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司馬玉峰若是按章法循規蹈矩跟他們拚鬥,以他們兩人的修為,自能應付裕如,現在司馬玉峰胡亂出手,反使他們著了迷,這好比賭博一樣,雙方都有技術才有各逞機謀智巧的機會,若一方全無技巧,高強的一方就變成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這個道理,司馬玉峰也沒有領悟過來,他一見對方被自己迫退,心中大喜,暗想對方武學功力,強得驚人,現在好不容易空出隙來,時機稍縱即逝,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一念及此,頓足疾起,往山坡下狂奔急逃!
他這一逃,正好露出馬腳來了!
紫、黑二蒙面老人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身形像蝦子般「彈」了起來,銜尾緊追,黑衣蒙面老人縱聲大笑道:
「小子,二十丈內我們追不上你,從此絕不再找你麻煩!」
他的話不錯,司馬玉峰雖服食了一顆靈芝果,且又得名師傳授,成就已臻一品,無如紫、黑二蒙面老人成就更在一品之上,他們身法之快有若閃電掠空,眨眼便已越過司馬玉峰頭上,雙雙擋住了去路。
司馬玉峰一瞧這情形,心涼了半截,情知只有拚命一途,當下左掌右劍,絕招進發,奮勇撲上,大喝道:
「老賊頭,少爺跟你們拚命了!」
紫、黑二蒙面老人見招破招,步步欺近,一連數劍之後,司馬玉峰衣衫已是片片飛揚,身上被劍尖劃破幾處,鮮血把衣服都染紅了!
但他們似乎不想馬上把司馬玉峰殺死,黑衣蒙面老人一面進攻,一面敞聲大笑道:
「小子,說出張寄塵的住址,免受皮肉之苦!」
司馬玉峰怒吼道:
「不!不!不!」
剎那間,他腿部又中了兩劍,雖都是輕傷,卻痛得他咬牙裂嘴不止。
紫衣蒙面老人沉笑道:
「小子,你不說也行,但須受車裂苦刑!」
一聽到「車裂」苦刑,司馬玉峰心頭發毛,他知道那是人聞最殘酷的慘刑,因此暗中決定,一旦逃生無望時,就先自絕結束性命。
又過三招,司馬玉峰知道大勢已去,正想孤注一擲投出一劍,然後自斷心脈而死,那知就在此時,忽聽黑暗中有人失聲驚叫道:
「啊呀,牛鼻子,你看那是甚麼呀?」
另一清悅的聲音道:
「月黑風高夜殺人!」
「妙!你的『蓬萊一枝春』有機會發利市了!」
「胡說,你禿驢的『滾瓜雙星』自詡天下無敵,貧道先要看看你的!」
紫、黑二蒙面老人聞言渾身一震,抽身暴退,同時脫口驚呼道:
「蓬萊一枝春?」
「滾瓜雙星?!」
聲調充滿驚惶,好像聽到死人復活似的!
然後,他們迅捷交換一個眼色,驀地沖空疾起,一掠五丈有奇,投入黑茫茫的夜色中,霎眼逃得無影無蹤!
司馬玉峰愣然呆立,彷彿置身夢境。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身左已靜立著一僧一道。
令他深感意外的是:
來的這一僧一道,年紀竟都未超過三十歲!
和尚年約二十五,面貌頗為清秀,身穿一襲灰色僧袍,但渾身骯骯髒髒,像個沒人肯收容的野和尚;道士年在二十七八左右,相貌亦甚端正,衣著較為考究,是用紅緞做的道袍,手執一柄鐵指塵,神態灑脫,儼然有出塵之風儀!
司馬玉峰呆望他們片刻,開口問道:
「剛才說話的是你們兩位麼?」
青年和尚俯首合掌,含笑答道:
「是的,施主你好!」
青年道士用手肘碰他一下,笑道:
「貧道說你小禿驢應該去拜個師父,你偏不服!」
青年和尚一瞪眼睛道:
「怎的,貧僧又說錯話了?」
青年道士頷首笑道:
「正是,人家滿身是血,好從何來?」
青年和尚一啊,連忙又向司馬玉峰行了一孔。道:
「對不起,貧僧待人接物不大在行,施主莫怪!」
司馬玉峰覺得眼前這兩個出家人很有意思,不由展顏而笑,拱手還禮道:
「那裡,剛才若非兩位發話相救,小可旱就完了,小可該向兩位謝救命之恩才對!」
青年和尚一呆,眨眨眼訝問道:
「你說我們發話救了你?」
司馬玉峰道:
「是的,那兩個老賊是被兩位的對答嚇跑的。」
青年和尚似甚迷惑,轉望青年道士道:
「牛鼻子,當真是我們救了他麼?」
青年道士一聳肩道:
「我不知道,我想加上我們兩個,也不見得能打敗他們,可能是他們心裡有鬼吧。」
司馬玉峰道:
「那兩個老賊是聽了兩位的『蓬萊一枝春』和『滾瓜雙星』嚇跑的,敢問何謂『蓬萊一枝春』和『滾瓜雙星』?」
青年和尚和青年道士互望不語,好像有著甚麼顧忌,都不敢開口回答。
兩人沉默了片刻,青年和尚忽然向司馬玉峰擺擺手道:
「施主,你請稍等,貧僧和牛鼻子商量一些事後,再來跟你談話如何?」
司馬玉峰一揖道:
「兩位只管請便!」
青年和尚於是拉著青年道士退出七八丈外,低聲道:
「牛鼻子,你看他如何?」
青年道士沉吟道:
「看來是個好人,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小禿驢問此何意?」
青年和尚笑道:
「和尚對他有好感想跟他交個朋友!」
青年道士頷首道:
「可以,你只記住『交淺不言深』就是了。」
青年和尚道:
「你是說不能把你我的師承告訴他?」
青年道士道:
「正是,你我的名號不見經傳,告訴他不妨,但師承卻萬萬不能說出!」
青年和尚笑笑道:
「其實咱們不跟人動手便罷,否則只要是老江湖,都看得出你是『蓬萊道人』的徒弟,我是『苦瓜禪師』的傳人!」
青年道士正色道:
「只要不碰到絕頂高手,咱們都可隱瞞過去,你別忘記你我恩師的遺言——非找到『監園人司馬宏』或他的後人時,不得洩漏師承來歷!」
青年和尚點頭道:
「好,就這麼辦,咱們過去吧。」
兩人回到司馬玉峰面前時,司馬玉峰已將傷處包裹好,正揮劍掘土準備埋葬鬼筆先生蔡萬蒼的屍體,青年和尚見他一付疲睏無力之態,忙道:
「施主,貧僧替你挖如何?」
司馬玉峰感激一笑道:
「多謝,小可還支持得住!」
青年和尚天生一付古道熱腸的個性,當下竟不由分說,伸手搶過他的軟劍,推開他道:
「去,你該調息調息!」
司馬玉峰在對方伸手欲搶自己的軟劍時,曾圖推卻,那知竟避不開對方的手掌,心知對方一身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不禁更加驚奇起來。
青年和尚真力貫注劍身,把一柄軟劍挺得筆直,一邊挖一邊同道:
「喂,這老人是你甚麼人?」
司馬玉峰倚樹坐下,黯然道:
「他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鬼筆先生蔡萬蒼』,小可與他只有過一面之緣。」
青年和尚一聽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面色一變,不覺停手問道:
「他是怎麼被殺的?」
司馬玉峰道:
「他約小可到此見面,可是小可趕到時,他已被剛才那兩個老賊殺死了!」
青年道士插口問道:
「那兩個老賊是誰?」
司馬玉峰轉對他微一苦笑道:
「小可的仇人,只是小可至今尚不知他們的姓名字號!」
說到此,想到還沒請教他們的法號,連忙起立抱拳道:
「小可司馬玉峰,請問兩位師父法號如何稱呼?」
青年道士還禮道:
「小道鐵塵子!」
青年和尚接口道:
「貧僧念瓜!」
司馬玉峰一愣道:
「念瓜?」
念瓜和尚笑嘻曙道: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貧僧以『念瓜』為號,有甚麼奇怪的?」
司馬玉峰不由莞爾道:
「對不起,小可是想到以前武林中,也有一位禪師以『瓜』為號,他就是苦瓜禪師!」
念瓜和尚心中一驚,但表面卻裝得若無其事的聳聳肩,道:
「那真巧,貧僧倒沒聽說過……」
說著,趕忙低頭去挖士,不敢再開口了。
鐵塵子心中也緊張起來,注目把司馬玉峰打量一陣,開口問道:
「施主武功真好,敢問令師為誰?」
司馬玉峰道:
「家師蓑衣鬼農南宮林!」
鐵塵輕「哦」一聲,心中的懷疑霎時消失,便笑指念瓜和尚道:
「剛才念瓜和尚和貧道商量,想和施主交朋友!」
司馬玉峰早就很想交幾個朋友,聞言大喜道:
「好極了,就怕小可高攀不上!」
鐵塵子笑道:
「念瓜和尚是沒有受戒的野和尚,貧道也是沒有道觀可住的野道士,談甚麼高攀低就啊!」
司馬玉峰欣然道:
「好,大家郡別再客氣——」
念瓜和尚打岔道:
「但有個條件!」
司馬玉峰一怔道:
「念瓜師父有何指教?」
念瓜和尚逗:
「像知道貧僧名叫『念瓜』就好,貧僧也知道你名叫『司馬玉峰』即可,彼此不要問根底,如何?」
司馬玉峰情知他們必是有著甚麼難言之隱,心想自己的身世也不宜讓太多的人知道,大家不說正好,乃點頭道:
「很好,咱們暫時交個酒肉朋友,俟彼此有深刻瞭解後,再來稱兄道弟!」
念瓜和尚聽了十分高興,拋下軟劍,趕過來握住司馬玉峰的手,開心的笑道:
「就這麼辦,我和尚想交個明友簡直想瘋啦!」
司馬玉峰一指鐵塵子笑道:
「他不是你的朋友麼?」
念瓜和尚一撇嘴道:
「我和他打從穿開檔褲的時候就已認識,但是他喜歡批評我這個批評我那個,所以他像是我的媽媽而不像是我的朋友!」
鐵塵子指著他笑罵道:
「呸!我說你是個野和尚,一點都不錯!」
念瓜和尚立刻反駁道:
「而你呢?你雖然身穿道袍,我敢打睹你連你們的道教的祖師是誰都弄不清楚!」
鐵塵子罵道:
「你野和尚也差不多?我且問你,釋伽如來是男是女?」
念瓜和尚道:
「管他是男是女,反正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司馬玉峰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嘴裡在笑,心裡卻凝了一個死結:
「兩人從穿開檔褲的時候就已認識,這表示他們從小即是鄰居,何以結果一個當和尚一個當道士?而當和尚的不像和尚,當道士的也不像道士?」
他在思忖的時候,念瓜和尚已興高采烈的走去拾起軟劍,繼續挖掘起來,他一高興,動作更快,眨眼便把鬼筆先生蔡萬蒼埋好。
司馬玉峰因鬼筆先生是為了要告訴自己某種「秘密」而慘遭殺害的,因此對他有著深重的歉疚和悲傷,當下走去墳前跑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然後起立向念瓜和尚和鐵塵子問道:
「兩位師父,我們這個朋友如何繼續交下去呢?」
念瓜和尚笑道:
「簡單之至,你有重要事要辦,找們兩個幫你忙,沒有的話,你跟我們一道走,咱們釋儒道三道連袂闖闖天下去!」
司馬玉峰道:
「小可有許多重要的事待辦,不能跟兩位閒蕩。」
念瓜和尚道:
「那就我們兩個跟你走,你要去什麼地方?」
司馬玉峰道:
「蘆茅山離魂宮!」
念瓜和尚吃了一驚,張目失聲道:
「我的媽,你可是『鬼母娘娘杜三娘』的面首?」
司馬玉峰搖頭道:
「不,小可去離魂宮要探查一件事,換句話說,是要找鬼母娘娘的麻煩!」
念瓜和尚歪頭注目問道:
「和尚可以知道那一件甚麼事麼?」
司馬玉峰道:
「可以,鬼母娘娘有五個徒弟號稱『流浪五窮鬼』,他們是剛才那兩個蒙面老賊的部下,已被小可殺死,小可此去離魂宮,就是希望從鬼母娘娘的身上探出那兩個蒙面老賊的姓名來歷。」
鐵塵子為人較精細,聽了皺眉道:
「那兩個蒙面老賊既是你的仇家,你何以不知他們的姓名來歷?」
司馬玉峰苦笑道:
「這事情要說到天亮才能說清楚——」
話才說到此,念瓜和尚就打岔嚷道:
「喂,牛鼻子,剛才我們已講好彼此不盤問根底,你怎麼忘了?」
鐵塵子白臉微紅,一揮指塵道:
「好,不問就不問,其實司馬施主不見得像我們兩人一樣——」
念瓜和尚又打岔道:
「話不是這麼說,我和尚天生一付慈悲心腸,要是聽了別人的故事,不把自己的遭遇也說出來,就好像欠了人家一筆債似的,心裡難過得要死,所以你牛鼻子若要我和尚守口如瓶,就不能盤問別人的事!」
鐵塵子笑道:
「好好,我不問就是了。」
念瓜和尚於是轉對司馬玉峰笑問道:
「喂,你還走得動麼?」
司馬玉峰點頭道:
「小可只受了一些輕傷,已敷過外傷藥,不妨事了。」
念瓜和尚道:
「那麼,咱們這就走吧!」
司馬玉峰道:
「不忙,小可還有一位朋友在城中客棧。必須先回去喊醒他,然後咱們才能一道走路。」
念瓜和尚敢情很喜歡結交朋友,聞言大喜道:
「好呀,你的朋友是誰?」
司馬玉峰道:
「惡訟師謝興浪!」
念瓜和尚臉上笑容霎時凝固了,換上一付卑視的神情冷冷注望司馬玉峰好半天,突然轉對鐵塵子道:
「牛鼻子,咱們走吧。」
司馬玉峰知道他誤會自己是惡訟師之流的人物,因此突然改變了態度,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和莫大的侮辱,一時又羞又氣,大聲道:
「兩位請聽小可解釋,小可與惡訟師謝興浪毫無友誼可言——」
念瓜和尚理都不理,拉著鐵塵子撥步就跑,一面往後搖手道:
「再會,祝你財運享通,萬事如意,再會……」
轉眼間,兩人跑得沒影沒蹤了!
司馬玉峰氣得狠狠跺了一腳,恨聲道:
「好,惡訟師,今天我要離開你了!」
八天之後——
火熱的晌午時分,一輛華麗絕倫的雙轡香車,正轆轆行駛於接近苛嵐縣城的冀寧道上!
駕車的是個富家僕人打扮的中年漢子,車中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白髮老媼,她不住探頭搜視著車窗外的過路行人,忽然她眼睛一亮,伸手敲敲車門,開聲道:
「封三義,停下來!」
駕車的中年僕人應聲將馬車駛靠路旁停下,轉身打開車門,扶老媼下車,一面低聲問道:
「是後面那個頭戴草笠的麼?」
老媼點點頭,挪步走到車後道上,向一個正面走來的農家少年襝衽道:
「小哥兒可是陝西人?」
那農家少年頭戴一頂潤邊草笠,身穿一襲半新不舊的黑衣,面貌十分英俊,他正低頭而行,似乎沒想到會有人擋路問訊,聞言神色一怔,停步問道:
「老夫人問此何意?」
老媼含笑道:
「小哥兒請先回答老身你是不是陝西人老身方有話說。」
那農家少年暗忖自己出生於陝西,說是陝西人也不錯,便點頭答道:
「小子正是陝西人,老夫人有何指教?」
老媼聽了大喜,道:
「實不相瞞,老身家有病人年久未癒,問卜聲稱:『須招陝西少年施禁厭之術病始可治』,今不揣冒昧,敢示小哥兒與老身同歸,病人如愈,便是小哥兒之惠,老身願重酬厚謝,望小哥兒幸勿為卻!」
農家少年注目問道:
「病人為誰?」
老媼道:
「是老身的孫兒。」
農家少年又問道:
「老夫人家在何處?」
老媼遙指北方道:
「由此過苛嵐縣,北行五十里便是舍間。」
農家少年原想拒絕,但聽了她說的地址後,主意立變,點頭道:
「好,小子願為老夫人效勞!」
老媼歡欣地道:
「如此請隨老身上車,小哥兒一定尚未用過午飯,老身車上備有食物……」
兩人上車坐下,中年僕人立即驅動馬車前進,老媼由一隻精美的木盒裡端出一份豐美的午餐,準備招待農家少年,他一面動手一面笑吟吟問道:
「小哥兒貴姓大名?」
農家少年答道:
「小子複姓司馬,單名鋒!」
老媼笑道:
「好姓名,今番何事來山西?」
司馬鋒道:
「家道回祿,欲投奔外祖父去。」
老媼把午餐擺在他面前,又拿出一隻酒壺親為斟酒,不時面露關注之色道:
「這真不幸,老夫家薄有資產,明天司馬小哥離開敝舍,老身願盡力資助——來,司馬小哥請隨便用些!」
司馬鋒見擺上來的都是很名貴的山珍海味,不由暗中吞了一口唾沫,抬目笑道:
「老夫人不一起來麼?」
老媼搖首道:
「老身憂慮孫兒病勢,這幾天來一直食不下嚥,咳……」
司馬鋒遂不再客氣,舉筷獨個吃了起來。也許這個農家少年從未吃過味道這麼好的菜餚,他愈吃愈起勁,簡直像個號鄉鬼,老媼一旁看得笑瞇瞇,不住懇勤勸道:
「那酒也不錯,司馬小哥何不也喝幾杯?」
司馬鋒搖頭道:
「不,我不會喝酒!」
老媼道:
「它是產自汾陽杏花村的汾酒,氣味芳郁,入口香冽,司馬小哥應該喝幾杯才是!」
司馬鋒一哦,微驚道:
「杏花村?是不是古詩上說的甚麼『牧童遙指杏花村』的那個杏花村?」
老媼微笑道:
「正是!」
司馬鋒欣然道:
「這倒真該喝一杯試試了!」
說著,端起面前那杯酒,一口飲下去!
老媼目光一閃,吃吃笑道:
「味道不錯吧?」
司馬鋒點點頭道:
「果然不錯,就怕會醉人!」
老媼笑道:
「人生難得一醉,司馬小哥怕甚麼?」
司馬鋒正想再倒杯喝喝,上身忽然搖晃起來,不禁大聲道:
「糟糕!我要醉了!」
老媼哈哈笑道:
「君醉宜眠,躺下去睡一覺吧!」
一言未畢,司馬鋒「咕咚!」一聲跌出坐椅,登時醉倒在車廂裡的地板上!
那被稱為「封三義」的中年漢子聽到車廂裡的碰撞聲,立刻打開車廂前門,探頭觀望,笑道:
「這小子真帥,姥姥打算先送給那位姑娘受用?」
老媼道:
「當然先送給我們宮主,假如宮主不要,再送給金鯉,金鯉魚再不要,只好便宜那五個丫頭了!」
封三義笑道
「我們宮主最近正在潛練一門厲害的絕學,她老人家或許沒有興趣,但金鯉魚見了這小子,不生吞活剝已算客氣,她那有不要的道理?」
老媼道:
「你這話有點酸味,是不是金鯉魚很久沒有召幸你了?」
封三義臉微紅,窘笑笑道:
「姥姥明察,三義平凡得緊,她金鯉魚自然看不上眼。」
老媼歎道:
「金鯉魚一代妖物,非美實不食,非醋泉不飲,你封三義最好看開一點!」
封三義苦笑道:
「金鯉魚,三義自然不敢奢望,但五鳳對三義冷淡,卻使人傷心!」
老媼訝然道:
「怎的,連那五個丫頭也不理你了?」
封三義點頭黯然道:
「可不是,自從宮主答應她們可以外出覓食後,她們就把我封三義棄之如敝屣!」
老媼搖頭嗟歎道:
「喜新厭舊,人之通病,你現在也別著急,以後有機會,老身替你遊說遊說吧!」
封三義道了謝,把車門關上,催騎疾進。
馬車繞過了奇嵐,望東北前進,約一個半時辰後抵達蘆茅山,開上一條平坦的山道。
蜿蜒入山十來里許,來到了一座山莊前。
這片山莊相當龐大,有四五十棟房屋,中有樓閣數間,建築較一般山莊美麗雄偉,四面圍著高約丈二的木柵,靠近木柵邊種植著許多蔬菜,一眼望去,一片綠油油的,頗有世外桃源的景象!
馬車駛進木櫥門前,兩個手持矛槍的少女已將木柵門拉開。
這兩個守門少女衣著異常奇特,難穿著一件緊身紅衣,無袖無裾,露出雪自的雙臂和雙腿,嬌軀曲線分明,看來十分妖裡妖氣!
其中一個紅衣少女在拉開木柵門時,竟大聲嬌叫道:
「嗨!姥姥,你又帶回來甚麼好貨色了?」
老媼把頭探出車窗外,衝著那紅衣少笑道:
「當然是好貨色,可惜輪不到你丫頭!」
話聲中,馬車已馳過木柵門,直駛到莊中一座壯麗巍峨的大宮殿前停下來。
這座大宮殿當真瑰麗非凡,處處雕龍畫棟,貼金嵌玉,十分光爛奪目,原來正是聞名四海的蘆茅山離魂宮!
老媼跳下馬車,把司馬鋒抱出車廂,立即舉步登上離魂宮的石階。
宮門左右各立著一名身穿緊身黃衣的少女,她們見老媼走上來,一齊抱拳施禮道:
「姥姥回來了!」
老媼停步答道:
「快去通報宮主,說老身已擒到司馬玉峰!」
其中一名黃衣少女應聲拔腿飛奔入宮,不消片刻,轉回抱拳說道:
「宮主宣姥姥入宮!」
老媼點頭一嗯,抱著司馬鋒邁步走入宮來。
離魂宮寬敞而堂皇,正中擺著一張龍案,兩旁交椅排列整齊,地上鋪著平滑如鏡的大理石,殿壁殿柱畫龍塗鳳,工筆細膩精巧,佈置雖無金鑾殿之勝,卻也華麗絕倫,另有一種旖旎風光!
此刻,龍案後端坐著一位奇裝異服的老婦人!
但是她頭戴太平冠,身穿五爪黃龍袍,全身環珮珠玉,神態雍容華貴,唯一不入大雅之堂的是她臉上罩著一方黑紗,掩蓋住了他那一張驚人的尊容!
她,正是在武林中獨樹一織的鬼母娘娘杜三娘!
龍案左右分立著一個身著女裝,除上塗脂抹粉的美少年,他們俯首玉立,看來陰陽怪氣,令人作嘔。
在鬼母娘娘杜三娘的身後,又立一群宮娥,個個嫣紅綠翠,或捧劍、或擎扇、或抱琴、或執巾貼……
老媼走到龍案前,把司馬鋒放落殿上後,向鬼母娘娘行禮道:
「宮主,這少年就是司馬玉峰!」
鬼母娘娘上身微向前傾,默望司馬鋒半晌,頷道道:
「果然是人中麒麟,但姥姥怎知這少年就是司馬玉峰?」
聲音清脆悅耳,簡直不像出自老太婆之口!
姥姥笑道:
「他自稱司馬鋒,非司馬玉峰則何?」
鬼母娘娘又點點頭,道:
「看他年紀頂多不超過十九,竟能一劍殺死本宮主的五個徒弟,可知這少年確有一身奇特的劍術!」
姥姥問道:
「來人沒有說明這少年的師承麼?」
鬼母娘娘道:
「沒有,對方只說這少年在甘肅殺死本宮主的五個徒弟,日內又將侵犯本宮,說完他就走了。」
姥姥道:
「宮主要問這少年的話?」
鬼母娘娘沉吟有頃,搖頭道:
「不必了,現在問他,他也不會實說,姥姥把他帶去賜給金鯉魚,等他成了廢物,再丟給老虎吃就是了!」
姥姥道:
「這少年精強體壯,宮主何不留著自己受用?」
鬼母娘娘道:
「本宮主『九陰神功』正值緊要關頭,不宜做採補之事。」
姥姥又道:
「宮主既知這少年有一身奇學,似應先把他的師承來歷弄清楚才對,老身的意思是說——」
鬼母娘娘搖手打斷她的話,笑道:
「姥姥放心,金鯉魚的媚功非比尋常,她會把這少年的來歷探出來的!」
姥姥輕「哦」一聲,便將司馬玉峰抱起來,走出離魂宮又把司馬玉峰放入馬車,向封三義吩咐道:
「把這少年送去『鴛鴦池』交給金鯉魚,就說是宮主賜給她的!」
封三義領命開動馬車,往莊中南面靠著山壁的一片樓閣馳去,轉眼駛至一幢樓閣前,封三義停下馬車,把司馬玉峰背起大步走入樓閣,剛踏入大門,瞥見一個紅衣少女在打掃庭院,便住足問道:
「小梅,金鯉魚何在?」
那紅衣少女一見是封三義,眼睛陡亮,丟下掃把,跳過來拉住封三義歡叫道:
「封大哥,你來啦!」
封三義低頭在她粉頰上親了一下,又在她雪白的大腿上捏了一把,笑問道:
「告訴我,金鯉魚在何處?」
那紅衣少女撅嘴不悅道:
「我不知道!」
封三義笑罵道:
「小騷貨,大爺奉宮主之命帶這小子來送給金鯉魚,你敢不說麼?」
那紅衣少女伸手道
「交給我,我替你送去!」
封三義道:
「不成,大爺非親自送給她不可!」
那紅衣少女一皺鼻子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一直就在找機會接近她!」
封三義笑道:
「你別亂吃乾醋,大爺把這小子送給他後,立刻回來找你!」
那紅衣少女色喜道:
「騙我你會死!」
封三義點頭道:
「好,就是這樣!」
那紅友少女笑道:
「她正在『鴛鴦池』洗澡,你快去快回!」
封三義答應一聲,一逕走入裡面的庭院,經過幾重金碧輝煌的樓閣,最後進入一間光華照人的大理石房,只見房中熱氣氤氳,運目一看之下,不由得眼睛冒火,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你道他瞧見了甚麼妙景?
原來,這間大理石房是一間佈置精美的溫泉浴池,方圓三丈,池外僅圈著一襲薄如蟬翼的粉紅輕妙,隱約可見池中的情景,只見此刻的「鴛鴦池」,正有一個容貌絕代的女人浸入其中,乳白色的泉水蕩漾著她白如凝脂的胴體,酥胸半露水面,妙相若隱若現,其情其景,令人一頭魂飛,再顧魄散!
封三義瞧得神馳意蕩,嘴裡忍不住發出狼嗥般的低嘯!
「誰?」
薄妙輕揚,透出一聲嬌叱!
封三義悚然一驚,忙道:
「屬下封三義,奉宮主之命帶來美少年。」
池中美女一哦,接著發出清脆笑聲道:
「是不是那個叫甚麼『司馬玉峰』的?」
封三義答道:
「是的!是的!」
池中美女道:
「好,帶到我房中去!」
封三義又應了聲「是的」,眼睛卻貪婪的盯著那美女的酥胸,捨不得移動腳步。
池中美女不由吃吃嬌笑道:
「我想起來了,封三義,我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親近了是麼?」
封三義喜得聲音發顫,連連點頭道:
「正是!正是!三義福薄,所以不蒙仙子寵幸。」
池中美女笑道:
「瞧你,說話酸溜溜的,大概心裡把我恨死了!」
封三義低頭道:
「三義不敢!」
池中美女道:
「其實你也真是的,我們宮中美女中雲,沒有一個你碰不得,又何在乎我這個老太婆!」
封三義涎臉笑道:
「仙子麗質天生,艷冠天下,豈是尋常宮女可比!」
池中美女媚眼一溜,吐出令人銷魂蝕骨的「格格」蕩笑道:
「看來你對老娘仍不死心,是不?」
封三義恭聲道:
「三義全憑仙子吩咐。」
池中美女笑道:
「我命令你做甚麼,你就做甚麼嗎?」
封三義喜道:
「是的,萬死也不敢辭!」
池中美女道:
「好,替我掌嘴一百下!」
封三義一呆道:
「仙子說甚麼?」
池中美女道:
「我命令你掌嘴一百下!」
封三義哭喪著臉道:
「仙子這是——」
池中美女聲調一沉,截口道:
「你說『萬死也不敢辭』,現在我只命令你打一百個嘴巴!」
封三義這才知道對方沒有好心腸,他對金鯉魚是又愛又怕,當下不敢違拗,舉手左右開弓掌起嘴來。
池中美女划動雙臂,悠哉悠哉的浮沉於鴛鴦池中,一面脆笑道:
「打重一點,否則我的第二道命令你恐怕無法消受!」
封三義心頭一栗,那敢取巧,每一掌都打得很結實,打完一百下時,雙頰已是又紅又腫,宛如一個豬頭!
池中美女道:
「好,把司馬玉峰帶到我房中去!」
封三義如奉綸音,急忙背著司馬玉峰折身奔入一道偏門,鼠竄般的奔到一間大理石臥房,把司馬玉峰放落軟榻上,又急急忙忙鼠竄而去。
不一會,池中美女一金鯉魚——身披一襲粉紅輕紗,姍姍走入臥房來了。
她把房門關上,且不去看軟榻上的司馬玉峰,先走進鏡台前,用雙手輕輕按摩著臉部,然後取出梳子梳頭髮,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發現鏡中映入一張英俊的面孔,不禁大吃一驚,倏地轉身退出三四步,背靠房壁驚呼道:
「是您——王少園主!」
原來,司馬玉峰乘他在梳頭時,便由軟榻上悄悄翻起,這時他一聽她喊自己為王少園主,靈機一動,便沉下臉孔答道:
「是您,想不到堂堂龍華園的一品武士『金傘仙子桑雲瑛』,就是離魂宮的金鯉魚!」
金傘仙子桑雲瑛玉臉一陣青一陣白,驚愕良久之後,忽然換上一付迷人的笑容,凝眸輕注,脆聲道:
「少園主對這個發現準備採取何種態度?」
司馬玉峰冷冷道:
「園規第四條:『本園園友應潔身自愛,男不可盜,女不可娼,違者毀其武功,並解除其園友及武士身份』——桑姑娘難道忘了麼?」
金傘仙子淺淺一笑道:
「我沒有忘記,我只希望少園主見如未見把今天這事忘了!」
司馬玉峰劍眉一揚道:
「如我忘不了呢?」
金傘仙子笑道:
「少園主最好忘得了」
司馬玉峰沉聲道:
「哼,你在威脅我?」
金傘仙子道:
「不敢,少園主去年與羅姑娘拜堂完婚之前,曾要求奴家在你遭遇困難而有生命危險時,予你以援手,如今少園主已遭遇困難,如無救援,勢難逃出離魂宮,假如少園主願意高抬貴手,奴家也願意履行諾言,救少園主逃離此地!」
司馬玉峰冷笑道:
「我並不覺得自己已到了無力逃脫的時候!」
金傘仙子微笑道:
「少園主既未被『月下姥姥』的迷藥迷倒,顯系有備而來,但離魂宮不是尋常所在,少園主進來容易,要想出去,只怕難如上青天!」
司馬玉峰道:
「流浪五窮鬼是鬼母娘娘的徒弟,可是我一劍就把他們五兄弟宰了,由此可見鬼母娘娘的武功並不如傳言之可畏!」
金傘仙子道:
「少園主弄錯了,流浪五窮鬼只是鬼母娘娘的記名徒弟,實在鬼母娘娘並未傳授他們一招半式,否則當她聽到你殺了她的徒弟時,那會對你這麼客氣!」
司馬玉峰想起剛才在離魂宮上,鬼母娘娘杜三娘對自己殺死她五個徒弟的事,確是一付漠不關心之態,心知金傘仙子的話不假,當下微微一笑道:
「既然我殺死的只是她的記名徒弟,是則她更無留難我的必要了!」
金傘仙子冷笑道:
「這卻不然,鬼母娘娘生性殘酷無比,她所謂對你客氣,只是不想折磨你,要讓你死得痛快而已!」
司馬玉峰佯作驕傲之態道:
「一旦地知道我是少園主王子軒,我想她會改變主意!」
金傘仙子道:
「如果她畏懼龍華園,她早就去龍華園過關了!」
司馬玉峰其實無意找她麻煩,見時機已經成熟,便放出笑臉道:
「好吧,也許我們真的應該好好來商量一下。」
金傘仙子大喜道:
「正該如此,少園主請坐!」
司馬玉峰退至軟榻坐下,垂目道:
「桑姑娘請先換上一件衣服如何?」
金傘仙子玉臉發赤,趕忙開箱取出衣衫換上,然後走到司馬玉峰身邊坐下,含笑問道:
「少園主去年為何臨陣逃脫了?」
司馬玉峰淡淡道:
「你知道我不喜歡羅姍娜!」
金傘仙子注目又問道:
「目下龍華園和群英堡已因少園主的逃婚而發展到要即將短兵相接的時候,少園主不想回去化解麼?」
司馬玉峰道:
「除非我答應娶羅姍娜為妻,否則我回去也沒有用!」
金傘仙子笑道:
「少園主這麼說,是不想回去了?」
司馬玉峰點頭道:
「不錯——桑姑娘我們談談別的吧。」
金傘仙子道:
「對,少園主今番化名『司馬玉峰』進入離魂宮,不知意欲何為?」
司馬王峰已想好答詞,便道:
「我在江湖上流浪時,發現有一黑一紫兩個蒙面老人屢次想暗殺我,其中一次,那兩個老人率領『流浪五窮鬼』圍攻我,結果他們五鬼反被我殺死,後來我聽說五鬼是鬼母娘娘的徒弟,因此我希望由鬼母娘娘的嘴裡獲知那兩個蒙面老人的姓名和來歷!」
金傘仙子道:
「這一點奴家可以代鬼母娘娘回答少園主,五窮鬼離開好幾年,鬼母娘娘一向不過問他們的行動,因此她也不知道那兩個蒙面老人是誰。」
司馬玉峰道:
「可是我剛才在離魂宮時,聽鬼母娘娘和月下姥姥的對答,似乎已有人先我來此通知鬼母娘娘,說有一個名叫『司馬玉峰』的少年將來此侵犯,我想那個通知消息的人,鬼母娘娘總認識吧?」
金傘仙子搖首道:
「鬼母娘娘並未見到那人,這事奴家知道得很清楚,那是前天晚上的事,奴家和鬼母娘娘正在離魂宮內用餐,忽然有人由外面打入一張字柬,奴家和鬼母娘娘追出時,那人已逃得無影無蹤,我們返回宮中拿起那張字柬一看,原來上面就是寫著你『司馬玉峰』殺死五窮鬼並將於日內侵犯離魂宮之事,文中並未說明你是龍華園的少園主王子軒,故爾鬼母娘娘對此不大在意,只派月下姥姥去把你接來,剛才她見你昏迷不醒,更加不把你放在心上,便命封三義帶你來此……」
司馬玉峰聽了不由大感失望,長歎一聲道:
「如此說來我這趟離魂宮之行算是毫無所獲了!」
金傘仙子赧笑道:
「倒霉的是奴家而已!」
司馬玉峰轉話道:
「桑姑娘貴為一品武士,理應潔身自愛才是,因何如此自甘墮落!」
金傘仙子低首輕歎道:
「少園主應該知道,一個女人是不能沒有丈夫的,現在奴家後悔已來不及啦!」
司馬玉峰見她面有感傷之色,不禁追問道:
「桑姑娘這話怎麼說?」
金傘仙子幽淒地道:
「奴家年輕時,自恃貌美技高,視天下男人如糞土,等到年紀一大,知道應該嫁人的時候。所有以前對奴家有意的人,都已望而卻步,沒有一人敢再來惹我,於是一年拖過一年,最後奴家忍耐不住了,只好把心一橫,走上了邪路!不過,聊堪自慰的是奴家除在這離魂宮外,從未外出勾引男人,少園主如不相信,可以去問問那封三義,他至今還不知道我『金鯉魚』,即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金傘仙子桑雲瑛』呢!」
司馬玉峰道:
「你瞞過了別人,卻瞞不了你自己,況且——噫,有人來了!」
一個人的腳步聲,在房門外停住!
金傘仙子蛾眉輕皺,開口問道:
「站在門外的是誰?」
一個男人的聲音答道:
「宮主請金姑娘暫勿動那少年,即刻請移駕離魂宮有要事相商!」
金傘仙子答道:
「知道了,回覆宮主,說奴家馬上就來。」
那宮男應了聲「是」,便聽腳步聲漸漸遠去。
金傘仙子去打開房門,向外探望一眼,隨即轉回低聲說道:
「鬼母娘娘召晚奴家,想必確有要事,少園主請暫時假裝昏迷,待奴家返回後,再采商討脫逃之計如何?」
司馬玉峰點頭道:
「好,姑娘請便!」
說罷,倒身躺落軟榻,閉目假作昏迷未醒。
金傘仙子立即閃身出房,把房門關好,逕自上離魂宮去了。
司馬玉峰並不想乘饑逃走,他知道金傘仙子膽子再大也不敢陷害少園主王子軒,並且也知道她剛才講的話句句是實,如今她既誤當自己是王子軒,索性就冒充到底,由她來安排離開離魂宮的計策,自己只要「坐享其成」就是了。
他並且暗中決定,既然已無法由鬼母娘娘處探訪出紫黑二蒙面老人的姓名來歷,如今只好暫時擱下,先去幫助師伯尋我王子軒再說了——北天霸主羅谷答應師伯的第三次期限,已只剩下三十來天,而群英堡還在遙遙千里之外呢!
他靜靜的躺著,腦中思潮起伏不停,他冷靜的把自下祁連山後的一切遭遇一一歸納起來,對於當年突擊「居之安」的兇徒,卻仍想不出一點端倪來,他不禁有墜入五里霧中之感……
究竟自己的父母是死是活?
第三次期限一到,假如師伯仍未找到他兒子王子軒,北天霸主羅谷真敢發動奪占龍華園的行動麼?
爺爺自被王子軒打傷後,至今消息杳然,他老人家到底帶著半截過關刀躲藏到那裡去了呢?
還有蘭兒的姊姊古蓉,她究竟是被什麼人——
「伊!」的一聲開門音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房門人影一閃,金傘仙子桑雲瑛滿臉嚴肅的走進來了!
她閃入房中後,迅速把房門閂上,這才向司馬玉峰低聲道:
「少園主,事情不妙了!」
司馬玉峰翻起身子問道:
「何事不妙?」
金傘仙子冷笑道:
「有人向鬼母娘娘進行賄賂,欲以百顆真珠換取你的頭顱,鬼母娘娘答應了!」
司馬玉峰微笑道:
「她教你來殺我?」
金傘仙子點首笑道:
「正是,限我在入夜之前把你的頭顱交給她!」
司馬玉峰暗運真力準備著,笑問道:
「你也答應了?」
金傘仙子又點首道:
「不錯,我不能不答應!」
司馬玉峰聳聳肩道:
「那麼你可以動手了!」
金傘仙子噗哧一笑道:
「少園主說笑話,奴家怎會是您的敵手?」
司馬玉峰心中暗驚王子軒威名之盛,見她不敢動手,又暗暗高興,當下手指軟榻笑道:
「桑姑娘既然心裡有數,何不再坐下來談談?」
金傘仙子依言坐下,說道:
「鬼母娘娘原要奴家立刻取您性命,是奴家以某種理由要求她延長一個時辰的!」
司馬玉峰領會得所謂「某種理由」是指什麼,不由莞爾道:
「鬼母娘娘對桑姑娘似甚有重,那是什麼原因?」
金傘仙子笑:
「離魂宮雖不乏高手,但如奴家者能有幾人?」
司馬玉峰一笑,轉問道:
「那個來向鬼母娘娘行賄的人,桑姑娘見到了沒有?」
金傘仙子搖首道:
「沒有,奴家去到離魂宮時,那人已經走了。」
司馬玉峰又問道:
「桑姑娘有沒有告訴鬼母娘娘我是龍華園少園主王子軒?」
金傘仙子又搖首道:
「沒有,鬼母娘娘個性孤傲異常,她若知道您是龍華園的少園主,不但不會放你,而且還會親自來殺您!」
司馬玉峰訝笑道:
「我王子軒這樣不得人緣麼?」
金傘仙子道:
「這倒不是,她怕的是有人會譏笑她沒膽量,不敢招惹龍華園!」
司馬玉峰道:
「如今桑姑娘打算如何救我?」
金傘仙子道:
「奴家有一計,不僅可以救少園主逃離此地,而且可以幫少園主捉到那行賄的人,只是奴家這個計策,少園主聽了一定不會贊成。」
司馬玉峰道:
「那就不說也罷。」
金傘仙子道:
「少園主能否不聞不問,由奴家一手來料理?」
司馬玉峰覺得好玩,便點頭道:
「好,但你索知我的為人,最好不要做觸怒我的事!」
金傘仙子笑道:
「這個當然,事不宜遲,少園主就請把衣服脫下來吧!」
司馬玉峰眉頭一皺,不悅道:
「你要我脫衣服幹麼?」
金傘仙子掩口笑道:
「少園主別誤會,只脫外衣和鞋子就行了。」
司馬玉峰一哦,依言把外衣和鞋子脫下,金傘仙子走去鏡台取出一些胭脂粉筆等物,在他面前坐下,笑道:
「來,奴家替您化裝一下!」
她開始為司馬玉峰打扮臉部,先敷粉,後塗脂,最後書眉毛,不到一桿煙光景,竟將司馬玉峰的臉孔改變成一張「嬌滴滴」的模樣了!
司馬玉峰趨至鏡台一照鏡子,不禁怒從心上起,怪叫道:
「豈有此理,你怎麼把我改扮成女人?」
金傘仙子笑道:
「這也算是逢場作戲,有何不可呀!」
司馬玉峰又好氣又好笑,道:
「不成,我不會學女人走路!」
金傘仙子道:
「你不要學女人走路,你的名字叫『金姑』,是奴家的貼身宮男!」
司馬玉峰連連搖頭道:
「不像話!不像話!」
金傘仙子拿起他脫下的衣服和鞋子,含笑囑他稍坐片刻,便飄然出房而去。
約莫飯工夫之後,可見她一手捧著一個木盒,一手拿著一襲女人衣裳和一雙繡花鞋子走入房,她把衣鞋拋給司馬玉峰,低聲道:
「時候已到,少園主請快穿上!」
司馬玉峰已經沒有考慮的餘地只得把衣服和鞋子穿上,敢情衣鞋都是做來給宮男穿的,因此穿起來很合尺寸,他走近鏡台「顧影自憐」一番,扮了個鬼臉道:
「哼,滿可顛倒眾生嘛!」
金傘仙子把木盒遞給他笑道:
「哪,拿著這個跟奴家走吧!」
司馬玉峰接過木盒,覺得頗為沉重,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
金傘仙子微笑道:
「你的敵人要的東西!」
司馬玉峰吃了一驚,失聲道:
「人頭?」
金傘仙子點首笑道:
「正是,您少園主王子軒的頭顱!」
司馬玉峰駭然道:
「你殺了誰?」
金傘仙子詭笑道:
「奴家的貼身宮男——金姑!」
司馬玉峰打開木盒一看,果見盒中盛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裝扮得很像自己,不禁大感噁心,趕快把木盒蓋上,皺眉道:
「真想不到你金傘仙子會把殺人當兒戲!」
金傘仙子笑道:
「少園主請勿替金姑可憐,凡是肯來離魂宮當宮男的,有幾個是好東西?」
司馬玉峰一想也對,遂點頭道:
「罷了,我們出去吧!」
他已知金傘仙子的計策,故未多問,雙手捧著木盒當先走出臥房。
這時已是入夜時分,兩人剛走出樓閣門外,正見封三義迎面趕到,他一見金傘仙子出來,連忙退後三步,抱拳一拱道:
「宮主命三義來請問仙子,那少年解決了沒有?」
金傘仙子嘴唇往後一嘟,沒好氣地道:
「你沒有眼睛看麼?」
封三義碰了一鼻子的灰,不敢多問,退到一旁垂手恭立,十足的一付卑恭屈膝之態。
金傘仙子領著「金姑」走出數步,忽然想起一事,便住足回望封三義問道:
「對了,那人來了沒有?」
封三義恭聲答道:
「來了,此刻正在殿上!」
金傘仙子又問道:
「你認不認識?」
封三義搖頭:
「不認識,來人臉蒙黑巾,無法看見他的面貌!」
司馬玉峰聽得心頭一震,既驚且喜,暗忖道:
「嘿,莫非來者即是那黑衣紫面老人?」
雖然他已數度領教過黑衣蒙面老人的武功,知道自己尚差對方一大籌,但他仍暗中打定主意,來的如是黑衣蒙面老人,今天說什麼也得把對方臉上那塊黑巾扯下來!
金傘仙子問過話後向他招招手,挪步再走;司馬玉峰急隨其後,回頭見封三義沒有跟來,忙低聲道:
「桑姑娘,你能幫我一個忙麼?」
金傘仙子低聲答道:
「少園主請吩咐,奴家力所能及,絕不敢推辭!」
司馬玉峰道:
「來的如是黑衣蒙面老人,他身手極高,我一人之力無法擒住他……」
金傘仙子接口道:
「好的,但須走出離魂宮後才能行事!」
司馬玉峰道:
「不行,對方可能還有人等在外面接應,一出離魂宮,事情就不好辦了。」
金傘仙子道:
「但若在離魂宮內動手,鬼母娘娘一定會干涉。」
司馬玉峰道:
「桑姑娘與鬼母娘娘有交情,她應該會幫著你才對。」
金傘仙子道:
「不,鬼母娘娘是個毫無感情的女人,她常常會為一些小事和老朋友翻臉成仇。今天的情形是:假如奴家在宮中幫助少園主,她一定會為那百顆真珠而與奴家絕交,反過去幫助那個向她買人頭的人!」
司馬玉峰道:
「鬼母娘娘不至於只喜歡金銀財寶,她可能還喜歡某些東西!」
金傘仙子恍然若有所悟,回眸一笑道:
「少園主說得不錯,奴家試試看好了。」
說到這裡,兩人已來到離魂宮外,一名守宮門的黃衣少女進入奏報後,走出說道:
「宮主請金姑娘入殿!」
金傘仙子領著司馬玉峰進入宮殿,只見鬼母娘娘仍端坐在龍案後,在殿左的一張交椅上,正坐著一個黑衣蒙面老人!
那黑衣蒙面老人身材短小清瘦,司馬玉峰第一眼就看出他不是那個經常與紫衣蒙面老人在一起的黑衣蒙面老人,而是另外一人!
金傘仙子在離魂宮的地位僅在鬼母娘娘之下,因此她和鬼母娘娘不大講究禮節,只向她襝衽一福道:
「宮主,司馬玉峰的頭顱帶到了!」
鬼母娘娘似甚高興,點首笑道:
「很好,金姑娘請坐!」
金傘仙子走到右邊一張交椅坐下,司馬玉峰手捧木盒跟到她身後待立,他起初很擔心會被瞧出破綻,但他發現鬼母娘娘和黑衣蒙面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中木盒上,對自己並不多看一眼,登時寬心了不少。
金傘仙子落後,立向鬼母娘娘笑道:
「宮主,奴家可否請教這位買人頭的朋友貴姓大名?」
鬼母娘娘笑道:
「算了,人家既不願以面目示人,必然有他的苦衷,你只把他視為生意人就是了!」
那黑衣蒙面老人打從金傘仙子進殿後,一對銳利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臉上,這時聽見了鬼母娘娘的話,便向金傘仙子頷首笑道:
「姑娘您好,老朽確是個生意人,今晚只和你們談交易,不談姓名!」
金傘仙子笑道:
「朋友快人快語,令人激賞,只是人命非金銀可計,而砍下來的人頭卻不值錢,朋友甘願以百顆真珠換取一個頭顱,卻使人百思不解,朋友願為奴家一道箇中秘密否?」
黑衣蒙面老人「哈哈」輕笑兩聲,道:
「聽姑娘言語,就知姑娘是聰明人,老朽今天要買司馬玉峰的頭顱,目的當然只在收拾他的姓命,姑娘何必明知故問?」
金傘仙子「格格」脆笑道:
「那麼,再請問朋友一句,已死的這個少年,他的姓名當真叫『司馬玉峰』麼?」
黑衣蒙面老人點頭道:
「不錯,他是叫司馬玉峰!」
金傘仙子抿唇一笑道:
「朋友確信沒有弄錯?」
黑衣蒙面老人又點頭道:
「是的,錯不了!」
金傘仙子正要再開口,黑衣蒙面老人似甚不耐,立刻轉對鬼母娘娘道:
「宮主,老朽以百顆真珠買一顆人頭並不便宜,似不該受到刁難吧?」
鬼母娘娘不知就裡,自然覺得對方有理,便向金傘仙子道:
「金姑娘,管他是真司馬玉峰或假司馬玉峰,你快把人頭交給他吧!」
金傘仙子含笑點首,緩緩道:
「金姑,把人頭送給那位朋友!」
司馬玉峰答應一聲,手捧木盒走到黑衣蒙面老人跟前,必恭必敬的把木盒遞給他,遂又退回金傘仙子身後待立。
黑衣蒙面老人打開木盒,仔細端詳盒中的人頭,似乎有些懷疑,金傘仙子鎮靜的笑道:
「死人頭顱多少會變樣子,盟友如有懷疑,可隨奴家去看屍體!」
被砍下的人頭會變型,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黑衣蒙面老人聽了疑慮盡去,立由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拋給鬼母娘娘道:
「這是百顆真珠,宮主請查收!」
話未完,人已長身向殿外掠去!
金傘仙子一看情形,心中突生警兆,急忙反手一掌將司馬玉峰掃倒,自己跟著撲落殿上,急叫道:
「宮主當心炸藥!」
一言未畢,龍案上「轟!」的一聲震天巨響,登時將一張龍案炸得粉碎,硝煙迸飛,瀰漫了整個宮殿!
這是一場慘烈的變故,殿上的硝煙散盡時,偌大一間宮殿已然面目全非,不僅那張龍案被炸成一塊一塊碎木片,就連鬼母娘娘杜三娘和數名宮男宮女,也已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不是頭斷腿折,便是胸腹洞穿、肚腸外流,地上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