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穴道受制,只要雷始平的指上一加勁,他立有性命之虞,頓時哧得臉色煞白,吶吶不敢作聲。
邢師爺對這些事視如不見,微微一笑道:
「孫五!你幹嗎不回答人家的話呀!這位姑娘厲害得很,你自己不爭氣,叫她扣住了要害,我也沒法救你,還是乖乖地聽從人家的擺佈吧,問什麼就答什麼,否則可是你自己倒霉!」
那大漢囁囁地道:
「大茶壺就是……」
他的眼光掠過邢師爺,又回到雷始平與凌雲身上,滿是乞憐之狀,可就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凌雲見狀微覺不忍道:
「始平!你放了他吧,話又不是他說的。」
邢師爺卻若無其事地笑道:
「對啊!孫五!話是我說的,你照實回答,人家也不會怪到你身上。」
雷始平冷笑一聲道:
「我知道這不是一句好話,可是我一定要弄弄明白,等一下我非要那說話的人,當一次大茶壺給我看看。」
這一說,另外的幾個大漢又笑了,那個邢師爺也笑了一下,卻有點尷尬的神色,連笑聲也是幹幹的。
那個叫孫五的大漢無可奈何,才囁囁地道:
「大茶壺就是窯子裡姑娘的跟班。」
雷始平連這些都不懂,因為他對一般社會上人情世故都很陌生,所以手指略一加勁道:
「不夠詳細,什麼是窯子裡的姑娘?什麼叫跟班?為什麼要叫大茶壺?」
孫五痛得直皺眉頭,無可奈何地道:
「窯子裡的姑娘就是妓女,跟班是妓院的夥計,有客人的時候,他提著一把大茶壺,添茶加水,聽候使喚……」
話才講到這兒,他突然雙眼一翻,身子已軟軟地倒下去,那是雷始平的指上加重了力氣。
其餘的大漢見他們的同伴又被殺死了,每個人都憤然變色,把眼光盯著邢師爺,似乎在怪他見死不救。
邢師爺仍是若無其事地談笑道:
「姑娘聽明白了吧!這小伙子很有點出息,你該叫他改改行業。」
凌雲也很生氣,他以為雷始平一定會發作的,可是雷始平卻出人意外地一笑道:
「很好!你管我丈夫叫大茶壺,這倒不算什麼,倒是你的建議很中聽,他是應該改行了,那大茶壺的任務就由你來接任吧,看你的長相對於這份差使一定會勝任愉快的。」
邢師爺原是隨口輕薄,不想雷始平口舌犀利,反而罵到他的自己身上,不禁臉色一變,哼聲道:
「混帳婆娘,你知道夫子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無禮。」
雷始平臉色一沉道:
「我管你是什麼東西?現在我就命令你提一把大茶壺,跟在我後面當差!」
邢師爺似乎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迅速,不過他的身手畢竟不凡,居然及時將手抽了回來。
雷始平不容他有喘息之機,長劍又似閃電般地刺到,邢師爺手無寸鐵,雷始平那一劍攻得又急。
無可奈何中,他只好舉起手中的水煙袋朝外一封,鏘然急響中,他的黃銅煙袋被劍刃劈成兩片。
不過他已躲過了這一劍,搶進艙裡去拿武器,那幾個大漢怕雷始平找到他們頭上呼嘯一聲紛紛跳下水中。
雷始平哈哈大笑,挺著長劍向艙門叫道:
「師爺,你出來的時候,別忘記把大茶壺帶著。」
邢師爺怒吼一聲,由艙中跳了出來,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支金光閃閃的軟鞭,粗如姆指,長約四尺。
雷始平擺劍正待進攻,湖上忽然又靜靜地蕩來一艘大船,船上燭火通明,船頭立著一個華服金冠的少年人。
那少年氣度雍容,大聲喝道:
「停手!什麼人如此膽大!居然敢到宮舫上擾亂!」
邢師爺見了那少年之後,不敢再跋扈了,躬身道:
「殿下,是這兩個人……」
接著來船上又出來一個年青人,腰佩長劍,嘿嘿一笑道:
「我說是誰能連傷兩名衛士,還把名震宮廷的邢老夫子弄得如此狼狽,原來是凌大俠伉儷,老夫子,這下子你可找錯了對象了。」
凌雲與雷始平見後來的那個年青人竟是在劍堡中大展雄威,逼得司空皇甫家毀人敗的卓少夫,不禁同時一怔。
但是雷始平立刻恢復了原狀,冷笑一聲道:
「我只當是什麼人敢在西子湖上如此威風,任意咆哮!拿老百姓不當人,原來是卓大人屬下的宮廷衛士。」
卓少夫臉色微紅,訕笑一下道:
「屬下無知,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兩位虎駕,好在人已經被殺了,凌夫人的氣也該消了,請過來一敘如何?」
雷始平搖頭道:
「不敢當,我們另外有事!再者草野之民,與大人也高攀不上。」
卓少夫仍是含笑道:
「二位可是來替司空堡主幫場子的?」
凌雲微怔道:
「你怎麼知道?」
卓少夫微笑道:
「下官自然知道,因為司空堡主邀鬥的對象正是我們。」
凌雲詫然道:
「怎麼是你們?」
卓少夫道:
「上次在劍堡中晤面,司空堡主曾口定一年之約,二位也在場,怎會忘記了?」
凌雲這才想起來,司空皇甫宣佈失敗,讓他們把司空慕容帶回宮中之際,的確說過一年之內,還要再與大內劍手會面一次,只是沒想到會把地點改到西湖上來。
卓少夫又笑道:
「司空堡主曾說他約了兩個幫手,卻沒有說明就是賢伉儷,否則下官一定派專人前來迎迓,也不會生出這麼多的誤會了。」
凌雲想了一下道:
「司空皇甫呢?」
卓少夫道:
「司空皇甫已經到了,此刻正與他的女兒在一虛晤面,等他們約的人到來,比鬥就可以開始了,既然二位就是他所約的幫手,就請同往一晤。」
雷始平卻道:
「約會在什麼地方?」
卓少夫用手一指道:
「司空堡主此刻在湖邊的一處空地上,我們就利用那裡好了,二位……」
雷始平搖頭道:
「我們不上你的船。」
卓少夫笑著道:
「七殿下這次御駕親臨,他對二位也相當敬仰,二位便過來一敘又有什麼關係。」
那金冠少年立刻一拱手,誠懇地道:
「小王聽說賢伉儷劍術超群,心折異常。」
凌雲淡淡地一拱手道:
「江湖草民,多承王子垂注。」
雷始平倒是對他多看了兩眼道:
「殿下,你對我們這麼這客氣,我倒有件事情想你公斷一下。」
七王子笑道:
「夫人有何事賜教?」
雷始平手指著邢師爺道:
「這位老夫子把拙夫叫做大茶壺,不知是否是你的待人之道?」
邢師爺垂頭不敢作聲,七王子一皺眉頭道:
「大茶壺是什麼意思?」
他生長宮中,金枝玉葉,自然不懂這些民間切口。
邢師爺結結巴巴地道:
「啟稟殿下,那是老臣不知道他們二位,隨便開開玩笑。」
七王子臉色一沉道:
「邢師爺,你身為內廷供奉,怎麼可以隨便跟別人開玩笑。」
邢師爺連連躬身道:
「是……是……老臣知罪。」
七王子抬頭對雷始平道:
「請夫人看在小王分上,不要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雷始平微笑道:
「師爺既是朝庭命官,殺個把老百姓不算什麼,何況是開開小玩笑呢,民婦怎敢認真!」
七王子聽她的口氣似乎不肯放鬆,乃回頭對卓少夫道:
「少夫!這個玩笑很嚴重嗎?」
卓少夫頓了一頓才道:
「對凌大俠伉儷來說,這句話是過火了一點,凌夫人生氣是難怪的。」
七王子臉色又是一沉道:
「邢師爺,你自己說該如何處分吧!」
邢師爺跪了下來叩頭道:
「老臣聽候殿下天裁。」
七王子把臉轉向雷始平道:
「凌夫人!由你去決定好了,小王一定支持你。」
雷始平轉眼一笑道:
「民婦也不敢作何妄想,不過邢師爺對拙夫那等稱呼,想來他認為這件事無傷大雅,民婦想請他替民婦提一次茶壺吧。」
卓少夫忍住笑道:
「凌夫人靈心妙思,這個處分方法倒真是別緻之至,不過夫人不是太侮辱了自己嗎?」
雷始平笑道:
「堂堂宮廷師爺都可以屈尊提壺跟班,我不過是一個民間婦女,便暫充一次歌妓何妨?」
卓少夫聽得哈哈大笑,七王子卻莫名其妙,卓少夫湊在他耳邊低聲解釋一下,他也笑了起來。
只有一個人笑不出來,那便是跪在船上的邢師爺。
七王子笑了一陣,才對邢師爺道:
「凌夫人的要求我無法拒絕,因為這是你自取其辱,身為大臣,應該謹慎言行,庶幾為立朝這本,你言行輕薄,有失官常,這只是一個最輕的懲罰,好好地去替凌夫人服一次務吧!」
邢師爺不敢違抗,恨恨地瞪了雷始平一眼,爬起身來到艙中提了一柄銀色的茶壺出來。
雷始平則跳上自己的小船,凌雲默然地跟著過去,邢師爺遲疑片刻,才跳了上去,目中狠毒之色更深。
七王子突然也一閃身,跳到小船上,那隻小船本來只可容三個人,他上來後,立見促局。
卓少夫也想過來,七王子卻一擺手道:
「少夫……不要你來,開始到指定的地方去吧!」
卓少夫無可奈何,只好下令開船,可是他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雷始平與凌雲的行動,那大船也不敢離開太遠。
七王子卻對他一笑道:
「少夫,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凌大俠夫婦都是正人俠士,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你看我身上連武器都沒帶。」
雷始平與凌雲對機心百出的卓少夫固然印象很壞,可是對這生長在禁宮的王子卻頗具好感。
七王子從雷始平的手中接過木槳道:
「小王子初見二位絕世風標,無以為敬,只好替二位權充一次船夫了。」
凌雲十分感動地道:
「殿下:這太不敢當了。」
七王子微微一笑道:
「凌大俠不必客氣,小王此舉另有一層用意,邢師爺對大俠出言不遜,理應受罰,可是他究竟是朝廷命臣,叫他操此賤役,小王怎麼也說不過去,所以自動要求執槳,我身為王子都可以做這種事,他心中也許會好過點。」
邢師爺在船尾上感動萬狀地跪了下來道:
「老臣無狀,致牽累殿下,恨不能殺身以報。」
七王子含笑道:
「邢師爺!別說廢話了,你看這中天皓月,湖上清波,我們又有機會替大俠夫婦執役,正是無上的光榮,他們都是閒雲野鶴之身,人間俠侶,湖野仙儔,我們這些富貴中的俗物又算得了什麼?」
雷始平呆呆地道:
「殿下!看了你的心胸氣度,民婦剛才太放肆了。」
七王子一笑道:
「凌夫人不要客氣,小王不過是恰好生在帝王家,並不比別人尊貴多少,老實說,我還真羨慕二位的逍遙自在呢!適才在遠處諦聞夫人高歌,心嚮神往,夫人能為我們再度一曲嗎?」
雷始平點點頭,驀而放吭高歌道:
「鐵甲鐵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日高山僧臥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閒。」
歌聲停歇後,大船上哄起一片采聲,七王子卻呆呆地想起事來了,雷始平見狀一笑道:
「殿下是否覺得妾身歌詞太俚俗了?」
七王子連忙擺手道:
「不!不!夫人立意深遠,小王聽了感慨頗深,只是一時無法對二位說明而已。」
雷始平見他說到後來,竟是愁眉深鎖,心中頗覺奇怪,可是對方是個身份尊貴的王子,她也不便追問。
默默行駛中,船已靠岸了,那是一片叢林掩蔽的草地,四周已佈滿了不少勁裝的衛士,禁止閒人前來。
七王子放下木槳,輕輕一歎道:
「會少離多,今日湖上一聚,實在是我畢生最難忘的時刻,只可惜我們馬上又要站在兩邊了!」
凌雲默默無語,他對這個年青王子的印象極佳,可是自己已接受了司空皇甫的邀請,勢必與他為敵。
在難以取決的心情中,他走上了岸,卓少夫等人已經先到了,簇擁七王子走向叢著林旁的布幕中休息。
邢師爺自然丟開了他的提壺任務,忙著跟了去,而且還恨恨地將手中那把大茶壺丟得老遠。
雷始平哈哈大笑,追著他的背影叫道:
「老夫子,這次可委屈你了,白忙了半天,連一文賞錢都沒撈到。」
邊說邊折向叢林的另一邊,那兒也圍著一重布幕,想來一定是司空父女會面晤談之處。
果然他們才走到門口附近,司空皇甫已領著雙眼微紅,淚痕未乾的司空慕容迎了出來。
司空皇甫首先歉然含笑道:
「凌老弟,賢伉儷果然來了,我本當在湖上迎候的,可是皇宮中人破例允准小女與我私會一段時間。」
凌雲連忙道:
「沒有關係,堡主父女倆很久沒見面了,既然有機會,更應該多談談,只是堡主應該將與皇室中人邀鬥的事先行通知在下一聲。」
司空皇甫歉然一笑道:
「說來老弟也許不信,我事先沒有想到皇宮內會出動這麼多人,更沒想到小女也出來了,以致未能恭候老弟大駕。」
凌雲卻無所謂地笑道:
「堡主邀約大內劍手比鬥,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要選在西湖呢,劍堡近在咫尺,萬一驚動了七海劍派。」
司空皇甫笑道:
「這不是我約人家,而是人家約我,老弟還記得上次的兩個東瀛劍客嗎?」
凌雲一驚道:
「記得!這次事情跟他們有關嗎?」
司空皇甫點點頭道:
「問題出在長谷一夫身上,他在離開劍堡時還是好好的,羈留經年尚未回宮。」
凌雲黯然道:
「長谷先生不是死了嗎?他是……」
司空皇甫立刻擺擺手道:
「長谷一夫是個夠義氣的朋友,他是為著我們中原武林朋友而死的,不過你可不能直接說出來,等一下見到宮中的人,你只能講他是鬥殺的,被我們殺的。」
凌雲奇道:
「為什麼呢?」
司空皇甫一歎道:
「他是扶桑派遣到中原的特使,怎能為中國的江湖糾紛而輕生,那豈不是虧負了他的責守,為了聽風派劍士在扶桑本國的聲譽,我們只好在表面上把他當作敵人。」
凌雲想了一下道:
「宮庭中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要找堡主的麻煩嗎?」
司空皇甫一笑道:
「死的是外國人,宮庭中倒不是不想追究,可是扶桑另外邊有兩名劍士不答應:」
凌雲連忙問道:
「可是那個領班叫做什麼兵衛的?」
司空皇甫點頭道:
「不錯!無影一字流劍客兵衛正雄與月光劍士代表鈴木次郎,這次是他們主動出面邀我比劍,本來我一個人出頭應付也許夠了,但是這次事件與你也有點關係。」
凌雲慨然正色道:
「再晚責無旁貸。」
司空皇甫微微一笑道:
「我不是想叫你分擔責任,而是長谷一夫曾經托付過我一件事,我相信他也對你說過了,他與兵衛家曾有一段私嫌。」
凌雲點點頭:
「講過了,聽風流劍術本居扶桑第一位,後來因故為兵衛。」
司空皇甫道:
「就是了,聽風流劍士們唸唸以失。」
凌雲搖頭道:
「那倒沒有,不過他卻把自己所研的劍法告訴了我。」
司空皇甫輕輕一歎道:
「這就是了,他們雖有著門戶的私怨,卻不願因此而做出叛國之事,所以後來他一定是改變了主意,不過你為了報答長谷一夫的,應該替他達成這個心願,用他的劍法擊敗兵衛正雄。」
凌雲想了一下道:
「這樣是否會使長谷一夫先生在地下感到不安?」
司空皇甫一笑道:
「不會的!今天的場面純屬私鬥,無論勝負,俱與國體無礙。」
凌雲怔了一怔,不再開口了。
司空慕容這時候才有機會說話,盈盈一禮道:
「凌大俠,半年多不見,大俠更見凝練了,仙霞山上一戰,恭喜大俠榮膺劍會盟主,小妹敬為大俠賀。」
凌雲忙謙遜道:
「這都是令尊大人栽培之德,小姐這一陣可好?」
司空慕容幽幽地道:
「身入牢籠,有什麼好的。」
凌雲聽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哀怨之情,倒是一愕道:
「莫非小姐在宮中很受委屈嗎?」
司空慕容搖搖頭道:
「不!那個七王子待我很好。」
凌雲連忙道:
「我也見過七王子了,他的確是個很好的人!拋開王子的身份不說,他別有一種令人心折之處!」
司空慕容微感不悅地道:
「我承認他不錯,但是不能因為他是個好人我就非嫁給他不可。」
凌雲呆了一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雷始平笑道:
「小姐與七王子相處了半年多,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建立?」
司空慕容冷笑一聲道:
「感情那有這麼容易建立的!我多見他一次,也多恨他一點。」
雷始平話不投機,聳聳肩膀,也不再說話了。
司空皇甫卻輕輕一歎道:
「容兒!我也見過七王子了,他實在還配得上你,對你更是一往情深!我看……」
司空慕容立刻沉下臉道:
「爹!您不必再說下去了,我知道他這次帶我出來,就是希望您能幫他說服我。」
司空皇甫連忙道:
「孩子!我是為你好。」
司空慕容冷笑道:
「您要是真為我好,就不要管我的事,更不要強迫我嫁給那一個?」
司空皇甫輕輕一歎道:
「好吧!孩子,反正我總是支持你的。」
司空慕容眼睛瞟過凌雲的身上道:
「凌大俠呢?」
凌雲眉頭微皺道:
「對於府上的家務,在下未便表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