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道:
「請恕在下健忘,兄台怎麼稱呼,提出此問,諒已胸有成竹,可否明白見示?」那人道:
「大俠事忙難怪,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如有成竹就不敢麻煩大俠了。」蕭天細味語言,含意並不友善,不由暗中注了意,歉然說道:
「同行人多,照顧難免欠周,望多包涵,目前解藥現成,吃了神智俱失,就像房兄情形一樣,生死任人操縱,但如不吃,後果或許更加嚴重,在下不能隨便主張,兄台之意,認為如何決定才是?」那人道:
「能夠拖長几天時間,總比馬上就死的希望多些是不!」蕭天道:
「在下就寧願作個明白鬼,生死關頭,乃見氣節。」那人道:
「那就聽憑各人的志願為何?兩害相權取其輕,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蕭天明知這人有問題,但事關群雄性命,也不可輕率從事,便道:
「在下適才也許說的不清楚,藥就在這裡,誰願意吃請隨自便……」也許是情緒激昂,催動藥物運行,忽又痛得彎下腰去,自然,這是作做。劉禮揣知其意,接口說道:
「我攙大俠回屋休息去,不怕死的請跟著來。」三十幾個人,跟隨去的竟只有四個。蕭天似是痛得已不能說話,指了一指房飛,似是也要把他帶去。韋輝會意,上前招呼,哪知竟不聽使喚。蕭天發覺這一怪異現象,靈機忽動,試著喊道:
「房飛跟我來!」奇了,房飛竟如斯響應,霍地站了起跟在身後,絲毫不顯遲疑。蕭天驚咳異常,真沒想到,毒藥竟如此厲害!到了屋裡,搬搬墊墊,教大家都有了坐位,歎道:
「四位盡量屏息納氣,延緩藥毒發作時間,容在下另想辦法。」這四個人的名姓是趙允、周方、吳明、陳志,異口同聲道:
「能和大俠同死,這是我們的光榮。」軒昂壯烈,不遜房飛。
蕭天慨然說道:
「在下但有一口氣在,必設法使四位度過難關。」合眼思索了剎那,即對韋輝劉禮道:
「悄悄去把張俊他們弄來,謹慎一點,提防還有裝死的暗樁。」
韋輝劉禮領命去後,僥倖沒再發生意外,先後把五友越牆弄了進來,也沒有驚動店堂中的那個不知名的人。張俊、房清的傷勢,也許經過自療,並不如劉禮適才形容的那麼嚴重。張傑、呂佩、沈仲,因為事前已經服過珍姥練治的百毒丹,第二次入毒不深,人都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張俊、房清受的是內傷,還不宜行動。張傑、呂佩和沈仲,也僅反應遲頓,並無大礙,蕭天懸系的一顆心,頓時輕鬆了很多,一經探問,始知各棧,俱有老魔暗樁。蕭天沉思剎那,道:
「這樣看來,李彤可能沒有走遠,一旦發覺五友被我們移來,或許有意外行動,不可不備。」取出剩餘的兩顆百毒丹,用水化開,分成五份,先著房飛飲一份,對趙允等人說道:
「此藥能解百毒,是承一位前輩奇人所賜,原有十顆,在下與七友,業已各服一顆,本已無事,奈因內奸尚未查出,故不得不裝作一番,掩飾賊子耳目,靜以觀變。四位如果信得過在下,可即服用,縱不能完全去淨餘毒,十天半月,當可制壓。稍時賊子萬一……」趙允截口道:
「大俠無須再說,縱是毒藥,兄弟也要服用。」立即取過一份,仰頭服下。周方、吳明、陳志,毫不遲疑,亦各取一杯服下,這表示對於蕭天的充分信任。
蕭天又另取出兩顆絕情峰特製傷藥,分給張俊和房清服用,並著韋輝守在門外,劉禮則去店堂觀察動靜。這才抽出時間,默默地籌劃解救群雄的辦法。
當然,最好是回山求援。只要把消息通知管烈,再由管烈去轉報老少群俠就成了,放開腳程,施展提縱術,一天就可辦到。但是,目前能夠行動的只有自己和劉韋等三個人,防護傷者,尚嫌人力單薄,怎麼還能分人告急。倘如不立即採取行動,候到天亮,群雄必被陷害弄走,豈非誤事機?有什麼辦法才能夠留住群雄?
左思,右想,僅僅想出兩個不大可靠的辦法來。時間在辯天苦思裡,不知不覺溜走。張傑、趙允等人臉上的灰暗神色,也在無形中逐漸減退。突然,重濁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復由近而遠,以及一連串房門合聲,蕭天已知群雄回房。
忽又轉念,覺得不對。群雄如已服過解藥,必像房飛那樣,神智迷失,如果沒人帶領,怎麼還能夠認識自己的房間?難道房飛有詐?瞥望房飛,正在行功,了無異狀,但他的確又沒有聽到任何指點群雄的聲音。不對勁!兩者之間,必有一方出了問題。房飛抑是群雄?
要不然,就是那個……那個……嗯,想起來了,他叫吉慶。
吉、紀字音很近,莫非他是北紀的後人,一定是……先不能妄斷……除非他又弄了花樣?這件事關係重大,必須弄清楚,再不能上當!一念及此,霍的跳下床來。適時,房門微啟,劉禮一閃而入,見蕭天似乎要出去,訝然問道:
「大哥要去何處?」蕭天道:
「群雄何以能自行回房?」劉禮道:
「紀慶給他們吃的,似乎不是原來那瓶藥。」蕭天道:
「適才前邊該留一個人,這是一大疏失,原來那瓶藥還在不在?」
「他帶走了。」蕭天再問道:
「你是說他出去了?」劉禮道:
「去了東來棧。」蕭天道:
「不好,馬上他們就會發現沈仲失蹤,找到這裡來!」環顧屋中諸人,俱都行功未醒,不勝焦灼道:
「賊眾我寡,又持毒功,這幾位朋友又都沒醒,移動都難,萬一群雄再受控制,簡直是死路一條!」劉禮道:
「事情逼到這裡,也是沒有辦法,我守後窗,老韋守門,大俠在房上兩面策應,頂多把命賠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蕭天道:
「也只好這麼辦,人醒了趕快通知我,仍以離開客棧為上策。」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冷呼。很明顯,兩人對話全被窗外人聽去了。蕭天喝道:
「什麼人?」他本想震破後窗,衝將出去,又怕巨響對於行功諸人不好,是以仍從前門走出去的。
就這剎那功夫,追到後窗外,哪裡還有一個人影!檢視後窗,完整無損,仍不放心,急忙問道:
「老劉,有沒有人進屋?」劉禮道:
「沒有!怎麼,人走了?用不著摸了,是紀慶的聲音,這小子不知交的是什麼心?」蕭天道:
「別管是誰了,仍照前議行事,警醒著點。」交談至此中止。冷哼人未再現身,究竟是誰,那聲哼又含蓄著什麼作用?不得而知。隱身在三家客棧中的暗樁,也沒有意外行動。今天才二月十八月,殘缺的部份不大,光線還很亮,風可是一陣比一路強烈,儘管山下的積雪已消,夜裡還是很涼蕭天隱身房坡,靜伏不動,那滋味可不好受。但身受群雄倚重,無論責任、道義,都不容有絲毫退避或鬆懈。他就那麼忍受著。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杜丹的信任,群雄的愛戴,就全憑這般凜然正氣與不避艱險困苦的剛毅精神。從吃晚飯中毒到現在,中間輕過的波折,雖然不少,時間卻沒有多久,頂多不過兩個時辰左右,月亮剛剛接近中天。蕭天估計也就是子初光景,距離天亮,起碼還有四個時辰。他非常不解,群雄已全被制住,七友也有五人中了暗算,李彤、紀慶,乃至三個客棧的伏樁,何以不來對付自己?為什麼?
有什麼理由或顧忌,使得賊子們不敢動,或是不願意動?對了,不是不敢,而是不願意。從初二到十八,半個多月了,賊子們已經摸清楚自己的個性,斷定自己必然不會捨棄群雄而獨自離去。明天挾制群雄一走,斷定自己必然暗中跟去,等著到了瀋陽,或是將到瀋陽的時候,再動手不遲。哼!教我自行去投到,作夢!除了這個企圖,還能有什麼?噢!還有那個冷哼人,不管是誰,武功都比自己高,倘如劉禮中不幸而言中,那個人的確就是紀慶,豈不更加扎手!
接著,他又想到他那兩個不太成熟的辦法。終於,他下了決定:
「計無萬全,身當其衝,縱不成熟,也非冒險一試不可,絕不能坐視群雄,被賊子們裹脅而去!」陰月西斜,夜色將盡蕭天估計所料不錯,賊子們並無必要動刀動槍,不會再來生事。回到房裡,行功的人已次第醒待,也許是藥力已經行開,發生效力,張傑呂佩幾人的神智,也已完全恢復,就連負傷的人,精神也大為好轉。蕭天甚感欣慰。趙允道:
「大俠靈藥神奇,復不避風寒,代為防守,使小弟得慶重生,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蕭天道:
「這是份內的事,趙兄不必過謙,只惜所帶不多,無法盡救群雄。」趙允道:
「不知賊子伏樁已否查明?」蕭天道:
「就已發現的已有五人,俱系天南金氏爪牙,武功頗不庸俗,張房二友,即為彼輩暗算,所幸尚未施展毒功,故在下尚能救治,否則,就更棘手了!」趙允道:
「小弟不自量力,願與匹夫們一死相拚!」房飛也道:
「也算我一份!」蕭天道:
「萬一匹夫驅使神智已失的群雄,群起阻撓,各位又將如何應付?」房飛憤然道:
「難道就看著兔崽子把群雄帶走?」蕭天道:
「在下現有一計,各位看能否使得?」示意劉禮打開後窗,查看再無竊聽之人,方始壓低聲音,將自己所想到的辦法,說了出來。也不知他的計劃內容好壞,但見眾人悄悄溜出房間,剎時走得一個不剩,連兩個負傷的也被背走了。
月色清明,寒風如刃,積雪經風吹起,漫空飛揚。山林深處,一場奇異而慘烈的搏鬥,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地面上鮮血斑斑渲染了一大片,在積雪襯托下,愈加紅得刺眼!死傷的人,想必移走了,場地上僅剩下四對人,猶在酣戰未已。人影縱騰!寒光閃耀!間或傳出一兩聲兵刃撞擊的巨響!敵我雙方,武功俱已高達爐火純青地步,每一招,每一式,俱極精微老練,變化不可捉摸。這場搏鬥,若非空前,亦屬罕見。鬥場即在杜丹參場前邊空隙地上。較搏的四對人是:
單掌開山劉永泰對常山老怪鄭七。嚴和對醫魔巫無影。
劉智劉信雙戰陰山三鬼。珍姥對神機妙算諸葛昌。來的雖然僅有六個敵人,卻沒一個不是江湖上久著成名的赫赫人物。
六個老妖怪,算準了參場此刻空虛,乘隙而來,目的在日月雙寶。
參場這邊,公孫啟一行四人未歸,蘭姥和雪山魈已走,還攢走了印天藍,曉梅和霍棄惡療傷正當緊要關頭,杜丹仍舊昏迷不省人事。其餘的人,不足以應付這個場面。所能賴以防護安全的五行陣,固有諸葛昌這個大行家親自跟來,已不早恃,由他帶領,勢如破竹,守值人員,自然抵擋不住,還被傷了不少。形勢所迫,就連朝陽牧場老場主劉永泰,也不得不暫時停止進修,出來應戰,這才把六個老魔的凶鋒,勉強遏住。
在這場激烈的搏鬥中,唯一奇異的地方是,不論敵我。每個人手裡的兵刃,都是金星石特製的那種鐵手。十五夜裡,從余平等手裡,奪下的五件兵器,全都派上了用處。今天是十七,六個老魔是在初四得到的,拿在手中,秘密揣練,已經有十四天的功夫,運用上自然比較純熟應手。嚴和與劉氏弟兄,到手也有了三天,心愛非常,天天在手裡揮舞,所以也不如何生疏。
珍姥劉永泰,是看到六魔拿著這種兵刃,才臨時從霍棄惡身邊,抓起來用。劉永泰身高力大,原就使用重兵器,還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十一個人裡,包括敵我雙方,就只苦了珍姥。
她原本用劍,劍的路子,著重輕靈巧快,跟鐵手硬砸擊,性質完全不合。故在接手之後,盲搶瞎打,簡直不成章法。參場的人,無不暗中替她擔心。
但她功力深厚,所知淵博,看出用劍將更受限制,是以寧願冒險,也臨時取用這種並無把握的兵器。正因為她知道的多,兵器雖不稱手,攻擊不能發揮威力,封、攔、格、報、點、撥、勾、劃,拆解防守,卻頭頭是道。諸葛昌展盡所能,也無法佔到多少便宜。劉永泰和鄭七,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全都是高大威猛同一類型的人物,你狠,他就更凶!
「噹!噹!當!」那陣陣金鐵撞擊的巨響,也以他們這一對,製造出來的最多。嚴和看出今天事態嚴重,如容六魔得手,勢非血濺參場、死傷多人不可。他雖然覺得佛光透體,受益不淺,然而究竟進步多少?他自己並不清楚,是以對付巫無影,出招換式,謹慎異常,戰戰兢兢,只求能把老魔纏住,便是僥天之悻,又怎敢放手施為。
最艱苦的還是劉氏昆仲,年紀輕,歷練少,以二敵三,人數上也吃著虧。不過,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沒保留,沒顧忌,初生的犢兒,不知道怕老虎,心理上根本沒有敵人的存在,兩天之前,霍棄惡和曉梅在鬥場上的表現,也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與無比的鼓勵。
敵人愈多,敵人愈強。也就愈是他們力求表現的最好機會。在這種心理的支配他們攻得猛,守得嚴,身手靈活,快速如電,兵器揮舞,有如驟雨疾風,人影騰縱,不亞飛梭織錦,那威勢,那活躍,如以生龍活虎形容,似乎都嫌不夠勁。三鬼豈是易與,經驗又如何老練周到,李玉發現劉氏兄弟,如此勇猛潑辣,心裡不由得暗暗冷笑道:
「小子,先讓你們瘋一陣,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能夠瘋狂多久?」示意魯衡吳祿,穩住陣容,聯合游鬥,攻少守多,消耗對方體力。綜觀全局,以劉氏兄弟最生動,最出色,便如看在行家眼中,也以他們最幼稚,最危險,時間一長,後果實難預料。四處搏鬥就在這種情況下激烈進行著。一個時辰過去了。
珍姥已從手忙腳亂中,漸漸穩定下來,從完全守勢中,間或也可給予敵人狠厲的一擊。那沉重的鐵手,在她手中,也已不再笨拙。劉永泰相對鄭七,仍舊是絕打、猛攻、狠拚、硬架,誰也不軟放鬆,誰也不干示弱,鬚髮蓬飛,額頭俱已見汗。這是力氣的較搏,也是生命的賭注,誰先力弱,誰就得濺血當場。
生死勝負,懸於一發。嚴和依然穩紮穩打,從攻守的進展上,可以看出他對自己有了信心,也對敵人有了認識,不再那麼綁手綁腳,不敢施為了。他已對巫無影展開了反擊,儘管仍然是守多於攻,但這畢竟是一大進展,仍是可喜的。
相對的,醫魔巫無影也愈發的無隙可乘了。劉智劉信,攻守進退,愈見嚴密,如臂使指,兄弟恍如一人,凌厲悍猛,絲毫不見鬆懈。三鬼為了加速他們體力的消耗,也已轉守為攻。
月移中天,兩個時辰了。場中已經起了變化。珍娘與嚴和,已能與對手分庭抗禮,攻守裕如。諸葛昌與巫無影,雖已失去優勢,卻未顯露敗象。劉永泰和鄭七,則已由快打猛攻,緩慢下來,相際兩丈,繞場遊走,你瞪著我,我盯住你,看出對方破綻,方始進攻,一擊不成,則又躍開,再繞著圈兒轉。就這樣倏合諛分,數理抵隙,重點進攻,也可以說,籍著機會喘氣休息。這種打法的危險性,較之快打猛攻,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其關鍵在於注意力須集中,誰的精神若稍微分散,只消一點點,則是見了血。魯衡這個劉信不察其偽,以為有機可乘,卻不知道三鬼聯手有年,彼此心意相通,魯衡顯露破境,卻有朱祿掩護。
因此,劉信乘隙進擊魯衡,將實之際,吳祿鐵手則已觸及劉信左肋。但劉信並非單獨應戰,而是與擢兄聯手較戰,兄弟之間,本就互相配合策應,故劉信失察反陷於危旁觀者清卻及時予以補救,以攻破攻,揮動鐵手,猛砸吳祿右側背。這時,彼此的大致位置是:劉氏兄弟以背相倚在梭心,三鬼成品字形在外圍,魯衡與劉信面面相對,青面鬼王李玉在右,吳祿在左。
由於彼此均在穿遊走,這種位置,只能說是魯衡誘攝時的大致情形,並不是固定的。
不僅這種形勢不固定,且劉氏弟兄以背相倚,也極是不固定。這一對小弟兄,極是靈活,有時如此,有時合力並攻一人,置背後於不顧,往往這種攻勢,是佯攻、虛擬作勢,甫進兩步,可能倏又反並,變化無方,虛實不可測,只是在魯衡誘招的時候,恰以背倚罷了。
這種位置與能於流動性的情形,倘使不先瞭然於心,便很難解釋以一連串的連續攻打招敵破解動作。魯衡所施的誘招,極是平常,佯裝腳下一袢,身形向左顛踏,也就是向李玉那一邊顛踏。劉信墊步前撲,鐵手挺直扎向魯衡心窩,自是想乘他立足未穩,把他放倒。殊不解這是三鬼一貫的把戲,吳祿的動作,不但比劉信快,而且比劉信早,是以劉信鐵手還未遞實,本身已經受到嚴重的威脅。
劉智這時背對著信弟和魯衡,僅能藉二人移動所帶起的微風,判斷背後的概略情況,但吳祿動作卻逃不過劉智的視覺,靈敏的反應,不用再看背後情況,已如目睹,立揮鐵手,猛砸吳祿。吳祿這時已到劉智右後方,劉智想要砸他,不僅須轉身,而且還得反腕遞招才能快,才能發揮策應的實際效果。可是自己的背後,屏薄盡撤,整個的賣給了李玉。魯衡顛踏,劉信進擊,李玉明明可救應卻不救應,等的就是劉智的這個空隙,焉有放棄之理。劉信看不見吳祿,卻看得見李玉,李玉當動不動,已經引起這個鬼精靈的疑心,故當李玉偷襲劉智,劉信立即捨棄魯衡,反擊李玉,並揚聲喝道:
「休得傷我四哥!」這一聲喝,大有文章。至此,他已發覺魯衡之奸,也看清了全場,更恨透了魯衡,幾乎使自己上當,要給魯衡一個報復。放那聲喝,是提醒胞兄,作勢反擊李玉,也非認真支援胞兄,實際存了算定魯衡,必定追求,仍要反撲魯衡洩憤。
三鬼老江湖,二劉小精靈,電光石火間,各有各的如意算盤,各有各的目標,眼觀八路,環聽四方,還得留心瞬息錯綜的變化。誰的反應靈敏,誰的動作快速,還得應變能力強,誰便掌握了勝利的契機,獲得豐盛的戰果。但見人影交錯閃飛,耳聽連聲「砰!砰!當當!」亂響,鮮血迭灑,兵器落地。
吳祿回招自救,從下往上迎拒,甫轉中身,劉智的鐵手,已挾駭人勁風砸下,力量自然不易充分發揮。
相對的,劉智身子業已轉正,反腕也成正勢,並且是由上下擊。相形之下,一正一反,一上一下,一盈一虛,吳祿如何能夠討得了好?兵器相接,鐵手即被砸落,連帶著虎口也被震裂。
劉智更不遲疑,順勢一腳把吳祿踢翻丈外,胞弟警告已先入耳,眼角也已看到李玉和魯衡的動態。
靈機電轉,利害關係頓時判斷清,鐵手一順,捨李玉,迎截魯衡。劉信與他,骨肉相聯,心意相通,放棄原來企圖,側擊李玉,立刻配合胞兄,把虛式變成實招。剎那之間,換了目標,改變了戰法。正側順逆,完全改觀。這如電的反應和變化,立使優劣易勢,掌握了完全的主動。人影倏合驟分。李玉被劉信刺傷右肩頭。劉信改變對像和做法,系受乃兄的暗示,出於被動,行動自然稍綴頗失,幸而劉智支援及時,僅受微傷,背後被魯衡劃破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雖未傷筋動骨,鮮血已經如泉湧流。
魯衡心黑手辣,急切求功,傷了劉信之後,再想迎拒劉智,時間上哪裡還來得及!
因為距離的關係,夠不上重要地位,劉智也僅把魯衡的右臂斜著劃開一道口子,右袖剎時即被染紅。吳祿只是右手虎口震裂,胯上挨了一腳,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這時已翻身站起,左手拾回兵器,又參加搏鬥。
這邊的變化,首先影響到劉永泰。老英雄距離劉智劉信甚近,父子連心,不覺微微分了一點神。前邊說過,他和鄭七現在的法打的就是注意力,如今這一分神,立刻便為鄭七所乘,比及警覺,應變已遲。這位牧場大家,時知格拒已遲,頓生拚命之心,身形微挪,視來招如不見,竟以攻還攻。
鄭七的鐵手,分心直刺。劉永泰貼身近步,也扎的是心竅。
兩個人一般高大,用的又是同樣的兵器;不同的是,鄧七主動較先一剎,劉永泰以逸待勞,精力充沛,較快一剎。這種拚命的打法,出於鄭七意外,同歸於盡,尤非所願,無奈撤招已經嫌遲,逼得選蘊就輕,也將身形一側。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嗤!嗤!」兩聲,血光立刻湧觀,兩個人的招式全沒刺中所取部位,但是,兩個人全都受了傷,胸前被劃開一道血糟,惡戰反而加快加劇,足見入肉本深,尚不致危及生命。
這是賊人入侵,不同於較技,朝陽牧場那乾弟兄,立即擁入場中,打算待下場主父子。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一聲清嘯,激越入雲,震盪耳鼓,威勢懾人至極。六魔料知目的難達,一聲呼嘯,奪路遁走。先前入侵,惟恐不深,現在想走,反而給自己添了困難。甫離谷口不遠,迎頭遇見公孫啟,前截後追頓成腹背受敵,形勢極端不利。困獸猶鬥,何況六魔拼起命來,並非易與,僅魯衡因右臂受傷,被劉智殺死,吳祿虎口震裂,被劉信砍斷一腿,被獲生擒,其餘四魔俱已帶傷逃走。
紛亂之中,珍娘也受了一點輕傷,朝陽牧場弟兄,為了掩護場主和劉信,更犧牲了兩個人。檢點傷亡,敷藥裹創,諸事俱畢,天已大亮。杜丹平靜地仰臥在木榻上,宛如熟睡,除了昏迷不省人事,別無異狀。叫也叫不醒。心臟跳動,卻正常而健旺。
兩天以來,全仗著灌服少許參湯,以延續生命。在公孫啟和珍娘,料理善後的同時,姍姍陪著梅葳,走進了他的房中。
屋子裡佈置得整潔而雅靜,除了一床,一桌和四把椅子,還燃了一條檀香,文房四寶俱全,牆上掛著一幅松鶴長春圖和一幅對聯,還有一把松紋古劍,此外再沒有其他累贅的東西。
梅葳略一顧盼,對於杜丹,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覓無琴飄稚,卻具書劍,儒而俠者,了無市儈氣。
視物知人,不禁芳心暗可。姍姍悄聲問道:
「怎麼治療,需要什麼應用的東西?」梅葳道:
「茶水現成,什麼都不需要。」徐步走至床前,看了一眼杜丹的氣色,又翻了他的眼皮,然後取出一顆丹丸,用水研化,灌入杜丹腹中,笑對姍姍說道:
「等藥力行開,杜場主就會好了。」姍姍道:
「那我們在一旁休息,待杜場主好了之後再走好不?」她對梅葳雖然已無懷疑,但杜丹沒有甦醒,又怎能放心?梅葳是瞭解她的心意,笑道:
「那就坐著等好了。」正合姍姍心意,便和梅葳在柱子旁,相對坐下。閒著沒事,姊妹倆談起心來。姍姍前在雪山,睜開眼所能看到的,除了家裡的人,便是一望無際的皚皚雪,亦不知人間奸險。自到遼東,眼界頓寬,但仍無法瞭解,像金星石那麼壞的魔頭,何以還有很多人,願意替他賣命?公孫兄妹,杜丹,乃至霍棄惡,這麼好的人,何以總是吃虧?她無法瞭解,這到底是什麼原故?對於事,自然也都覺得新奇。從梅葳的家世,談到梅嶺風光,從梅葳的師仇談到蠱……
對於蠱,在她的感覺中,新奇而又新奇。以杜丹武功,竟然絲毫無能抗拒,便被制倒,於是,她也要學。正當姊妹倆談得興致勃勃,忽聽杜丹在床上喚道:
「葳妹別走!」梅葳至為震驚!她給杜丹服下,僅是培元固本靈藥,不能解蠱,杜丹何以會說出話來?
更令她吃驚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和杜丹邂面,彼此隨不相識,杜丹何以又能叫出她的名字來?匆促之中,她無法瞭解個中道理,為了查看究竟,一晃到了床前。為了照顧杜丹方便起見,梅葳坐的是裡邊的椅子,是以比姍姍早到床前一剎。也就在她到達床前這一剎,奇事又生。一仞白光,倏從杜丹身上飛起,一晃即將梅葳罩沒,瞬即消失無蹤。杜丹適時即醒了過來,睜眼發現梅葳正站立床前,一把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道:
「葳妹真好,我以為你走了,原來是作了一個夢。」梅葳說:「你沒有好,我怎能走。」杜丹道:
「我好了你也別走,成不?」梅葳點點首,卻沒有作答。姍姍稍遲一剎到達床前,這一幕經過看在眼中,聽在耳內,奇詫地說道:
「葳姊好壞,原來你們認識,為什麼要騙我?」梅葳有口難辯,僅含糊地支吾了一句。姍姍道:
「你們很久沒見,好好地談談吧,我在這裡礙事,失陪了。」
含笑出門而去。到達前邊,劉永泰父子已敷裹傷處完畢了,公孫啟和珍娘等人,正在談論目前的事,看見姍姍僅單獨一人推門走了進來,不由問道:
「梅姑娘呢?」姍姍笑道:
「她跟杜場主原來很熟,正在敘舊,我在那裡不方便,就溜出來了。」梅苓笑道:
「這就怪了,三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我不認識杜場主,她怎能認識?」她原已負傷,又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本該休息,只因等待治療杜丹的消息,是以還沒歇息。
姍姍便把適才經過,說了出來。公孫啟已明是無名神尼玩弄的手法,有意撮合這段良緣,便道:
「也許他們見過,大姊不知道,杜場主現己無事,大姊盡可放心前去休息,日後定能知道原委。」側顧姍姍,又道:
「姍姍陪梅大姊休息去吧。」姍姍應諾,領著梅苓走了。從這件事,公孫啟對於曉梅和霍棄惡的傷,也增強了信心。但,另一種憂慮,也從賊人動態,浮上心頭,道:
「老前輩,蜈蚣遠離此地,毒臂神魔都派了人來,我料亂石崗的事,他也未必就能守約,我想前去接應一下。」珍姥道:
「這是可能的,此處須人照料,公子不宜遠離,老身斟酌帶一兩個得力的人,前去就成了。」公孫啟道:
「前輩去或者我去,都無不可,午飯後再決定如何?」珍姥道:
「公子長途跋涉,必已勞累,杜場主現已無事,也請休息吧。」公孫啟確也感覺疲乏,便不再客氣,遂與珍姥,分別就寢。
經過一夜酣睡,群雄精神異常飽滿,終於躍蹬攀鞍,改變了原定的行程,策馬奔向瀋陽而去。從他們呆滯的眼神,不難看出,改變行程,並不是出於本願,而是受藥物所迷,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誰是引導人?
至今尚未確切經人指出,但,住四個客棧裡的群雄,是各成一路,分著走的,前後距離,不過一里來路,顯示每一路中,最少有一個暗樁,另外還有一個負總責的。
也就是說,混跡在群雄之中的毒臂神魔的爪牙,最少有五個。就在群雄離開客錢不久,易有七騎人馬,卻朝相反方向,奉了蕭天之命奔長白山,是張傑,張俊,房清,呂佩,沈仲,房飛,周方。此行目的有兩個,一是向公孫啟求援,另一則是護送張俊與房清往醫治傷勢。
因他二人傷勢沉重,雖然跨鞍上,卻不能任意顛簸馳騁,只得緩緩策馬而行,以免傷勢惡化。直到卯時,方入山徑,崎驅路滑,甚是難行。這時,只見前面斜路上有座山莊,約莫二三十戶,在那路口描禿樹枝之上,挑著一隻龐大酒葫蘆,迎風搖晃,甚是醒目。由此可知,此處有座酒店,可供行人打尖。
房飛向前望望,道:
「這裡有座山店,已是打尖時候,何妨沽飲三杯。驅驅寒氣。」周方馬鞭一攔,道:
「不可如此,我等往來數次,未見山店。如今出現這二三十戶人家,來得甚是蹊蹺,莫非其中有詐?」張傑向前打量一眼,道:
「周兄之言有理,咱們不必進去。」房飛甚為不樂,道:
「幾戶人家,何值大驚小怪?房某卻不信!」策動坐騎,遂自轉入岔路。這一來,眾人勢必不能把他擱在此處,只好隨在他的後面,猛加一鞭,同時進入這條岔道。亦不過一兩句話工夫,業已進入這條忿道,但聽房飛大喝一聲:
「退!」眾人霍地勒住繩,陡見眼前景色一變,竟然是黑鴉鴉,羅沉沉,視界只能看見丈許周圍,再遠則看不見了。微然一頓之際,周方便帶轉馬頭,招呼眾人道:
「此處乃是陷阱,趕快隨我退出。」緊急關頭行動甚是迅速,七騎人馬立往來路奔出。然而,方向已經迷失,眾人雖警覺得快,亦是無法退往原來道路之上,只是浪費精神而已。經過一陣狂奔,張傑立刻出聲喝止,道:
「列位且停,似這等走法,只是徒費力氣,我等何不弄清情況之後,再作一番打算,以免遭受奸人愚弄。」張傑這聲招呼之後,眾人立刻停住。周方歎口氣道:
「莽莽江湖,驚險叵測,此非諸葛武候水旱八陣而何?」話聲方落,陡有一聲冷笑起於身側。這聲笑,來得怪異,寒慘慘,冷森森,令人聽來毛骨聳然,宛若遇見鬼魅一般,心情惶恐無以復加。由於笑聲來得突然,眾人不禁抽口冷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稍頓,周方朗聲說道:
「何方高人?請現身一見!」沒有答腔,這事怪異已極房飛業已按不住心頭之火,喝道:
「大膽鼠輩,藏頭露尾,算哪門子……」話未說畢「啪!」一聲脆響,房飛挨著一個耳光,說時遲,那時快,嗆嗆嗆連聲,眾人兵刃俱都出鞘,這些兵刃火光而成,甫一出現光芒四射,照見兩三丈處毫髮無遺。
這都是一瞬間發生之事,眾人靠得甚近,房飛挨打之際,看得清清楚楚,打房飛之人並未現身,看到的只是一隻女人的手,白嫩嫩,軟綿綿,五指指甲又尖又長,染著艷紅之色,由此判斷,打人者定是豆蔻年華少女。挨打之後,房飛的嘴角流著一抹血絲,急得怒吼道:
「臭丫頭,敢在房某面前弄鬼,若是好漢,你站出來,咱倆斗上幾合,似這等鬼祟之舉令人齒冷!」
「哼!」暗中傳來重重一哼,蒼老,有力,分明是個年老男人,聽聲音便知,來人至少六十開外,而非一個少女。照估計,此處可能有兩個人,出聲者是一老人,出手者是一少女,而且他們關係可能是父女兩人。房飛怒極,口不擇言,一直罵不歇。說來也怪,暗中之人再之不曾出手,亦未現身,好似業已遠去,對於房飛咒罵置若罔聞,周方卻已大為震驚,向房飛喝道:
「大敵當前,罵也無益,咱們出去要緊!」催動坐騎,緩緩而行。七人騎馬,剛走數步,只見眼前出現一座破廟,來到山門一看,檻匾上寫的是「山神廟」三個金宇。這山神廟古舊不堪,兩扇山門已不存在,只有一個門框,橫匝斜吊著,隨時會有落下可能。
進內便是庭院,也不甚大,穿過庭院是山神殿,神台上刻正點著一枝蠟燭,光芒搖曳不太明亮。張傑瞄了一眼房飛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剛才若聽周兄之言,斷無此事發生,事已至此,說也無益,咱們暫且進內稍歇再走。」用力歎口氣道:
「只好如此了。」七人下馬,牽入庭院,由張傑、房飛撓掖張俊、房清,緩緩走入殿內。此時,殿內空無一人,高大山神倒在一邊,神台上只點著一枝蠟燭;怪就怪在此地,山神廟內既然無人,何能點燃蠟燭?若以直覺推斷,一定又是陷阱。是以,眾人旋即提高警覺,除掉握緊兵刃暗中戒備外,更是各找方位站立,把傷者圍在中間以待敵人現身。突然,燭光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間,殿中多出一個老者,此老白髮如番。鬚眉雪白,戴一頂白色范陽帽,身穿一襲白袍,面如冠玉,幾乎無處不是白的。他的雙眼倏睜倏合,冷冷說道:
「先前何人大膽,敢罵老夫臭丫頭?!」房飛毫不含糊,一拍胸膛,道:
「房某!」老人雙目倏睜,精芒怒射,冷笑道:
「黃口孺子,竟敢胡謅,何以見得老夫是女人?」大敵現身,危機重重,房飛竟然膽大包天,喝道:
「鬼鬼祟崇手指就像一雙娘娘手,道你臭丫頭還是客氣,惹起房某性情,少不得要你好看!」話聲方落,老人陡然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出口,洪大驚人,震得屋頂塵土雨點般落下!可見此老內力充沛修為已臻化境。張傑此時跨前一步,道:
「老丈暫歇,我這朋友並非有意觸忽閣下,只因……」「你且住口!」老人倏然止笑,聲若洪鐘喝止張傑,又道:
「老夫一甲子未曾發怒,何能跟小輩一般見識,只因黃口孺子口出不遜,若不懲戒難以服眾!依照老夫本性,你等一個休想活命!也罷,你等若能說出老夫名號,便饒一次死罪!」老人之語,誇大狂傲,分明瞧不起眾人。此話卻使周方觸動靈機,忙道:
「前輩莫非……」倏然住口,老人看他一眼,道:
「直講無妨!」周方本是賣個關子,聞言即道:
「非是晚輩不講,唯恐前輩說話不算,前輩若肯帶領我等離開此處,晚輩定然說出。」老人冷笑一聲,道:
「娃娃,你的算盤太如意了,老夫只說你等道出老夫名號,方才饒過你等一次不死,要想老夫帶領出此陣去,必須另有約定。」周方道:
「前輩意欲如何約定?」老人道:
「一件一件慢慢解決,你先說出老夫是誰?」周方脫口說道:
「前輩乃無極上人溫如玉老前輩!」老人點頭道:
「然也,老夫不食言,就饒爾等一次不死,但,死罪已免,活罪難逃,爾等且嘗老夫一指神通!」「且慢!」周方及時喝住老人道:
「前輩乃世外高人,何必一般見識?」無極上人溫如玉道:
「也罷,老夫再跟爾等賭約,現在老夫坐在此處,由你們七人圍攻,每人以三招為限,共二十一招,若能沾著老夫一毫一髮,或者逼使老夫出手化解,即送你等出陣。」周方道:
「兩人負傷,何能算數?」無極老人道:
「不難,老夫先將他們傷勢醫好,再行賭約,過來。」張俊、房清如言上前。無極老人略一凝視二人眼神面色道:
「略將受傷經過與患處,說給老夫聽。」張俊道:
「晚輩二人受偷襲,應變稍遲,俱是左胸中掌,惟因已出招封解,故敵人掌力亦未完全打……」無極老人截口道:
「且已服藥自療,傷勢在好轉之中,注意了!」張俊、房清,頓覺一股熱力,從老人指尖,射入自己丹田穴中,剎那流遍全身,傷勢翟然而愈。無極老人適時收指道:
「傷勢已康,可以出招了。」七人略一交換眼色,意會心通,各取有利方位,周方道:
「恕我等放肆了!」聲落招發,刀劍並舉各人不同角度攻下。
無極老人合目抱肘,不觀不理,辦不破解。張俊等人兵器如疾風驟雨攻下,豈料踞老人身前五寸,即被一股無形勁力,或彈或引被滑開,甚至兵刃互相蹬擊,並未觸及老人衣膚,遑論傷人。七人再度以眼神交換意見,二次出招。依然如故,徒勞無功。第三次出招,愈加狠厲。無極老人淡睜雙目,震聲喝道:
「著!」屈指連彈,先後點中六人穴道,最後一劍,竟將老人衣徹劃破,發出一聲嗤響,無極老人大怒,喝道:
「何人大膽,報壞老夫規約,出面答話,躲開,沒你們什麼事了。」最後兩句,乃是對張俊七友而發,所封穴道,亦被解開。
七友心知此間隱藏高人甚多,震峻至極,相偕退出大殿。想見一條白影,劃身而過,隨即聽到無極老人喝聲道:
「大膽!」接著便是一聲轟然巨震,勁風狂捲,殿瓦齊飛,聲勢之猛,好不嚇人!掌風激盪中,殿前落下兩人,一是無極老人溫如玉,另為一不知名姓黑衣老人。七友耳中適時聽到一縷蚊納聲音,道:
「劇戰將起,爾等火速離開此廟,伺隙逃生去吧!」七友情知功力太差,無法與這等遁世高人相比,遵囑倉惶出廟。即又聽到無極老人喝道:
「妖孽看拳!」嘿嘿嘿連聲陰笑中,另一陰沉聲音答道:
「活冤家,死對頭,這裡風水不壞,你就……」話聲為掌風遮斷,激烈似不止無極老人與黑衣老人二個。樹搖、山動,山神廟整個塌倒,未見一人逃出。但在聲震天地,廟倒山崩之際,天光亦突然重現。七友耳中復又聽到前面傳聲,道:
「爾等僥倖,此間再無生者,陣已破,另一枚日魄在青……」聲音微弱至極,至此而斷,青什麼?惜未能聽全。七友幸逃餘生,尋回馬匹,倉惶出峽。甫上正道不久,迎面遇見三人,竟是珍姥,杜丹和梅葳。七友雖不熟識,但日前在天池會戰中,卻在場看到珍姥和杜丹面孔,忙即勒住馬匹,上前相見,告以蕭天所托與適才凶險經歷,並出示蕭天信物,用以證實所言。杜丹正容道:
「本場正需人手,難得七位惠然肯來,請仍繼續前行,傳我令諭,著管烈引導各位,去見公孫大俠。蕭天自有珍老前輩與我夫婦,前去接應,再行相見。」抱拳一拱,即與珍姥、梅葳,策騎絕塵而去。他和梅葳的婚姻,可說是夢中緣。
英哥布是一個很大的鎮市,位在通化縣迤西二十餘里,市面繁榮並不比通化縣差多少,東西都比通化便宜,過往商旅,為了貪圖這點小便宜,往往就住在這個鎮,不再去通化。群雄到達這裡,已將快晌午了,普通人都不會走得這麼慢,何況群雄還騎著馬?情況十分顯然,路上出了毛病。
光看他們進鎮時的情形,有的兩人合乘一騎,有的步行,就知道毛病是發生在馬匹身上。也不知道是誰,半夜裡在蹄子上做了手腳:有的扎上針,有的將蹄鐵微微撬開,安上了鐵砂或鐵蒺藜,馬一行動,這些小東西作了怪。群雄被藥物控制,神智俱失,狀如白癡,連稍微懂得一點事的小孩子都不如,馬跛了,慢了下來,有的甚至不走了,群雄照舊騎在馬上,了無反應,不聞不問,即使被顛下馬來,挨了摔,只要還能動,再上,除此以外,再不知道多做一點事。是以離開通化,不過五六里,便已形成七零八落,亂得不成了樣子,前後隊也混雜在一起。
直到天南金氏的爪牙隨後趕到,費了很大的事,才逐漸調整就緒,繼續上路。在這裡,也就看出迷藥的霸道和弱點來了。迷失神智的群雄,並不是任何一個魔崽子都能夠指揮得動的,他們只聽一個人的指揮,而這個人,也就是當初的下毒人。也就是說,當初四家客棧是分別下的毒,如今群雄只聽原來與他們住在一起的那個下毒人的擺佈。因此,這四個魔崽子,首先得把各自制服的人找齊帶開,然後才能檢查馬。
群雄已經成了傀儡,教他們檢查右前蹄,絕對不會多管左前蹄,教他們清除鐵蒺藜,也絕對不會拔針。
這樣檢查與清除,自然不能完全,上馬再行,不久又發現了類似現象,氣得魔崽子自己清除,逐一檢查,安全已經不成問題,進度可就慢了,甚至有的馬禁不住劇痛,不能再走,有的竟而發瘋跑掉了。因之,才落得這般狼狽,比起普通人走路還要慢得多。這種情形,完全落在隱伏在暗處的蕭天及其同行人的眼中。
在英哥布吃過午飯,再次上賂,一馬雙乘,且又部份步行,想快也無法快得了。魔崽子們原定兩天趕到瀋陽,現在已無法如願,他們知道是蕭天暗中搗的鬼,把蕭天恨得要死,也知道蕭天必定跟來,可就是發現不了蕭天的蹤跡。勉強趕到新賓,已近四更,人困馬乏,偏又無法找到吃食與住處,迫得只好在簷下忍著,等候天亮。夜風刮面如削,趕路的時候還不大覺得冷,這一停下來,肚子裡又空,這個罪可就受大了。
四個魔崽子,各自把人安置避風的地方,教他們行功御寒,然後聚到一起,其中一人恨恨地說道:
「蕭天這個王八蛋,一定就在這附近,我們分開來搜!」另一人道:
「我贊成,反正天也冷,耽著更冷,即使找不到人,活動活動也比較暖和。」先前那人道:
「蕭天的劍術可不含糊,跟著他的那幾個人,也有幾下子,見面就下狠手,可別溝裡翻船!」又一人道:
「我看這是多慮,他們雖沒吃迷藥,可全中毒了!這個時候是不是還活著,都成問題,怎麼能夠來得了?活動一下倒使得,用不著那麼緊張。」先前那人不以為然地說道:「你知道他是什麼出身?又怎敢說他就沒解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一點,總不會吃虧。」最後說話那人被駁,很不高興,道:
「別嚕嗦了,我先往南去搜。」長身而起,往南飛掠而去。
先前那人似極謹慎,道:
「江成太粗心,我得跟他去,你們兩個一路,別分開,也別走得太遠,遇敵嘯聲示警,若無發現,半個時辰以後,仍在這裡聚齊。」言訖,立朝江成去向追去。另兩人,一名尤六,一名郭洪,則向北邊搜去。分手的地方是關照口,往南往北均甚空曠,那個追趕江成的細心人,名叫李斌,是毒臂神魔六弟子彭化的左右手,故同行三人,全都很尊重他。時際二月中旬,遼東還很冷,樹木尚未萌芽,李斌追尋了一段不僅沒有發觀蕭天的蹤跡,就連江成的身影,也沒有看到,一股不祥的意念,油然而生,不禁忖道:
「難道江成已遭毒手?」想儘管這樣想,沒有發現死屍,沒有看到打鬥痕跡,自然不會放棄希望。
略一顧盼,左側不遠,地勢較高,還有幾棵樹,便飛縱過去,躍上樹梢,攏目四下眺望。極目所至,疏疏落落,有幾處人家,最近一處,約計也在兩里開外。心裡一動,便奔過去。
在他的想像中,蕭天如若跟蹤,落腳處必也不會在城裡,那麼這種鄰近關廂、便於展望的獨立農舍,應是最好的棲身所在。兩里多路,在李斌眼中,算不了什麼,不消多久,即已接近。下弦月雖已西斜,尚未沉落,蕭天果真隱身此處,敵暗我明,就這麼過去,豈不易遭暗算。縱步躲在一棵樹後,微露半面,仔細打量。
農舍毗連,並非一家,但也不會超過三家,豁悄悄的,不聞人聲犬吠,亦無燈光,諒全睡熟,不像有人埋伏模樣,膽氣略壯。這個傢伙,的確謹慎得驚人,不足百丈距離,他還要看清前邊的地形,藉著起伏微坡,一段一段地向前躍進。兩隻眼睛,更凝注在朝關廂那一家。
他的判斷並沒錯,他所注視的這一家農舍裡,確實隱藏著人,但非蕭天,而是紀慶,江成也在。這不透著蹊蹺麼?紀慶乃紀秉南的幼子,何以隱在此處,不跟李斌他們會合在一處,卻又把江成留住不放?李斌已經進至三十丈以內,匍伏在一個田坎下,向農舍張望,更加聚精會神,欲進又接,半晌遲疑未動。紀慶悄聲道:
「江成,你想清楚了沒有!」無法知道他跟江成曾經說過什麼?江成似甚為難,微一躊躇,道:
「你說的話可算數?」紀慶指天發誓道:
「我若口不應心,教我五馬分屍,不得好死!」江成慨然道:
「好,就這麼辦,我答應你。」紀慶道:「這可不是兒戲的事,我也沒有脅迫你,如果覺得靠不住,還可以出去與李斌聯手,和我一戰。」江成道: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縱然粉身碎骨,亦所不惜。」紀慶道:
「事成之後,我必不虧負你,現在可按預計行事,李斌城府甚深,心思尤其細密,你必須謹慎小心,切不可形之於色。」江成道:
「這我知道。」推門走出,躍登房頂,佯裝未見李斌,轉側顧盼,極似發現敵蹤,忽又失去,正在找尋模樣。李斌藉著月光,看清房上人確是江成,懸心頓釋,幾個起落方隨後躍上房來,詫異地問道:
「發現了什麼?」江成旋身獻掌,作勢出擊,似因聽出話聲是誰,故又含勁未攻,怨責道:
「怎不打招呼,嚇了我一跳,你難道沒有看見蕭天?」李斌詫道:
「蕭天?連個鬼影也沒看見,你一向馬虎,不是眼花弄錯了吧?」江成愈發裝得不高興,道:
「我馬虎,就你精明,月亮這麼亮,難道會看花?」李斌歉然道:
「我是慎重,無心的話,你可別在意,把經過情形告訴我,咱們再仔細研究研究。」江成指著遠處一處樹叢,道:「那裡是個小村莊,十來戶人家,我搜到那裡回頭,還隔著五六十丈,很清楚地看見蕭天一晃而沒,才跑了過來的,一定就在這三……」房中適時傳來一聲輕微響動,截斷了江成的話,作了一個手勢,猶待說出自己的意見。李斌急伸一支手指,往嘴上一豎,示意噤聲,然後移動手指,也往房下指了一指,點了點頭,表示看法與江成一致,認為蕭天就在房中。
接著又一陣比劃,即背著月光,從暗影處跳下房去,落地輕如鵝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江成心中甚覺慚愧不安,李斌教自己留在房上巡風,親身去犯險,而自己卻與紀慶聯合,存心算計他,但一轉念,想到紀慶所說種種,又覺熱血填胸,義憤不平。
正與邪,順與逆,無法面面俱到,從大處著眼,只要做得對,也就交代得過去了。李斌到達房下,悄悄掩到窗前。茅屋農舍,只有面向院心一面門窗,李斌的全副精神完全貫注在這一面門窗上,心想蕭天如若突圍,不管從哪一扇門窗出來,自己都能照顧得到,並可手到成擒。
哪知房下並非蕭天,而是紀慶,思慮也比他高一籌,屏息靜氣,隱在簷下,也不在屋子裡。危機頃刻,楊斌猶懵然未覺,仍在輕移碎步,往門窗去,萬一蕭天不出來,他還準備進去。
移動,傾聽,目注門窗,眼看愈移愈近。
驀的,一縷奇香,隨風撲入鼻孔,一陣天旋地轉,翻身載倒,就此失去知覺。江成聽到物倒地聲,知紀慶業已得手,跳下房來,見紀慶已將李斌帶進屋中,立即跟了進來道:
「紀兄準備把他如何處置」紀慶道:
「你先回去,設法把郭尤二人引來,再一同勸說,即或不從。
我也擔保不傷他們性命,如何?」江成道:
「但願言而有信,我去了。」回到關廂,尤六、郭洪還沒回來,群雄形同木偶,仍呆坐原處行功,馬匹來時一身汗,到後往樹上一拴,禁不住風勁天寒,腹中無食,竟倒斃了二三十匹。
他念及江湖闖蕩,生性如蟻,不由心中惻然,趁著等人這段空閒,忽發慈悲,一匹一匹地解開韁繩,一陣呼喝把馬群趕散,任憑去留,又等了片刻,眼看天就要亮了,尤六郭洪還不見蹤影,料斷或許也出了事,深恐紀慶等得不耐煩,只好再向農舍奔去。哪還隔著裡來路,便已聽到掌風呼呼,竟不知紀慶跟誰打了起來。原來江成前腳離開農舍,後腳就有人走了進去。紀慶還以為是江成去而復轉,便道「你怎麼又……」哪知抬頭一看,進來的不是江成竟是彭化,心中砰然一震,立即改口道:
「原來是六哥,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彭化一眼瞥見李斌,昏迷不醒,倒在炕上,不由詫問道:
「他怎麼樣了?」紀慶支吾道:
「好像是中了南齊的毒,小弟試予救治,竟然無效。」彭化哦了一聲,道:
「竟有這等事,據悉南齊的毒經,業已落在印天藍手中,莫非賤婢……不對啊……」怎麼不對?他沒往下說,炯炯精睛,卻盯在紀慶的臉上,眨也不眨。紀慶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暗忖:
「適才經過,莫非被他看到了,待我試他一試!」因而問道:
「什麼不對,六哥何以不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