馬玉峰朗笑道:
「司馬兄,小弟送你一匹馬好麼?」
司馬玉峰頗感驚異,笑笑道:
「不敢當,小弟步行比較習慣。」
哥舒蘭露出一臉阿諛笑靨道:
「司馬兄,別再生小弟的氣如何?」
司馬玉峰忙道:
「哥舒兄說那裡話,其實應該抱歉的是我,我不該使哥舒兄難堪。」
哥舒蘭道:
「別提了,都是我自己不好,喜歡充內行,活該!」
現在,司馬玉峰看到了哥舒蘭可愛的一面,不禁大喜道:
「但小弟對哥舒兄還是很欽佩的實不相瞞,小弟所以知道那酒——」
哥舒蘭大叫道:
「我說別提了,好不好?」
司馬玉峰忙住口,並一躍上馬,接過他遞到的馬索,笑道:
「哥舒兄,小弟就接受你這一匹馬,但有一點,小弟必須在四十天之內趕到太華山,所以這中間不能陪哥舒兄遊山玩水。」
哥舒蘭注目一噢道:
「司馬兄欲去太華山何為?」
司馬玉峰胡扯道:
「找一位親戚,他住在太華山。」
哥舒蘭微微一笑道:
「不想順路上驪山玩一趟看看華清池的勝景?」
司馬玉峰搖頭道:
「不,先到太華山找小弟那位親戚,之後哥舒兄如想去驪山玩玩,小弟奉陪就是!」
哥舒蘭道:
「這樣也好,太華山小弟曾去過一次,風景的確很美,再玩一次也好。」
司馬玉峰正愁路徑不熟,聞言大喜道:
「啊,哥舒兄連太華山也去過了?」
哥舒蘭老毛病復發,挺胸傲笑道:
「小弟足跡遍天下,太華山乃是聞名天下的五嶽之一,小弟當然玩過了,告訴你,那太華山高五千仞,廣數百里,中蜂曰蓮花峰,東峰曰仙人峰,南峰曰落雁峰,即世稱華岳三峰,其他還有著名的靈台峰、公主峰、白雪峰、毛女峰及石頭、灄天、仰天、朝天、三盤、松檜、朝來、玉柱、玉秀、白石等等,即杜甫詩所云『諸峰羅列似人孫』是也!」
司馬玉峰高興極了,抱拳一拱道:
「哥舒兄,小弟今天能認識你,真乃三生有幸!」
哥舒蘭俊臉一紅,笑道:
「別開玩笑,要小弟帶路,只管說一聲!」
司馬玉峰笑道:
「那麼,哥舒兄請!」
哥舒蘭一抖馬索,催騎前進,大笑道:
「司馬兄,咱們來比比騎術,看誰騎得快!」
司馬玉峰看得出他的公子哥兒的身手,自然不放在心上,當下拍馬趕上,跟他並轡而行,朝道上疾馳。
「司馬兄,你有沒有心上人?」
「啊,沒有,哥舒兄呢?」
「我也沒有,但是,我想你一定有,咱們都是男子漢,有的話不必隱瞞,說出來聽聽!」
「真是沒有,要從何說起呀!」
「哈哈,如此說來,咱們都比我姊姊差勁,告訴你,我姊姊有個心上人咧!」
「哦,說出來聽聽!」
「我姊姊單名蓉,今年也是十六歲——」
「啊,你們是孿生姊弟?」
「正是,她比我早生一刻,所以我只好喊她姊姊了!」
「有個姊姊並沒有什麼不好——說下去!」
「她雖是個女兒家,可是跟小弟一樣不喜歡呆在家裡,經常易釵而弁,到處觀光,因此就認識了一個小子!」
「哥舒兄人很英俊,令姊也一定很美,她看上的人也一定不壞,何故喊他為小子?」
「咳,司馬兄有所不知,我姊姊瞎了眼,那小子俊秀其外而敗絮其內,是個無情無義的壞胚子,起初他和我姊姊好得行影不離,兩人山盟海誓,說什麼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後來我爹娘同意了他們的婚事,那小子也說要回家去稟明父母然後前來迎娶,誰知竟一去不返,過了很久,消息傳來,他再跟一個有錢有勢的姑娘成親了,我姊姊一氣之下,竟又離家出走,至今音信全無,小弟今番出門,正是要去找我姊姊回來——唉,你說這小子該不該殺頭?」
「該殺之至!哥舒兄,咱們若遇見那小子,小弟助你一臂之力!」
這天入夜,兩人趕到榆中,就在城內一家客棧停下馬來。
兩人將馬交給店小二,哥舒蘭搶先走入客棧,向另一個店小二低聲吩咐幾句,那店小二連聲應有,便帶他們來到後院一間上房。
房間很大,有兩張床,哥舒蘭看了點頭表示滿意,司馬玉峰卻皺眉道:
「哥舒兄,咱們找那只有一張床的房間,夜裡好同床說話。」
哥舒蘭搖頭笑道:
「不,小弟睡覺會磨牙,又會發夢囈,你想跟小弟同睡一床,只有自討苦吃!」
司馬玉峰聽他那樣說,也不便相強,於是入房將包袱放下,開始脫起衣服來。
哥舒蘭嚇得面色發白,頓足道:
「司馬兄,你要幹什麼呀?」
「洗澡,你不洗麼?」
哥舒蘭著急道:
「可是這裡又不是洗澡房,幹麼在這裡脫衣服?」
司馬玉峰見他有些娘兒味,心中好笑,說道:
「我知道,我只將外衣脫下……」
他脫下外衣扔上床,解開包袱取出要換的內衣褲,見哥舒蘭仍站著發怔,不由詫異道:
「哥舒兄,走啊!」
哥舒蘭轉身去整理床被,說道:
「你先去,小弟等一會就去!」
司馬玉峰於是開門走出,進入洗澡房,見別無他人,欣然解衣入浴。
坐在水桶裡沐浴了好一會,見哥舒蘭還不來,心下有些納悶,但也不以為怪,他輕輕洗著身子,一面輕輕哼著哥謠,正洗得舒服的時候,驀聞腦後傳來暗器破空之聲,不禁心頭大震,急忙把頭一偏,適時一支柳葉鏢從頭頂越過,只聽「篤」的一聲,釘在對面的木壁上!
「啊,有人暗算我!」
司馬玉峰駭然急轉頭,但見身後木壁上的一個小窗口有一隻手影一揮而逝,又是一支柳葉鏢迎面打到!
這支柳葉鏢來勢較第一支低,司馬玉峰身在水桶中,已非擺頭所能逃避,情急之下,將身一縮,「撲通!」一聲,一個人沒入水桶中!
但他知道這不是安全的避敵之法,身子縮入水中後,雙腳運力一蹬,桶底「拍!」的蹬穿,溫水急瀉而出,他跟著連人帶桶倒下,車輪一般往壁角滾去——
「篤!篤!篤!篤!篤!」
五支柳葉鏢由天窗打下,全部打在木桶身!
司馬玉峰勃然大怒,一聲暴孔,雙臂猛張,掙破木桶,他也顧不得全身赤裸,一躍而起,抽出兩支柳葉鏢抖手向天窗打上去,大喝道:
「何方鼠輩,招打!」
鏢出,聲落,房脊上再無一絲聲響!
司馬玉峰抓起衣服匆匆穿上,開門奔出,也不理會對面的走廊上有個店小二,縱身跳上屋頂,運目四矚,不見一點敵跡,情知敵人已遁遠,只得跳回走廊,向那店小二問道:
「小二,你們這客棧有賊!」
那店小二驚愕道:
「賊?您客官發現了賊?」
司馬玉峰點頭道:
「不錯,你去洗澡房看看!」
說罷,疾步走到自己房門口,伸手一推,發覺房門上了鎖,心中一驚,急喊道:
「哥舒兄!哥舒兄!」
房中響出「嘩啦啦」的水聲,只聽哥舒蘭驚叫道:
「等一下,我還沒洗好呢!」
司馬玉峰吐了口氣,詫異道:
「你怎麼在房裡洗澡?」
哥舒蘭笑道:
「小弟不喜歡跟別人一道洗,這家客棧又沒有單獨的洗澡房,只好叫店小二把水桶搬到房中來——你洗好了麼?」
司馬玉峰道:
「不好也得算好,哥舒兄,你小心一點,剛才小弟在洗澡時,有人暗中向小弟發鏢!」
哥舒蘭驚聲問道:
「你說什麼?」
司馬玉峰道:
「我說有人乘小弟洗澡時,發暗器想打死小弟!」
哥舒蘭驚「啊!」一聲,隨聽又是一片「嘩啦啦」的水聲,似已由水桶裡跨出,要穿衣服了。
約莫一袋煙光景,房門一開,哥舒蘭已穿好衣服,滿臉驚恐地問道:
「司馬兄,你可是碰到強盜?」
司馬玉峰舉步入房,沉容冷笑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強盜,他向我發了七支柳葉鏢,似乎直想以我性命,哼!」
哥舒蘭驚疑道:
「你有沒有受傷?」
司馬玉峰搖頭道:
「沒有,我還有兩下子呢!」
哥舒蘭喜道:
「哦,司馬兄練過武功?」
司馬玉峰走到床邊坐下,一面尋思一面答道:
「是的,小弟練過兩年……」
哥舒蘭大喜道:
「這就好了,以前小弟聽說這一帶常有殺人越貨的強盜出沒,司馬兄既練過武功,咱們可不怕強盜啦!」
司馬玉峰直搖頭道:
「不對!不對!」
哥舒蘭一怔道:
「什麼不對?」
司馬玉峰肯定地道:
「那人絕不是強盜,你想他如果為了劫財,為何劫到洗澡房去了呢?」
哥舒蘭一想也對,不由沉吟道:
「唔,難道司馬兄與人有仇?」
司馬玉峰又搖搖頭道:
「沒有,小弟沒有仇人!」
他想到了龍華園,假如剛才那人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又假如他已知道當日在龍華廳與姍娜拜堂完婚的少園主是我司馬玉峰的話,他應該做的是捉我回龍華園治罪,而不是暗中把我殺死,說到仇人,現在的確有一個,那就是打傷我爺爺的少園主王子軒,但這個「仇」該由我找他算帳,而不是他來找我算帳,何況他身為龍華園的少園主,武功高於園中的一品武士,對付我這個無名的人,何必用暗殺的手段呢?
那麼,那人到底是誰?他因何要殺死我?
這是一個死結,司馬玉峰絞盡腦汁也解不開,最後只好這樣想:那人是個糊塗蛋,也許他要找人報仇而看錯了人!
店中的掌櫃和店小二來了,他們仔細向司馬玉峰盤問一番,知道司馬玉峰不是歹徒後,便反過來懇求司馬玉峰不要報官追究,司馬玉峰聽到報官就覺好笑,當下命那店小二將哥舒蘭洗過澡的水桶搬走,再吩咐他送晚飯來,便把他們「請」了出去。
不久,晚飯送到,兩人坐下便吃,哥舒蘭見到司馬玉峰始終皺著眉頭,不禁失笑道:
「司馬兄,在江湖上行走,時常會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何必放在心上?」
司馬玉峰展顏笑道:
「正是,我是有些大驚小怪!」
哥舒蘭道:
「或許對方看錯了人!」
司馬玉峰道:
「是啊,除此而外,小弟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
哥舒蘭道:
「司馬兄,你大小弟一歲,又練過武功,碰到打架的事,畢竟比我這個文弱書生有辦法,從現在開始,你喊我弟弟,我稱你大哥!」
司馬玉峰笑道:
「別客氣,咱們還有兩千多里的路程要走,小弟仰賴之處尚多呢!」
哥舒蘭道:
「大哥你若不嫌棄,就認我這個弟弟吧!」
司馬玉峰見對方個性純樸爽直,也就欣然答應,舉筷夾起一隻雞腿放到他的碗裡,笑道:
「弟弟,你吃這個!」
兩人認了兄弟,心情更加愉快,哥舒蘭拍手招來店小二,命他拿兩斤酒菜,須臾酒到,兩人於是乎就在房中縱杯,飲起來。
司馬玉峰見哥舒蘭才喝了兩杯酒,臉上就紅得像蘋果,不禁「噗嗤」一笑道:
「弟弟,你臉兒紅紅的,真美!」
哥舒蘭手一拍桌子,豎眉佯怒道:
「大哥,你敢取笑我?」
司馬玉峰忙道:
「不,你的臉色真的很好看,粉紅粉紅的,像個——啊呀,別打過來!」
哥舒蘭氣虎虎的揚手欲打,喝道:
「罰二杯,否則不饒你了!」
司馬玉峰連乾三杯,然後拱手笑道:
「好啦,請把手放下來!」
哥舒蘭把手放下,粲然一笑道:
「大哥,咱們來猜拳!」
司馬玉峰笑道:
「好,我是猜拳的老手,你可仔細著!」
兩人開始猜拳,司馬玉峰自以為勝他絕無問題,那知幾拳下來後,開始連戰連敗,猜十拳輸九拳,不知不覺間兩斤酒都被自己「贏」光了,氣得連聲怪叫道:
「小二!小二!」
店小二應聲而入,哥舒蘭未容司馬玉峰開口,搶先說道:
「小二,撤席!」
司馬玉峰一怔道:
「不,再來兩斤酒!」
哥舒蘭笑道:
「不來啦,大哥,小弟不勝酒力,要睡覺!」
司馬玉峰已有幾分睡意,搖頭幌腦粗聲粗氣道:
「我就不相信會輸得這麼慘,再來一次試試?」
哥舒蘭道:
「大哥你輸拳而贏酒,吃虧的是我呀!」
司馬玉峰頗覺有理,大笑道:
「哈哈,好好,今天饒了你,咱們改天再來!」
說著,起身搖顛著走到自己床邊,仰身躺下,連打哈欠不止。
哥舒蘭等到店小二收拾好桌子出去,便把房門關上,也回到自己床上解衣躺下。
由於趕路疲倦,再加上喝多酒,兩人一躺上床,不一會都進入夢鄉了。
唾到午夜,司馬玉峰忽然聽見哥舒蘭在輕聲喊著:
「大哥,大哥……」
語聲混濁不清,顯然在發夢囈!
司馬玉峰想起晚間他會磨牙發夢囈的話,不由微微一笑,遂不予理會。
只聽哥舒蘭又低聲喊了兩次「大哥」之後,忽見他霍地翻身坐起,由懷中抽出一柄亮光的閃閃的匕首,一步一步朝司馬玉峰的床位走過來!
俊臉佈滿殺氣,兩眼充滿凶光,握在手上的匕首微微發抖,神情駭人至極!
司馬玉峰見他朝自己走過來,瞧那模樣無疑是要刺殺自己,不由渾身毛骨悚然,疾忙翻身下床,驚叫道:
「弟弟,你幹什麼?」
哥舒蘭突然疾撲過來,形同瘋狂,舉起匕首往司馬玉峰胸口便刺,厲叱道:
「我要殺死你這小子!」
來勢頗凶,司馬玉峰大為驚駭,身形略側,揚手一把扣住他手腕,運力一緊,哥舒蘭一聲痛呼,手上的匕首「噹」的掉落地上!
司馬玉峰面容一沉,低喝道:
「哥舒蘭,你幹麼要殺我?」
哥舒蘭兩眼一睜,突似由夢中驚醒,駭然大叫道:
「啊呀!是你——」
司馬玉峰一怔,驚詫道:
「哦,你在做夢?」
哥舒蘭滿臉驚恐,惶聲道:
「是呀,小弟剛才瞧見那欺負我姊姊的小子走進來,在大哥你的床上睡下,小弟便想偷偷走過來把他刺死——我的天,原來是南柯一夢!」
司馬玉峰恍然大悟,長長透了一口長氣道:
「好險,幸虧我警覺的快,否則豈不被你刺死了?」
哥舒蘭慚愧無地,直埋怨道:
「該死,小弟一向只會發夢囈,從來不曾起床夢遊,今晚是怎麼攪的呀!」
司馬玉峰見他十分不安,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沒關係,你是太記掛那小子的緣故,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要把心事放開,就不會再有這種現象發生——來,回床去睡覺!」
哥舒蘭退到床邊坐下,搖頭道:
「不,小弟不敢再睡了!」
司馬玉峰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笑道:
「這怎麼可以,明天還要趕路呢!」
說著,把匕首遞還給他道:
「收起來!」
哥舒蘭恐慌的急搖頭道:
「不!不!我不要它了,這把小刀原是小弟買來做防身用的,誰知小弟竟會想到用它來殺人,我的天啊!」
司馬玉峰笑道:
「不要緊,你只管收起來,縱然你再起床夢遊,我一聽到腳步聲,就會驚醒的!」
哥舒蘭無論如何也不敢要,司馬玉峰只得暫時收入自己懷裡.又說好說歹的哄他躺下,為他蓋上棉被,方才回床再睡。
躺上床,司馬玉峰不禁輕輕「吁」了一聲,心想江湖多風險,果然不錯,今晚無緣無故,死神就已光顧了兩次,要是自己稍微遲鈍了點,這會豈非已死得不明不白了?
難怪師父一再強調「歷練」重要,下江湖歷練,的確可以體驗到許多不平凡的事啊。
下半夜無事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