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王!」劍奴疾奔入戰圈之中,迅速為軒轅止血。
陶唐氏戰士人人肅立,面色極為難看,剛才的那一幕只要眼力稍好的人都可以看出是怎麼回事。這群戰士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之感,並不是因為陶宗之敗,而是因為軒轅的傷。除陶宗的親信之外,沒有人再看陶宗一眼,包括唐德和一群陶唐氏高手。
相反,他們對軒轅卻湧起了一絲敬意,在那種危機之下,軒轅仍不出刀奪陶宗的命,這種包容的心理確實讓這群陶唐氏高手心生感激。
「這裡是一些金創藥,你拿去用吧。」唐德最先舉步走向軒轅,掏出一瓷瓶藥遞了過來道。
軒轅還刀入鞘,坦然地接過傷藥,竟仍露出一絲淡然的笑章,道:「謝謝!」
說完毫不猶豫地將一些藥末倒在傷口上,似乎根本就不怕唐德那些藥未是有毒的。
眾陶唐高手見軒轅如此豪氣干雲,與陶宗比起來確有天壤雲泥之別,不由得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連本來對軒轅印象不好的人也立刻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軒轅掃了眾陶唐戰士一眼,大步向陶宗行去。
陶宗身邊的四名親信立刻心存戒備,便連陶宗也在小心戒備著,軒轅那一腳之力的確讓他戰鬥力消減了大半,但顯然軒轅已腳下留情,末用全力,否則的話只怕他已經吐血三升了。
不過,這一刻軒轅走來,誰也不知其意圖。
那群陶唐戰士心中也為之緊張,雖然陶宗理屈,值得憎恨,但卻畢竟是陶基之弟。
「軒轅公子!」唐德急聲阻止道。
劍奴也是殺意大盛,不管軒轅此刻做什麼,他都會全力支持,包括擊殺陶宗,大不了他今日大開殺戒。
唐德嚇了一跳,他感受到了來自劍奴身上的殺意,似乎劍奴隨時都準備搏殺他一般。他當然知道劍奴劍術的可怕,怎敢輕迎其鋒?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時,軒轅卻已將未受傷的右手伸向陶宗。
「與先生一戰,真叫軒轅畢生難忘。軒轅之所以施下重手也是迫不得已,還請先生見諒!」軒轅語氣極為誠懇地道。
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包括劍奴和陶宗,誰也沒有想到軒轅不僅不記陶宗那卑鄙一劍之仇,還會如此大度地欲與之握手言和,這種氣魄和度量立刻折服了所有陶唐氏的高手,連陶宗的四名親信也不例外。
唐德的眼中射出無限尊敬之色,對軒轅的尊敬是絕對出乎本意的。事實上,周圍所有陶唐氏的高手都露出了尊敬之色,即使軒轅是敵人,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
在這個亂世,人人重視英雄,尤其是豪氣干雲的英雄,而像軒轅的這般表現立刻征服了所有人的心,相較之下,陶宗卻是如此猥瑣不堪。
不過,軒轅的話落到陶宗的耳中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對他的自尊心是一記無情的打擊,他感到軒轅是在嘲諷他。而他心底更是有鬼,怎肯接受軒轅這刻意的示好?
「哼,這一戰,我也會畢生難忘,你不必假惺惺地嬌揉做作,贏了便是贏了!」
陶宗曲身而起,在兩名親信的攙扶之下,狠狠地說出了這番讓人驚愕的話。
陶唐氏的戰士都感到一陣臉紅,為陶宗臉紅,更是感到一陣羞愧,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陶宗竟是這麼一個人。他們甚至開始鄙夷不屑這個人的人格,或許正如軒轅所說,氣量狹小,無容人之心……
軒轅神色微變,但很自然地收回手,神情又變得冷淡,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人人都以為軒轅是因為陶宗的話而生氣了。
軒轅抬頭望了望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他知道做戲也做得差不多了,沒有必要再與這卑鄙的小人糾纏下去。於是淡淡地道:「那先生不阻止我去求見木神了囉?」
「如果木神真的願意見你,我為什麼要阻止?如果木神不想見你,那你便有多遠滾多遠,否則的話,我只會按格殺令執行……」
「木神有請軒轅公子一敘!」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打斷陶宗的話道。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小童自萬花叢中施施然行了出來,身邊還圍著許多蝴蝶和蜜蜂。
小童的頭上紮起一對小辮子,辮上竟停著幾隻蝴蝶。
「哪位是軒轅公子?」那小童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出,有些訝異地打量了一下所有人,有些稚氣地問道。
陶宗不由得目瞪口呆,唐德和劍奴面面相覷,那群陶唐高手更是驚訝莫名,他們確沒想到,木神竟真的會見這個年輕的軒轅,而且似乎知道軒轅來了一般,不待軒轅稟報,便讓人來請,這實在是極為稀奇之事,這使得所有人對軒轅更多了一層高深莫測的神秘感。
陶宗和唐德自然知道這小童正是木神苟芒身邊的童子,如果不是忘憂谷中人,又怎能如此輕易地走出萬花大陣?
「我便是軒轅!」軒轅望了童子一眼,心中也微徽有些錯愕,暗忖道:「木神怎知自己來了?難道剛才發生的事他都看到了?」他本來對陶宗所說的狂言也沒多大把握,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木神苟芒是什麼人物,只知道與劍宗有極大的淵緣,但木神苟芒已幾十年不見外客,說不定不會答理他這個劍宗的傳人。
但此刻木神主動來請,自然使他感到有些意外。
「那請跟我來,木神祇見你一人,其他人便只能在外等候了。」那小童認真地道。
軒轅淡淡一笑,跟在小童之後,不理眾人那錯愕的表情,坦然地行入忘憂谷的萬花大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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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樓清雅,蜂蝶曼舞,更為別緻的卻是竹樓之頂也有花籐相牽,處處花團錦簇,幽香恰人。
醉身其中,軒轅確有不知身處何地,似在仙境又若在人間。
忘憂谷極大,穿過萬花大陣之後便是一條羊腸小徑,九曲迴環之下直通竹樓,惟到了竹樓方知此只是一個涼亭而已。古色古香的竹涼亭之中,有幾張石製的桌椅,表面打磨得極為干整,而石桌更如一個磨菇,下小上大,呈現出極為典雅的流線。石桌上刻著一張棋盤,線條清晰且勻稱,絕無斧鑿之痕。行過石桌邊時,軒轅不經意間伸指鉗入線條之中,駭然驚覺,這棋盤乃是以非凡的指力所刻。由此可見,刻此棋盤之人的指力之強實已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否則絕難如此流暢勻稱地刻出這張棋盤,而且深淺幾乎完全一致。這種功力絕非簡單的陽剛之力,而是至陰至柔之勁,才能使線條周圍的石屑不碎不裂。
過了竹涼亭,又自一條小橋之上跨過一個狹長的池塘,此刻池塘之中的荷花竟相鬥艷,荷葉如綠傘般鬱鬱蔥蔥,而此刻軒轅除了聽到蜜蜂的「嗡嗡」聲之外,竟還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聲音。
拐過幾簇花叢,軒轅只覺視線一開,卻已到了一個大院。大院以土木結構建成,屋簷正如軒轅在君子國所見的那種造型。想來,這是神族當年最為盛興的一種造屋模式。
大院之中有四棵古樹,分守四角,倒似震守四方的神將,而那「沙沙」之聲卻是因為院子之中有一位佝僂的老翁拿著掃把在掃地時發出的。
老翁掃得極慢,偌大一個大院,想掃完只怕要花上許多時間。
「請公子在外稍等,我先去通報木神。」那小童突然停步對軒轅道。
軒轅點點頭,靜立於那排房屋外,望著小童迅速消失在視線之中,心裡卻在盤算著待會兒見了木神該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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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在門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有等到那小童回返,更沒有木神的傳話,這使他心頭大感不快,但此刻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自己已經到了門口,不愁木神不見。不過,若非尊重木神乃是武林前輩,可能與青山和青雲大有淵緣,他定會闖進去。但此刻出於禮節,他卻只能等,所幸,尚有那掃地的老翁仍在不停地打掃著地面,軒轅倒也不是太過寂寞。何況,軒轅的耐心之好絕對可算是超一流的。否則,當年他也不可能在姬水河畔一坐數日,此刻只不過是一個多時辰而己。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依然未見那小童歸返,更不用說有木神的傳話了,倒是那佝樓的老翁已將整個大院掃了一遍,但奇怪的是老翁竟又從頭開始再掃起來。
軒轅感到十分的驚訝,也大感奇怪,此刻地面已經夠乾淨了,為什麼還要如此仔細地掃呢?只看那老翁專注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軒轅的存在,甚至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整個眼裡心裡只有一把掃帚而已。
再等半個時辰,軒轅覺得木神所為實在有些過分了,這兩個時辰,他不言不動地等待,卻沒有半點回應,對他簡直是一種羞辱,不過那老者的掃把已掃到了他的跟前。
「前輩,這地面你已經打掃過一遍,夠乾淨了,為什麼還要掃呢?」軒轅終忍不住問道。
「心未淨,地怎淨?」那老者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軒轅一呆,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老者來,但見老者兩鬢斑白,滿臉刀刻般的皺紋,竟有著比劍奴更為滄桑的感覺。一身素布衣裳雖然打了幾個補丁,但卻整潔利落。手掌乾枯修長,步履平穩,雙目無神,看上去應是一個比較健朗的老僕。
不過,軒轅卻在回味老者所說的那句「心未淨,地怎淨」的話。
「心不淨,世事皆不淨,為何老伯卻獨掃地面而不去幹一些別的事情呢?」
軒轅想了想,感到有些好笑地反問道。
「世事皆不淨,自有眾生管,老夫只是個掃地的,為何要幹別的事情?」老翁依然沒有抬頭。
軒轅心道:「這忘憂谷中儘是一些怪人,真不知道木神苟芒又是個什麼老怪物,居然擺出如此大的架子,讓我久候未至,既然如此,我也拿你的僕人尋尋開心了。」想到這裡,軒轅狡黠地一笑,道:「世事有眾生管,難道老伯不是眾生中人嗎『」
「不是,老夫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不能謂之『生』,而是處於生死之間矣,是以老夫下屬於眾生之列。」
「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處於生死之間,便非眾生嗎?」軒轅又問道。
「『生』即為希望,希望謂之欲,眾生即眾人之欲,眾人之求,而老夫無過去亦無將來,便是無慾無求,生若死,死若生。因此,老夫非屬眾生之列。」
老翁依然悠閒地揮舞著掃把,淡然道。
「無慾無求,何來不淨之心?生即死,死若生,何來凡俗之念?老伯分明是在騙自己。」
軒轅心中暗驚老者所答,事實上,老者所說的每句話之中都似乎包含著深刻的道理,但他豈是輕易放棄之人?
「非也!非也!無慾無求並非人生全部。無慾無求卻有癡有嗔,有喜有怒,有情有義,心難如枯井,自有漣漪生。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凡俗之念仍在六根之中。」老翁突然稍稍直起腰桿,抬頭望了軒轅一眼,露出一絲悠然的笑意,淡然回答道。
「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軒轅心頭不由得微微震撼了一下,沉吟了一會兒,不由又問道:「敢問老伯癡嗔何來?喜怒何來?情義何來?既已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是謂徹悟,能徹悟到忘其自身者,何來世俗?無我則無法,則無天地,無世俗,萬念皆由心生,皆由己出,既無我,何來凡俗之分?何來凡俗之念?何來情義嗔癡怒?」
那老翁身子陡震,身形竟直立如槍,眸子裡閃過一團精芒,訝異地望著軒轅,像是看到了一個奇跡一般。
軒轅在老者陡然挺直腰桿之時,立刻感到老者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威猛霸殺,猶如高山大海一般的氣勢只讓人心神俱震,而那本來昏花的雙眼竟清澈如水,深邃無可揣度。
老者猶如一柄新出土的古劍,古樸而鋒銳,整個身體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勢。
軒轅哪裡還會不知道眼前的老者乃是一個絕頂高手,剛才的樣子只是故意裝出來的,而在此時卻被軒轅之話所驚,一時忘了掩飾自己的氣勢,不經意間洩了底。軒轅的心中湧起一種奇怪而荒謬的感覺,破口而出道:「你就是木神苟芒!」
那老者一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那開懷的樣子讓軒轅再不懷疑自己的猜測。
軒轅心中不由得暗叫僥倖,不過木神苟芒的確是個怪人,竟然會裝成這麼一個掃地老頭。
軒轅想笑,事實上,一開始木神便在他的面前,只是他沒有想到罷了。如果不是此刻那老翁大笑,他還不敢肯定,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木神苟芒會掃地。
「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剛才還在怨前輩架子擺得那麼高,此刻深感慚愧。」
軒轅坦串地說道。
木神先是一愕,眸子裡再次閃過驚訝的神彩,似是對軒轅的坦率而驚訝。事實上,軒轅的確坦白的可以,竟當著木神的面怪他架子擺得高。當然,此刻自軒轅口中坦然自若地說出來,讓人又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種坦誠相待、毫不作偽、真情直性的氣度,這也是讓木神驚訝的原因。
木神又笑了笑道:「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也難怪歧富對你如此另眼相看,可見這並不是僥倖,你是我第一個感興趣的年輕人。」
軒轅一聽木神竟提到歧富,不由歡喜地道:「前輩見過歧伯嗎?」
「老傢伙,還不請他進來吃午餐嗎?害得我也陪著空等了兩個時辰,真是罪大惡極!」
一個蒼老而歡悅的聲音自屋中飄了出來。
「歧伯!」軒轅大喜,這聲音他的確是太熟悉了,正是一別多年的歧富,他卻沒想到竟在這個地方遇到歧富,實在是太感意外了。
「哈哈……」木神捋鬚歡笑道:「我們進去吧,勞你久候於此,實在不好意思。」
「前輩何須這麼講!」軒轅不好意思地客氣道。
兩人很快來到一個廳中,木神苟芒將掃帚小心翼翼地放在門後一個角落之中,廳內歧富和那童子早已在餐桌之旁。
軒轅與歧富異地相逢,恍有隔世之感,一番歡喜自是難免,木神倒似乎被冷落到了一邊。
「木頭,我說的沒錯吧?」歧富突然抽出話風向木神問道。
軒轅不由得好笑,木神到歧富的口中竟變成了木頭。不過,他也知道這兩人肯定是相交了許多年,否則的話,說話怎會如此隨意?
木神乾笑了一聲,道:「這次算你這老藥罐子贏了,我算是比較服了你。」
「什麼比較服了我,事實上我看中的人還會有錯嗎?」歧富不依地道。
「前輩如果再這麼說的話,只怕晚輩會嚇得溜之大吉了。」軒轅打斷兩人的對話道。
歧富和木神相視望了一眼,同時會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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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歧富,軒轅頓時明白自己受人跟蹤的感覺並不是純屬虛無的,而跟蹤之人竟是那奪去了地火聖蓮的滿蒼夷,但滿蒼夷卻沒有壞心,只是在暗中相助。
那日軒轅在癸城城西河邊紮營之時,發現刑天在附近的人正是滿蒼夷,是以以箭矢傳書,而在軒轅昨日被鬼三和曲妙所纏之時,那極樂神箭也是滿蒼夷所發,而滿蒼夷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歧富的吩咐,因為滿蒼夷此刻已是歧富門下。
知道這些,軒轅心中才恍然,天下間也只有滿蒼夷那鬼魅般的身法是他無法追及和堪比的。滿蒼夷與土計可以說是各有千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但都詭秘難測。
那日與滿蒼夷配合奪走那朵地火聖蓮的人正是歧富,也只有這兩大絕世高手聯合,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而去,不過軒轅最為歡喜的事卻是歧富竟與木神一道擒下了九黎族的那群私入谷中的殺手,而獵豹、花猛及凡三諸人赫然便在其中。
歧富似乎也知道這群殺手與軒轅的關係,大概是滿蒼夷告訴他的,這讓軒轅省去了許多心頭的顧忌。
只要獵豹,花猛諸人能夠恢復本性,他心中便再無牽掛,完全可以去放手大幹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