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老人驚疑不置,說道:「這麼說來,神州一劍塗嘯天竟是殺害你爹及丘、歸二人的兇手了?」
華雲翔點頭道:「八成不錯,他先弄來一具屍體冒充他自己,讓大家認為他已經死了,然後開始佈局殺人的勾當!」
磨刀老人問道:「但他殺害令尊及丘、歸二人時理由何在?」
華雲翔道:「這要找到他才能明白。」
磨刀老人面呈嚴肅,沉吟道:「我看這件事還要暗中查一查,塗嘯天這個人早年老朽也曾見過他幾面,他這個人似非奸宄之輩……」
華雲翔道:「老伯認為家叔存心嫁禍於塗嘯天麼?」
磨刀老人搖頭道:「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令叔諒不致在被殺之前還要手段陷害別人,這對他並無一點益處,我是在想,他可能認錯了人。」
華雲翔道:「但家叔已由小侄口中獲悉塗嘯天被害的消息,他如非確定殺他的是塗嘯天,絕不會胡亂留下那幾個字。」
磨刀老人點點頭,道:「唔,不錯,那麼也可能是那行兇之人故意化裝作塗嘯天的模樣……」
華雲翔道:「這一點小侄也想過了,覺得不大可能,因為要冒充塗嘯天之人,應對塗嘯天的近況十分清楚,也即是說他必知道塗嘯天已經死了,既然知道塗嘯天死了,又怎會再去冒充他呢?」
磨刀老人覺得他的分析有道理,不由撫鬚沉吟道:「唔,你說的不錯,但若說殺害令叔那人確是塗嘯天,那麼他既已偽死在先,又怎肯以真面目出現在令叔的面前?」
華雲翔道:「這個……大概是他認為力足殺死家叔,且知普陀山只有家叔一人在,故露出本來面目,要讓家叔驚奇一下。」
磨刀老人道:「這也是一種解釋,但你敢斷定這種推測是正確的麼?」
華雲翔沒有立刻回答。
他是個通達事理的青年,對自己未曾親眼看見的事情不敢太武斷,所以他雖然認為兇手「八成」是塗嘯天,仍有「兩成」存疑,這也就是他不敢以暴力對付塗香香及欲往鬼門關與跛腳仙、千金女俠丘惠珠、小豪客歸志彪研究的原因。
磨刀老人微微一笑,又道:「總之,在一切未獲確據之前,老朽希望你冷靜一點,這種事情一步走錯,便會演變成很大的不幸。」
華雲翔點點頭。
磨刀老人道:「關於七劍堡大堡主成鳳儀拒絕接見你一節,老朽倒認為值得注意……」
華雲翔道:「老伯認為他不願接見小侄的原因是甚麼呢?」
磨刀老人道:「可能與他女兒成幼慧的失蹤有關。」
華雲翔道:「怎麼說?」
磨刀老人道:「方纔你說你趕去七劍堡通知他們成幼慧失蹤的消息時,他們並無驚奇之色,是不是?」
華雲翔道:「正是。」
磨刀老人道:「這表示他們一定已先知道成幼慧失蹤之事,而通知他們的,極可能是劫持成幼慧之人,換言之,卻持成幼慧之人即是殺害令尊及丘、歸等人的兇手,而這個兇手,成鳳儀可能知道他是誰,因此兇手發現你將去七劍堡請教成鳳儀時,便下手劫去成幼慧,然後去威脅成鳳儀不得洩漏他的秘密,成鳳儀為了挽救女兒的性命,只好接受兇手的要挾而拒絕和你相見。」
華雲翔道:「這一點,小侄也曾想到。」
磨刀老人道:「你認為怎樣?」
華雲翔道:「很可能是如此,不過小侄已不打算再去麻煩他們了,如果事實確如老伯所言,小侄再去找他們,豈不害了成姑娘之命?」
磨刀老人點頭道:「對,你絕對不可再去七劍堡,要去應由老朽去。」
華雲翔一怔道:「老伯要去?」
磨刀老人笑道:「是的,由老朽去見成鳳儀,也許會有收穫。」
華雲翔道:「您老年紀這麼大,怎好再長途跋涉?」
磨刀老人道:「不要緊,老朽天天在外面跑,走長路和走短程都一樣。」
華雲翔道:「您老見到成鳳儀時,請勿說是受小侄之托而去的,因為……」
磨刀老人笑道:「好的,老朽見到他時,只說是聽到你的述說感到奇怪,因此才登門請教,絕非受你之托而去的。」
華雲翔道:「小侄會晤跛腳仙之後,還要赴東海一趟,再路過磨刀溪時,當在棲息之處等你。」
老少倆又談了一會,才一齊離開飯館;磨刀老人當郎出城奔赴七劍堡,華雲翔則返回客棧歇息。
翌日,繼續動身,沿江而上。
他打算先回家看看,然後再去鬼門關。
馬行二日,就在十四晚上,回到了他居住十多年的江邊老家。
家,雖已無人,但對他來說仍有一種無比的親切之感!
他在屋前空地下馬,將馬栓好,壞著一顆感傷又喜悅的心,舉步走入屋中。
離家數月,茅屋裡的一切已蒙上一層塵埃、顯得冷清淒涼,毫無生氣。
他在廳堂上默立良久,才找出一隻燭台,點亮了一支蠟燭,放到桌上去。
燭光,照亮了整個廳堂,也照出了兩條人影!
人影,是從西邊門後映現的!
華雲翔心頭大震,雙手一翻,撤下一對判官筆,迅速轉身喝道:「甚麼人?」
兩個人,很鎮靜的由門後走了出來。
一個是藍衣青年。
一個是紅衣少女。
男的是七劍堡主成鳳儀的長子成智雄。
女的是原已失蹤的成幼慧。
他們顯然早就躲在茅屋內,此刻雙雙現身,臉上罩著一片嚴霜!
華雲翔大感意外,驚啊一聲道:「原來是你們兄妹!你們幾時來的?成姑娘,那天你在盤龍鎮的客棧中突然失蹤不見,是怎麼回事?」
成智雄寒臉不語。
成幼慧也寒臉不語。
他們手上各握一劍,此刻正慢慢拔劍出鞘,似乎準備動手了!
華雲翔為之滿頭霧水,駭異道:「兩位這是甚麼意思?在下有甚麼地方得罪你們麼?」
成幼慧突然以悲憤的聲調嬌叱道:「小賊,你納命來吧!」
長劍一吐,直奔華雲翔的胸口刺去!
華雲翔大為駭檁,疾忙一橫判官筆,架開她刺到的一劍,喝道:「且慢!你們要動手,也該先說出一個理由來!」
成智雄「哼!」的進出一聲冷笑道:「好小子,事到如今還想裝傻抵賴,看劍!」
喝聲中,欺身進招,一劍橫掃而出。
劍勢之凌厲,遠非成幼慧可比!
華雲翔心知其中必有誤會,但見他蠻不講理,不禁心頭火起,當下一沉判官筆,運力迎著來劍磕去,同時另一支判官筆使出一招「判官勾魂」反點他太陽穴,罵道:「他媽的你們是甚麼東西,要打大家就打個明白!」
「叮!」然一響,劍筆迎個正著,進出數點火星,兩人都被對方雄渾的力道震得倒退一步。
成幼慧乘機進招,長劍一圈,攻向他背心。
華雲翔旋身抬筆「噹!」的一聲震開她的劍,冷笑道:「哼!我還以為七劍堡有什麼了不起的招式,敢情只會以多取勝!」
成智雄怒吼道:「小子,今天我們為報仇而來,誰跟你講江湖規律!」
話聲未了,已一連劈出三劍,劍劍猛烈,好像恨不得立刻將華雲翔剎為肉醬。
華雲翔一聽「報仇」兩字,大為錯愕,一面運筆封擋他的攻勢,一面喝道:「姓成的,你把話說明白,我華雲翔與你們無仇無恨,你們找我報甚麼仇!」
成智雄劍劍進逼,殺手猛施,暴聲道:「你自己心中明白!」
成幼慧也連連運劍出擊,尖叱道:「我們親眼看見你殺害了我爹,你還不承認麼!」
華雲翔聽了大吃一驚,奮力架開他們兄妹攻到的劍招,借力一個倒竄,飄出廳堂,落足屋外空地,大吼一聲道:「住手!把話說清楚再打!」
成智雄和成幼慧只道他要逃走,緊隨於後追出,但一看他站在空地上沒有逃走之意,兩兄妹便未繼續出手攻擊,只一前一後將他緊緊看住,成智雄滿面憤怒的冷笑道:「你還有何話說?」
華雲翔道:「你們說親眼看見我殺害了令尊,這話我聽不懂?」
成智雄雙目一瞪,暴怒道:「你自己幹的事,自己不明白?」
華雲翔道:「我沒有殺害令尊,自從那天在貴堡門外見到令尊,我就遠赴東海找我叔叔,今天剛回來,你們竟說我殺害了令尊,這是甚麼鬼話?」
成智雄厲聲道:「是我們兄妹親眼看見的!我們兄妹趕到此處時,正見你由屋中奔出,我們入屋一看,就看見我父親死在廳上,那不是你殺的,是誰?」
華雲翔心弦大震,驚愕萬分地道:「你是說。我在此地殺害了令尊?」
成智雄咬牙切齒道:「你娘的,是我親眼看見的事,你還想狡賴!」
長劍一握,又要發動攻勢。
華雲翔判官筆一抬,暴叱道:「且慢!說清楚再打,那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成幼慧悲憤地道:「華雲翔,我只道你是個正人君子,卻原來是個喪心病狂卑鄙無恥的狗東西,你殺害了我爹還不認賬麼?」
華雲翔冷冷道:「告訴我,令尊是甚麼時候在舍下被殺害的?」
成幼慧嚷道:「五天前!你們要我爹來交換我回去,等我走了後,你便下手殺害我爹,我和我大哥清清楚楚的看見你由屋中奔出,跳入江中潛水進去,你還想抵賴不成!」
華雲翔道:「現在令尊的遺體在哪裡?」
成智雄聽到「遺體」兩字,更是悲憤,突然大喝一聲,猛撲而上,揮劍猛劈,罵道:
「狗娘養的,你先納命來再說吧!」
華雲翔一縱身,跳上屋頂,怒喝道:「成智雄,我沒有殺害令尊,你所見的絕不是我!」
成智雄那裡聽得進去,縱身迫上屋頂,一劍猛揮過去,厲聲道:「小子,今天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華雲翔一跳避開,飛身掠落地上,-道:「成姑娘,你仔細想想,我有甚麼理由要殺害令尊?」
成幼慧也不聽他的解釋,見他落地,握劍便刺,叱道:「你怎麼沒理由!你在替你父親清算二十年前那筆舊賬!」
華雲翔越聽越迷糊,正要追問,背後劍風已到,迫得只好轉身應戰。
又與他們兄妹打了起來。
七劍堡之名震天下,並非憑著人多勢眾。他們的劍術確有獨到之處。打了幾十招之後,華雲翔已感應付困難,心知若不逃走,必會死在他們兄妹的劍下,但是他又極不願逃走,他希望把事情弄明白,因此感到左右為難。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間,突覺臂上一痛,業已中了成智雄一劍!
成智雄一招得手,氣勢更盛,劍招綿綿而出,沒有一點留情之意。
華雲翔情知不走不行了,當下虛幌一筆,迫退成幼慧,乘機掠開,拔步向江邊奔去。
成幼慧尖叱一聲道:「別走!」
右手一拾,一支袖箭「嗖!」的飛射出去。
華雲翔只聽到她的尖叱,沒聽到暗器發出的聲音,因之未作閃避,右大腿後面立被射中,射入甚深,痛得他大叫一聲,頓時倒地不起。
成智雄飛撲上前,一劍便要刺下。
成幼慧叫道:「大哥且慢!」
成智雄聞聲頓住劍勢,掉頭問道:「甚麼事?」
成幼慧道:「如今他已逃不掉,咱們先將爹的靈柩抬到廳上,然後砍下他的腦袋祭奠爹!」
成智雄一聽有理,便揮劍將華雲翔的一對判官筆打掉,再伸指點中他的軟麻穴,然後將他拖入廳堂。
接著,兄妹倆走入廳堂右邊的耳房,由房中抬出一具棺材。
敢情他們已買來棺材,將父親的遺體盛入棺中了。
他們輕輕的把棺材放落於廳上,隨即雙雙跪倒,痛哭道:「爹,孩兒們已擒到殺害您的兇徒,今天就用他的頭顱來祭奠您……」
磕頭拜畢,成智雄就地身子一轉,舉劍便要砍下華雲翔的頭顱。
那知視線瞥處,卻見地上空空的,華雲翔已然不見蹤影了!
成智雄面色一變道:「不好,被他跑掉了!」
成幼慧大愕道:「怪事,大哥你不是點了他的軟麻穴麼?」
成智雄滿面驚疑道:「是呀!」
成幼慧駭然道:「那他怎麼還能跑?」
成智雄跳起來,大叫道:「必是點錯了部位,咱們快追!」
正要飛步奔出,驀見門口人影一幌,出現了一個人,擋住了他們兄妹的出路!
成智雄大吃一驚,倉惶後退,失聲道:「你你是何人?」
來人笑吟吟道:「成賢侄,你不認得我了麼?」
滿頭白髮,一身鶉衣,來者非別,正是丐幫的太上皇跛腳仙。
成智雄定睛一瞧,這才認出原來是父親多年的老朋友跛腳仙,連忙抱拳施禮道:「原來是邊老前輩,您老怎麼也來到此處?」
跛腳仙笑道:「老叫化是剛剛到的……」
成智雄道:「那華雲翔正是您老救走的?」
跛腳仙點頭道:「是。」
成智雄著急道:「您老不該救他,他殺害了家父,小侄正要殺他為父報仇呢!」
跛腳仙神色一呆,道:「他殺害了你爹?」
成智雄恨聲道:「正是,他在此殺害了家父,臨走時還用化屍水化掉家父的遺體,小侄等在此守候了五日,今日才捉到他……」
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跛腳仙驚駭的望望廳上那具棺材,問道:「那是令尊的骸骨?」
成智雄道:「是的,前天小侄去城裡買來這具棺木,把家父的骸骨盛入棺中,打算擒殺華雲翔之後,再將靈柩運回劍閣。」
跛腳仙不敢相信,驚問道:「你們怎知是華雲翔下手殺害的?」
成智雄道:「是我們兄妹親眼看見的!我們兄妹趕到此處時,正見那小子由屋中奔出,他看見我們時,立刻跳入江中潛水逃去,當時我們兄妹還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故,等到進入這屋中一看,就看到家父倒斃地上,屍身正在溶化……」
說到此,又失聲痛哭起來。
跛腳仙臉色變得異常凝重,沉聲問道:「你們沒有看錯麼?」
成智雄道:「沒有,是他不錯!」
成幼慧接口道:「我們趕到此處時,看見他由屋中奔出,當時相距不過三丈遠,我們不會認錯的!」
跛腳仙聳聳一對濃眉,目中進出銳利的精芒,又問道:「你說這是五天前發生的事。」
成智雄點頭道:「不錯!」
跛腳仙嘴唇一抿道:「你們在此等一等,老叫化去帶他來問一問!」
說畢,騰身疾起,投入左近的竹林去了。
俄頃,便見他攬著華雲翔回來,他走入廳堂,將華雲翔放入一張竹椅,看見成智雄面現殺氣,忙的正色道:「成賢侄你稍安毋燥,讓老叫化來問個明白。」
他接著回對華雲翔,沉聲道:「華雲翔,你為何殺害了成大堡主?」
華雲翔身上的軟麻穴未解,但神智仍在,當下答道:「晚輩沒有殺害成大堡主,是他們兄妹看錯人了!」
跛腳仙神色嚴峻地道:「但他們說很清楚的看見你由屋中奔出!」
華雲翔道:「他們看到的或許是『我』不錯,但絕不是現在的我!」
跛腳仙一怔道:「你是說,那是別人冒充的?」
華雲翔道:「對了。」
跛腳仙回望成智雄說道:「成賢侄,這件事確有可能」
成智雄截口道:「不!不可能是別人冒充他的,別人沒有理由要冒充他來殺害家父,他卻有殺害家父的理由!」
跛腳仙問道:「他有何理由要殺害令尊?」
成智雄道:「第一:數月前他去敝堡要求謁見家父,家父因故不便見他,他因此含恨在心;第二:二十年前,他父親與家父因故翻臉成仇,這次他父親被人殺害,可能他壞疑是家父干的,因此一見家父行動不便,便乘機痛下殺手!」
跛腳仙道:「那次他去貴堡之事,老叫化已知情,他不致於因此殺害令尊,至於第二點,你說大儒俠華玄圃二十年前與令尊因故翻臉成仇,那到底是怎麼一回聲?」
成智雄道:「小侄只知其父為了某種原故輿家父鬧翻,至於是甚麼事情,小侄已經忘了。」
跛腳仙皺皺眉道:「令堂知道麼?」
成智雄點頭道:「知道。」
跛腳仙道:「那麼,有機會去貴堡,老叫化會向令堂問個明白。」
他接著回對華雲翔問道:「老弟可知令尊與成大堡主結怨的經過?」
華雲翔道:「不知道。」
跛腳仙又問道:「你有沒有去普陀山尋找你叔叔?」
華雲翔道:「有。」
跛腳仙道:「幾時由普陀山回來的?」
華雲翔道:「十二月二十七日。」
跛腳仙道:「那麼,你有否遇見一位姑娘?」
華雲翔道:「老前輩說的是塗嘯天的女兒塗香香?」
跛腳仙點頭道:「喁,這表示你確曾去過普陀山,是她要你在元宵之日前來鬼門關的吧?」
華雲翔道:「是。」
跛腳仙道:「如今塗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