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正待發言。
雷始平忽然發言道:
「你把易嬌容從車裡請出來吧,既然到了地頭,何必還藏頭縮尾的。」
司空南宮一笑道:
「倒底是凌夫人聰明,一眼就看穿車中的秘密了,娘!七殿下!你們就出來吧。」
車簾掀開了,由中間的一輛宮車上抬下一座軟轎。
易嬌容高踞其上。
由司空南宮以前的兩個跟班青蒲劍客卜錚與蓮花劍客康希文抬著,獨臂的南光舉劍跟在後面,逕到主位前停下,易嬌容冷冷地道:
「把丐幫的椅子搬開,我怕上面有虱子咬。」
南光用單手將劍往空一拋,以最快的手法從鞘中抽出劍來,寒光過處,早將預置的木椅削碎,然後劍尖又套回鞘中,他拋劍抽劍削椅歸劍,都在一剎那之間完成,連劍鞘都沒有來得及落地,又已回到他手中。
他顯露的這一手快劍果然收到了示威作用,除了凌雲與雷始平外,其餘各家的掌門與門人子弟,都微微色變。
因為南光在七海劍派中不過是一個跟隨管家的身份,都有如此造詣,其餘的人自然更不得了了。
尤其是易嬌容,大家雖然知道她的雙腕主脈已為二王子挑斷,可是看她今天的氣派,絕不像是殘廢的樣子。
易嬌容見先聲奪人已收到了效果,遂傲然一笑道:
「老婆子自己雖然不能使劍了,可是憑著這點經驗造就幾個年青人還能湊和,南光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而且他只有一隻手,行動不太方便,叫大家見笑了。」
雷始平冷冷一笑道:
「易老太太好威風啊!」
易嬌容微笑道:
「老身收了兩個王子做徒弟,為了不叫他們丟人,少不得會搭搭架子。」
這時另外的車中也走下了一批人。
七王子與四王子分站到易嬌容的旁邊,崆峒掌門赫連通與東方未明繼續靠過去,末後是司空南宮,排成一列。
雷始平道:
「你們就來了這幾個人?」
易嬌容笑笑道:
「我覺得已經太多了。」
雷始平冷笑道:
「人倒不多,就是車子太多了。」
易嬌容傲然道:
「那是兩位王子的孝心,他們認為我老婆子年高德劭,應該擺擺身份,闖江湖闖成叫化子,還有什麼出息。」
他們削毀預置的座椅,已經是毫無禮貌的行為,現在易嬌容更公開出言辱及丐幫,使得岳鎮江與陰海棠都忍不住面現怒色,卻因有凌雲在場,不敢發作。
凌雲拙於言辭,再者也不想在口舌上爭勝,所以淡然不予理會,還是雷始平冷冷一笑道:
「易老太太的年歲太大了,臉皮也跟著厚了,這一帖上了金字,越發好看了。」
詞調尖刻極盡其挖苦之能事。
易嬌容果然臉色一變。
可是雷始平不等他開口,又搶著道:
「拙夫雖然身入丐幫,禮數可不敢差,為了迎迓老太太大駕,曾經派了門下小叫化子四出恭候,沒想到老太太會躲在車子裡前來。」
易嬌容怒聲喝道:
「放屁!老身為什麼要躲?」
雷始平冷笑道:
「這個你們自己很清楚,假如老太太不是躲在車子裡恐怕不會這麼順利來到此地吧。我也很佩服出這個主意的人心計高明,若不是選了最窩囊的四殿下作為前驅,避開另兩撥人的耳目,恐怕七海劍派今天真正要爽約了,別說二殿下那一關不易躲過,趙霆與卓少夫那一幫人也足夠你們留下了。」
經她這麼一說。
凌雲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敢公開露面,而要躲躲藏藏坐車子前來了。
真相為人揭穿。
易嬌容果然神色一變,厲聲對七王子道:
「老七!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受這種污辱,我就不相信那些人會把老婆子怎麼樣?」
七王子深沉地一笑道:
「師父!您何必生這些閒氣呢?弟子只是不願意在事先惹上無謂的糾紛而已,反正大家今天都要碰的,那時您老人家大展雄風,不是更有面子嗎?」
易嬌容哼了一聲。
七王子又朝凌雲一拱手道:
「凌兄!我們是現在開始呢?還是等二哥與姊夫他們來了再開始?」
凌雲立刻道:
「自然是現在開始,今天只是我們與七海劍派之爭,與令親們全無關係。」
七王子冷笑一聲道:
「我看不見得吧,你們在京師跟我二哥打得火熟,假如他登上位,各位少不得都是股肱重臣,今日之會,絕不可能是單純的江湖之爭了。」
凌雲正色道:
「七殿下,這一點可能是你誤會了,我與令兄雖然有點交誼,但那只是道義之交,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在內,今天我只對七海劍派作虞,假如殿下要將王位的糾紛也牽涉進來,我就認為你用心太卑鄙了。」
七王子微微一笑:
「好極了,凌大俠既然如此鄭重聲明,兄弟十分欽佩你人格的清高,兄弟也就站在江湖立場向凌大俠講話了,兄弟離開宮廷後,雖然主長七海劍派,但是一切事務,仍稟承家師的本意,家師首創七海劍派,目的是團結武林……」
凌雲不等他說完立刻道:
「易前輩用心良佳,但是方法有欠公允,團結二字不是征服。」
七王子微笑道:
「凌大俠說得太難聽了,家師並無征服各家門派之意,只是希望大家能夠把力量集中起來,共同發場武學精神,使大家行動一致,合作無間。」
徐晚翠忍不住叫道:
「什麼行動一致,你們七海劍派發下一個命令,大家就非遵守不可,這叫合作嗎?」
七王子笑笑道:
「事情必須有個頭緒,辦起來才須利,家師並非一定想命令你,只要徐掌門人有本事挑得起這個擔子,頒下命令來,家師一定照樣遵從不誤,問題是徐掌門人能否叫大家心誠悅服地遵行命令呢?」
徐晚翠怒聲道:
「敝人沒有這份野心。」
七王子笑道:
「家師也沒有野心,只是有這份興趣。」
徐晚翠大叫道:
「我們沒興趣。」
七王子哈哈大笑道:
「問題就在這裡了,各位沒興趣,家師有興趣,為了培養各位的興趣,不得不用些手段,有什麼方法能提起各位的興趣……」
徐晚翠怒叫道:
「少廢話了,我們永遠也不會有興趣,除非你把我們都殺了。」
七王子淡然一笑道:
「那太過火了,家師覺得把劍架在各位脖子上時,各位的興趣自然就提起來了。」
徐晚翠冷冷一笑道:
「很好,我們也準備了一柄劍,也許架在易嬌容的脖子上,會打消她的興趣。」
易嬌容悖然怒道:
「姓徐的,你記住這句話,我知道你們在仙霞嶺上又練了一陣子劍法,更受了司空皇甫老兒的一些指點,便自以為了不起了,老太太自己還不屑出頭對付你,東方未明,你出去把他的腦袋割下來。」
東方未明抱劍出場,冷冷一笑道:
「徐師伯,小侄聽說各位練劍的是聯手劍陣,小侄一個人出場,您是否也要把劍陣排出來賜教呢?」
徐晚翠不禁一怔,他們的聯手劍陣原是為著對抗七海劍派之用,現在對方只派了一個東方未明出場。
而且他還是崆峒派的,若是動用劍陣,似乎太丟人了,若不用劍陣,單叫自己的弟子出場,恐怕萬難是他的敵手。
他的弟子江水寒年青氣盛,那裡能忍受這種侮辱,憤然起立道:
「對付你一個人,還用不到擺出劍陣。」
東方未明哈一笑道:
「名門高弟,畢竟氣度不凡,如此小弟就先向江兄討教了。」
江水寒正待出場應戰。
徐晚翠卻喝道:
「畜生,坐下來,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敢自作主張。」
江水寒憤然坐下。
徐晚翠又道:
「凌幫主,請你裁決吧,今天我們只是一個整體,對方也只是一個七海劍派,沒有什麼門戶之分了。」
其實不用他暗示。
凌雲也明白他的用心了,點點頭道:
「請四象劍陣四位列陣出場。」
江水寒雖然不甘心,倒底不敢違拗,孫新與謝家姊妹倒是一點表示都沒有,同時起身,分別占好位置。
東方未明微微一愕,隨即冷笑道:
「凌幫主倒是很看得起兄弟,居然用這種嚴陣賜誨。」
凌雲微微一笑道;
「徐掌門人說過了,今天不是門戶之爭,只是一群愛好自由的武林朋友合起來,對抗一個野心的七海劍派,閣下一個人也是代表劍派?」
東方未明道:
「你弄錯了,我只代表崆峒派。」
凌雲沉下臉道:
「我們只聽見你是七海劍派的指令下出場的,假如你不承認是七海劍派的人,就站到一邊去,我們沒有精神與別的人胡鬧。」
易嬌容在座上不耐煩地叫道:
「打就打,你怕什麼?難道一個四象劍陣就嚇破你的膽了嗎?」
這時他的師父赫連通也表示出不滿的神色道:
「未明,崆峒派雖然沒有教給你什麼出色的技藝,可是易掌門人對你所加的一番深造足夠你應付這個什麼四象劍陣了,你還有什麼可豫疑的。」
東方未明只得淡應了一聲,挺劍向四人逼近,獻劍淡笑道:
「兄弟有幸得四位同時賜教,實感快慰平生。」
在上次劍會時他只與柳菲菲一人對過手,可是他那狂傲的態度與狠毒的手法早已引起大家的反感,尤其是現在得知他側身七海劍派,對他更為不齒。
因此僅管他的態度變為謙恭,這四人卻完全不作理會,雲台謝家姊妹首先發動攻勢,兩枝劍分由左右刺到。
東方未明身形輕輕一滑,居然從劍隙間溜了出來,江水寒及時補上了空缺,迎面一劍直劈。
東方未明好似早就預料到一手,振腕一劍反擊,將他的攻勢封了回去,而謝家姊妹的雙劍又從背後削到了,這次竟是集一攻他的右肋。
東方未明又磕開了。
四象劍陣只發動了三面。
孫新始終抱劍不動,緊守著方位,好像毫無作戰的準備,可是東方未明也怪,他寧可分神應付那三個人的連攻,對孫新那一面離得遠遠的。
眨眼之間,四個人已經交手了十餘招,凝立的孫新始終沒有上手的機會,而他也不像有插手進去的意圖。
徐晚翠眉頭一皺輕輕道:
「這傢伙好像已經看破四象劍陣的奧妙,所以才不去招惹孫世兄……」
凌雲也有點不解道:
「孫兄為什麼不先動手呢?」
徐晚翠道:
「這個劍陣是我們老一輩擺出來的,因為華山的攻招最猛,所以叫孫世兄守元不動,等對方接近他的劍招範圍內,才發出最具威力的一招力劈泰岳,這一招除非是功力懸珠,一般的反應都是寧避而不軻,等到對方退後避招時,其他三面的攻招也同時而至,就是易嬌容自己無法躲過,然而照情形看來,我們的心血是白費了。」
凌雲點點頭道:
「可能,易嬌容的劍術造詣高於司空皇甫,對各位的招式當然更為熟悉,也許她早就想到了。」
沉默半天的雷始平突然道:
「易嬌容對於劍術的變化也許是想到了,可是東方未明避免觸發的原因卻並不如徐掌門人所料,他是在對我們留情,不願施出殺手而已。」
徐晚翠不禁一怔。
雷始平又道:
「易嬌容這個人的脾氣我很清楚,她對於一招難破的劍式絕不肯認輸,可是她也十分慎重,一定想出破解的方法後才出來應戰,她敢叫東方未明一人獨當前陣,必然具有相當把握。」
徐晚翠不服氣道:
「他為什麼不試一下呢?」
雷始平微笑道:
「方纔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是在避免傷及我們這邊的人,因為他與我們是站在一邊的。」
眾人俱為之一震。
雷始平笑問凌雲道:
「你忘記了二王子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凌雲忽然想起東方未明原是二王子派出去的細作,目的就在刺探七海劍派的動態,所以易嬌容提前邀鬥各大劍派時。
二王子得訊尚在他們之先,目前這幾股勢力中,只有二王子是不願與自己這邊結仇的。
東方未明受到了指示,自然不想傷害這邊的任何一人。
因此他立刻想到派四象劍陣去對付東方未明實為不智之舉,正當他想阻止戰局繼續進行時。
雷始平又道:
「你現在阻止已經太遲了,東方未明在七海劍派中的身份尚未洩漏,二王子是怕我們引起誤會,才先通知我們一聲,也許他另有更大的圖謀,你半途喝止,不是反而引起人家的懷疑嗎?假如妨礙到二王子的計劃,豈非辜負了人家一片盛意,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凌雲急道:
「那該怎麼辦呢?」
雷始平笑道:
「聽其自然發展,迫不得已時,我會出頭排解的,我今天要做出一些驚人的事,以不負此生。」
她一反這兩天的抑鬱和愁悶,表現得豪情萬丈,倒使凌雲為之惑然,可是他也來不及追問下去。
因為易嬌容又在那裡發話了:
「東方未明,你知道七海劍派的,對敵招數是有限制的。」
東方未明笑笑道:
「我知道,我一共才回了兩招,對方也只攻了十九招,還沒有到限制的數目。」
口中說話,身子已朝孫新前面滑去。
孫新果然舉劍下劈,勢沉力猛。
徐晚翠等人因為雷始平說過那番話,心情已是不同,見他們果然進行到決定生死的關頭,忍不住都驚呼出聲。
東方未明卻忽地身形一矮,兩腿份彎,臀部幾乎接觸到地面,孫新那一劈全在上半式,劍臨到東方未明頭上時,勁力已失去十之七八,所以東方未明輕輕地架住了,不過江水寒與謝氏姊妹的三枝劍也同時攻到了。
十方劍雨,幾乎集中到東方未明一個人身上,也不知他是如何使勁的,雙腿一彈,身形猛然上揚,嗆郎一片激響中,將四人的劍都震脫手去。
接著他平劍四掃,取在四人胸前,眼睥江水寒首當其衝,即將飲刃濺血,斜裡劍光下落,又是嗆啷一聲,將他的劍也擊脫了手。
那是座上的雷始平在最緊張的關頭,脫手拋出自己的佩劍,不但救了江水寒,同時也擊落了東方未明的劍。
東方未明神色如恆,彎腰拾起自己的劍,朝四人一拱手笑道:
「承讓,承讓,兄弟先偏了。」
觀戰的人也神色一震,現出詫異的表情,不過大家震驚的不是東方未明的取勝,而是雷始平那一手脫劍救人的功夫,她拔劍拋劍所用的,快得不能再快,卻讓人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東方未明震飛四人的武器,勝利的餘威蓄意傷人的時候才開始的。
東方未明的劍只劃出五尺的距離,卻被相隔五六丈的雷始平趕上了,後發而先至,超過十倍的速度,取位准,勁勢強,恐怕全場的人,沒有一個能做到這個程度。
易嬌容首先沉下臉道:
「凌夫人好快的手法?」
雷始平微微一笑道:
「過獎!過獎。我們第一陣雖然落了敗績,可是貴方的代表也是空著手回去的,大家只好算是扯平,各勝一場……」
易嬌容怒聲道:
「胡說,以四敵一已經夠丟人了,你再插上一手,變成五對一,你居然有臉敢說扯平的話。」
雷始平笑道:
「我們今天所爭的不是誰丟人的問題,只要保持自己的人員不受傷,仍有再戰的能力,便不算輸,你若是不服氣,不妨也多派幾個人出來好了。」
易嬌容氣得沒話說,剛好東方未明歸座,她遂把氣發作在他頭上,厲聲叫道:
「你有臉回來?」
東方未明恭身道:
「屬下對四象劍陣,並未替老夫人丟臉,至於後來凌夫人那一劍,屬下實在力不能及。」
易嬌容怒吼道:
「放屁!你以為我是瞎子,假如最後你不是存心搗鬼,我不相信你會把劍給人家擊脫手。」
東方未明怔了一怔才道:
「老夫人明鑒,屬下那招的確不想傷人的性命,只是想在他們的身上留個記號,所以手上沒用太大的力量,凌夫人那一劍又來得太突然。」
易嬌容厲聲道:
「夠了,你既然承認這一點,就該知道所犯何罪,七海劍派的劍下從不留活敵,你故意示弱,才遭致敗績……」
東方未明笑了一笑:
「屬下自然知道這一點不對,可是屬下更知道老夫人規律嚴明,凡事未得訓示前,絕不准自作主張,老夫人只命屬下取徐晚翠的腦袋,並未令屬下殺傷別人,是以屬下不敢自專……」
易嬌容呆了一呆才冷笑道:
「你倒是很會強辯,那麼徐晚翠的頭呢?你取下來沒有?」
東方未明道:
「徐晚翠未曾下場,屬下無法取得,假如老夫人允許屬下不按規矩,任意行動的話,屬下定不辱命,不過老夫人還得另外多派幾個人……」
易嬌容怒叫道:
「混帳!你居然敢指揮我起來了。」
東方未明仍是平靜地道:
「屬下不敢,徐晚翠坐在人堆裡,屬下要過去取他的腦袋,勢必會受到別人的阻擋,以屬下一人之力,絕對無法應付這麼多高手強敵,就是老夫人自己恐怕也不敢冒這種險吧?」
易嬌容憤然吼叫道:
「你說什麼?」
東方未明神色如恆道:
「屬下是說老夫人平素行事,無不操勝券,即有所命,也是老夫人能為而不屑為之事,現在老夫人自己都辦不到的事,總不至責成屬下吧?」
易嬌容受激起立道:
「你是不是要我做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