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崎嶇。
由於走得人越來越少,路也快被湮沒了。曹聞道邊走邊罵著:「他媽的,這種路是人走的麼。」
邢鐵風和楊易因為出身官宦,都已得到陞遷,成為蒲安禮的部將了。前鋒營現在的人數是九百八十三人,分為兩隊,曹聞道升為驍騎,統一營五百人。另一個驍騎是錢文義,他因為沒有後台,邢鐵風和楊易走後,他還留在前鋒營裡,而我重新統領前鋒營,他這個曾代為統領前鋒營的百夫長被曹聞道超過,退為二營驍騎了。出發後,他看我的樣子也有點怪怪的,總在躲著我。的確,出賣過我一次,他也一定想不到我居然會官復原職。雖然和那時相比,他已升了一級,我卻仍是原來的職銜,但仍要比他高五級。
我們是十一月十七日出發的。我離開後,前鋒營取得的戰功也有不少,現在是輪休,才從北寧城下來,沒想到馬不停蹄又要向符敦城進發,他們雖然沒有明說,但暗地裡都有些怨言。
現在是冬天了,草木有不少都已枯黃,如果是夏天的話,路上的雜草會長得讓人難以行進,那時他們大概更要罵人了。我拉住飛羽,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隊伍。不到一千的隊伍仍然排成了一列幾乎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在山道上蜿蜒而行。天也快黑了,我大聲道:「傳令下去,大家就地歇息,準備打尖。」
從帝都到符敦城,大約得花十多天。雖然路程與東平城到帝都的距離差不多,但這一段多半是山路,高高低低,蜿蜒崎嶇,比東平城到帝都的五馬官道差遠了,因此路上要花的時間也將近多了一倍。我還記得當初來時在路上碰到的那個曾望谷,天水省自李湍之亂後,民不聊生,入山為匪的也有許多,使得這條路更加荒涼。我們離開帝都三天,現在正在乙支省境內,再走幾天便要到達天水省的疆域了。
部隊集結到一處,每十人圍成一堆點起篝火,一時間這條路上星星點點都是火光了。我把馬鞍從飛羽背上拿下來,坐在地上烤著一個冷饅頭。饅頭冷後又乾又硬,但在火上一烤,卻透出一股焦香,再切一片烤熟的肉夾在裡面,滾燙的油將饅頭都浸透了,吃起來又酥又香,滋味著實不壞。我正吃著,曹聞道坐過來道:「楚將軍,喝不喝酒?」
我接過酒來喝了一口。他這酒也不算好,淡而無味,只是略微有些酒味而已。我道:「你讓兄弟們小心,這路上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聞道也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我已命人不得放鬆戒備。他媽的,錢文義倒也厚著臉皮跟我們一塊兒走。」
錢文義自出發以來一直沒和我說過話,大概他也沒臉見我吧。我低聲道:「小聲點,他也沒什麼過錯。」
「他這等兩面三刀的小人還沒有過錯?」曹聞道有些不服氣。我雖然算他的上司,論軍銜都比他高五級,可他跟我說話時一直是這種腔調,我也不好說他。曹聞道其實甚為精細,就是脾氣暴躁,那是他的性情吧。像他這樣的性情倒是可以相信,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像錢文義那麼陰沉。
我道:「錢將軍自有他的難處,也不要苛責他了。」說這話也並不是因為我大度,只是現在錢文義好歹也是一營的驍騎,我不能沒來由地對他如何。
曹聞道也沒辦法反駁我,又喝了口酒,沒好氣地道:「他倒也知趣,不多來惹事。」
錢文義雖然沉默寡言,但我下的命令他仍然不折不扣地執行,他帶的那一營已經有當初前鋒營的影子了,似乎比曹聞道帶的五百人更嚴整些。
天暗了下來。山風吹過,松濤如一陣連綿不斷的吼聲。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我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廉潔出來的空虛之感。
人生如夢,歲月如刀。這把刀割斷了長夢,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傷痕,還能記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許,用不了太久,我會把什麼都忘了吧,過去的一切,都漸漸地像一個夢。
我站起身,向前走去。天色已暗了,只有西邊還有一片暮靄。紫紅色的霞光漸漸褪去。曾幾何時,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也見過這樣的暮色。
那是初入軍校時的事吧。那時我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在初入軍校的那一天黃昏,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迷惘,獨自站到軍校邊的山上望著遠處。我並不想家,父親對我太過嚴厲,因此我一直有些害怕回家,可是那天,當絢爛的晚霞在天邊翻湧時,我想到的卻是無比的空虛和孤獨。那是忘記一切的孤獨,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了我一個人,就是嘶吼也不會有人聽到。
天地永恆,而人生短暫,如草尖的一滴清露,眨眼間便會消失。那些「征服世界」的豪言壯語,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句可笑的妄言吧。征服的,並不是世界,只不過是人類而已,而我們,永遠只是這世界的囚徒。
我正想著,又是一陣風吹來,讓我感到了有些寒意。因為要趕長路,戰甲都放在車上,我在外套裡只襯了一層軟甲,現在也著實有點冷了,我剛想回到火堆邊烤烤火,突然在隊伍中間有一陣響動。
曹聞道正在火堆邊烤著一個饅頭,聞聲一躍而起,叫道:「出什麼事了?」
我道:「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小心點。」
聽聲音,並不如何驚惶,只怕也沒有大礙。我翻身跳上馬背,到了隊伍中間,喝道:「有什麼事?」
一個百夫長過來行了一禮道:「統制,有幾個流民突然冒出來討東西吃。」
我這才注意到火堆邊坐著三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狼吞虎嚥地吃著東西,錢文義正坐在他們邊上。我跳下馬走過去,道:「喂,你們是哪兒來的?」
那三個人是兩男一女,一老二少三個,一個男的有四十多歲,那個女子有十八九歲,另一個少年看去只得十五六歲,大概是一家三口。聽得我的話,三個人一下都站起來,跪在我跟前道:「將軍,我們是從成昧省逃出來的難民,這是我的兒子跟女兒,我們三天沒吃飯了,請將軍發發慈悲吧。」
中西四省中,成昧省的疆域最為奇怪,緊貼著天水省,呈一個長條形,南北相距數千里,而東西最窄處卻只有兩百多里。這是因為成昧省依山而設,夾在兩條大山脈當中,那兩大山脈山峰林立,路途艱難,全省除了北部交通還算便利,其餘地方都是一片蠻荒。成昧省的首府石虎城倒是十二名城中的大城了,全省人口約一百二十萬,倒有一百多萬聚居於北部。帝國十九行省中,一省中南北差異最大的,就要算成昧省。成昧省南部還在天水省以南,大概也已落入了蛇人的掌握,這兩個人要是從成昧省逃出來的,倒是和我以前逃出高鷲城時走的同一條路。
我看了看他們,那個少年雖然跪在地上,仍在狼吞虎嚥,那個少女卻是態度詳和。一看到她,我心頭不覺一動,她的眼神略微有些熟識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她的相貌長得頗為端正,一對大眼睛顧盼有神,很有神采,帶著點羞澀,因為身上的衣服卻已經破得不成樣子,肩頭露出一塊雪白的肌膚,邊上很有些士卒在偷偷看著她。一看到她,我心頭像是被重重一擊,歎了口氣,對那百夫長道:「拿三件衣服來,再拿點乾糧來。」
那百夫長拿了三件衣服。軍中也只有些軍便服,我把東西給他們道:「實在抱歉,我們的腳力不能給你們,好在帝都已經不遠了,你們再走十來天準能趕到。」
從成昧一直到這兒,路途也實在夠艱難的。那個男人接過東西,眼裡突然流下了淚水,磕了個頭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我歎了口氣,道:「你們今天就歇在這兒吧。」
那人道:「將軍,你們有軍務在身,我們不敢打擾,能討點東西吃已是萬幸了。文美,文華,來,給將軍磕個頭。」
他千恩萬謝地領著兩個少年人走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正自沉思,耳邊突然響起了錢文義的聲音:「楚將軍,為什麼放他們走?」
他這還是第一次和我說話。他說得很輕,我也輕聲道:「不論是真是假,他們餓了幾天總是事實。」
錢文義吃了一驚,道:「楚將軍,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我笑了笑道:「不錯。這男人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肚上長著老繭,那是經常拉弓的人形成的。那個少女衣服破舊,按理他拿著衣服後第一件事便是給她披上,他卻沒有。而衣服這麼破法,照理身上該很髒了,可是他們露出的皮膚卻並沒有遭日曬的痕跡,所以這身破衣服恐怕是臨時換上去的。」
錢文義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我跳上馬,道:「讓弟兄們加緊戒備,千萬不能大意。在這一段路上有一個李湍的舊將曾望谷聚眾出沒,得防著他向我們下手。」
我正要打馬回去,錢文義突然又道:「楚將軍,既然你看出他們的破綻,為什麼不留下他們?」
我歎了口氣道:「萬一我是看錯了呢?唉,只消不出亂子,隨他們去吧。」
我急著回去讓曹聞道也加緊戒備。騎在馬上,我又有些迷惘。真如我對錢文義說的那樣麼?其實,是因為看到她的眼神,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吧?
我的心裡又是一陣抽搐,湧起一絲痛楚。淡黃的衣裳,雪白的手指,玉珠般的琵琶聲。那個人,今生今世,我是再也看不到了吧?我抬起頭,讓眼裡的一絲淚水流回眼角,可是心頭的痛楚,卻總是無法抹去。
這一晚並沒有異樣,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讓全軍加倍小心。又走了兩天,便到了鬼嘯林。
曾望谷的人慣於用箭攻擊,如果他在鬼嘯林裡發動突襲,那也是件難辦的事。在鬼嘯林外,我讓全軍先停下來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開拔,準備一鼓作氣,花一天時間穿過鬼嘯林。曾望谷手下只有百人上下,實力遠在前鋒營之下,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進入鬼嘯林時,曹聞道與我並馬而行,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咋舌道:「這地方真是陰森,若是有人聚集在此,真不好對付。」
我道:「正是。讓諸軍千萬小心,曾望谷人數雖少,但進退如風,不能小看,讓前軍注意探路,以防他們在路上挖陷坑。」
當初諸軍聽說曾望谷只有百餘人,大多不以為意。如果是正面交鋒,曾望谷那支鬼軍自然根本不在話下,但曾望谷肯定不會正面與我軍交鋒的。
現在已進入鬼嘯林深處了,只聽得四周風聲如鬼魅夜哭,不絕如縷。鬼嘯林方圓二百里,要在一天裡穿過也不是很容易。此時已近正午,但鬼嘯林裡樹木參天,雖然已是冬日,還是有許多樹葉不曾落掉,裡面仍然暗無天日。曹聞道拍馬上前,大聲喝道:「丁孝,小心了。」
丁孝是曹聞道麾下擔任先行的百夫長。他原先也是陸經漁部下,為人精幹,頗為得力。他回過頭道:「遵命。」
他剛說完,突然從西側傳來了一陣鑼響。這一陣鑼突如其來,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響,飛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得人立起來。我勒住韁繩,喝道:「全軍下馬,準備迎戰,防備東面!」
曾望谷終於襲來了!沒想到他這一百來人居然還真敢來犯,雖然我一直在防著他,但真來了時倒有點詫異。他這也是故技重施,在鬼嘯林裡,馬匹不能發力奔馳,他把我們的馬一驚之後,馬上就會放箭。兩邊樹木參天,樹葉雖然落了許多,但仍很繁茂,有人躲在樹上的話也看不到。曾望谷盤踞鬼嘯林已久,對於在林中偷襲,一定也很熟了,他慣用的伎倆也是如此,先驚我們的馬,然後一陣箭,當我們閃到另一邊後,又從路的另一邊發動埋伏,這樣來打亂我們的陣腳。上一次他襲擊西府軍的貢使團,所用策略正是如此。
我翻身跳下馬來,將飛羽拉到車邊,盯著路的東面。也就是這時,從東邊又射下了一陣箭雨,但我們已有準備,這陣箭多半被打落了。我提著槍撥掉了一枝射向飛羽的箭,從路西邊突然又響起了一陣鑼聲,飛下來的箭矢登時稀了。曹聞道提著槍過來道:「楚將軍,他們要逃,我去取這個曾望谷的首級吧。」
我看了看周圍,諸軍因為聽我說起過曾望谷慣用的手段,這一番偷襲並沒能打亂陣形,而且有大多數人因為聽我說曾望谷的鬼軍慣用箭矢攻擊,身上都穿著戰甲,受傷的人很少,陣亡的大概一個都沒有。我道:「好,你點兩百個人,我們一塊兒去,借這個機會將曾望谷斬了,讓這條路太平些。」
曹聞道露出一絲笑意,叫道:「遵命。」
曾望谷偷襲我們,多半是想搶奪一些糧草,因此他的攻擊準不會持久,一擊不中,便已有退意。既然他敢來偷襲,總不能讓他舒舒服服地全身而退,起碼也要讓他付出些代價,讓他來得容易去得難。曹聞道求戰心切,我心頭也湧起了一股鬥志。
交待了丁孝幾句,讓他和錢文義暫時統領餘眾,我提著槍,帶著曹聞道他們向東邊追了下去。
曾望谷的人是在樹梢上行動的,再靈活也不及我們在地上行動那麼靈便。我看著那些樹葉一陣陣地抖動,不時有樹葉落下,那是他們在移動時碰下來的。正跑動著,曹聞道從背上取下了長弓,喝道:「給我下來!」
他的弓術不見得如何高明,但在跑動中也能開弓,倒也算難能可貴。隨著弓弦一響,一個人慘叫一聲,從樹上落了下來。前鋒營中發出了一聲歡呼,帶著弓箭的士兵紛紛開弓放箭。雖然看不清樹上的情形,但是射上去的箭很是密集,又有十來個人中箭落了下來。那些樹都有數丈高,有些中箭的並不是致命傷,但摔下來也摔他個半死。
曾望谷的人狂奔了一陣,到了這時氣息一滯,停了一下。也只是停了這一下,終於被我們反擊得手了。我知道曾望谷吃了這個虧,接下來肯定會還擊,盯著上面。可是沒想到他們只是停了一停,馬上又向前奔去,卻沒有還擊。
曹聞道又搭上一支箭,嘴裡罵罵咧咧地道:「他媽的,再吃我一箭。」他弓開如滿月,一箭射去,「刷」一聲,一些樹葉被劈落,但這回想必沒能射中人了。他正待再射,一支箭鑽出樹葉,向他當頭射到。這一箭來得很快,我心中一急,一把抽出百辟刀,叫道:「當心!」左手的槍往地上一撐,借力躍起,一刀砍向那支箭。「嚓」一聲,那支箭被我砍成兩半,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曹聞道的臉也有些發白,罵道:「混帳東西!」手中那支箭也搭上了弓,對準方纔這一箭的來路射去,但這一箭射出後也沒有什麼動靜,想必又落空了。
我看了看周圍,前鋒營的士卒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了,只有十來個受了輕傷,而地上落下來的那些曾望谷鬼軍也有十幾個,大多摔得人事不知。那些人穿著綠色的衣服,怪不得躲在樹葉間我們不太看得出來。我拍了拍腰間,卻摸了個空,才想起那柄手弩我放在了車裡沒帶出來。曾望谷這次偷襲得不償失,折損甚大,我正想讓眾人不要追了,曹聞道突然怪叫道:「他們下地來了!」
前面大約百餘步遠,有一些人落下地來。曹聞道已叫道:「弟兄們,把這幫人的首級全斬下來!」他把弓往身後一背,率先衝了過去,我正待攔住他,但哪裡還來得及,一些士兵們已跟著他飛快地衝了下去。跳下地來逃走的大約有四五十個,一個個身著綠衣,也沒有軟甲,動手的話根本不會是我們的對手,曹聞道準是覺得那是手到擒來的事了。
我讓十幾個人留在這裡,將躺在地上的那些鬼軍綁起來,生怕曹聞道會墮入曾望谷的圈套,趕緊帶著剩下的人追了下去。不過曾望谷的人數不多,又兵分兩路,這一路多半也就這麼點人,恐怕也想不出什麼樣的圈套來。只是不知曾望谷是不是在這批人中,如果真能提著他的人頭到符敦城,倒可在西府軍面前揚威。
曾望谷的人下地後跑得更快,前鋒營的人因為穿著戰甲,跑得費力,倒有些越追越遠了。不過前鋒營諸人全是從戰場上衝出來的,訓練有素,平時練兵有一項就是著甲行軍,因此仍是咬得很緊,保持著兩三百步的距離。可這麼追下去,多半要追丟的,我正要讓曹聞道停下來,前面突然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大塊空地。
那是個山谷,遠遠地望去,裡面有些房屋,想必是曾望谷的巢穴。我心中一喜,但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對。他們將我們引到這裡來,難道真會有什麼埋伏麼?兵法有云:「深谷山林,慎勿輕入」,那也是這個道理。曹聞道也停了下來,正在大叫著道:「你們這群畜生,有種就來與老子鬥一鬥!」但他也不敢輕易追進去。他雖然粗魯得很,但人倒挺心細。
我帶著人追上了曹聞道,回頭喝道:「列陣!」前鋒營真不愧是當初陸經漁的部眾,一下子列成一列橫隊,守住了山谷口。現在周圍已無樹林,不必擔心曾望谷從頭頂突襲,只消防著背後有人殺出就是了。最怕的,倒是衝進谷中時,萬一在兩邊的山崖上埋伏著十多人,從上擲下石塊,那我們可就要吃虧了。
我走到曹聞道身邊,曹聞道低聲道:「統制,怎麼辦?」
曾望谷他們的人在山谷口,卻不再用箭了,只是藉著谷口的樹木石塊遮擋身體,防著我們射箭。這架勢,也實在像是走投無路,正待負隅頑抗。我道:「曾望谷能在西府軍屢次征剿下脫身,絕不是易與之輩,大家當心。」
我們不論從裝備、人數上都已佔了絕對優勢。萬一真中了埋伏,那我都沒臉再見人。曹聞道點了點頭道:「我先帶一半弟兄上前看個究竟吧,楚將軍,你在這兒注意接應。」
我道:「你得防著他們從山崖上設伏,擲下石頭來。」
曹聞道答應一聲,點了一半人向前走去,我帶著剩下的一半人拉了弓瞄準,只要有一個人探出頭來,馬上便放箭。他剛向前走了兩步,突然有個人從谷中現出身來,叫道:「喂……」
他只叫了一聲,我身周的幾十個士兵同時放箭。幾十支箭射過去,那人大叫一聲,急忙向裡閃躲,但肩頭已中了一箭。我止住了眾人繼續放箭,道:「等等,他們好像有話要說。」
那人又走了出來。遠遠地看去,只見他肩上還插著一支箭,叫道:「你們到底是什麼兵?」
曹聞道與他相距已不過幾十步了,大聲道:「我等是楚休紅將軍統領的前鋒營。曾望谷在不在?讓他自行將首級獻上,餘眾饒你們不死。」
那些人一陣默然。這時,突然有個很尖的聲音叫道:「是叫楚休紅麼?」
這聲音有一股怨毒之意,雖然現在正是正午,陽光燦爛,我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曹聞道轉過身看了看我,大概很奇怪我的名聲居然會這麼大。我走上前去,高聲道:「閣下可是曾望谷麼?」
上一次隨唐開他們去帝都,在路上遇到曾望谷伏擊,我殺了他們一個,那時曾望谷就發誓說要取我的性命。一聽到這個聲音,我馬上想起了那時的情景來了。那時聽得曾望谷聲音尖利,好像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我心中還大感詫異。
從一堆石頭後面,有個身材矮小的人走了出來。這人也穿著綠色的外套,臉上卻蒙著一張面具,背上背著一張弓。他走到外面,將弓和箭壺放下,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刀,指著我喝道:「我就是鬼頭曾。楚休紅,還記得當初我的話麼?」他的刀也不知是鎏過金還是怎麼,通身是金黃色的,燦然生光。
我走上前去道:「自然記得。不過這話好像也不能兌現了,曾望谷,你馬上棄械投降,我就饒過你那些部下,只將你帶到符敦城去。」
曾望谷臉上戴著面具,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雙眼卻像要噴出火來。他喝道:「放屁!姓楚的,你要有膽量,就來與我生死相搏。」
我笑道:「我是一軍將領,為將之道,不逞匹夫之勇。你投不投降?」
曾望谷尖叫道:「你這膽小鬼!」
我沉下臉,喝道:「放箭!」
身後一下又飛出了一陣箭雨。曾望谷大概也想不到我會命令放箭,猛地向後一跳,手中刀上下翻飛。這樣的做法雖然有點不太光明正大,但曾望谷這人一向只是偷襲過往行人,我也懶得再和他說什麼光明正大,如果他再跑的話,我真有些不敢再追,不如乾脆射死了他,剩下的那批部眾也省得枉送性命。
現在距離已不到百步,前鋒營剛射出箭,突然從那些山石後也飛出了密密的箭矢,正是對準我的。我沒料到曾望谷竟也打的這個主意,大吃一驚,百辟刀已然出鞘,人也猛地向後躍去。他們射出的箭不及前鋒營的密,但一時有數十支箭同時射出,那還是難以應付的。曹聞道驚呼一聲,和另一個士兵衝了過來,兩人幫我將射來的箭擋開,只聽得「啊」的一聲,那士兵動作雖快,卻被一箭射入咽喉,仍是直立不倒,飛過來的箭在他身上「叮噹」作響。
這士兵是為我而死的,我強壓住心頭怒火,定了定神,卻見曾望谷身前是一堆斷箭。他沒有人幫,竟連一支也沒能射到他,還有一些箭居然射到離他三四尺遠的山崖邊了,看來前鋒營士兵的箭術也是良莠不齊,沒有曾望谷的手下箭術厲害。我喝道:「動手!一個也不要留!」
曾望谷他們就在山谷口,現在衝上去,如果山上有埋伏的話,連他們自己都會被砑到,看來他們真的是走投無路才逃到這兒來的。我想得太多,讓一個弟兄為我送了命,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惱怒,已不再打算饒恕一個了,定要將曾望谷這批人斬盡殺絕。
曹聞道喝道:「大家跟我來!」他本來就在我前面,一發力,已衝上前去。二百人在千軍萬馬中不算什麼,但是在這個山谷中齊齊衝上,真有不可阻擋之勢。我緊隨在曹聞道身後,也沒用長槍,手中握著百辟刀,盯著曾望谷的身影,曾望谷向我挑戰,我沒答應,現在卻要和他一戰了。我已打定主意,定要取下他的人頭,祭奠死去弟兄的英魂。
曾望谷仍然一動不動,手握著單刀,好像在等著我。雖然他臉上罩著面罩,但我彷彿能看到他嘴角的冷笑。我搶上一步,已衝到曹聞道跟前,一躍而起,厲聲喝道:「受死吧!」
這一刀劈向他頭頂,哪知剛衝到他跟前,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人猛地奪我的刀。這股力量突如其來,我大吃一驚,向邊上一看,以為有哪個人接了我一刀,可是身邊哪有半個人影。我心中驚駭莫名,只覺刀上仍有一股力量,雖然不是太大,但我的刀已失去了方向,不是對準曾望谷了。這時曾望谷一躍而起,尖聲叫道:「死的是你!」
他的刀直直向我胸口刺來。我心頭駭然,百辟刀上仍舊有一股異樣的力量,好像是個隱身人拉著我的刀。我猛地一奪刀,趁勢橫掃過去,就算真有什麼隱身人,我這麼一奪也必將擺脫他的掌握了。可是對方手上的力量卻絲毫未減。邊上,卻聽得曹聞道驚叫道:「是什麼邪門的事?」
曾望谷的刀已到了我的胸口,而我的百辟刀仍然慢了一步,沒能收到胸前防禦。我心頭一緊張,猛地吸了一口氣,胸口趁勢縮小了一圈。人呼吸時,本就是如此,要含胸收腹,先吸一口氣,胸口縮小一圈後,曾望谷的刀就減弱了半分勢頭,而我又有軟甲護身,大概還能擋得過他這一刀。
「嚓」一聲,他的刀在我胸口軟甲上重重劃了一道,但沒有痛楚,看來沒能割破皮膚。看著他這把金光耀眼的刀,我的手猛地一鬆,百辟刀脫手了,右手一把抓住了曾望谷的刀背,一腳踢了出去,左掌趁勢砍向他的手腕。曾望谷想不到我竟然敢棄刀不用,他本待收刀再發,但已被我抓住了刀背。他不像我這樣敢棄刀,兩手緊緊地抓住刀柄,我的左手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下面的一腳也已重重踢在他的小腹上。
「砰」一聲,他被我這一腳踢得向後飛出了三四尺,我落下地來,卻見曹聞道和一些士兵正在拚命抵擋。不知為什麼,他們的動作大為遲緩,倒好像身上的戰甲足足有上百斤重一樣,一些綠衣的鬼軍正在向他們攻擊,他們左支右絀,看來已快擋不住了。幸好那些鬼軍都沒什麼兵器,大多用的是木棒,被打兩下還能擋得住。
我眼角一掃,卻見我的百辟刀現在已貼到了山崖邊上。我棄刀時並不曾用力,而我離山崖還有足足五六尺遠,難道百辟刀自行飛了半丈有餘麼?奇怪的是,現在我手上拿著曾望谷這刀,卻沒有什麼異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我眼前一亮,想到了其中奧妙。
原來,曾望谷的確有埋伏,只不過這埋伏有點特別。我高聲喝道:「沒穿戰甲的過來,不然就退出谷去!」
前鋒營的士兵大多穿著戰甲,不穿戰甲的只有二三十個。我喊過後,衝到曹聞道身邊,正好有個鬼軍手中持著一根削尖的木棒向曹聞道臉上刺來。曹聞道的臂上也多了幾道傷口,他穿著戰甲,那些木棒根本刺不進去,傷並無大礙,但是這一棒刺到臉上可是受不了的。我衝到他邊上時,那木棒已經到了他面前,我將刀猛地由上而下一擊,右手的刀順著木棒劃下,「卡嚓」一聲,那人的手指被我削落了兩根,木棒也拿不住了,捧著手叫起痛來。我也顧不得再對付他,用肩頭向曹聞道一撞,將曹聞道撞後了幾步,叫道:「快出去!」
這時那些不穿戰甲的士兵衝了上來。他們雖不知道我這命令的原因,但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有些穿戰甲的把戰甲脫了也衝進來。鬼軍箭術厲害,但這樣以槍棒相鬥,卻遠不及身經百戰的前鋒營士兵,而衝進來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根本擋不住了。前鋒營的士兵都不顧生死,動起手來毫不留情,地上又多了十來具鬼軍死屍,剩下的也大多帶傷。
我正待再殺過去,突然,曾望谷尖聲叫道:「住手,我隨你們去!不要殺了!」
我吃了一驚,只見曾望谷正慢慢向我走過來。他中了我一腳,大概也受了內傷,走路有點踉蹌。我停住了刀,叫道:「大家住手!」
先前曹聞道他們一衝進去,有一些士兵因為行動不靈,也受了重傷,現在最要緊的也是救助那些士兵。我看著曾望谷走上前來,冷冷地道:「曾望谷,你認輸了麼?」
曾望谷仰起頭道:「我不認輸。如果我也有兩百人,那你們定然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曹聞道罵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他由人幫著脫掉了戰甲,現在也站在我邊上。他外傷不輕,一條手臂上被血染得通紅,他卻渾然不覺。
曾望谷道:「我隨你們去,只求你們放過這些人。」
曹聞道怒道:「現在沒條件好講,一律殺了!」
他暴跳如雷,正要上前,我攔住了他,看著曾望谷道:「你真是這話麼?」
他伸出雙手,人動也不動。我看著他道:「你可知道,敗軍之將是沒條件好說的,我不答應你。」
不管曾望谷願不願意,現在他是根本逃不掉了。我恨他用這種惡毒的埋伏,如果他真的有兩百個人,我們就算不會全軍覆沒,起碼也要死傷大半。我已拿定主意,再不發善心了,一個都不留。
那些鬼軍面面相覷,突然有個矮小的鬼軍走出來,跪在曾望谷跟前哭道:「曾夫人,來世再見了。」
這人聲音嬌脆,竟然就是那天那個叫「文美」的女子。她果然是曾望谷的人,但我卻來不及惱怒。她居然管曾望谷叫「曾夫人」,難道曾望谷竟也是個女子?
曾望谷慢慢將臉上那張鬼面具拿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姣好的面龐。以前夜摩大武跟我說曾望谷據說是李湍的孌童,那並不是胡說,只是他們想錯了,曾望谷其實是李湍的侍妾吧,也怪不得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曾望谷將面具拿下時,前鋒營眾人齊聲歎了口氣。那個文美也不算難看,但站在曾望谷身邊,卻著實顯得平常。曾望谷可以算得是絕代佳人,他們也為這樣一個美人要被割掉首級而歎息吧。曾望谷轉向我道:「楚將軍,我在這裡縱橫已久,沒想到折在你們手裡。李大人在時,罄天水省之兵,也沒有哪一支及得上你們的。只望楚將軍能體上天好生之德,將我谷中的婦孺放走。」
我心頭已是亂極。我說要殺盡鬼軍,可也根本沒想鬼軍裡居然連婦女都有。我盯著她,慢慢道:「你可答應遣散部眾,以後不再襲擊過往的帝國軍麼?」
曹聞道在我身邊急道:「楚將軍,這女人花言巧語,不能放啊!」
我看看身後,前鋒營的士兵們一個個木然站著,他們隨我前來追殺,現在戰死了五人,如果我把曾望谷放了的話,不知他們會不會不服。我心煩意亂,向曹聞道喝道:「住嘴!」
我從來沒這麼凶地跟他說過話,曹聞道也一下愣住了,不敢再說。我高聲道:「弟兄們,你們意下如何?」
那些士兵都面面相覷,一個也不說。想必從來也沒有一個將官曾經問過他們這樣的事。一個年經將近四十的老兵道:「人死不能復生,多殺也無濟於事,楚將軍你看著辦吧。」
曾望谷眼前一亮,道:「楚將軍若真能放過他們,曾望谷願自盡以謝。」
我道:「自盡也不必了。你們也害死了我的五個弟兄,以後若再有襲擊我軍之事發生,那時不要怪我不懂憐香惜玉,我會將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的。」
她微微一笑道:「楚將軍真是好男兒,我哥哥死在你手上,也該不枉。曾望谷在世一日,定不會再與楚將軍為敵了。」
她看了看我手頭的刀,我把刀扔了給她,喝道:「快滾吧,少婆婆媽媽的。」
她揀起刀,看著我道:「楚將軍你怎麼知道這兒的奧秘?」
我走到山崖邊,拿起了百辟刀。百辟刀像是粘在上面的一樣,得花點力氣才能拿下來。我道:「不久前我剛讀過了當初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內中有謂:『山中有石能吸鐵器,如慈母引子,故名磁石。』我想這面山崖上,大概都是磁石,所以你們不用鐵器,你用的也是銅刀。」
曾望谷露齒一笑道:「楚將軍真是文武全才,如果你早生三十年,想必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她突然將刀一翻,右手往刀口一擊,一隻手切在刀上,直飛起來,血噴了半身。文美驚叫一聲,撕下一條布來綁住她的斷腕,叫道:「夫人!」曾望谷望向我道:「文美,這樣能讓楚將軍向他屬下有個交代。」
我沒想到她居然會斷腕明志,一時說不出話來。曾望谷臉上已無血色,強忍著疼痛,向我跪下來道:「多謝楚將軍不殺之恩,多謝列位將軍仁心。」
她不畏死,說謝我的不殺之恩,那也是謝我不殺她的部屬吧。我讓自己保持平靜,道:「曾望谷,記得你的話。」轉身對曹聞道道:「我們走。」
曹聞道看了看身後那些人,小聲道:「楚將軍,是不是要我把他們全幹掉?」
我歎了口氣,曹聞道其實頗為精細,現在把曾望谷他們殺光才是永絕後患的上策。但是,這種上策縱然我做得出來,只怕日後也難以面對自己的良心。我道:「曹將軍,我以前就有過一個誓言,今生今世不殺女人,你不要讓我違誓吧。」我當然並沒有這種誓言,但此時說出口了,現在立這個誓也不算晚。
曹聞道怔了怔,道:「那也好,反正他們死了也有一半,翻不起什麼浪了。」
背著五具死去弟兄的屍首回到方才遇襲的地方,丁孝也已等得急了,見我們浴血而歸,他嚇了一大跳,跪在我眼前道:「統制,曹將軍,你們沒事吧?」
我道:「不礙事。這兒呢?」
丁孝道:「那些傢伙見射不動我們的陣腳,自己亂了陣腳,被我們射死了十來個。」
在路邊,整整齊齊地排了十來具屍首。我歎了口氣道:「連同我們的弟兄,一塊兒埋了吧。有受傷的弟兄馬上醫治,我們得快點走出這鬼嘯林。」
丁孝答應一聲,轉身便去傳令。我重新上馬,曹聞道這時也將馬帶到我身邊來,小聲道:「楚將軍,你還在防著曾望谷出爾反爾?」
我點點頭道:「正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曹聞道想了想,像是鼓足勇氣道:「楚將軍,我真覺得你有點婦人之仁。既然怕他們出爾反爾,不如乾脆做個了斷,以絕後患。」
我歎了氣道:「曹將軍,你以前是陸爵爺麾下健將,君子五德,『仁、義、信、廉、勇』,陸爵爺之勇你已得了,但陸爵爺之仁你卻少了點。他寧受君侯責罰,也不忍妄殺平民,我們豈能如此好殺成性?」
曹聞道道:「可你不怕那曾望谷有反覆麼?」
「我看過一句話,叫仁者愛人,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力,所以我寧可錯放,也不願錯殺。」
我說得有些響,邊上的一些士兵都被我的話感動了,那個方才附和我的老兵點了點頭道:「楚將軍這話實是不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能不殺的,還是不殺好了。」
進入符敦城時,天已近黃昏。我們坐船渡江,到達北門時,城中早已湧出了一群人來等在北門,當先兩騎,正是西府軍的正副都督周諾和陶守拙。周諾和我並馬入城,很親熱地道:「楚將軍,年初見你時,我便知道你必成大器,果不其然,哈哈。」
我笑了笑道:「周都督取笑了,小將只不過是機緣巧合,何足掛齒。周都督為國出力,是國之柱石,此番朝中軍制變革,我奉太子與文侯大人之命而來,一為周都督晉爵,二是在周都督手下聽命,還望都督關照才是。」
周諾大笑道:「這個自然。如今妖獸橫行,我等自當戮力同心,以報天恩。」
我也笑著,但心裡只在捉摸著他話裡的意思。陶守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走著,他準是做夢都想不到文侯竟然會派我來。當他出主意要害我時,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居然能鹹魚翻身。如今今非昔比,我成了奉王命而來的欽使,並且知道他告發周諾的底細,饒是他足智多謀,也一定正驚魂未定。我突然有一種想要惡作劇的念頭,道:「陶都督,今番你雖未能晉爵,太子亦加封陶都督為偏將軍,陶都督可不要有多餘想法。」
李湍敗亡後,他的司辰伯之爵便轉授給周諾了。周諾現在的爵位職銜為司辰伯、副將軍,陶守拙是副職,加封為偏將軍。他以前的軍銜與我一樣,都是下將軍,不過他這個下將軍是有實權的,手下有兩萬兵馬,比我這個有名無實,只能統領一千多人的下將軍權勢大得多。這時我才想到,在軍銜改制後,文侯讓我恢復下將軍,實在是對我青眼有加,極為看重了。
陶守拙笑了笑道:「楚將軍取笑了。守拙一心只要輔佐周都督,能早日平定妖獸之亂,平生之願足矣。」
他的臉皮倒也夠厚,說著這些正氣凜然的話時臉也不紅一下。我也微微一笑,道:「這個是自然的。」
陶守拙現在心裡一定在臭罵我了吧,我有些好笑。
到了都督府,周諾將西府軍重新整編後的五路軍指揮使引見給我,西府軍仍然帶有太多獨立的痕跡,新軍制仍不能在這裡通行,按理這些指揮使都該是都統。一路軍指揮使叫谷寧,他也是天水省軍戶出身,三代都是周諾部將,他也該屬於周諾的心腹。二路軍指揮使叫夜摩天,三路軍指揮使名謂尚師接。聽到那個「夜摩天」的名字,我就想起隨唐開回帝都時認識的那個叫夜摩大武的西府軍。夜摩大武告訴我,「夜摩」只是他們夜摩族的氏,他本名是個又怪又長的名字,這個夜摩天大概也另有個又怪又長的本名吧。
這三路是由周諾統率,第四第五兩路則是陶守拙的人馬了。第四路指揮使是陶守拙的侄子陶百狐,第五路指揮使名叫盛昌。陶百狐這人年紀也只有三十出頭,但整個人都煥發出一股精明的氣息,他一定也是個智將,盛昌卻顯得敦厚老實。
這五路指揮使個個都相當精幹,人們傳說西府軍在山中是天下無敵,可能也是不假,西府軍從上至下還不曾沾染上帝國軍的毛病,雖然他們軍備不及帝國軍,但士氣卻有過之。尤其是不久前剛擊退了蛇人的第一次進攻,一個個更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向周諾下了犒師詔後,周諾說今晚要在都督府為我接風洗塵,讓我先去休息一下。我仍然被安排在來儀館,不過這回周諾給我的是上等房。來儀館雖然大,卻也容不下一千來人的前鋒營,所以除了曹聞道和錢文義也各有一間房,其餘的士兵都被安排在軍營歇息。
回到房裡,我只覺週身骨架都散了,軟甲也沒脫,倒頭便睡。這床鋪鬆軟舒適,想起上回來時讓我住的只是普通的客房,這兩次真是天壤之別了。
我剛躺了一會兒,門外突然響起了曹聞道的聲音:「楚將軍,一塊洗澡去吧。」
我拉開門,只見他肩上搭著條浴巾,戰甲早就脫了,興沖沖地站在門口。一見我出來,他道:「楚將軍,客棧裡的人說,樓下有個溫泉可以洗澡,我們去見識見識吧。」他大概從沒見過溫泉,已是躍躍欲試。
我點了點頭道:「正是,上回來時我也洗過一次。」
我將軟甲脫了,從衣櫥裡取出一套新衣服來。周諾安排得頗為周到,衣櫥裡已放了兩套內外衣物,我拿起一套來比了比,沒想到像定做的一樣,這衣服極為合身。我不由得一怔,曹聞道卻有點不耐煩,進來道:「楚將軍,走吧。」
我看著衣服道:「周諾真的很厲害。」
「何以見得?我看他也不過如此。」
我把衣服疊了疊道:「他給我們準備的衣服如此合身,你不覺得詫異麼?」
曹聞道撇了撇嘴道:「楚將軍,你就是會疑神疑鬼,那又算什麼大事?」
他根本不把這事放在眼裡,我笑了笑,也不說什麼了。但是,準備兩套合身衣服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可周諾把這種小事也想進去了,這人絕不會是個簡單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我該怎麼辦?
我拿著衣服出門,剛把門掩上,我道:「叫一下錢文義吧。」
曹聞道又撇了撇嘴道:「叫他做甚,難道楚將軍你還沒被人騙過癮?」
「不能這麼說,錢將軍如今與我們同舟共濟,自當齊心協力。叫他一下吧。」
曹聞道有點不情不願地向錢文義的房間走去,敲了敲門道:「錢將軍,楚將軍請你一塊兒洗澡。」聽著他的話,我有些想笑。曹聞道雖然有點粗魯,但一點也不莽撞,他雖然對錢文義滿腦子不滿,但說出來的話仍然很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