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兵王之天

    柳破天鼎冷世臉上的神情可是得意得不得了。

    那種放聲縱笑,是報復下強烈的快感。尤其是看著柳破煙,轟然倒在那個有顆大腦袋的柳破天木輪椅前,她幾乎是笑得更加忘形。

    「我早告訴過你……,」鼎冷世收起笑聲,以一種冷諷的音調對著柳破天,好沉好沉道著:「得罪我鼎大小姐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她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得意仰首大笑。

    鼎大小姐之所以如此得意,是因為這次的行動並沒有用到鼎字本家的「鼎地三柱」。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鼎大先生手下有「一劍一棍雙龍鞭」這三大高手,被譽之「拱鼎三柱」,或是「鼎地三柱」。

    這三個人專門負責保護鼎大先生和鼎大小姐,武林中對他們的武學造詣一直深諱莫測。

    「鼎大先生這麼多年來平安無事寒毛未少……。」老江湖總是會告訴晚輩:「這三根鼎柱子絕不好惹。」

    鼎冷世當然知道那三根鼎柱子不是自己叫得動。不過,以她爹在江湖中的名望,欠鼎九然大先生人情的人可是不少。

    這回為了復仇,她足足召集了各路好漢外帶幫眾,倒也聚集了九百八十六人齊攻破煙山莊的洛陽別館。

    她可不管這伙子人有大半是巨盜強寇。

    因為,證明誰都不能惹她鼎大小姐,比任何事都重要!

    「男人為名譽而戰──。」鼎冷世的理由是:「女人當然也可以!」

    一切就如自己估計,破煙山莊擋不到半炷香,就毀在自己手上。她這麼有信心,是因為在這伙子人中有兩個讓她特別放心的頂尖高手。

    是一匹狼和一隻蟬!

    「笑世獨狼」盛擊,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如果說出近幾年來天下十大奇案,有一半就是他下手完成。

    另外一個,「寒蟬」應秋水,武林中就更沒有人知道這號人物。在江湖中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三五年以來,每到九月秋深,總有那麼一兩件特別大案,動輒是百萬兩以上的銀票、珍寶被奪。最著名的,就是兩年前保天鏢局二十六條人命,以及價值四百八十八萬兩銀子的保貨大劫案。

    所以,江湖上也就有了那一句:「富人過秋寒,平安到新春」的名言。

    鼎冷世之所以能找出這兩個人,就因為她腰帶上那塊奪目的翡翠玉鼎。

    因為,它代表了鼎大先生的人情。

    她當然不認識「寒蟬」是誰,不過這個陰沉沉臉色蒼白的青年男子卻找上了她,只說了一句:「我是寒蟬!」

    「寒蟬」這個代號,是鼎大先生給的暗稱。

    普天之下知道的,除了鼎九然以外,就是他女兒鼎冷世以及應秋水本人。

    「這個年輕人武功很詭異,和中原武學幾乎毫無關聯。」鼎九然曾經告訴他女兒:「不過這個叫應秋水的人很重然諾,爹曾救過他一命,必會報恩!」

    鼎冷世驚喜的是,在進洛陽古城的官道上竟然會遇見這個隱晦神秘的「寒蟬」,而且答應以柳破天這個仇人的命來做為報恩。

    眼下,柳破天看著胞兄倒在自己木輪椅前,驚怒交集下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放出了「五焰環日」信號煙火,估算片刻之內兵王離魂便可以趕至。

    鼎冷世不減得意,冷冷嘲笑著:「怎麼?想搬救兵?哈哈哈──,我看你們破煙山莊還可以死多少人?!」

    她對左右的那匹狼和那只蟬實在是有信心。

    就以半炷香之前來說,不過彈指間盛擊快若閃電般的拳頭就擊碎了四十八名好手的骨頭;而那個神秘的應秋水,不過只出一掌,便是硬生生將柳大莊主打得昏死在他胞弟的木椅前。

    有這樣的人力、有這樣的高手,她實在沒有擔心的理由!

    鼎冷世沒有任何的擔心,盛擊和應秋水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因為,在他們背後來了一個人。

    一個來得好快好快的──頂尖高手!

    他們幾乎同時回身,身後,兵王離魂好冷煞的眼光穿破虛空,直奔盯著!

    鄺山海實在是滿意極了。

    西方白虎殺氣,硬生生被那個闖入的天權煞星坐命的女人給壓了下來。

    龍征!鄺山海推算出這個女人的名字,心底頭忍不住想笑:好個有霸氣名字的女人!

    再看看南北虹橋兩處(註:因太陽為東西方位移動,故天下彩虹皆為南北向),兵王羽墨對付朱雀紅煞似乎比北方龐動戰對付玄武黑煞輕鬆得多。

    他有些訝異這個蒙古韃子功力如此深不可測,竟然讓旺升大功的南方火煞柔和的彷如夕暉。

    北方龐動戰那個海賊則是以命搏御,觀看氣像是險著處處,不過倒是硬挺了下來。

    鄺山海肚裡一陣冷笑:和該殺了你這個大盜,也算是盡了一份天理。

    正轉念間,驀底東方生門大開。

    瞬間,滿林各色錯雜的霧煞之氣立散,沒個呼吸便全不見蹤跡,一陽光普,登時生機盎然。

    「好!」

    鄺山海忍不住興奮叫了一聲,便想往東方奔去。

    驀底,身後傳來一名女子冷冷的聲音:「老頭子你急什麼?這個姓宗的差點被你害死!」

    這女人怎麼出陣如此迅速?

    鄺山海皺眉回頭,只見龍征右手上握著象牙白劍,邊喘氣邊以好冷的目光投向自己。旁側,被龍征左手五指半拉半扶著的宗無畏,正以一臉不屑神情冷笑。

    這話語間,南方林陣裡,兵王羽墨也跨大步而出,朝向鄺山海淡淡一笑,道:「鄺前輩天機算盡,果然是一代「奇人」──。」

    語調雖淡,諷刺意味倒是十分濃厚。

    鄺山海老臉不紅,哼哼應回了一句:「好說!閣下不但平安完成任務,而且似乎功力更長一境?!」

    他邊說邊觀察,自己也有些納悶不解。

    怎麼說,任何人被陣煞所困,絕無可能反倒受益成就。

    除非,佈陣之人另有獨門秘法,這已是萬中難一利用天地運氣來增長自身功力。

    眼下羽墨必然不明此陣,怎麼可能反倒更進成就?

    莫非是顏龍月育鬼魂教授?這點,鄺山海可是嗤之以鼻,無論如何是絕無可能。

    東、北雙方,藏大小姐扶著龔天下和那一猿一犬;以及北方龐動戰帶著那頭搏龍霸虎,搖搖晃晃咬著牙一步一步跨來。

    龐動戰的神情顯然怒極,他可是惱恨自己一身內力盡耗,否則當下便殺了這賊老匹夫。

    「奇人?」

    龐動戰勉強吐出一口話:「如果不是顏龍月育困你在此,這四十年恐怕天下給你這老頭一手翻覆,永無寧日!」

    鄺山海冷冷一哼,滿臉皺紋跳動了兩下,啐道:「你這小子的命都快沒了,還敢口出狂言!」

    「龐幫主現下無力殺你,老夫可有能力碎你全身骨頭!」一旁,宗無畏忍不住怒氣,喝道:「鄺山海,你枉為我中原武林一代奇人,心慮行事卻如此卑鄙!」

    話才說完,他忽然一個立足不穩,晃了兩下。

    這可不是鄺山海用了什麼地理真氣攻擊,而是本來扶著自己的龍征倏然放開了左手,朝藏大小姐一指,斥聲道:「給我放開龔郎!」

    藏雪兒雙眸微動,柔聲回道:「龔狀元眼下內力大耗,雪兒不得不助臂攙扶……。」

    咱們龍大捕帥神情可是急怒交集,便是一大跨步趨前,邊冷喝道:「就算龔郎的命要沒了,也不准救他!」

    藏大小姐神色依然坦然自若,柔聲回道:「龍姑娘若不介意,眼下我們該是商討如何出這絕谷方是要策。」

    口氣雖柔,但在隱約間也表達了不接受龍征自以為是的據有龔天下。

    龍征當下雙眉一挑,已是逼近到藏雪兒身前丈餘,冷冷又一句:「當真不放手?」

    「是我請藏姑娘相扶──。」

    龔天下忽的出聲,淡淡然便轉向鄺山海,簡單接道:「請前輩帶路!」

    鄺山海早已一番端詳審視。他又皺起了雙眉!

    眼前那一犬一猿毫無內力受損情景,甚至連藏雪兒這女娃子似乎在武學心法悟證上也脫升了一層?!

    以此看,莫非龔天下這個年輕人以一人之力供養蒼龍青煞生生氣機?!

    他更是難以理解!

    如果真是這般,龔天下早已沒命。

    因為,世間絕對沒有一個人可以如此源源不絕的內力來供養生門所需如是大量消耗。絕無可能!

    雖然眼前龔天下有些虛弱,但是絕對不會是致命傷。甚至由東方樹林內步出至今片刻裡,這個年輕人的內力已迅速恢復,這更是匪夷所思。

    他是如何做到?

    鄺山海想問而不能問,倒是緊瞪著藏大小姐的龍大捕帥冷啐道:「藏姑娘還扶什麼?龔郎已恢復大半元氣……。」

    藏雪兒微楞中轉側首看了龔天下一眼。只見這名自己用手攙扶的男人,雖然臉色依舊沒有什麼特別神情,但是誰也看得出來,龔天下絕對氣機盎然內力充沛。

    她臉色一紅,立即鬆開了手。不過心底頭倒是有一抹難以言喻的異樣:龔天下既已恢復了功力,為何沒叫自己鬆手?

    為了掩飾自己稍微失態,柔聲脫口問道:「龔狀元在方才陣中,果真以「宇宙能吸收法」自導自引自出入蒼龍煞氣,反倒通過「氣空」境界,圓滿成就?!」

    鄺山海心底頭一震,迅速百般計算,約略有個模糊印象。

    方才藏雪兒所言「宇宙能吸收法」乃是將外在天地氣機吸納入身,再以自身導引向外放射。

    簡單言之,自身就是能量導體罷了,一切過程正如心經所言:不增不減!

    至於「氣空」妙義,他一時間推算不出,不過眼前的龔天下似乎週身氣海更形圓滿?難怪當時自己分派東方蒼龍生位給他,竟毫不猶豫應諾開步。

    難不成這年輕人那位神秘的師父,早已算料這層玄機?

    鄺山海雙眉一挑,冷嘿中暗自道著:「看來鄺某一生足堪匹敵的,除了顏龍月育,還有此人……。」

    龐動戰搖搖晃晃的走到龔天下身前,頹然間便要倒下。下墜的身軀,忽然被一股堅定的力量扶持著。

    龔天下,兩臂既溫暖又有力!

    「哈哈哈──,本幫主活不了須臾……。」

    龐動戰放聲笑了兩回,不減他豪情,依舊霸氣十足道:「一生能活至此,老天也算對得起我……。」

    龔天下沒有作聲,只是將內力無聲無息中源源不絕貫入龐動戰體內。

    「龔兄弟你不必勉強了……。」龐動戰喘了兩口氣,勉強牽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龐某今生能遇著你和這幾位英雄,已經是死而無憾──。」

    東海霸帝喘了一口大氣,咬牙接道:「龐某……是想將……東海寶藏藏置位……以及和護寶護法聯絡指令……相告……。請你……仔細記住……。」

    龐動戰似乎要用盡生平最後力氣,道出這武林中多少人覬覦的寶藏。驀底,耳裡傳來龔天下平淡之極,卻又像天經地義般必然的聲音:「在我的手臂中,生命不會消逝!」

    多少兄弟,為了東海藏寶不仁不義;又多少自命俠士人物,為了寶藏不惜用盡心機幹盡卑鄙?

    但是,這世間竟真有這麼一個人──一個只想救自己活命,而視天下珍寶如蔽屣?!

    龐動戰,除了血,這生,第一次覺得還有淚。溫熱!

    「普陀山東北……,」龐動戰這次真是打從心底想要說出東海寶藏的秘密:「海岸九字連洞……藏在「千」、「莊」、「嚴」此三洞中……。」

    龔天下卻彷若未聞,只是挽臂抱著這位梟雄霸帝,淡淡有如自言自語:「眾生有心改過,為諸佛菩薩庇佑;眾生有心行德,更為諸佛菩薩讚歎。如今捨得,捨而後得;過往雖有種種過,來日仍可種種德;娑婆雖多誤自性,淨土卻從娑婆生──。」

    龐動戰一聽至此,心中恍然間有所大悟。

    與其放心交予龔天下,不如由自身盡贖前罪更勝!

    交給別人完成自己贖罪,其實還不夠負責、不夠面對。一個真正的男人,應該是自己面對自己所犯的錯,用一心一生,圓滿彌補!

    這一頓悟,陡然間他想放聲大笑。

    想笑,剎那便覺生機無限,登時和龔天下源源不絕輸入的內力真氣相融。

    「若有眾生,其心明瞭,則自性發顯與法界一如。所謂先自明心,而後見性;其所見者,法界之體性也。倘是由自性中善根發相,便是自他不二,萬相圓融!故萬法無不通達,萬德無不莊嚴。」

    龐動戰這一番身歷實證,發明心性,幾乎難以置信的興起脫塵出家之念。

    剎那,那一頭濃張飛發盡落,隨這林間風襲,舞天恍如天女散花。甚至有那不可思議,佛門傳說中的檀香味輕!

    剎那,他憶念起這次入略中原,原本理由之一是為胞弟龐仇心復仇,欲殺唐凝風。因為他逼使其弟出家為僧,自己原先認為是今生奇恥大辱。

    如今,卻反而在佛法中大徹悟、大解脫?!

    他笑出聲音來,或許是鬼門關前已是太無奈,想想這一生沒半點事可以流傳後世稱頌,反倒落得沒掛礙只想做件好事?

    龐動戰深吸一口氣,望著飛舞的落髮,彷如隔世,感慨良深。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以下半輩子彌補上半生的罪愆。

    這位昔日的東海霸帝深自懺悔期許,驀底想到日後將以僧人相貌行世,當以何號為法名?

    他心中一念,想到「法救」──自己是被佛法所救;絕不敢自稱「法覺」──尚未行一德,憑什麼誇言有覺?!

    龐動戰這個想法浮現,正不知是好不好?

    尤其沒有皈依師傳承,這點令他心中掛礙。

    或許是寶藏藏在普陀山吧?那被中土稱為觀世音菩薩道場之處,這些年來多少耳濡目染,知道佛門中法統傳承的特殊重要。

    他心中正輾轉猶豫,耳畔響起龔天下淡淡道:「家師曾言,若是他日見得不假刀剃自身落髮,皈依佛門者,是僧可名為「法救」──。」

    登時,龐動戰全身一陣顫抖激動,仰天長嘯三聲,道:「法救願以一生有餘,救盡天下蒼生;無論一切善惡,絕無不可救、不可度者,此誓為諸佛菩薩共鑒!」

    破煙山莊仍然是喧囂嘩鬧。

    這些江洋大盜半點也沒把那個冒竄出來的年輕人看在眼裡。甚至,有些人呲牙咧嘴,嘿嘿冷笑打著人家皮腰帶上那塊鮮黃寶石的主意:「這簡直是送上門的肥羊──。」

    「瞧這公子哥兒,身上一定還有寶。」

    「廢話什麼,做了他──。」

    他們可是信心十足。

    因為,鼎鼎有名的破煙山莊,也頂不過他們一柱香的攻擊!

    眼前笑話是,柳破煙的救兵竟然只有一個人。

    這實在是太瞧不起人啦!

    兵王離魂冷冷嘲諷的笑意在嘴角。

    他的目光,原先投射在盛擊和應秋水身上。

    最後,雙瞳精芒,完全只盯向有著陰沉蒼白臉色的應秋水。似乎,眼前這九百八十來名好手,只有這個才是對手。

    當然有人不相信。

    「綠林十三梟」第一個動手。

    剎那,十三道身影竄起,個個用的是虎頭大刀。

    刀風捲下,他們自己都覺得似乎太用力了些。

    不錯,是太用力──太用力的把刀砍向身旁自己的兄弟。

    慘嚎,夾著難以置信的驚呼。

    一院子的人忽然靜了下來。他們怎麼也想不通,這十三個傢伙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自相殘殺,忽兒間全數斃命,沒半個能喘口氣說句話。

    「他奶奶的,那有這種邪門事!」

    有人還是不信,振臂一吼,立即有近百條身影提兵殺前,又急又猛,簡直是以命搏命。

    兵王離魂不過是兩瞳雙眸稍一冷冷流轉,那近百漢子人在半空,便如同著了魔般,紛紛掃掠兵器,往身旁的人瘋狂砍下。

    那種驚心動魄的急速殺,沒來得及聽出有多少人慘叫,咚咚咚的一堆體全墜到地面。

    驚人,不,不是驚人,是驚駭、是恐怖。

    恁那些江洋大盜殺人如麻,如今也個個覺得胸膛滯息,心理上承受難以言喻的恐懼。

    「哇!」驀底有人大吼一聲,狂奔而走。立即,就像風吹草偃,還活著的八百名強梁巨寇,紛紛拔腿就跑。

    誰都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人情可以欠著,老命可是只有一條!

    這下,咱們鼎大小姐雙眸怒張,又氣又惱。這些男人真是嬲種,嘴巴叫好漢,腳下跑流汗。不過,她差可安慰的是,盛擊和應秋水這兩張王牌還在!

    只要他們在,柳破天就非死不可。

    「奪天人聖術──。」

    應秋水冷冷的舉起兩臂,慢慢在半空中劃著圓弧,邊沉沉一笑:「中國失傳四百年的武學……。有意思,你就來試試天空的「大圓鏡返神功」……。」

    就在他冷冰冰不帶感情的語氣中,左右雙臂所展劃的空間,逐漸凝化出兩團氣海,似有若無彷如一層薄薄水波。

    須臾片刻,這兩圈迷離透明的氣機慢慢混合為一,好像一大面鏡子豎立在「寒蟬」應秋水身前。

    兵王離魂臉色沉鬱雙眉冷挑,俊挺深邃的面龐,呈現前所未有的嚴肅。

    因為,柳破天告訴過他:「大圓鏡返,以力回力,其修者若達臻境,如虛空納萬相。任物置鏡前,鏡中有任物;若以奪天人聖術相對,先機有失。除非用功者能破鏡達真,否則作法自斃!」

    「當今天下有人會此術?」當時,兵王離魂曾問。

    「此法據說傳自天竺大修行者龍樹菩薩,一千六百餘年來列為密傳……。」柳破天當時回道:「至今只憑典籍得知,是否仍流傳在世,近百年未有聽聞──。」

    想不到這門傳說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大圓鏡返神功」竟然尚有在世間流傳。而且,直接對上了自己的「奪天人聖術」!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驀底,坐在木輪椅上,那柳破天從望著胞兄重傷倒地的身軀抬起雙眼,倏忽更添了蒼老幾分。不過,語調卻是極端冷靜:「大者廣大,圓者圓滿,鏡者不拒,返者同量。若一歸自身,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這話說道出應秋水「大圓鏡返神功」妙訣,不但兵王離魂若有所悟,就是那應秋水也為之蹙眉驚心。

    難道這個早衰的畸形廢人,真是當今中原武林傳說中,最神秘兵王一脈的背後智目?

    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這個人,自己和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戰,絕對不能落在他的眼裡。

    因為,他沒把握可以殺得了對方!

    也就是說,他沒把握可以阻止在交戰過程,柳破天陸續由交手過程看破「大圓鏡返神功」的破綻。

    他想到的是,如果柳破天一路講解出這門術,結果只有兩個。

    輸了,自己必死在對方的手上。

    贏了,所有的密會全讓鼎冷世聽聞。

    他應秋水是為了報恩,所以也不會狙殺這個女人滅口。如此一來,無論輸贏對自己都沒半點意義。

    所以他非走不可,而且要帶鼎冷世走。

    「縱使不能報恩──。」應秋水的想法很簡單:「最少,不能讓恩人的女兒陷入險境!」

    應秋水驀底一個旋身,撈抱來不及反應的鼎冷世便走。

    他一竄身,盛擊當然也不會留下。

    有時候,身為江洋大盜最大的好處是──可以不顧仁義面子,不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死撐。

    活著,總是海闊天空,笑罵由人又不少一根寒毛?!

    「天師父有何打算?」兵王離魂問得十分恭敬。

    「先救家兄──。」

    柳破天的聲音尖銳響起,那顆大頭猛力搖了兩下,口氣充滿怒意:「鼎冷世那賤娃兒一搞,我是了身份。如今,只有將我們送到塞外!」

    「是──。」

    兵王離魂欲言又止,那柳破天雙瞳精光一閃,尖著嗓音道:「你想找蘇小魂報仇?」

    「一切以天師父安全為第一要事。」

    兵王離魂像是下定了主意:「最少,也要將兩位送到吞星、追日兩位兄長手上,如此離魂才會安心。」

    吞星公子、皇甫追日,如今正在靈石縣城。

    不但他們在,唐凝風一行加上老字世家的四掌櫃一行也在。

    似乎,那裡是風雲際會。

    兵王離魂轉念一想,唐凝風即將和兵王追日一戰。

    屆時,銀步川那老頭不得不到場做見證。

    換句話說,要殺銀步川,不如在成吉思汗陵以逸待勞?!他想通了這點,更想通了一件事:如今天下武林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殺銀步川以逼出蘇小魂。屆時,成吉思汗聖陵一戰,蘇小魂說不定會派人暗中保護銀老頭。

    「兵王追日和唐凝風一戰……,」柳破天似乎早已看出這一層可能:「事實上是你更接近蘇小魂一步!」

    兵王離魂臉上有了一抹光彩。

    聖陵一戰,就是他狙殺銀步川之時。

    誰,保護銀步川,誰就知道蘇小魂的下落!

    咱們唐大公子伸了個懶腰,終於忍不住開門見山的問了人家:「我說四掌櫃的,你一路跟著哥哥我,有何企圖?」

    老實那張白胖胖短眉頭的圓臉也不紅一下,回道:「歐陽姑娘想要遊山玩水,在下一路奉陪罷了。」

    這話再追問下去就難看啦!

    人家小兩口子說不得是在培養感情,濃蜜的很,如果再不識相窮追猛問,未免太令人笑話。

    「這老小子帳算得精,」唐大公子咬了咬牙,哼哼道:「想不到連太極推拖功夫也是一流──。」

    他才喃喃自語罵完,驀地有人大叫:「救命啊──。」

    忽隆一下,隨這粗啞嗓音,有個黑魯魯漢子闖了進來。嘿,這老小子不就是被柳生天心追殺的龐不忘?

    被柳生天心追殺?

    唐凝風公子一面孔的沒好臉色,揪著人家龐胖子半跌半撞進來的領口,歎氣道:「天下那麼大,你幹啥往這裡鑽?」

    瞧瞧這胖子,滿頭大汗,不過好像瘦了一圈。

    「別鬧啦,唐大狀元──。」

    龐不忘好大喘了一口氣,忍不住眼角直瞧門外。

    門外,柳生天心正從街道上迎著風沙──不,是隨身所過之處,正捲起風沙,一步一步走來!

    「你這老小子先告訴哥哥我一件事──。」

    咱們唐大狀元一副趁火打劫的樣兒,嘿嘿不懷好意的道:「「李墨凝」到底是誰?」

    龐胖子一剎那臉色有夠難看,一面子苦瓜唉唉叫道:「我不全都認了嘛?喂──,唐大俠你可別見死不救?!」

    「如果你真是李墨凝那唐哥哥我根本不會救──。」

    唐凝風沒好氣的道:「別忘了,你還在考慮拿我的人頭去換六大賭坊出標的一百萬兩耶──。」

    這下龐不忘那張臉可是夠扭曲的了。

    轉眼,柳生天心已然到了茶館入口,正冷冷盯著龐胖子,簡直那眼光就像是看著死人。

    忽然,龐不忘大大歎了一口氣,道:「好吧,事到如今只有說出李墨凝真正的身份!」

    這話夠爆的了,當場一屋子裡的人全拉長了耳朵。

    咱們唐哥哥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起來。

    因為,龐不忘是對著柳生天心「招供」,而不是對他唐凝風狀元開口。

    換句話說,這個姓龐的想栽贓,而且是栽到自己的頭上!

    「就是他!」

    果然,那個死胖子肥嘟嘟黑魯魯的手指一伸,差點戳到唐大公子的鼻頭上,故作好大一聲歎氣:「李墨凝真正的身份,正是今年的新科武狀元──唐凝風!」

    東方生門,豁然開朗。特別翠綠的一道草路,像是被天地生機所觸發,綿延直伸出了這片奇門林外。

    鄺山海拄著木杖,大步向前率先出了樹林。

    林外,有歲末的風,冷冽中他大大吸了一口氣!

    「哈、哈、哈……。」鄺山海忍不住長笑,終究那數十年困鎖,就算是仙境,也比不上這真真實實的娑婆世界。

    林外有雪,雪中有墳。

    鄺山海長笑數聲後,凝目望去。

    此際,藏大小姐已是趨前,玉掌輕撫去墓碑壓雪。

    陡然,「顏龍月育葬此」,六字躍入眾人目中。

    墓碑是用整塊圓木豎立,並且被人以超絕內力以指代刻直書。好內力,直入有兩寸之深。

    「看來這是顏龍奇人自書自葬於此?」宗無畏沉聲自道:「真是豁達漢子,談笑生死於無謂。」

    「哼!什麼豁達漢子?!」

    鄺山海數十年惱恨一觸即發,猛得跨大步向前,掄起手中枴杖,便是橫掃劈斷顏龍月育的墓碑。

    他這動作來得又快又猛,眾人來不及反應,便見得那碑「」的硬生生被掃成兩段。

    「老賊,真是欺人太甚,活人死人都不放過──。」龍征雙眉冷挑,將象牙白劍挑執在掌,一指鄺山海斥道:「枉你被天下人尊稱「奇人」,也不過是心胸狹窄的小人!」

    鄺山海冷笑一聲,正待反唇相譏,驀底墓碑之前的藏雪兒輕訝呼道:「原來顏龍奇人在碑內留藏遺書?!」

    這話驚人,眾人不由得循目望去。

    只見,那橫斷裂處果真有一封信函藏置其中。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斷口處亦被人以內力留下:「鄺奇人山海兄,於永樂九年十二月十二日午時,斷碑見函!」

    剎時,鄺山海全身一陣顫抖,心中百感交陳。既是惱怒自身被顏龍月育算盡,暗底私心又有一絲佩服敬重。

    顏龍月育啊顏龍月育,我鄺山海一生當真徹底輸在你的掌指捏算中?!

    鄺山海伸手探取那信函,掌中五指本想一發內力將它粉碎。卻是,龔天下忽然開口淡淡道:「家師曾言,若是它日見得顏龍奇人留函,有一段經文轉告鄺奇人……。」

    又是緣道大師卜知未來?

    鄺山海神情一肅,五指內力欲發未發,耳裡聽著龔天下緩緩道:「善男子,覺性遍滿,清淨不動,圓無際故,當知天根遍滿法界;根遍滿故,當知六塵遍滿法界;塵遍滿故,當知四大遍滿法界;如是乃至陀羅尼門遍滿法界。」

    這段經文來自圓覺經,普眼菩薩問法品。

    鄺山海聽聞之下為之一楞,皺眉冷哼:「小子,你有沒有記錯經文?此段佛典和老夫何關?!」

    藏大小姐眼看鄺山海要毀了顏龍月育遺函,情急之中仍能以「淨心梵音」柔聲道:「或許緣道大師所言,和顏龍奇人遺函有關?」

    鄺山海從鼻孔哼了哼兩聲,想想也不無道理。便是,將緊捏在手的信函給拆開,攤讀裡面內容。

    「山海吾兄如晤:月育一生難得知己如兄,雖無緣可見,但能相左四十載,亦人生之難得也。想是,此際山海兄之「太乙數統宗」已大備圓滿,足堪流轉後世,與貴國前朝邵康節同譽,為萬古所景仰。

    月育私心以為,此術博大為前人所未有,當今世中唯兄台可以成之。無若兄台用心,為紅塵滾轉,則世人失此天機奧妙,千載以降再無人可堪可破,是以月育為人間著想,乃有請兄台閉關,其立盛名足歷千年,遠較數十載浮雲功名,遠甚!

    鄺兄學達古今,必知法界萬相皆有因緣,一切我識根塵,若不為障,即可為用。

    所謂「陀羅尼門遍滿法界」。貴國上古易經,闡盡天地變化奧妙,兄台已盡得精髓;若能加以參悟天竺佛典,則鄺兄所著之「太乙數統宗」將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新象也。

    顏龍月育叩首」

    鄺山海這一展讀完畢,剎時發明心性。

    想到自古多少英雄功名,早已成為昨日黃花,而這四十載半囚半禁的歲月,自己在無可奈何中將那「太乙數統宗」完成大備,正是將千餘年來一切數術總全,並且加以開立新象。

    若以名觀,顏龍月育讓自己流芳百世,果真遠勝今日彈指功名。

    再以身觀,免遭這數十年權勢爭鬥殺身之禍。話說自己不自由,但是那片林裡不愁食住,安養身軀極好。

    他一生重名,如今得償;雖破天機,卻可安老無災。如此,急急惶惶想要出那片林,意義何在?!

    鄺山海忽的一念想起方才龔天下轉達緣道大師所言:「覺性遍滿,清淨不動,圓無際故。」

    嘩然間,那「太乙數統宗」最後總籌奧妙之處陡然貫達明白。瞬時,他仰首一聲長笑。

    聲,直捲千飛雪,竄舞似雜亂,亂中清晰成千上百八卦變異圓轉。

    一卦銜一卦,卦中出六爻之變,變中回八卦本真。先天後天,千百變化,讓人六根同曆法界玄機。

    這廂他鄺山海心性明相,太乙數術隨心所轉自在任運,那滿天飛雪即呈頓顯。

    足足兩個時辰!

    「小兄弟,你記得多少?」

    鄺山海驀底喘出一口氣,臉上神色一片安詳,緩緩問了龔天下一句。

    「無一識記,能用!」

    龔天下淡淡回答。聲落,那本來將墜的飛雪又舞,其間千變萬化和鄺山海所作殊無二致!

    「好!」鄺山海大笑,跌坐在顏龍月育墳前,呵呵道:「龔兄弟,此術由你傳入世間吧──。莫道是鄺某所作,只當是人間自得……。」

    他一頓,望著顏龍月育墳地,半笑半歎著:「月育兄,有一事就是令你失算。

    鄺某和你相伴一生,而非僅僅左右四十載!」

    四十年來,多少怨恨。

    怨恨之深,有時反而是相惜掛念。

    有時,值得自己怨恨的人,不正是最欣賞的人?!

    兵王羽墨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想念到一出這絕谷,如今的朋友便成了生死相殘的敵人。

    人生變化,言語難道。

    他環顧了四下,龔天下、宗無畏、剃度了的龐動戰、藏雪兒、龍征,都是至情至性的英雄兒女。

    兵王羽墨一生識英雄、重英雄,心中總是有些惋惜。

    「今日絕谷一別,來日江湖見面難免生死……。」

    羽墨先生淡淡環顧眾人,昂聲道:「我們總算是生死與共過,若是它日相殘,自是心情矛盾……。」

    龍征「嘿」的一聲,道:「只要你不踏入中原,我們自然不會刀兵相見──。」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回道:「那麼對於宗教主和藏大姐又如何?」

    龍征哼的一聲,沒有回答。

    「羽墨先生可有提議?」藏雪兒柔聲問道。

    「我們在月育奇人墳前立誓,由鄺奇人見證──。」兵王羽墨沉聲道:「今日吾等有緣共生死,又何必來日刀兵見生死?且立誓,武林仇殺,不及彼此!」

    武林仇殺,不及彼此!也就是說,日後江湖中見面,絕不相互動手。

    「唯除救人!」龔天下淡淡補了一句。

    因為,救護所有的生命,就是他生命的意義!

    龍征看了宗無畏一眼,又看了藏雪兒一眼,終究沒有出聲。

    如果要爭取龔郎,她不需要殺了藏雪兒。

    因為,她相信,當至深的去愛一個人,老天一定會給機會。而她更相信,藏雪兒就算對龔郎有意,也絕對沒有像自己這般刻骨銘心!

    陽光,落,空氣清涼的令人想放懷大笑。

    「武林仇殺,不及彼此,唯除救人。」

    這十二個字,成了日後江湖中,敵人間彼此相知相惜的典。

    柳生天心冷冷的笑了。

    「如果唐凝風是李墨凝,他和皇甫追日一戰之後,再殺他!」這個扶桑第一名刀說得很簡單:「現在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意思真明白,這些日子他之所以沒有全力狙殺龐不忘,因為他認定這個「目標」

    到最後一定會跟「正主」求救。

    「如果唐凝風出手救你,他就真的是李墨凝──。」

    柳生天心意味深長的看了咱們唐大公子一眼:「當然,如果他沒出手,那證明你誆騙本座!」

    敢欺騙柳生天心的人,當然得賭一賭自己的命。

    這下,龐胖子臉色可是他這生最「白皙」的一次。

    柳生天心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不,是個要你命,就一定會拿的「死神」!

    幾天前在吞星山莊,一刀狂掃群雄,是人回想起來還會腳後跟發軟。

    眼前,卻有不得不出手一搏的無奈。

    第一個抽刀出來的是足利貝姬!刀,是不足九寸的短刃,晶瑩映耀是極品千層疊浪法打造。

    「本姑娘不能不動手。」足利大美人說得十分明白:「因為他殺了龐不忘,下一個目標一定就是我。」

    所以,她和龐不忘聯手,最少多了點機會。

    「松田大岳流?」柳生天心冷冷一笑:「在扶桑本國一直「沒機會」會一會令師,現在倒是可以從他徒弟手上拈一拈斤兩……。」

    東瀛一地傳言,劍術大家松田大岳震懾於柳生天心的絕殺刀法,早已自行遁世退隱,一直未敢與柳生交鋒。

    足利貝姬冷眉一挑,英氣勃發的望著對方,直盯那張風霜滿佈殺氣奪天的面龐,回道:

    「本公主今日就以叛國罪名處斬你!」

    這話說死,已經沒得回頭。咱們唐大公子歎了一口氣,瞅了瞅俞歡少俠,嘿道:「朋友,你意欲如何?」

    「能如何?」俞快刀將桌面上那把爺爺留傳下來的名刀一握,聳了聳肩回道:「俞家歷代傳了刀法也傳了俠義,這節骨眼不出手都不行。」

    「既然俞哥哥都這麼有豪氣……,」藏二小姐咭的脆悅笑了,像銀鈴般道:「那麼藏門武學也只好同來盡興一番。」

    眼看這廂一桌子人全上了,那端頭老四掌櫃一行可陷入了好一番計量。

    「他們兩方交戰,看起來咱們是漁翁得利──。」

    老實分析直接破題而入:「不過萬一柳生天心真是贏了,那麼扶桑大日聖教的勢力便會長趨直入!」

    這點,會大大損及老字世家的利益。

    老字家原本處居苗疆,直到三十年前才大舉遷居於古域蜀地,近二十年孜孜經營算大有起色。

    他們放棄苗疆直入中原,當然是為了擴展生意以收地利之便。特別是西域諸國的來往,影響更是重大。

    不過苗疆終究是老家所在,生意根基仍有不少。當時老奶奶就說得明白:「本家遷基是舊地擴展,而不是放棄。」

    大日聖教近年來在東南沿海的活動,老字世家也受到不少壓力。

    二掌櫃老定,在苗疆老家就經營得十分辛苦。

    「如果現在助足利家族一臂之力……,」老實淡淡的望向對方,將心中計算說出了口:

    「令兄是不是可以開放兩個港口和老字家行商貿易?」

    足利貝姬立刻答應:「大阪、長崎、京都至白鳥城一帶,本公主稍可作主,作點四掌櫃可以放心。」

    這位足利公主以四年間在大阪府一域拯民懲貪無數,被民間尊稱為「保護女神」,甚至自發性的立了神社供上長生牌位。

    足利義滿在世時,就曾盼令將大阪至白鳥城一域「視同藩地」,賜給這個女兒。

    老實這廂下定了主意,不過倒要看看歐陽家如何?!

《凝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