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終南山麓,那間新蓋草屋安然無恙,兩人將食物搬入地窟中,再入草屋察看一番,然後又回地窟歇息。
從這天開始,他們就在地窟中「安居」下來,由地窟向外挖通的小孔中,輪流監視草屋的動靜,等候著期望的人物來臨。
由於義祖父張寄塵已有了消息,司馬玉峰希望現在能夠聽到自己「歸臥南山陲」的人是自己的生父生母和恩師蓑衣鬼農等人。
日子一天一天慢慢消逝著,第十二天晚上,負責臨視草屋的古蘭將沉睡中司馬玉峰搖醒,低聲道:
「玉峰哥,快起來,有人來了!」
司馬玉峰一骨碌翻起:趨至壁上小孔向外一望,果見荒屋中透出一些光亮,看那情形,分明有人點燃火把在草屋是察看!
古蘭趨近另一個小孔察看,見來人尚在草屋中,便轉對司馬玉峰低聲道:
「喂,你猜他是敵是友?」
司馬玉峰輕「噓」一聲道:
「別作聲,看下去吧!」
這是個月光明亮的晚上,所以只要來人走出草屋,他的面貌便會暴露在司馬玉峰和古蘭的視線下!
火光,在草屋中來回移動著,一會之後,驀聞「咚咚!」兩響,草屋後面的兩扇竹窗被打開了!
草屋後面正對著山壁,竹窗一開,兩個夜行人的上身便顯露在竹窗前!
這兩人,赫然竟是紫、黑二蒙面老人!
古蘭吃驚道:
「咦,原來又是這兩個老傢伙!」
司馬玉峰忙道:
「不要講話,被他們聽見,可又有麻煩了。」
這時,只見那紫、黑二蒙面老人探頭向四下望了望,後者開口道:
「哼,終南山下只有這間草屋,如果他不是住在這裡,那就表示他的『歸臥南山陲』是假的了!」
紫衣蒙面老人冷聲道:
「如果是假的他題字留名的用意何在?」
黑衣蒙面老人道:
「會不會是他的陰謀?」
紫衣蒙面老人帶著不解的語氣道:
「陰謀?」
黑衣蒙面老人點了點頭道:
「譬如說,引誘我們到這裡來!」
紫衣蒙面老人笑道:
「果真如你所說,現在我們已經來了,他為何還不現身?」
黑衣蒙面老人沉吟有頃,反問道:
「依你的看法,這是怎麼一回事?」
紫衣蒙面老人道:
「可能他要找尋某一個人,但因不知那人的行蹤,故跑到長安去殺死長安三鼠,而在地上題字留名,希望那人聽到消息來此找他!」
黑衣蒙面老人提出疑問道:
「但我們已尋遍整個終南山了,怎不見他呢?」
紫衣蒙面老人道:
「你看這間草屋並無傢俱,這表示他非日夜在此守候,大慨他白天在此而夜晚去附近鎮上客棧住宿。」
黑衣蒙面老人道:
「對,我們到附近的鎮上去找找看!」
紫衣蒙面老人點首一嗯,伸手將竹窗拉回關上,黑衣蒙面老人亦跟著關上竹窗之後,光亮忽失,兩人的行動便再也看不出了。
司馬玉峰看到這裡,忙向身邊的古蘭低聲道:
「蘭兒,你繼續在此監視,我到地道口去防守!」
古蘭訝道:
「怎的,他們不會離開麼?」
司馬玉峰道:
「他們嘴裡那樣說,只怕還會在附近找一陣,我須得去地道口防守,否則萬一被他們發現我們,我們豈不成了甕中之鱉?」
說罷,矮身往地道出口急竄而來。
果然,他則竄到地道口,便聽外面正有人足踩枯樹的「劈拍」聲響慢慢朝地道口走過來!
司馬玉峰十分緊張,屏息靜氣的躲藏在地道內側,一面運緊全身功力貫注雙臂,準備一但對方發現地道口而闖進來時,發掌襲擊敵人。
他知道偷襲是一種不光明的手段,但對於這兩個屢次欲制自己於死命的紫、黑蒙面老人,他認為有十足的理由可以為之!
「沙,沙,沙,沙……」
又一個腳步聲,由另一方向走過來!
司馬玉峰暗暗心驚,忖道:
「糟糕,兩人都向這邊走來,莫非他們已發現這裡有一個地道口了?」
思忖剛了,那兩人已在地道口停下腳步!
只聽紫衣蒙面老人低聲問道:
「有無發現?」
黑衣蒙面老人答道:
「沒有,平靜得很!」
紫衣蒙面老人道:
「那麼,咱們到附近的村鎮上去找找,如無發現明天再來此守候一天,再無發現,就表示司馬玉峰這小子的『歸臥南山陲』純是一種引誘我走入歧途的計謀!」
黑衣蒙面老人道:
「對,這附近有一鎮名叫引駕回,咱們到那鎮上去找找看!」
兩人說到此,便聽「呼呼」兩聲衣衫飄飄響,瞬即不聞,顯然已經走了!
司馬玉峰心上恍如拿掉一顆沉重的石頭,大大透了一口氣,當下鈷回地窟中向古蘭說道:
「蘭兒,他們已經走了!」
古蘭道:
「我剛剛看見他們由草屋上方掠過,他們沒發現地道口吧?」
司馬玉峰道:
「沒有,他們說要去附近的村鎮上找尋我們,假如找不到,明天要來此守候一天,再找不到,他們就要走了。」
古蘭道:
「這樣說,明天一天,我們都要躲在這地窟中不能出去了。」
司馬玉峰在鋪滿樹葉的地上躺下,說道:
「正是,我們睡吧!」
古蘭隨在另一「地床」上躺下,以臂當枕,凝望對面的司馬玉峰道:
「聽他們的口氣,好像『長安三鼠』並不是他們殺的?」
司馬玉峰道:
「不錯,殺死『長安三鼠』的人,準是當晚在曲江池畔夜遊之人,那人一定吃過『長安三鼠』的虧,也或許他的心上人遭了『長安三鼠』的毒手,由此心懷報復,一見他們跪在那裡不能動彈,就趁機把他們殺了。」
古蘭打了個哈欠道:
「嗯,今後曲江池和芙蓉園大概不會再出現打劫情侶的流氓了,以後有機會,我們再去玩玩,我著實喜歡那地方……」
司馬玉峰喃喃道:
「唔,是的,那地方當真妙不可言……」
兩人有一搭沒搭的談著,最後都不知不覺進入夢鄉了。
翌日,天剛破曉,司馬玉峰去山中汲了一袋清水,回到地窟中時,只見古蘭正緊張的站在壁前向外窺望,當即將水袋掛好,趨前低聲問道:
「蘭兒,你看見什麼?」
古蘭回望他低聲道:
「他們已經來了!」
司馬玉峰一驚道:
「哦,這麼早就來了?」
說著,附上小孔向外張望,只見整間草屋靜謐如常,不見紫、黑蒙面老人的影子,因轉對古蘭問道:
「他們在草屋中?」
古蘭輕輕點頭道:
「他們一來就閃入屋中,又把門關上,不知在裡面搞什麼鬼?」
司馬玉峰不由微笑道:
「八成是想在屋中等候我司馬玉峰!」
古蘭道:
「真想出去跟他們打架!」
司馬玉峰道:
「使不得,這兩個老傢伙武功奇高,我們打不贏的!」
古蘭道:
「我猜他們必是龍華園主王則原的最親信人物!」
司馬玉峰道:
「這已是很明顯的事,他們不是『龍華九長老』就是園中的一品武士!」
古蘭道:
「假如我們能擒住他們,那該多好!」
司馬玉峰道:
「我對他們不感興趣!」
古蘭訝然道:
「為什麼?」
司馬玉峰道:
「因為龍華園主王則原和監園人司馬宏都已與我無干!」
古蘭道:
「可是龍華園主王則原卻不肯放過你!」
司馬玉峰默然不語,向草屋張望一會,見草屋的紫、黑二蒙面老人仍無動靜,便向她說道:
「你去吃些東西,讓我來看守吧!」
古蘭也感覺肚子餓了,便去取出乾糧,坐在「地床」上吃了起來。
晌午時分,司馬玉峰見紫、黑二蒙面人始終躲在草屋中不出來,正感無聊,忽聽草屋前的樹林間響起一片蒼老聲調的高吟:
「閒愁如飛雪,入酒即消融,花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流鶯有情亦念我,柳邊盡日啼春風,長安不到十四載,酒徒往往萬衰翁,九環寶帶光照地,不如留君雙頰紅!」
歌畢,只見一老人挑著一擔酒由樹林中走了出來!
老人頭戴一頂草笠,身穿灰色粗布衣,腰繫白帶,由於司馬玉峰所處之地窟較草屋高出兩丈有餘,這時由小孔望下去,只能看到老人頭上的草笠,而看不到老人的面貌,不過,司馬玉峰根本不必看,一聽聲音,他就知道來者,正是自己的義祖父張寄塵了!
有時候,司馬玉峰渴望著見到義祖父母的心情,遠較渴望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更為殷切,因此這時一見義祖父,心之興奮,自是無法形容,但他立刻想到草屋中正躲藏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雖然義祖父的武功也不俗,然而與紫、黑二蒙面老人比起來,仍是差得太遠,是以當他看見那個「賣酒的老人」在草屋卸下酒擔時,不禁大為著急起來。
賣酒的老人在草屋門口卸下酒擔,立刻開聲嚷道:
「喂,馬公子,酒來啦!」
所謂「馬公子」的這個「馬」字,是司馬玉峰那天向楊木式胡謅的姓氏,是故老人一聽就直呼「馬公子」了。
「呀!」的一聲,草室的廳門開了,紫、黑二蒙面老人有如鬼魅般雙雙由草屋走了出來。
賣酒老人一見走出來兩個蒙面老人,渾身為之一震,退步駭呼道:
「啊呀,你們是什麼人?」
只見黑衣蒙面老人向前踏上一步,冷冷問道:
「你老兒又是什麼人?」
賣酒的老人驚聲道:
「老漢姓游,是挑酒來賣給馬公子的。」
黑衣蒙面老人又問道:
「誰是馬公子?」
賣酒的老人直搖頭道:
「老漢也不知道,昨天老漢挑酒去引駕回出售,鎮上一位楊木工說住居在這裡的一位馬公子叮囑他轉告老漢挑酒來賣給他,你們……你們兩位也不認識馬公子麼?」
黑衣蒙面人不答,再問道:
「那楊木工認識馬公子?」
賣酒的老人連連點頭道:
「是是,那楊木工說,這間草屋是他替公子蓋的!」
黑衣蒙面老人追問道:
「那楊木工還說了什麼?」
賣酒的老人道:
「他只說在這裡的馬公子要買老漢的酒,又說要是老漢嫌路遠,馬公子會多算一點錢給老漢,今天就挑來了,不想……不想……」
紫衣蒙西老人突然接口問道:
「你賣的是什麼酒?」
賣酒老人道:
「老漢賣的是自釀的葡萄酒,因為味道還不錯,所以很多人都喜歡買老漢的……」
紫衣蒙面老人又問道:
「你一向在那些地方賣酒!」
賣酒的老人道:
「引駕回,子午鎮,西坪口這一帶,您……您這位爺,問這些幹麼?」
紫衣蒙面老人道:
「你說不認識馬公子,但馬公子怎會認識你?」
賣灑的老人道:
「這因為楊木工是老漢的主顧,楊木工在替馬公子蓋房子時,曾請馬公子喝酒,據說馬公子喝了後讚不絕口,一再叮囑他轉告老漢,要老漢挑些酒賣給他。」
紫衣蒙面老人點點頭,似已沒有懷疑,以溫和的語氣道:
「馬公子不在這裡,你上當了。」
賣酒的老人「嗨」了一聲道:
「那楊木工簡直豈有此理,老漢這麼大把年紀,他也要開玩笑,咳咳……」
一面前挑起酒擔,要走。
紫衣蒙面老人道:
「且慢,馬公子雖不在這裡,老夫倆也可以買你的酒!」
賣酒的老人似是會錯意,吃了一驚,慌不迭的哈腰道:
「兩位爺請高抬貴手,老漢是小本生意人,一家八口指望這酒擔過活,要是……要是……」
紫衣蒙面老人沉聲不悅道:
「老夫又不是要白吃你的,你急什麼?」
賣酒的老人啊,忙又哈腰道:
「是是,老漢以為……咳咳,真該死——兩位爺要沽幾斤?」
紫衣蒙面老人道:
「老夫倆身邊沒帶酒壺,就用你的碗吧!」
賣酒的老人嘴裡連應著,便取出兩隻海碗,倒滿兩大碗分遞給紫、黑二蒙面老人,笑嘻嘻:
「老漢這葡萄酒在這一帶相當有名,兩位爺一嘗便知!」
紫、黑二蒙面老人同時接過酒,飲了一口,不約而同地稱道:
「唔,果然不壞!」
於是,兩人就像喝茶似的,一口氣便將一大碗葡萄酒喝下。
黑衣蒙面老有意猶未足,向紫衣蒙面老人說道:
「老大,再來一碗如何?」
紫衣蒙面老人把碗遞給賣酒的老人,道:
「好,再來一碗!」
賣酒的老人便又舀了一碗遞給他們,等道:
「老漢這酒味強性烈,兩位爺最好慢謾喝,否則會醉倒呢!」
黑衣蒙面老人道:
「笑話,漢古槽坊的葡萄酒老夫曾一次飲五斤,像你這酒,老夫飲酒十大碗也不會醉倒!」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紫衣蒙面老人也飲下第二碗,他好像怕黑衣蒙面老人再提出請求,忙道:
「老二咱們不能再飲了!」
黑衣蒙面老人摸摸肚皮道:
「好吧,小醉似仙,等任務達成時,咱們再來喝個痛快!」
紫衣蒙面老人一伸手入懷,一面向那賣酒的老人問道:
「喂,好多錢?」
賣酒的老人伸出四個指頭道:
「四兩!」
紫衣蒙面老人嚇了一跳,失聲道:
「嗄,四碗酒四兩銀子,你這不是殺人麼?」
賣灑的老人笑道:
「你說對了,老漢這酒有時候也可用來殺人!」
說到此,忽地飄退數步,手指紫、黑二蒙面老人笑道:
「倒也!倒也!」
果然,黑衣蒙面老人的身子突然搖顫起來,不禁大驚而呼道:
「不好!老大,咱們——」
一言未畢,蓬然倒下去了!
紫衣蒙面老人厲吼一聲,雙手箕張如爪,勢如餓虎撲羊,朝賣酒的老人猛撲過去。
賣酒的老人哈哈一笑,身形右傾,橫裡飄出兩丈開外。
紫衣蒙面老人一撲未中,已然收勢不住,雙足落地時,踉踉蹌蹌的向前衝出數步,終於仆倒於一顆松樹下!
司馬玉峰看到這裡,真個喜出望外,立即一躍而出,大叫道:
「爺爺,峰兒在這裡!」
原來,他剛才躲在地窟中窺視,見紫、黑二蒙面老人不停的盤問義祖父,怕義祖父逢毒手,故悄悄鑽出地道,掩到草屋後,準備一旦紫、黑二蒙面老人要向義祖父下毒手時,立即撲出搶救,這時一見紫、黑二蒙面老人反而上了義祖父的當,心中欣喜若狂,立刻躍了出來!
於是,他看清老人的面貌了!
賣酒的老人,他的面貌不像張寄塵,但他顯然就是張寄塵,一見司馬玉峰突由屋後躍出,神色遽變,搶步跳到酒擔前,伸手抓扁擔,舉起一橫,嗔目沉叱道:
「站住!你是王子軒抑是司馬玉峰?」
司馬玉峰連忙跪下磕頭道:
「爺爺,我是司馬玉峰啊!」
張寄塵神色稍霽,但仍不敢放鬆警戒,沉聲道:
「反你右腳的褲管捲起來我看看!」
司馬玉峰立刻想起自己的右腳上有一塊紅痕,那是胎生的記號,心知爺爺要驗明正身,當即應聲捲起褲管,把腳上那塊紅痕現出,笑道:
「爺爺,您要看這個,是不是?」
張寄塵自小把司馬玉峰養大,司馬玉峰身上有何特點自然很清楚,一看之下,立將扁擔拋下,哈哈大笑道:
「峰兒,爺爺終於找到你啦!」
司馬玉峰欣喜至極,跳上前一把抱住他,喜而泣道:
「爺爺,奶奶也好吧?」
張寄塵也流下幾滴老淚,點頭笑道:
「還好,我們老倆口住在南五台山下,你奶奶釀酒,我賣酒!」
司馬玉峰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古蘭,忙道:
「蘭兒,快過來拜見我爺爺!」
古蘭連忙上前盈拜了下去,說道:
「張爺爺您好!」
張寄塵推開司馬玉峰,還禮不迭道:
「好,好,姑娘你好!」
司馬玉峰笑道:
「爺爺,她姓古名蘭,是金鐘老人彭維亭的愛徒!」
張寄塵張目一噢,面露驚喜又向古蘭點點頭,隨即轉向司馬玉峰問道:
「峰兒,這兩個蒙面人是你的敵人?」
司馬玉峰道:
「是的,他們屢次想殺害峰兒——」
張寄塵搶著又問道:
「他們武功如何?」
司馬玉峰道:
「比龍華園的一品武士還要高出一籌!」
張寄塵吃了一驚,急道:
「這麼說,他們很快就會醒來,我們先把他們弄妥當再來長談吧!」
司馬玉峰聞言不敢怠慢,駢指急出,點了黑衣蒙面老人的麻穴,再跳到樹下點了紫衣蒙面老人的麻穴,抓起他的雙臂拖向草屋,一面笑道:
「這兩個老狐狸狡獪無比,不想今天竟被爺爺輕輕易易的迷倒了!」
張寄塵也將黑衣蒙面老人拖入草屋,笑道: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兩人似也提心爺爺酒中有詐,所以頭一碗酒,他們先嘗了一口,但爺爺是在第二碗酒才把迷藥放進去的!」
司馬玉峰把紫衣蒙面老人拖入草屋後,隨即扯下他臉上的紫巾,一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禁輕「哼」一聲道:
「果然不錯,是龍華園裡的人!」
紫衣蒙面老人年約七旬,方面大耳,虎目獅鼻,面容異常威武,但頭額十分寬闊,顯示著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物!
張寄塵吃驚道:
「啊,是龍華園裡的人?」
司馬玉峰點點頭,走去將黑衣蒙面老人的黑巾也扯下來,然後轉望古蘭冷笑道:
「蘭兒,你認得這兩人麼?」
古蘭含笑輕點頭道,司馬玉峰這才回對爺爺說道:
「爺爺,這兩人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日前我們曾冒充王子軒和古蓉進入龍華園,那時這兩人正和龍華園主王則原及龍華九長老一起坐在龍華廳上,看樣子是龍華園主很器重的兩個親信!」
張寄塵微詫道:
「你不知道這兩位一品武士的姓名字號麼?」
司馬玉峰道:
「是的,因為峰兒當時是冒充王子軒園的,不好發問。」
張寄塵見壁角下有一堆乾草便取過來鋪在地上,自己居中坐下,說道:
「來,先坐下來再說!」
司馬玉峰和古蘭便在他面前坐下,張寄塵對於養孫司馬玉峰能夠交上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十分高興,他仔細的又打量了古蘭一陣,移望司馬玉峰笑瞇瞇道:
「峰兒,你奶奶看了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司馬玉峰錯愕道:
「爺爺,您是說……」
張寄塵一指古蘭哈哈笑道:
「說這位古姑娘,前幾天,你奶奶又想到你,她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哈哈,果然給她想到了!」
司馬玉峰一聽說的是自己的婚事,不由俊臉微紅,看見身邊的古蘭也嬌羞不堪,忙岔開話題轉問道:
「爺爺,聽說你老被王子軒打傷了?」
張寄塵笑靨頓斂嘿然道:
「正是,爺爺一直以為是你忘恩負義,直到數月前才聽說王子軒的面貌跟你一模一樣,因此爺爺就開始出來賣酒,希望有一天能遇到你,昨天去引駕回賣酒,那位楊木工說這終南山下有位馬公子要買我的酒,我一聽姓馬,就不由想到你,心想不管是不是,走一趟也沒關係,剛才挑酒到來,看見這兩個蒙面人,心知他們不是好來路,便決定先把他們迷倒再說,嘿嘿,沒想到他們竟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峰兒,這兩人既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幹麼要殺你?」
司馬玉峰長歎一聲道:
「說來話長,爺爺,我們這就跟您老回南五台見奶奶,峰兒再在路上把一切經過告訴您如何?」
張寄塵點頭道:
「這也好,但這兩人怎麼處置?」
司馬玉峰道:
「峰兒在屋後的山壁內挖掘了一間地窟,我們可以把他們放到地窟裡去!」
古蘭插嘴道:
「只怕不妥當,他們功力很高,醒來會運功衝開穴道!」
司馬玉峰向她微微一笑道:
「這個我已想過,我爺爺有的是迷藥,要他們睡幾天,就睡幾天!」
張寄塵笑道:
「不錯,爺爺帶在身上的迷藥可以叫他們大睡三關!」
說著,出右手尾指的指甲內挖出少許白色藥粉,再抬頭目注司馬玉峰問道:
「你要他們睡幾天?」
司馬玉峰道:
「就睡三天吧!」
張寄塵道:
「好,你去拿一碗酒來!」
司馬峰起身走出草屋,拾起掉在地上的一大碗,舀滿一碗酒,走回屋內,張寄塵便將藥粉滲入酒中,笑道:
「每人給他喝半碗,保證他們三十六個時辰後才能甦醒過來!」
把一碗迷藥酒灌入紫黑二蒙面老人的腹中後,三人便將他們拖入地窟,把地道口掩飾一番,回到草屋前,張寄塵挑起酒擔,叫道:
「好了,我們走啊!」
司馬玉峰笑道:
「讓我來挑酒擔,爺爺!」
張寄塵商搖頭道:
「不必!不必!你不像個賣酒的人!」
一面說一面開步便走,領頭往山下行來。
終南出距南五台約僅四、五十里,走得快一點,半天即可到達,司馬玉峰利用這段趕路的時間,開始會述自己自去年躲在酒罈中進入龍華園之後所經歷的一切,當說到「歸臥南山陲」時,南五台已然在望。
張寄塵聽了異常驚奇,說道:
「如此說來,你便不是『監園人司馬宏』的兒子了?」
司馬玉峰點頭道:
「是的,起初,峰兒以為『監園人司馬宏』是因害怕龍華園主加害峰兒,因此不敢承認,但當峰兒再把血書秘金牌給司馬夫人看時,她的答覆竟和司馬宏一樣,爺爺大概也知道,女人的感情較男的脆弱,假如峰兒是她的兒子,她絕不可能那樣冷靜的!」
張寄塵沉吟道:
「唔,這倒是真的,如果家裡那柄斷刀確是『過關刀』的一半呢?」
司馬玉峰搖頭道:
「那柄刀絕不可能是過關刀!」
張寄塵道:
「現在想起來,爺爺倒覺得那柄斷刀有些與眾不同……」
司馬玉峰道:
「即使那確是過關刀的一半,也不能證明峰兒就是司馬宏的兒子,因為司馬宏和他的妻子,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他們只有一個兒子,他叫司馬玉明!」
張寄塵道:
「他們這句話是在十八地獄裡說的,如果他們逃出十八地獄也這樣說,那才能相信!」
司馬玉峰一怔道:
「他們怎能逃出十八地獄呢?」
張寄塵道:
「只要有人去搭救,他們就希望逃出來——峰兒,設若他們不是你的父母,你願不願去救他們出來?」
司馬玉峰道:
「峰兒願意也沒用,龍華園不是峰兒一人之力所能對抗的。」
張寄塵道:
「一人之力當然不好辦,但你還人金鐘銅鑼蓑衣三位奇人和鐵塵子念瓜和尚等人的幫助,這些人的力量也不弱呢!」
司馬玉峰對於解救監園人司馬宏雖無多大興趣,但也不反對,乃點頭道:
「好吧,等見到峰兒的恩師,峰兒再和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張寄塵忽然舉手一指遠處的南五台山麓道:
「峰兒,郡山麓有一叢竹林,看見沒有?」
司馬玉峰循著他的指示望去,發現竹林中露一角屋簷,登時歡呼道:
「啊,那就是爺爺和奶奶住的地方?」
張寄塵笑道:
「正是,你奶奶此刻大概在竹林下納涼,二愣子則在挑水!」
司馬玉峰一呆道:
「二愣子是誰?」
張寄塵道:
「他是雇來的長工,人是傻頭傻腦,但工作很勤快,我不在時,許多粗活都是他做的。」
司馬玉峰「哦」了一聲,歡欣地道:
「奶奶一定想不到峰兒會在今天回來,爺爺,我們走快一點!」
老少三人於是加速前進,轉眼來到竹林前,司馬玉峰正想搶先奔入,忽聽竹林內有人在嗚咽哭泣,聲音沙啞而粗獷,分明是那二愣子在哭泣,不由愕然止步,回望爺爺問道:
「爺爺,那是二愣子在哭麼?」
張寄塵聽到哭聲,微微一怔,接著啞笑道:
「正是,剛才我忘了說一樣,二愣子工作雖勤,卻常常做錯事,因此也常常挨你奶奶的罵,有時罵急了,他就哭了起來,唉唉,今天又不知做錯什麼事?」
說著,挑著酒擔走入竹林中,大聲道:
「二愣子,你又做錯了什麼事啊?」
竹林內,呈現兩聞農舍,屋前一塊空地上,排列著數十大酒罈,此刻在農舍正中的廳堂門口,一個大腦袋的農家少年正坐在一張竹登上抱頭痛哭,地上有一大塊淚水鼻涕,看樣子哭得很傷心!
張寄塵將酒擔放下來,見二愣子還在哭得迷迷糊糊,便又大聲道:
「二愣子,你哭個什麼勁呀!」
二愣子猛抬頭,看見張老東家回來了,神色大喜,跳起來叫道:
「張老爹,你——」
才嚷到一個「你」字,一眼瞥見張寄塵身邊的司馬玉峰,登時怒容陡呈,抓起身邊一支竹棍大吼一聲,跳到司馬玉峰跟前,舉起竹棍猛劈而下,吼叫道:
「鳥龜孫子,納命來!」
司馬玉峰吃了一驚,急忙斜身內避,叫道:
「喂,你做什麼?」
張寄塵也弄不懂二愣子為何要打司馬玉峰,忙喝道:
「二愣子,你瘋了麼?」
二愣子真的形同瘋狂,一棍沒有打著司馬玉峰,立時左手一抬,又是一棍猛挑過去,大叫道:
「操你奶奶的,二愣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叫二愣子!」
張寄塵勃然大怒,疾閃而上,一把奪過二愣子的竹棍,同時一腳橫掃出去,沉叱道:
「混小子,你發什麼瘋!」
二愣子不諳武功,不懂得閃避,登時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翻身坐起,號啕大哭道:
「張老爺,你不該打我,嗚嗚嗚嗚……」
張寄塵怒喝道:
「你裝瘋,我就打你!」
二愣子哭叫道:
「不,你不該打我,你該打他,他打死了老奶奶!」
張寄塵心頭一震,瞪目驚愕道:
「你說什麼?」
二愣子指著司馬玉峰哭罵道:
「他!這個烏龜孫子打死了老奶奶!」
張寄塵面色遽變,暴吼道:
「你胡說!」
二愣子跳起來嚷叫道:
「我怎麼會胡說,張老爹要不相信,就進去看看,老奶奶還倒在房間裡呢!」
張寄塵飛步衝入廳堂,轉入右邊一間睡房,司馬玉峰和古蘭緊跟而入,只見房地上俯臥著一個老婆子,身上看不出一點傷痕,但看情形顯是氣絕多時了!
這老婆子,正是張寄塵的妻子,司馬玉峰的奶奶!
司馬玉峰做夢也想不到奶奶會在自己回來之前被人殺死,他撲到奶奶的屍體上,只叫了一聲「奶奶!」就昏絕過去了。
張寄塵也悲痛欲絕,但他畢竟是個老江湖,黑黑掉了幾滴老淚後,把妻子的屍體抱上床,檢視她全身,發覺頭額被人用內有常力震碎,心中既驚且怒,當下抑制悲痛向古蘭說道:
「古姑娘,你快設法把他救醒……」
說著,走了出去。
古蘭也被這意外的變故嚇呆了,她聽了張寄塵的話後,神智方才恢復過來,急忙將昏絕的司馬玉峰扶起,又推又搖的喊:
「玉峰哥,你醒來,玉峰哥,你醒來……」
張寄塵走出廳堂,在門口那張竹登上坐下,默默的仰望著天空,良久良久之後,方才低頭長歎了一聲,喊道:
「二愣子,你過來!」
二愣子邁著鴨步走過來,愁眉苦臉道:
「張老爹,你不要二愣子替你做活了?」
張寄塵搖搖頭,道:
「不,你好好告訴我,老奶奶是什麼時候被人打死的?」
二愣子道:
「沒多久,那時二愣子去河裡挑水,挑頭一擔回來,看見那個烏龜孫子坐在那裡,坐在那只酒罈上,二愣子看見他,就問他——『喂,你來買酒麼』,他說『你是誰?』,我說『我是二愣子』,他說『裡面那老太婆是你什麼人?』,我說『她是老奶奶。』,他說『好,二愣子,我剛剛打死了你老奶奶!』我只當他在說笑,就罵他『去你媽的,你胡說八道!』,他笑說『你要不相信,就進去看看!』二愣子跑進去一看,看見老奶奶倒在地上,喊也喊不醒,二愣子知道糟糕了,跑出來一看,那烏龜孫子已經逃走了,二愣子正在沒主間,後來老爹你就同那烏龜孫子回來,俟!我說張老爹,那鳥龜孫子打死了老奶奶,你怎的不把他抓起來?」
張寄塵黯然道:
「你弄錯了,打死老奶奶的不是他!」
二愣子嚷道:
「誰說不是他呀?二愣子眼睛又不花,明明是他打死了老奶奶!」
張寄塵道:
「不,打死老奶奶的是另外一個,他的面貌和現在來的這一個長得一模一樣。」
二愣子傻了眼,道:
「嗄,兩個人的面貌長得一模一樣?」
張寄塵點頭,默然不語。
二愣子忽的拍手笑道:
「我知道了,打死老奶奶那個烏龜孫子和現在來的這個烏——現在來的這……個這個是一對雙包胎對不對?」
張寄塵搖搖頭,仍是默然不語。
這時,司馬玉峰已醒轉過來,他含淚與古蘭走出廳堂,在爺爺身邊坐下,抱頭沉默一會,然後慢慢抬頭,痛苦地道:
「爺爺,王子軒為什麼要打死奶奶?」
張寄塵歎一聲,緩緩道:
「大概是想動奪那柄斷刀吧!」
司馬玉峰劍眉微微一揚,問道:
「那柄斷刀被他動去了?」
張寄塵搖頭道:
「沒有,自從聽說你和王子軒相貌相同的事後,你奶奶就提醒我說你右腳上有一小塊的紅痕,以後見到你們兩人,如果分辨不出,就叫你們捲起褲管來看,剛才王子軒來時,大概是冒充你想騙走那柄斷刀或有什麼別的目的,你奶奶可能曾要他捲起褲管來看,王子軒想必自知無法混過去,故向她下了毒手!」
司馬玉峰咬牙切齒道:
「我一直以為王子軒是個正人君子,想不到他竟對我做出這種事!」
張寄塵冷然道:
「有其父必有其子!」
司馬玉峰道:
「他怎會知道爺爺和奶奶隱居在這裡呢?」
張寄塵道:
「事情發生在我們回抵家門之前,可能他是從終南山跟蹤我們來的!」
司馬玉峰心頭一動,點頭道:
「不錯,大概他從長安跟蹤峰兒和蘭兒去到終南山,再由終南山跟蹤我們到此,先我們到了這裡殺害了奶奶!」
張寄塵轉臉望他,微訝道:
「你的意思是說長安三鼠也是他下手殺害的?」
司馬玉峰道:
「正是,一定是他幹的!」
古蘭忽然插嘴道:
「可是,他打死奶奶後,本可一走了之,為什麼還要等到二愣子挑水回來跟他講幾句話才走呢?」
司馬玉峰冷笑道:
「這表示他要正式向我挑戰!」
說到此,轉對義祖父說道:
「爺爺,我們快把奶奶收埋好,然後趕回終南山,要是紫、黑蒙面老人已被他救走,我們就去龍華園找他算賬!」
張寄塵道:
「你們先去,爺爺想去鎮上買口棺材,好好收殮你奶奶……」
司馬玉峰道:
「那麼,峰兒等奶奶落葬後,再同爺爺一起走。」
張寄塵苦笑一下道:
「不必,峰兒,你對奶奶的孝意,只要心到就行了,那紫、黑二蒙面老人,是我們給你奶奶報仇的本錢,你們還是快去吧!」
司馬玉峰也覺得,現在只有抑制悲哀從事復仇的行動才是正策,於是起身毅然道:
「好,峰兒這就趕去。」
他帶著古蘭返回房間,向奶奶的屍身體磕了三個頭,隨即走了出來。
這時,只見張寄塵正搬開屋前的一隻大酒罈,用一把長劍挖掘酒罈下的土地,司馬玉峰看了奇怪上前問道:
「爺爺,您在挖什麼?」
張寄生道:
「斷刀!」
轉眼功夫,由地下挖出一隻長鐵匣,他把鐵匣打開,取出那柄佩著完整刀鞘的斷刀,遞給司馬玉蜂道:
「這柄斷刀也許對你有用,你帶著吧!」
司馬玉峰去年離開漢古糟坊之前,只看過斷刀一次,之後當醉和尚和飄萍奇俠沈鳳庭首先道出他是「監園人司馬宏」之子後,他就到這柄斷刀極可能是「過關刀」的一半,一年來,他也迫切的想快找到義祖父,取得這柄斷刀求證,可是自從在十地獄見到了司馬宏,經他證明自己不是他的兒子後,他就對這柄斷刀失去了興趣,尤其現在正在悲痛中,也更不想抽出斷刀來看一看,他默默接過了斷刀,佩掛在腰上,開口問道:
「爺爺,您大約幾時可以趕到終南山?」
張寄塵道:
「最遲明天中午,你們一定要在那裡等候我,然後我們再一道去龍華園!」
司馬玉峰拜道:
「是,峰兒走了!」
世事無常,僅僅半天的時間,他們從終南山興沖沖的趕來南五台,現在卻又懷著一顆憤怒和破碎之心,匆匆欲回終南山。
司馬玉峰現在對王子軒的痛恨,比對紫、黑二蒙面老人更為深刻,他恨不得立刻找到王子軒把他碎屍萬段,因此雖然他知道趕到終南山時,王子軒和紫,黑二蒙面老人可能已逃之夭夭,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向終南山奔馳,希望能夠趕在王子軒之前到達終南山。
這一來,可苦了古蘭,她雖已今非昔比,畢竟功力不及司馬玉峰,傾力奔馳十多里多,已是香汗淋,嬌喘吁吁,忍不住叫苦道:
「噯,累死我了,慢一點行不行?」
司馬玉峰一點也不肯放慢,揚聲道:
「不行,我們要盡快趕到終南山!」
古蘭嚷道:
「這樣拚命趕路,即使趕到終南山時,王子軒和那兩個老賊尚未逃去,你也沒力氣跟他們打架呀!」
司馬玉峰一想也有道理,但仍不肯放慢腳步,只伸出右手道:
「來,蘭兒,我拉你一把!」
古蘭自覺已無力與他並駕齊驅,當下只得把手伸了給他,讓他拉著自己飛奔。
這是下午,路上不時可看到行人,然而司馬玉峰毫不顧忌驚世駭俗,更不理會行人向自己投過來的驚訝眼光,一路施展飛縱術往終南山疾奔而來。
不到一個時辰,他們終於趕回終南山下!
司馬玉峰放開古蘭撤出長劍,癡撲到草屋前,一掌拍開廳門,仗劍跨入一看,不見屋中有人,乃即又退出,向古蘭一招手道:
「蘭兒,我們快去地道中看看!」
兩人奔到地道入口處,只見掩蓋地道口的樹枝仍堆積在那裡,看似沒有異狀,但司馬玉峰曾暗中做了記號,一看知已被人移動過!
司馬玉峰心中暗「哼」一聲,回對身後的古蘭低語道:
「蘭兒,王子軒已來過了!」
古蘭問道:
「他把兩個老賊救走了?」
司馬玉峰道:
「不知道,你替我把風,我進去看看!」
說著,動手將樹枝搬開,彎身鑽入!
古蘭低聲叮嚀道:
「玉峰哥,提防地窟有變!」
司馬玉峰一邊鑽入一邊答道:
「我知道,你也小心點,若有敵人出現,你要趕快出聲喊叫!」
他仗劍蓄勢,步步為營慢慢向地道內前進,進入地窟中,一看紫、黑二蒙面老人業已不見,於是立即折身轉回,鑽出地道口向古蘭苦笑道:
「蘭兒,那兩個老賊果然被王子軒救走了!」
古蘭悔恨道:
「哼,早知如此,今早我們離開前,一劍一個,把他們宰掉豈不是好!」
司馬玉峰歎道:
「我們自以為行藏十分秘密,誰知道會被王子軒那個小賊發現,唉!」
古蘭道:
「走吧,我們到各處去察看察看!」
他們在各處搜查一遍,未見王子軒和紫、黑二蒙面老人的蹤跡,知道他們業已離去,乃回到草屋坐下。
司馬玉峰緊閉著嘴唇道:
「蘭兒,我恨不得現在就去龍華園!」
古蘭道:
「你爺爺要你一定等他來才走,我們還是等他吧!」
司馬玉峰在乾草堆躺下,因為不能馬上發洩胸中的憤恨,不禁唉聲歎氣起來。
古蘭道:
「你那柄斷刀借給我看看好麼?」
司馬玉峰懶洋洋的解下斷刀遞給她,他現在對斷刀有著一種莫名所以的憎惡,是以把刀遞給古蘭後,反把眼睛閉起來。
古蘭抽出斷刀反覆細看著,說道:
「玉峰哥,這柄斷刀比一般軍刀精緻,說不定正是『過關刀』呢!」
司馬玉峰漫聲道:
「它是『過關刀』也與我無干!」
古蘭道:
「你別太固執,只怕『監園人司馬宏』確是你生父,他正在十八地獄渴望著有人去搭救,而你卻在這裡提不起興趣,豈不是大錯?」
司馬玉峰道:
「據說『過關刀』刻有武聖周夢公的全部武學,你看看那斷刀上可有鏤刻著什麼?」
古蘭道:
「這半截斷刀沒刻著什麼,不過,也許是刻在那另一半上……」
司馬玉峰不耐煩地道:
「好了,我願意盡力把『監園人司馬宏』救出十八層地獄,你別再研究這個研究那個好不好?」
古蘭挑挑眉,扭扭嘴,道:
「我知道你現在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司馬玉峰不由睜目問道:
「是什麼?」
古蘭微笑道:
「酒,對不對?」
司馬玉峰果然覺得現在如能喝幾杯酒,那是比什麼都痛快的事,因之不覺舔舔嘴唇道:
「正是,蘭兒,你有酒麼?」
古蘭笑道:
「有次你去引駕回買食物,曾帶兩斤酒,你嫌味道不好,喝了幾口就沒再喝,那剩下的酒,我記得好像放在地窟裡。」
司馬玉峰精神一振,蹦的跳了起來,拔步奔出草屋,急急鑽入地道,在地窟中找到那個小酒缸,抱回草屋,捧起酒缸就要喝起來。
古蘭笑道:
「且慢!」
司馬玉峰一怔道:
「什麼事?」
古蘭道:
「你越來越粗心大意,難道不怕人家在酒缸裡下毒麼?」
司馬玉峰「哦」了一聲道:
「我先喝一口看看,如有人下毒,我一嘗便知!」
他喝了一口,卸在嘴裡沒有吞下,過了一會,覺得沒有異味,於是一咕嚕吞下,說道:
「沒有,沒有毒藥!」
說罷,捧著酒缸「鯨飲」起來。
古蘭脆笑道:
「如今舒服些了吧?」
司馬玉峰不作聲,一口氣將乖酒喝完,突然將空酒缸擲出屋外,大喝道:
「是那位朋友,進來。」
廳門人影一晃,出現一個華服少年赫然竟是龍華園少園主王子軒!
他俊臉籠罩著一層煞氣,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陰森森的好像是個索命郎君!
司馬玉峰大出意外,急忙挺身起立道:
「王子軒,你終於來了!」
王子軒點點頭,沉著臉冷笑道:
「是的,我本來可以早幾天找到你,都是那個念瓜和尚扯了謊,他說你們去了恆山,因此我就向恆山趕,還好在路上聽到你『歸臥南山陲』的消息,我就立刻趕回來!」
司馬玉峰根本沒注意他講的話,聽他講完,立刻接口道;
「這屋子太小,施展不開,我們到外面如何?」
王子軒點頭道:
「好,你出來!」
說著,退到屋外去。
司馬玉峰舉步走出,見王子軒站在北面,於是走去南面站住。
古蘭隨後跟後,她站在廳門口,看看司馬玉峰又看看王子軒,一顆芳心撲撲狂跳,緊張極了。
她知道這是一場殊死戰,而就她所知,王子軒的武功是要比心上人司馬玉峰強上一籌的,因為她很為司馬玉峰擔心,生怕他報仇不成反而遭王子軒的毒手。
只見他們四目相視,靜靜的對峙片刻,忽然不約而同的開了口。
「你……」
「你……」
兩人又都把話嚥住,司馬玉峰頓了頓,冷冷說道:
「我先聽你解釋吧!」
王子軒岷岷嘴,也冷冷道:
「好,上次你在通泰寨幫我打退了群英堡的人,我心裡很感激,從那時起,我就把你當作好朋友……」
司馬玉峰道:
「現在我很後悔管了那椿閒事!」
王子軒道:
「但無論如何,我以為我們之間至少並無過節!」
司馬玉峰道:
「我也曾經這樣想!」
「後來,你又冒充我打退了北天霸主羅谷……」
「別再提那些事了!」
「不,我要瞭解你殺人的動機,我和蓉兒在江湖上聽到你打退羅谷的消息,以為你又幫了我一次大忙,心裡更是感激你,可是我回到龍華園聽了家父的解釋說,方知你冒充我並非為了幫我解決困難,而是另有目的!」
「唔,那是不錯,我冒充你進入龍華園確是另有目的!」
「好像你是要探究『神駝子苦滄洲』的生死之謎,可是家父認為你真正的目的卻是想探測龍華園的虛實,以便進行你們傾覆龍華園的陰謀!」
「唔,你這話現在聽來已不夠刺激了!」
「還有,家父斷定你並非『監園人司馬宏』的兒子,你只是蓑衣鬼農南宮林等人調教出來的一個小壞胚,因此家父便將你們打入十八地獄!」
「那是我最大的收穫,我發現了你父親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中一個秘密更可震驚天下武林,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哼,家父一時失慎,忘了你小子練有縮骨術,是以被你小子使詭計逃出了十八地獄!」
「這表示皇天有眼,你們父子的氣數快盡了!」
「聽我說,你們本來是邪道人物,所以你們想傾覆龍華園不足為怪,但我奶媽與你有何仇恨,你竟忍心殺了她?」
王子軒說了半天,只有這句話引起司馬玉峰的注意,並且使他聽了後大吃一驚,他見王子軒的說話的表情很像有那麼一回事,不禁失聲道:
「你說我殺了你卓奶媽?」
王子軒臉上佈滿殺氣,冷笑緩緩道:
「你小子想抵賴是不是?」
司馬玉峰想到對方殺害了自己的奶奶,現在竟又來反噬自己一口,不由得怒極恨極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
「你說我殺了你奶媽,是你親跟看見的吧?」
他想對方既欲誣指自己殺了他的奶媽,必會答稱確曾親眼看見,那知王子軒聽了竟搖頭道:
「不,是丫頭秋月看見的!」
司馬玉峰一怔,暗感奇怪,問道:
「那丫頭怎麼說的?」
王子軒道:
「她是服侍我卓奶媽的,那天半夜,她聽奶媽的房間有人在說話,就起過去一看,正好看見你一掌拍中我奶媽的頭額,你殺了她後,立即由後窗跳了出去!」
司馬玉峰聽他說得煞有介事,便轉對古蘭笑道:
「蘭兒,你聽見了沒有?」
古蘭笑了笑,轉動美眸瞅望王子軒,笑道:
「王子軒,那晚我們由十八地獄逃出後,我們兩一刻也不曾分開過!」
王子軒對古蘭羅為客氣,點點頭道:
「是的,他下手殺害我奶媽時,你古姑娘也在場,所以我要順便奉勸古姑娘一句……」
古蘭心知他底下要說些什麼,便打岔道:
「得了,你先聽我說一句如何?」
王子軒道:
「好,古姑娘請說。」
古蘭斂去臉上的笑靨,正色道:
「你和我姐姐已相處甚久,我想她曾經常常在你面前提到我,因而你對我也應該有些瞭解吧?」
王子軒點頭道:
「是的,因此我今天不打算為難你,並且我希望你能跟我回龍華園去,你知道你姐姐很想念你,她怕你誤入歧途,受了歹徒的欺騙!」
古蘭頗感啼叫皆非,道:
「既然你王少園主不把我當作壞姑娘,那麼我講的話你應該會相信,是不?」
王子軒持重地道:
「我願意聽聽古姑娘的話!」
古蘭道:
「一句話,司馬玉峰沒有殺害你卓奶媽!」
王子軒不由冷笑道:
「哦,是麼?」
古蘭道:
「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抑是願意相信丫頭秋月的話?」
王子軒垂目淡淡道:
「我想秋月沒有說謊的理由!」
古蘭也生氣了,輕「哼」一聲道:
「這麼說,是我說謊了?」
王子軒仍垂目淡淡道:
「古姑娘,我真的要勸告你一句,男女相處,難免日久生情,但他實在不是你仰賴終身的好人,你現在拿出勇氣來與他絕交還來得及,我願在家父面前極力為你開脫,相信家父是會原諒你的。」
古蘭又羞又氣,轉望司馬玉峰苦笑道:
「玉峰哥,我現在才發現我姐姐的眼光不高明,我們非得想辦法把她救出來不可,否則她這一輩子有得苦頭吃了!」
司馬玉峰表示同意的點了點頭,回望王子軒冷笑道:
「我沒有耐性跟你說太多的話,現在請回答我一句,你是認為我殺了你奶媽,所以才把我奶奶殺死的?」
王子軒一怔道:
「你說什麼?」
司馬玉峰道:
「別裝蒜,你既敢現身讓二愣子看到,怎的這會又不敢承認了?」
王子軒聽得滿頭霧水,愕然道:
「我殺死了你的奶奶?」
司馬玉峰以為他在做作,心中大怒,陡的劍眉一豎,嗔目厲聲道:
「我告訴你,你不承認也不防,反正今天我拚了命,也要把你留下來!」
王子軒不為他的疾顏厲色所懾,冷冷一笑道:
「司馬玉峰,你好會耍無賴!」
司馬玉蜂怒吼道:
「耍無賴的是你!」
王子軒鎖了鎖劍盾,沉聲道:
「你最好說清楚一點,我幾時殺了你奶奶?」
司馬玉峰反腕拔出長劍,吐出一口胸中的悶氣,緩緩道:
「跟你這小賊多說無益,拔出你的劍來吧!」
王子軒自然也是滿懷殺機,不過他為了取得古蓉的歡心,一直想勸服古蘭「棄邪歸正」,這時便又轉對古蘭說道:
「古姑娘,你自認是個好姑娘,現在聽了他的話後,感想如何?」
古蘭微微一笑道:
「他什麼地方說錯了呢?」
王子軒道:
「他說我殺了他奶奶,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奶奶,也不知他奶奶住在什麼地方,他這樣一派胡說,你不覺得難過麼?」
古蘭笑道:
「不,他說的句句是實,你確是殺了他奶奶!」
王子軒俊臉一沉,不悅道:
「古姑娘。我看你也無藥可救了!」
古蘭道:
「你才無藥可救,今天中午,你明明趕在我們之前去南五台殺害了他奶奶,又趕回此地救走了紫、黑二蒙面老人,鐵案如山,你還狡辯什麼東西嘛!」
王子軒氣得面色鐵青,大喝道:
「胡說,我是在途中聽到他『歸臥南山陲』的消息,才從半路上匆匆趕來的,何曾去南五台殺他奶奶?」
古蘭道:
「可是二愣子明明看見你殺了他奶奶。」
王子軒怒問道:
「誰是二愣子?」
古蘭一指司馬玉峰道:
「他爺爺雇的一名長工,人很老實,他不會扯謊!」
王子軒冷笑道:
「他說我王子軒殺了他奶奶?」
古蘭道:
「不,他不知道你是何人,可是今天中午我們跟他爺爺回到南五台時,二愣子見了他就暴跳如雷,拿棍子要打他,說他殺了老奶奶,你想只有你王子軒的面貌與他一模一樣,兇手不是你還有誰?」
王子軒呆了,瞪著眼睛喃喃說道:
「真有那回事麼?」
古蘭道:
「你是堂堂一位龍華園少園主,殺了人就得承認,一味抵賴就不漂亮了!」
司馬玉峰見王子軒還想狡辯,不由怒火又冒,大喝道:
「小賊,廢話少說,拔出你的劍來!」
王子軒反腕一抓劍柄,一聲悠揚龍吟之下,手上已握著一柄寒森森的寶劍,他面呈涼烈,一步步向司馬玉峰欺去,咬牙切齒道:
「你這小子殺了我奶媽,如今又反誣我殺了你奶奶,今天我非把你剁成肉醬不可!」
司馬玉峰大喝一聲,振劍疾出,劍鋒如寒星掠空,直奔王子軒的咽喉!
他是決心殺死對方,所以一開始就下了殺手!
但是,劍招才到中途,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撤劍喝道:
「且慢!」
王子軒本待出劍反擊,聞言收住招勢,冷然道:
「要打也是你,要停也是你,你在搞什麼鬼?」
司馬玉峰道;
「我忽然想起受人之托要轉告你一件事,雖然我今天一定要殺死你為我奶奶報仇,但所謂受人之事,我必須把那人的話向你轉達後才能殺你!」
王子軒冷笑道:
「誰托你什麼事?」
司馬玉峰道:
「神駝子古滄洲,他一再懇求我轉告你一些事,我不大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你聽了也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已替他傳達就是了。」
王子軒道:
「他要你告訴我什麼?」
司馬玉峰道:
「我被打入十八層地牢後,利用縮骨術跑出牢房,在第十八層地牢中見到了四個人,其中之一便是神駝子古滄洲……」
王子軒從未進入過十八層地牢,這時聽他說在第十八層地牢見到四個牢犯,心想:那第十八層地牢見到四個牢犯,心想那第十八層地牢所關禁的人物必然都是非常可怕的武林大魔頭,因此一聽司馬玉峰要將其餘三人忽略過去,不禁搶嘴問道:
「那另外三人是誰?」
司馬玉峰淡淡道:
「監園人司馬宏,司馬夫人舒美芳,飄萍奇俠沈鳳庭。」
王子軒心頭一震,失聲道:
「你說什麼?監園人司馬宏夫婦是被關在十八層地牢?」
司馬玉峰道:
「不錯,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王子軒差點衝口罵出來,但轉而一想,對方應該不會扯這個「拙劣」的謊言才對,因為監園人司馬宏夫婦在不在十八層地牢,那是可以「考證」出來的,由此推測,只怕對方所言非假,暗忖:爹爹果真將監園人司馬宏夫婦關禁在十八地牢,那必定是監園人司馬宏做錯了什麼事,當下極力掩飾心中的震驚,問道:
「你一直認為自己是監園人司馬宏的兒子,結果是不是呢?」
司馬玉峰:
「不是,我弄錯了!」
王子軒不願多談監園人司馬宏,轉問道:
「神駝子古滄洲要你轉告我什麼?」
司馬玉峰道:
「我見到他時,他問我是不是少園主王子軒,我隨口應是,他就瘋言瘋語起來,說你兩歲大的時候,被人丟棄在太白山下,是他撿到你並將你養活的,後來,他帶著你去龍華園過關,龍華園主喜歡你,要他割愛,他不肯,龍華園主就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牢。」
王子軒大怒道:
「簡直胡說八道!」
司馬玉峰繼續道:
「第二次再見到他時,他懇求我轉告你,說他在太白山大太白池中沉有一物,教你趕快去取出來,就可明白你的身世云云……好,話已傳達完畢,你吃我一劍!」
話聲中,又一劍刺了過去!
王子軒豈肯示弱,架開他的一劍,絕招突發,一連向他攻出五劍。
剎那之間,兩人就在草屋前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格鬥!
兩人都想殺死對方為自己的奶媽和奶奶報仇,是以一上來就殺手連施,雙方互相搶攻,雙劍如電交擊,看他們的身手,一個行如飛鳥,一個動似游魚,一個疾似追風,一個快似閃電真個棋逢敵手,難分軒輊!
交手一百多招,驀聞雙方同時發出一聲沉哼,倏地子自抽身飄退數步。
原來,兩人同時中了對方一劍,但巧的是均未傷及皮肉,司馬玉峰的左襟被劃破一道三寸長的裂口,王子軒的腰上衣服也破了個洞!
一看中劍部位均是致命要害,兩人都不禁暗抽了一口冷氣!
靜立對峙半晌,王子軒冷冷道:
「先說清楚,今天我們誰也不准逃!」
司馬玉峰也冷冷道:
「這個當然,我們是不分生死不罷休!」
語畢,搶步而上,劍勢一展一絞,幻化千層劍影,猶如漁人撒網,飛罩而出!
這一劍,單看架勢,就知不是平凡之招,但王子軒面上略無懼色,手中長劍出毫不遲疑,一劍掃出,硬迎了上去。
劍光閃射間,但聽「鏘鏘」兩下刺耳銳響,兩人均被對方震得倒退一步,看上去誰也沒有佔到一點上風!
司馬玉峰一退即進,絕招再發,一劍趕一劍,一步連一步,勢如狂風暴雨猛攻上去。
轉眼間,兩人又鬥得難分難解了!
這一回較前慘烈得多,只見人影懸空伏地,奔騰起落,耀眼的劍影如千百條銀蛇,環繞著兩人身邊飛轉不停,一眼望去,就好像一團火球在地上跳躍翻滾,根本分不出誰是司馬玉峰誰是王子軒!
古蘭的兩顆眼珠隨著他們的身影一停的滾動著,她看得心驚肉跳,手心淌汗。
一百招,二百招,三百招,四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