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十三驟然止步轉身,一切全都出乎望月長老的意料之外。
望月長老沒想到帝十三竟能在如此快的衝勢之下驟然止步轉身,不僅僅如此,他還看見了帝十三那似乎充滿了悲憫之色的眼神,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絲陰影。
帝十三的眼神之中的確有悲憫之色,像是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同情的憐憫,如同一個仁慈的佛徒面對阿修羅界內那群可憐之人。
長矛,自望月長老根本就想不到的角度,更以望月長老根本就估不到的速度自帝十三的腋下穿出,在帝十三轉身回眸之時,已借轉身扭腰之力將長矛的速度推至極限。
「長老……」莊戈和柔水諸人禁不住大聲悲呼。
一切都是如此出乎人意料之外,一切都是如此快捷,根本就沒有給人以任何思索的機會。
打一開始,帝十三便想好了擊殺望月長老的方式,而望月長老所做的一切全都在他精妙的算計之中,這的確是一個悲哀。
望月長老卻沒有感到悲哀,死亡並不是世間最可怕的事情,當他轉身阻截帝十三之時,他便已經忘卻了自己的生死和安危,他不怕死!
「噗……」帝十三的長矛刺入了望月長老的胸膛,望月長老的確是沒有絲毫阻抗的能力,這也是帝十三製造出來的必殺格局。
帝十三很自信這回頭一擊,一切也都如他所料,沒有半分偏差,不!似乎有點差異。
是的,有點差異,異樣的原因是望月長老的眼中並沒有帝十三想像的那種痛苦之色,不僅沒有,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相反,望月長老眸子裡卻泛出一種陰狠得意而滿足的神彩。
長矛,的確已經刺穿了望月長老的胸膛,那狂噴的鮮血可以證明這一切並不是假象,但是……帝十三有些惑然,為何……?
突然間,帝十三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望月長老表情古怪的原因,但是他有些後悔,因為他明白得遲了一些。
「噗……」望月長老手中的長棍棍頭突然爆裂,長棍之中竟射出一根長約三尺的利刺,鋒銳無倫,更準確地刺入避無可避的帝十三胸腹之中。
這是個意外,一個讓所有人都愕然的意外。
望月長老的長棍在這種距離之中絕無法擊中帝十三,這一切帝十三已經算得極為準確,可是帝十三算漏了棍中那根長約三尺五寸的利刺。如果再將望月長老的長棍加上三尺五寸,便足夠對帝十三造成致命的打擊。
這也許正是望月長老表情古怪的原因,他是無憾的,雖然他的生命在這一刻結束,但卻讓帝十三為之陪葬,他無憾,也值得。
「砰……」望月長老的軀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帝十三也跟著踉蹌跪倒,手中的長矛鬆脫在地,雙手摀住胸前那被長刺刺穿之處,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且又痛苦悲切的神色,為自己生命的流失而痛苦悲切。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是這樣一個死法,竟會栽在自己一手設下的死局之中。他有些後悔,但一切都已經遲了。
「長老……長老……」九黎戰士們驚呼,柔水也發出一聲慘呼,但她絕不能回頭。
帝十三耳中的聲音已經逐漸模糊,那像是自另一個空間飄來的梵音,望月長老長棍之上的利刺刺穿了他的心臟——絕對致命的一擊,就如他擊殺望月長老那一擊一般。
莊戈的心中充滿了悲壯之氣,為望月長老的死,也為那拚死的奴隸兄弟,他將自己的能量發揮至極限,遺憾的是敵人大多,實力相差太過懸殊。他中箭了,背門中箭,在動作一緩之際,敖廣的長刀已經切下了他的頭顱。
奴隸兄弟根本就不是九黎戰士的對手,而且一開始便被射殺近百,在力量懸殊之下,能夠逃命的人並不是很多,留下來苦戰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如虎狼一般的九黎戰士迅速會合向軒轅和葉皇諸人追去,而神谷的高手根本就沒怎麼受阻。
軒轅心中湧動著無限的悲哀,他看見了望月長老是怎麼死的,也看見了莊戈和那幾名共工氏兄弟的死亡,更看到了奴隸兄弟勇而無畏地與九黎戰士搏擊,那種根本就不將生死放在心上的豪情和鬥志讓他的心中在滴血。
葉皇感覺到軒轅身上的殺意越來越濃,似有一團烈火在軒轅體內湧動。
柔水身邊的幾名護衛也似被望月長老和莊戈的壯烈激得熱血上湧,望著逐漸追近的敖廣諸人,沉聲道:「公主先走,我們擋住他們!」
柔水心中隱痛,她豈會不明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根本就無法擺脫敖廣等人的追殺?
若以葉皇的速度,不帶著受傷的軒轅,逃命並不是一件難事,可是他又怎能丟下軒轅而不顧呢?柔水的心在痛,葉皇的心也在痛。而此時,葉皇陡覺手臂之上傳來一股大力,使他再也無法抱緊軒轅。
軒轅的軀體落地,一個踉蹌,但又很快挺直,挺直之時,他已拄劍在手。
「軒轅……」葉皇又怎會不明白剛才那股大力正是軒轅自身上傳來?此刻見軒轅的架式,分明是要負傷決戰阻敵,怎叫他不急?
「走!」軒轅聲音極為肅然沉穩,讓人不容半分置疑。
「要走大家一起走!」葉皇和柔水一人抓住軒轅一條手臂,共工氏幾名護衛更擋在軒轅與追兵之間。
「我讓你們走!聽到沒有?!」軒轅驀地身子一抖,怒道。
葉皇和柔水竟無法抗拒軒轅這一掙之力,被甩得跌出數步,不由相視愕然,也更為駭異。
「還不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走!」軒轅真的怒了,回頭對葉皇和柔水吼道。
柔水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晶瑩,葉皇的鼻頭也有些酸,心中似乎憋著一股無法溢洩的情緒,但看軒轅身上的血跡和那堅定熱切的目光,他的心在滴血,又怎會不明白軒轅的拚死之心?又怎會不知軒轅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安全離開?
「走呀……!」軒轅的額頭青筋滾動,那種焦灼之情讓人禁不住心酸。
柔水的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滑落下來,葉皇也流下了兩行清淚,他讀懂了軒轅的心,也讀懂了一切,是以,他一拉柔水,以一種悲傷而又平靜至極的語調道:「走!」
柔水和葉皇再次回頭望了軒轅一眼,此時敖廣諸人距軒轅只不過六七丈遠。
「你們也走!保護公主!」軒轅向擋在他身前的幾名共工氏高手沉聲道。
「不行,你一個人怎能擋他們……」
「加上你們就可以嗎?快走!」軒轅吼道。
「可是……」
「沒什麼可是,快,不要作無謂的犧牲,你們要記住公主的重要性!」軒轅打斷那名共工氏的高手叱道。
那幾人相視望了一眼,眸子裡湧出無限崇敬之色。
「你保重!」共工氏的幾名高手望了軒轅一眼,語調竟有些哽咽地道。他們又怎會不知道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但軒轅這種不顧自我、捨已為人的精神的確讓他們深深地感動了。
「走!」軒轅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低聲吼道。
「保重!」共工氏的幾名高手最後望了軒轅一眼,轉身而去,但軒轅給他們的最後印象卻成了其心中永恆的烙印。他們感覺到軒轅那沾滿血跡的背影竟是那麼雄偉巍峨,像是在萬里平原拔地而起的蒼山,又似孤海之中屹立的巨峰。
軒轅的臉是那般年輕而剛毅,眼睛是那般堅決而深邃,便像那遙不可及的星空。
共工氏高手們的心禁不住為之震撼,為之感動,但也烙上了深深的悲哀。
軒轅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像是滿天的陰霾盡散,初露於人間的驕陽。沒有人能讀懂軒轅的笑意,也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是的,敖廣讀不懂軒轅的笑意,但他卻感覺到了軒轅那湧動膨脹的殺氣和生機。
軒轅立著,靜靜地立著,卻像是一座大山,橫在遠去的葉皇和九黎追兵之間的大山,有著延綿千里無法逾越的氣勢。
每個人都清晰地感應到了這一點。
敖廣止步,風揚止步,神谷的高手止步,便連九黎族所有的戰士也都止步,與軒轅相距兩丈而立,每個人的眸子裡都射出驚訝和駭異的神色。
「要想過去,便自我的屍體上踏過!」軒轅的聲音是那般冰冷,竟像是一陣細碎的雪花白天空之中飄落。
這是冬天,已經凋零的冬天,肅殺得鳥雀不敢棲近。有陽光,卻無法溫暖這片凋零的樹林。
軒轅依然靜立,但他的劍已經平舉於空,整個身子猶如一團冰火在燃燒。
那是一種感覺,世上是否存在著冰火?沒有人知道,冰與火本就是兩個極端,但在軒轅靜立舉劍的一剎那,九黎族眾人便不由自主地將這兩個極端扯到了一起。也許,只是殺氣,只是無形的氣機,但軒轅變了,這是不可否認的。
軒轅變了,是相對於剛才的病夫!
「軒轅真的受傷了嗎?軒轅的力量何來?軒轅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每個人的心中都存在著許許多多的疑問。
現實與感覺與邏輯實在是有些矛盾,在這些矛盾交錯之中,軒轅竟挺拔如山,這算不算是個奇跡?
風揚也為軒轅的氣勢吃驚,這一刻,他竟無法對軒轅生出恨意,只覺得這個對手真的是有點值得尊敬。
風冷,風漸疾,軒轅緩緩地移了一步,他並不主動出擊,但他在移一步的過程之中,所有九黎戰士的心都繃緊了一些。在他們的感覺之中,如果他們當中誰撥一下弓弦的話,將會遭到暗中之敵的萬鈞強攻。
是以,九黎族人雖多,卻沒有一人以弓箭對付軒轅,抑或他們認為以弓箭對付此刻的軒轅,那是對武道的不敬,是以,場中顯得如死般寂靜。
敖廣的臉色有些難看,望著葉皇和柔水遠去的背影,他們兩百餘人竟不敢越過軒轅獨成的防線,這簡直是一種恥辱,一種深重的恥辱,可是他竟沒有勇氣去正面迎對軒轅那斷天裂地的氣勢。
——這便成了一個僵局!
軒轅目光如寧靜的深潭,空洞深邃,卻讓人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意,他目光所到之處,九黎戰士都忍不住心寒。
沉悶的僵局,只維持了數息的時間,敖廣便已飛身而上,身為神谷的副總管,在帝十三死後,他也便成了九黎戰士的最高頭領,如果讓僵局持續下去,他的面子將往哪兒擱?是以,他必須出擊,無論軒轅多麼可怕。
敖廣用劍,蓄足了勁氣的一劍,像是掛在虛空的虹彩,煞是好看,也威力十足。
敖廣動,他身邊的神谷高手也一齊出手,他們自然感覺到了來自軒轅身上的威脅,對於敵人,他們並不在意是否是群攻,是否是不合理,只要是阻礙他們前進的任何人或物,都會被無情地踢開,此刻軒轅正處於被踢開的行列。
軒轅一聲狂吼,雙手握劍,竟以一個怪異莫名的姿式使出了讓他自己也驚異莫名的一劍——山裂!
是青雲所創「驚煞三擊」之中的「山裂」。混沌之中,軒轅竟如有神助般領悟了這一劍的精義,匯合體內那莫名的力量使出了一式讓九黎戰士陷入了噩夢的一劍。
枝碎、石飛、草折、風裂,虛空在剎那之間變得囂亂不堪,猶如風暴在淒號,每一寸空間都充盈著來自十萬個方向的力量,似欲撕毀每一片實物。
慘號、驚呼,一切的聲音都顯得不夠真實,便連軒轅也感覺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整個軀體似乎有十萬隻手在撕扯,使得每一寸肌膚都欲離體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劍式?」軒轅自己也不知道是夢是醒,不明白為何會是這樣一種場面。不過,在身體幾欲分裂的一剎那,他又感到了一陣無可比擬的輕鬆和空虛,似是一個洩了氣的皮球。
天地也在剎那間靜寂下來,軒轅有種想哭的衝動。他看清了一切,看清了敖廣、風揚和所有九黎族人那一張張駭異莫名卻又莫名其妙的臉,這群人便像是在看戲的傻子,一個個呆癡而沒有言語,地面上有幾隻斷臂殘劍,更有幾具屍體。遺憾的卻是軒轅力道無以為繼,便像是一條將死的野狗般趴在地上。
軒轅知道,自已是完了,畢竟傷勢太重,剛才竟以體內那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量催動了「山裂」,但在無法控制這霸烈的一劍的情況下,已耗盡了體內自身的力量。若非體質特異,只怕已被那發自體內的劍氣碎成殘肉,這種結果使得軒轅想哭一場。
沒有人比軒轅更清楚自己的狀況,此刻即使是一個五歲的小孩也能輕易地擊殺他,因為他已是一個廢人,一個功力盡失的廢人。他不敢想像「山裂」劍式之中所蘊含的毀滅性的劍氣是如何的狂野,他已經死過一次。軒轅知道若非剛才剛好劍氣散盡,他定已看不到這一切了。
死亡,是那麼真實,那麼近,一切的一切都似在死亡的路上埋下了伏筆。
軒轅還沒有死,沒有被自己的劍氣分裂,但他卻知道等待他的,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敖廣絕不會放過他,風揚也不會。九黎族的戰士誰又會放過他這個殺人兇手?
地上碎裂的屍體散發出的濃重血腥味使得林間更為陰森,使得這個冬天的風更為淒烈—
—這一切,全都是軒轅的傑作。
那驚天動地的一劍,的確震驚了所有人,敖廣也受了些微的小傷,因為他見機得快,是以,他退了回去。但他的心和靈魂似乎為那一劍所震懾,久久未能平復。
有片刻的沉默和死寂的寧靜,似是為剛才那一劍哀悼。
軒轅努力地以劍撐住了上半身,努力地要使自己的身體不像一條趴在地上的死狗,就算是死,也要挺立著死。在他體內,是那不屈的靈魂和崢嶸的傲骨。
是以,他努力地撐起上半身,哪怕是以最痛苦為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砰……」風揚最先出腳,他自驚愕之中恢復的最早,發現軒轅欲掙扎而起,更無半點氣勢,他也明白,軒轅再不可能有還手之力,是以,他出腿,毫不猶豫。
「噗……」軒轅的身子如爛草把跌出,滾了兩滾,吐出一口鮮血。
九黎族人再次沉寂,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竟沒有一點高興,就像軒轅虛弱得像一條死狗,他們並沒有絲毫的驕傲和成就感,更沒有人幫風揚去耍毫無還手之力的軒轅。
「起來呀,躺在地上裝死幹嘛?剛才的威風哪裡去了?」風揚步至軒轅的身邊,刻薄地道。
軒轅「咳」了幾下,咳出一小口血液,望著風揚那停在他眼前的腳尖,只感到虛脫得每一根筋骨都已碎裂。但是他還是咬咬牙,以手撐地,努力地掙扎著支起上身。那笨拙的樣子像是背上背負著萬鈞重物,但他還是撐起了上身,並抬頭與風揚那鄙夷的目光相對視。
軒轅笑了,一種解脫和不屑的笑,像是在嘲諷世俗的一切。
風揚大惱,他似乎沒想到在這種時候軒轅還有心情笑,而且軒轅的舉動的確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和刺傷,那鄙視一切的目光像是將他驕傲的自尊切割成無數的小塊,這怎叫風揚不惱?不怒?
「砰……」軒轅再次被風揚踢得翻了兩個觔斗,嘴唇和下巴也被踢破。
「居然敢小視本王子!」風揚惱恨地道。
軒轅趴在地上,抽動了一下,然後又緩緩地挪動了雙手,將上半身撐起,依然以那種表情笑了。
「我叫你笑!」「砰……」風揚又連踢兩腳,軒轅的軀體猛撞一根樹幹,隨即反彈而回,滾了幾滾,竟不動了。
敖廣沒有作聲,九黎族的戰士全都靜默,林間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他們似乎沒有恨意,對於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恨,那是浪費情緒,他們是戰士,是以他們尊重強者,嚮往強者。
真正的戰士是不會與一個弱得根本不能作對手的人計較任何東西的,而軒轅由一個令人懼怕的強者突然變成了絕對的弱者,這是強者的悲哀,也是軒轅的悲哀。是以,九黎族的戰士們只有同情。因此,林間顯得極為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