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靜湖逢嬌

    想到此,蔡風竟也湧起了深切無比的感受,不禁衝口吟道:「世情盼得擾清夢,寒窗微掩暗消魂,秋葉紅透終須墜,夜半弦驚落魂人,問世間,情為何物……」「什麼人?」一聲悶喝由船上傳來。

    蔡風一驚,這才記得自己是在別人的船下,根本就見不得光,不過這一刻卻似乎根本就沒有機會躲,不由得硬著頭皮應道:「船上可是廣靈劉家世子嗎?落難之人黃春風深夜打擾,還請見諒了。」船舷之上立刻點起了數支火把,數人探頭下望,剛好見到蔡風那苦苦的一笑。

    「把他拉上來!」一個極為冷峻的聲音響起。

    蔡風心中暗歎,知道今日可能有戲看了,但也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抓住那根垂下的繩子,吃力地抓住,由船上之人拉了上去,一副落湯雞的慘樣子,加上身上所掛的劍及胸間腰際的數道仍在滲著血水的傷口、更襯得無比淒慘,大弓和背上的箭壺已在水中丟去,那樣對身體的阻力便小了很多,在燈光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夜竟然如此寒冷,臉色也蒼白得嚇人。船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有些呆住了,卻不想拉起來的卻是如此一位少年,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訝異和憐惜。「你叫黃春風?」一個極為威武的青年排開眾人,若山嶽般地立在蔡風的身前淡然問道。

    蔡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有些痛苦之色地點了點頭。

    「你在我的船下呆了多久?」那青年冷冷地問道,目光如刀地盯著蔡風的身上。

    「我是聞琴而至,還請公子勿怪!」蔡風忙解釋道,心中卻在暗自盤算如何去對付這冷冷的傢伙。「哦,你到底是什麼人?深夜獨遊河中,又有何意圖?」那年輕人毫無憐惜地問道。

    「我是崔暹將軍速攻營的親衛,只因昨夜自道之戰與將軍走散,這一路被破六韓拔陵追殺,是以身不由己地被迫由河道潛匿,這才恰好驚擾了公子。」蔡風忙從腰間摘下那塊紫佩遞了過去,很誠懇地道,但兩腿卻禁不住打起哆嚎來了。那年輕人的眼神之中這才露出一絲緩和之色,不過仍然極冷地接過紫佩,借看燈光淡淡地看了一眼,才緩緩地點了點頭,道:

    「嗯,果然是速攻營專用紫佩。」旋又道:「你受的傷很重?」「公子洞察秋毫!」蔡風毫不否認地道。

    那年輕人將紫佩還給蔡風,轉對身旁的那漢子沉聲道:「帶他去換些乾衣服。」

    蔡風想不到竟會是如此結果,不由得真誠地感激道:「謝謝公子關心。」

    「跟我來吧!」那人憐惜道。

    蔡風並不推卻地跟在那漢子身後走進了艙中。

    「大家沒事了,各自就位。」那年輕人冷摸地道。

    蔡風跟在那漢子身後走過一段艙,迎面卻走來一俏麗的小丫頭,擋住那漢子,脆聲道:

    「阿富,小姐叫你帶這位公子更衣後帶到客廳中去!」那漢子一呆,扭過頭來望了望蔡風,又望了那俏麗的丫頭一眼,囁嚅地有些難色地道:「這,恐怕公子會不高興吧!」「那你是不想聽小姐的吩咐嘍?」那丫頭繃緊著臉,咄咄逼人地道。

    「秋月姑奶奶!你便不要這樣難為我了好嗎?算我六福服了你!」那漢子一臉苦相地應道。那俏丫頭這才破顏一笑,似是一陣春風流過蔡風的心頭,不由得多打量了這俏丫頭一眼,那俏丫頭秋月也不經意地掃了蔡風那一副狼狽的樣子,也不禁微微一皺眉,卻只顧對那自稱六福的漢子笑道:「算你識相,不過你不用擔心,小姐自會為你說話,瞧把你嚇的。」

    六福「嘿嘿」一笑道:「誰不知我金六福老實,怎經得姑奶奶你一陣嚇唬!」

    「嗤——」秋月不由得笑罵道:「快去帶他更農吧,誰有閒情聽你這自吹自擂,還敢貶我,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金六福「嘿嘿」一笑,再也不說話,轉身便帶著蔡風向更衣室走去。

    蔡風用熱水稍稍地擦洗了一下身子,寒意消去了不少,不過卻穿了一身僕人的衣服,臉色並未因為熱氣的熏蒸而發紅,依然蒼白得可怕,不過腰間、小腹和胸口的傷口卻是稍稍包了一下,因為怕血水染紅了衣衫。將蔡風帶到一個極為雅致的客廳之中時,蔡風幾乎有一種虛脫的感覺,疲倦欲死,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倒頭大睡三天三夜,但此刻他卻不能睡,他要見一個人,他必須見,因為他此刻是寄人籬下。最先入蔡風眼睛的卻是一張焦尾瑤琴,橫架在一張極為典雅的几上,蔡風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公子請坐!」秋月斜斜地打量了蔡風一眼,眼神之中顯出一絲異樣地道。

    蔡風望了秋月一眼,並沒有推卻,因為他此刻真的是想痛痛快快地休息一番。

    「這是我家小姐叫我給公子準備的薑湯,以給公子解解寒活活血。」秋月順手揭開一旁早已經準備好的一碗熱湯,很輕柔地道。蔡風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動,沒想到這從未謀面的小姐竟會如此體貼,想得如此周到,同時也明白了剛才為何秋月望向他的眼神竟如此奇怪,不禁由衷地道:「多謝貴小姐的關心,此恩,我黃春風來日定當相報。」說著並不作態地將碗中薑湯一口飲盡。秋月不由得微微皺眉,哪想蔡風竟如此喝法,不過卻也對這個粗豪的動作感到有幾分興致,不由得笑道:「看公子意猶未盡,要不要我再去來一碗?」

    蔡風很自然地放下手中的碗,並沒被眼前這俏丫頭的嘲笑感到難堪,反而淡然一笑,嘴角牽出幾絲微微痛苦之色地道:「山野粗人,吃相不好,倒讓秋月姑娘見笑了,不過說實在的,這碗薑湯真是救了我的命,若秋月姑娘肯再為我打一碗來,我自然是更如感激姑娘的一片好意嘍!」秋月一愣,不想眼前這像是害了重病的少年竟會不在意她的譏諷,還反擺她一道,不禁立刻對蔡風多打量了兩眼,嬌笑道:「你倒很會說話哦……」「秋月,別胡鬧,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豈不叫人家見笑了。」一聲若黃鶯出谷般甜美的脆喝由一道簾幕之中傳來,打斷了秋月的話。蔡風忙立身而起,兩腿卻差點沒打顫,只感覺到身上便若抽空了真氣一般,還要扶著小几才能站穩,目光卻落在那由簾幕之中走出的人身上。首先映入蔡風的眼睛的卻是一身鵝黃色的輕裙,飄灑如雲,緊緊地罩在地面上輕移的蓮步,然後是一道修長而充滿動感的身子和一張讓蔡風打心底顫了一下的臉,最驚心動魄的反而是那充滿了似水柔情的眼睛,那若水般在虛空之中流動的秋波之中似有一顆潛伏了千百年憂鬱的種子,那種慵懶的風情更給人一種來自心底的震撼。給蔡風的感覺絕不比元葉媚差,但卻與元葉媚那種自然爽朗又是另一種類型,這是一種讓任何人見了都想呵護的美。「世情粉薄擾清夢,夜半弦驚落魄人,問世間情為何物?公子,後面還有嗎?」那嬌小得恰到好處的朱唇輕輕啟開,吐出一串仙樂般美妙的盧音,將蔡風從幽思之中拉了回來。蔡風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剛才只不過是一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謅,倒叫小姐見笑了,這下面並沒有句子,最後一句不過是一時感歎之語而已。」「公子請坐,秋月為公子倒杯茶!」那美女優雅而溫柔地道。

    蔡風卻有著一種極願聽從吩咐的感覺,很自然地坐了下來,口中卻道:「謝謝小姐的關心了。」「公子似乎很拘束?」那美人緩緩地坐下,淡然地望了蔡風一眼,悠悠地說道。

    蔡風苦澀地笑了笑,道:「的確有一些,我在想,天下可能沒有人能夠在我這種情況下而不拘束。」「哦,那是為了什麼呢?」那美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然地問道。

    「自然是因為小姐,沒有任何凡人與天仙在一起面對面地坐著能夠不拘束,因為這讓我老覺得任何語言、任何表情、任何動作都像是出了錯一般。」蔡風聳聳肩苦笑道。「是嗎?」那美人不由得有些想笑地問道。

    「小姐看我像是說假話的人嗎?」蔡風反問道。

    「或是你說的假話比較高明,我不知怎樣揭穿罷了!」那美人露出了難得的一笑,便若是千萬束鮮花在同一時間綻放一般,將蔡風看得呆住了。「公子請用荼:」秋月似有深意地輕聲道,卻將蔡風的魂給拉了回來。

    蔡風不由得乾笑一聲,望了望秋月眼中那不屑的眼神,心中冷了半截,卻依然道:「這個世界上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是謊言,命運也同樣是撒謊,但只要是無法揭穿的謊言往往便只能算是實話抑或真理,小姐既然如此說,我自然不算是說謊之人嘍!」「我聽六福說你傷得很重,可是我聽公子的話卻讓人無論如何難與一重傷之人聯繫起來,看來公子真的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哦。」那美人優雅地道。「我將人看作兩部分,精神和肉體,受重傷的是我的身體,而我的精神卻依然不受束縛,這也是減少痛苦的良藥,我不能展翅高飛,我的思想,我的精神卻可以翱翔天際,可跨越亙古,或許這只對現實的一種自我安慰而已。」蔡風正色道。那美人和秋月全都訝然,顯然對蔡風的話很驚奇。

    「公子的話真叫瑞平耳目一新,只是瑞平不能明白,人的精神怎可能和肉體分割開呢?

    身體上的痛苦,怎會讓精神鬆弛而遠翔呢?」那美人道。蔡風心中暗付:原來你叫劉瑞平,果然人如其名。不過卻淡然一笑,吸了口氣,道:「人的思想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惟一能限制自己思想的只有自己的思想,我們可以完全放鬆自己,讓自己的思想任意想像,而精神卻是受思想的支配,這樣甚至可以讓思想完完全全地超逸身體之外,達至極遙遠之處,正若人在夢中不會感受到肉身的痛苦一般,在夢中,自己可以是花是草,可以是鳥,那是一種真實而虛幻的境界,當初莊周不是有夢蝶之說嗎?也許我們今生的肉身也只是另一種形勢的夢,苦惱、煩悶皆緣自心起,我只要不將注意力聚中到自己的身上,自然便不會感到身體的痛苦了。」劉瑞平竟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目光似乎幽遠到遠遠的天際,空洞之中貯滿了憂鬱和無奈,似乎對蔡風的話有很多的感觸。「小姐似乎心事重重!」蔡風試探地問道。

    劉瑞平扭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有些淡漠地問道:「你說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可以分開,但若是精神上的痛苦,又該如何將它拋開呢?」蔡風不由得呆了一呆,卻不知道該如何回道。

    「我知道你也無法回答,相信這個世上是不會有人能回答的……」劉瑞平似乎是自嘲道。

    蔡風苦苦一笑道:「世上的幾乎所有的痛都是別人可以醫好的,但唯有心痛別人無法插手,心痛只有心藥醫,這也許又是人生的一種殘酷,有些事情總想忘記,卻始終深深地烙在心上,有些事情是自己最討厭做的,卻總要身不由已的去做,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命。每個人總會有自己的心病,只是有些人把它隱藏得很好而已,也許有人會用盡辦法自己去解決,還有人卻以另一件開心的事來遮掩這些傷處,不過我的確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劉瑞平也婉然一笑道「你有沒有心痛呢?」

    蔡風一愕,乾笑道:「暫時好像還沒發現,可能一直在潛伏著,只待某一天他會突然讓我驚覺,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有時候我真的有些羨慕你們男兒漢,可以馳騁沙場,可以揚名立萬,可以快意恩仇,還可以光耀門楣,但想來那都只是一些可笑的念頭而已。」

    劉瑞平悠然地吁了口氣道。蔡風望望那令人心顫的眼睛,不禁啞然道:「我可並不想馳騁沙場,小姐並沒有去,見見那種遍地飛血、殘肢斷體的場面,人世之間最殘酷的便數沙場,最能讓人感受生與死的也是沙場,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享受,男人有男人的苦,女人有女人的愁,我看今生我只做好我自已便行了,但求人生無悔便足夠了!」「男人有男人的苦,女人有女人的愁,人生無悔,哼,談何容易!」

    「瑞平,你怎麼還不休息,夜都已經這麼深了,明日若是爹爹見你沒休息好,肯定又要怪我了。」那冷漠的年輕人大步走入客廳,冷冷地望了蔡風一眼,轉向劉瑞平道。「哥哥也還沒有休息呀?」劉瑞平淡然而溫柔地道。

    「多謝公子救命之思!」蔡風也忙站起來道。

    「你不用謝我,應該感謝天,是你運氣好!不過你天一亮便得下船上岸,我並不想有外人留在我的船上。」蔡風臉色微微一變,但卻哂然笑道:「打擾了公子與小姐的清靜已屬不該,能得公子救我一命,黃某已經感激不盡了,公子船一靠岸,黃某自然不敢再打擾。公子今日之情,黃某永記於心,若一時有機會,黃某定當相報。」「那倒不急,你先去休息,天一亮船便會靠岸。」那年輕人冷冷地道。

    「哥哥,黃公子受重傷,怎麼能夠行得了遠路呢?不若讓他留在我們船上養傷吧!」劉瑞平望了蔡風一眼,不無憐惜地道。那年輕人談談一笑道:「他受了重傷猶可以在河水中游那麼遠,足見他體力驚人,妹妹何用擔心。」蔡風對劉瑞平在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一份感激,卻由於傲氣使然,不禁也自信地道:「是啊,小姐不用擔心,有這半夜的休息,相信我還不會怕那些賊兵的了,更何況過了桑干河,便是我朝的地界,不會有事的,小姐這份感情,黃某沒齒難忘。」「六福,你帶他去休息吧!」那年輕人轉頭對金六福淡然道。

    蔡風不由得扭頭向劉瑞平哂然一笑,卻看到劉瑞平眼中的那片火熱的關切之色。

    蔡風忙扭回頭跟在金六福身後走了出去,心中卻仍然抹不去那兩隻眼睛的魁力,更多的卻是一絲難名的感激。高歡早早地便回到大同城,雖然整夜未曾合眼,但神采卻依舊煥發,整個人便像是一頭豹虎般雄健地步入崔伯延的營中。崔伯延並不是一個很貪睡的人,或者說起得最早的可能會是他,熟悉崔伯延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早起練功的習慣,所以高歡進入他的營中他並不驚訝,而只是很自然地扭過頭來望了高歡一眼,似乎有些滿意地問道:「成功了?」

    崔伯延是一個要求很嚴格的人,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包括對自己,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似乎是一個怪人,別的將軍都會在自己的營中安置護衛,但他卻不要,他不要的理由是基於對自己的信任,也是對自己的要求,因為他認為,若一個人常常被一群人保護著,那麼他自己肯定會退化掉,會失去那份對危險的警覺性,那並不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生活,幾乎沒有一點激情,因此,他並不要任何守衛,他自己便是自己的守衛,對已如此,對屬下自然更是如此,因此,對每一個屬下的要求都極為嚴格,對每一件他吩咐的事情都要達到最好的效果。

    高歡很明白這一點,因此,他見到崔伯延的這種表情和口氣,便是比讚揚你更真誠,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完成了任務,屬下先行回城送禮,而解律隊長仍在回來的路上。」說著將那帶血的包裹向一張不大的木幾上輕輕地一放,便在幾上印下了一攤血印。崔伯延的鼻子抽動了一下,似對血腥的味道極為敏感,但高歡絕對清楚崔伯延不是因為在幾上留下了一個血印而惱怒,而是他以這種方式表達欣賞之意。崔伯延是個怪人,不僅是表現在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上,還表現在對敵人的血跡的嗜好上。他很喜歡用敵人為血染髒自己的東西,然後再留下印跡,或燒燬或保存,有人懷疑這是變態,但是他自己卻不是這麼認為,所以他並不怪高歡如此將人頭上的鮮血印在几上,反而讚道:「做得很好,我會給今次行動的每人記上一功,你們的確沒有讓我失望,也沒有讓元帥失望。」「謝謝將軍誇獎,如此叛徒人人都可得而誅之,今次能順利完成任務,只是將軍平日教導得好而已。」高歡極為謙恭地道。崔伯延又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淡然笑道:「你召集所有今次行動的兄弟,為了獎賞這次行動的成功和圓滿,允許你們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頓,酒和菜我會叫人送到你們大隊營中去的,希望你們不要驕傲,好了,你先下去吧。」高歡應了聲「謝謝將軍」,轉身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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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