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徒有虛名

    東方雪脆聲一笑道:「可悲啊,可悲,大名鼎鼎的江南七俠,竟然會是七個偽君子。」

    游雲龍一驚說道:「姑娘何出此言?」

    東方雪一邊踱步一邊說道:「在我認為有君子之稱的人,行事應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可幾位前輩所作所為,倒叫人覺得江南七俠徒有虛名。」

    江南七俠的「君子」招牌一直為江南七俠引以為榮,從來沒受到任何人的詆毀,柳正華冷哼一聲,說道:「素聞東方世家出了一個學究無人的才女,沒想到是一個信口雌黃的女流。」

    東方雪歎了一聲說道:「學究無人確實有些欺名盜世,但是非曲直還是分得清的,一個自詡君子的人是斷然不會偷襲別人的,還有更不會去挾持一個婦人來要挾別人,而這兩點卻是我親眼目睹的。」

    柳正華臉一紅,竟是答不上來。江南七君子在江湖上行走,的確沒做什麼有違君子之事,即使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候。

    但這次卻是由於對手太強,因為他們心裡清楚,只要姜古莊一出手,那為二哥報仇的事就無望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東方雪這句話正中四人的傷疤,柳正華歎了一口氣說道:「七弟,將劍放下!」

    老七恨恨地盯了東方雪一眼,果然將手垂下。

    東方雪又遒:「君子大大夫,理當恩怨分明,你們二嫂錯在前,應受到處置,但對一個弱女子也不應施以暴力。」

    游柯兒遲疑地望了一眼柳正華,上前去扯出曲杏娥嘴裡的破布。

    曲杏娥還沒緩過氣來,忙向姜古莊叫道:「胤兒,他們武功很高的,娘只要看到你,見你一面動心滿意足了,娘死有餘辜,罪有應得,你就不要救我了!」

    姜古莊力掃唐軍時,曲杏娥已昏過去,所以她沒見識過姜古莊的武功,擔心兒子救自己而身遭不幸,才這樣說的,

    柳正華不知弟媳在揶揄他們,還是另有主意,冷哼一聲道:「你兒子本事太高了,我們幾個人就是被人打翻在地,賤—…你該高興了吧!」

    姜古莊說道:「柳老前輩,我真的不是什麼胤兒,只是你們當時情況危急,迫不得已,才傷J你們…

    姜古莊話還沒說完,曲杏娥竟然悲呼一聲說道:「胤兒,你真的不認娘了,雖然,一十年了,但我記得你,找每夜做夢都夢見你,你長高了,來,你將鞋脫下,你腳的大腳趾之間有一顆紅色的月牙形胎痣。」

    姜古莊奇道:「要是我腳趾真的有一顆紅痣,那可真奇了,怎麼我自己全不知道。」

    眾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姜古莊,見他滿懷自信,柳正華心裡嘀咕道:難道是弟媳認錯了人,弄得我們虛驚一場。

    游柯兒說道:「大黑哥,你就脫下鞋讓二伯母看看吧。」

    姜古莊心想,這可真出鬼了,我的童年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是你兒子,可心中又大是好奇,如果額上的疤痕說出來,是因為看得到,萬一腳趾真的有顆紅痣,那真是奇了,平時他從未注意到自己的腳趾。

    姜古莊脫下鞋襪,眾人屏息靜氣,心情極為緊張,像等待一個重要的結果。

    破廟裡頓時鴉雀無聲。

    突然間,眾人不約而同「哦」的一聲,驚呼起來。

    火光之下,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姜古莊的腳趾之間有一大塊的紅痣,果真像一個月牙形,雖然不甚清晰,但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為掄眼。

    這一下輪到姜古莊呆了,驚叫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姜古莊倒不是對自己腳趾上的痣感到驚奇不已,而是對美女!準確無誤地指出來感到不可思議。

    腳趾之間紅痣,一個粗心的母汞還不易發覺,何況一位毫無干係的美婦!

    東方岳走到姜古莊身邊說道:「姜大哥,你就認了你母親吧,儘管她犯了錯,但畢竟是你……」不僅江南七俠,連東方雪、東方岳、風兒現在都已相信了。

    姜古莊也搞糊塗了,說道:「不,這絕對不可能,我母親姓馬,柔兒是知道的,我自小是和柔兒長大的,她應該清楚。」

    在場的十來人,只有東方岳——個人曉得姜古莊嘴裡所說的柔兒是劉雪柔,其他的人對他所說的話茫然不解。

    曲杏娥急聲道:「你那父親拋下我們母子倆,我帶著你住在妓院裡,日也盼,夜也盼,盼他來接我娘倆去享福,只怪女嶺不好,讓你受苦了,誰知你那負心的爹不要娘,把你從娘身邊搶走……嗚……」

    東方雪聽了眉頭一皺,俏臉一紅,沒想到一個婦人竟當著大庭廣眾之下將醜事旁若無人的講出來,但眾人此刻聽著又有一番辛酸,大家渾然忘了危險,靜靜地聽著曲杏娥的說話。

    游柯兒和風兒兩人早已掬一把同情之淚;

    曲杏娥接著又道:「娘本來抱著和你要死不分離的念頭,一心打算任誰也別想將你從娘身邊奪走,可是我看你相格奇佳,和我在一起飽餐餓頓,甚至還遭人白眼,就放棄了這個自私的想法,我要讓你在好的環境下有所成就,現在我明白,我所做的沒錯,你現在是唐軍的統領,娘真的為你高興!」

    曲杏娥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但眾人可以看出她的兒子趙匡胤的確母子情深,用心良苦。

    姜古莊也是靜心地聽著,現在在他來說,面前這個美婦不是他母親已變得不那麼重要,因為他現在有點同情她,這種同情包含著一種感動。

    柳正華突然冷哼一聲,說道:「曲大小姐,原來你打心眼裡從來看不起我們這些草莽!」

    其實,江南七俠一直與宮府作對,最看不慣那些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狗官,曲杏娥為兒子當上唐軍統領而無上光榮,更深一層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柳正華的話滿含譏諷,曲杏娥反而變得平靜了,淡淡地說道:「大哥……」

    柳正華「啞」的一聲,喝道:「誰是你大哥!」

    曲杏娥並不理會柳正華的大怒,繼續說道:「說實在的,我只是一個風塵女子,我被那負心賊搶走了胤兒之後,我就心也死了,後來你們救了我,逃離煙花之地,過上了一個正常女人嚮往的生活,你們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曲杏娥是不會忘記的。」

    柳正華又是一聲冷哼,道:「好一個不會忘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麼多年,我們統統讓你騙了二十多年,沒想到我們給二弟製造了一場災難,你這個賤……人!」

    柳正華轉過頭朝著姜古莊看了一眼,索性眼睛一閉,大聲叫道:「賤人,賤人!」

    曲杏娥淒然一笑,說道:「我說過,我是一個風塵女子,沒有什麼憂國比民的大志向,我只求得能有個正常的家,相夫教子,可恨的是,我賤骨頭裡有強烈的女人虛榮心,儘管你們救了我,但我是看不起你們,你們是朝廷所不容的,每天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你們在江湖上有七俠之稱,我整天活在你們的陰影下,是俠之名害了你們,大哥,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自己活得累不累!」

    「哈哈!」柳正華突然仰天大笑道:「最毒婦人心,不錯,一點都不錯,就因為二弟沒滿足你的虛榮心,你就殺了二弟!」

    曲杏娥搖搖頭說道:「你們七兄弟當時救我純粹是一種俠義之舉,但錯就錯在你們從骨子裡就一直輕視我這風塵女子,你們心裡一直認為我們這些人是世上最不乾淨的女人,你們二哥與我有了夫妻之名,從不敢將我帶到街上招搖過市,他怕我的出身玷污了你們的俠義之名,兩年來,我們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為此,我很傷心,一天,他終於說了實話,他說他一想到我原來在青樓裡和別的男人投懷送抱,就感到噁心,當然這噁心是我替他說的,以他君子風度,即使他心中再厭惡憎』恨的人,但他也不會置對方於絕境,這一切對我是軟性自殺,我的心在歲月中一點一點的被殺死。」

    東方雪靜靜地聽著,覺得曲杏娥的話有幾分荒謬,但卻又有幾分見識,這使她想起了另一個女人,只不過那女人比眼前的這個美婦要霸氣得多,她能操縱自己的命運,甚至說可以操縱整個天下。

    為什麼兩個人有兩個不同的命運?

    有的人能主宰自己的命運,有的人卻被命運所牽制,可她們的結果應該是一樣的。

    這次柳正華沒有說什麼,但他的目光卻多了一份若有所思的東西,在他的心裡,永遠也不明瞭女人是多麼的奇怪。

    曲杏娥頓了頓,突然轉向游雲龍,游雲龍嚇得後退了一步,連忙低下頭。

    曲杏娥歎了一口氣說道:「三弟,你讀的書最多,書上講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實話,我是屬於美女,還是佳人。」

    游雲龍身子一顫,低著頭,期期艾艾地沒作回答。

    曲杏娥似乎知道游雲龍不會回答她的,按看又道:「我從你二哥身上得不到我所期望的愛,從此我背上了報恩的重負,這是一個多麼大的痛苦。」

    曲杏娥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從身上卸下了千斤重擔。』在場的人都在江湖有所閱歷,經歷過的凶險,不知有多少,但此時聽了曲杏娥輕描淡寫談及自己的內心,無不汗顏,一如置身於金戈鐵馬之中,心潮澎湃。

    曲杏娥又道:「三弟,我不是什麼美女,更算不上佳人,但你卻是一個才子,說實在的,憑你的才氣和對美那種獨到細膩的感悟,的確不應在江湖上混,這是一個和你性格和個性格格不同的生活,哎……我理解你,你吃穿住用的都是你二哥所提供的,所以你也很痛苦。」

    東方雪聽了內心一震,心想:這想法倒是和她不謀而合,再看游雲龍,赫然有一滴淚流落下來。

    曲杏娥突然聲調變得異樣柔和地說道:「三弟,我現在問你,兩年來你喜沒喜歡過我?」

    柳正華一聲斷喝道:「好不要臉的狗男女,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曲杏娥淡然一笑,說道:「大哥,像我這樣的女人雖說不上紅顏禍水,但已是早就沒羞恥心了,這裡我必須將所有的話說出來,好讓胤兒對他娘有個瞭解。」

    柳正華哈哈一笑道:「哼,我低估了你,你千方百計為自己開脫,想讓你兒子覺得是二弟先對不起你,然後堂而皇之救你,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自己恩將仇報,反而還將二弟拖入這場渾水。」

    曲杏娥幽幽說道:「大哥,你可以罵我,但三弟卻是對得住你們,君子之名害人不淺。」

    姜古莊心裡「咯登」一下,轉頭朝東方雪望了一眼,因為東方雪也說了這話。

    半天沒說話,一直低著頭的游雲龍突然抬起頭來說道:

    「二嫂,過去的事你還提它作啥,哎……」

    曲杏娥忽然恬然一笑,說道:「三弟,記得那一年夏天你看到了我裸露的上半身,本來我也沒有特別的意思,我只想讓你感受到這是一種美,我的身體只被別人踐踏過,從沒被別人欣賞過,甚至被你二哥不屑一顧過。

    「可沒想到,這樣卻害了你,連俗人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更何況有君子之風的你?更何況是提供自己生活來源的二哥妻子,從此你一直有一種負罪的感覺,對我一直避而不見,你在逃避,逃避我對你的感情,我也會和你一起走的,哪怕行乞,可是你沒勇氣。」

    游雲龍惘然說道:「那你……那你也不至於害死二哥。」

    曲杏娥突然嗤嗤一笑,說道:「我不後悔那天晚上,你二哥叫我炒兩個菜,說晚上想和你喝幾杯,我跟你二哥說,今晚我要毒死你/」

    眾人「啊』的一聲驚呼,從來沒有人這麼明目張膽地殺人。

    曲杏娥沒理眾人的驚訝,繼續說道:「可你二哥哈哈一笑,說你不會的,他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意。

    「喝酒的時候,你們爭執起來,你說你要離開,二哥當然挽留你,問你我什麼地方待你不好還是什麼,你說二哥待我很好,二哥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走,當時我在場,只有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二哥居然當著我的面說,是不是因為我才使你住在這裡不方便,還說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這就促使我終於在你二哥的酒裡下了毒。

    「這一切在你二哥死後,你都明白了,你還打了我兩巴掌,其實當時我已鐵下心自殺而死,只是我有一個心願沒有了結,我想見胤兒一面。

    「當時我拿起刻刀準備自盡的時候,你奪下了我的刀,反而將它刺進了你二哥的胸膛,然後離開,製造你殺了二哥的假象。

    「沒多久,大哥和幾個弟弟空手而歸,並沒帶胤兒,我萬念俱灰,就說二哥是我殺的,可他們怎麼也不相信,就追你追了二十年,三弟,這二十年真是苦了你!

    「我苟活了二十年,冥冥中有一個念頭支撐著我,我相信我一定會看到胤兒的,現在我終於看到了。

    「胤兒,娘讓你丟臉了,娘是個壞女人,但娘想告訴你,做人永遠要做一個心靈自由的人,不要輕易受別人的恩惠,縱然是死。娘說了一大堆,不知你愛不愛聽?最後我只有一個請求!」

    姜古莊說道:「你說吧!」

    曲杏娥的眼裡大放異彩,說道:「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娘……」

    眾人一齊望向姜古莊,姜古莊沒有叫,廟裡一片寂靜。

    外面的大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涼風帶著雨氣吹得人泛起陣陣寒意。

    秋蟲在黑夜裡發出淒清單調的嗚叫聲,彷彿掙扎著作最後的晚唱。

    聽T曲杏娥的話,眾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五俠中的老七依然垂著單刀立在曲杏娥的身邊,木木的站著。

    突然,曲杏娥往前一撲,身子一扭,頸在老七的刀上橫掠而過,鮮血狂噴。

    姜古莊身子掠起,反手一抄,但還是遲了一步。

    姜古莊托起曲杏娥的頭,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聲:「娘!」

    曲杏娥微微一笑,頭一側,竟已是氣絕而死。

    以姜古莊的身手都沒把曲杏娥救回來,說明她己下了死的決心。

    江南五俠相視一眼,不由訝然,沒想到支撐了四人二十年浪跡天涯的追殺,卻竟沒有一絲快意的感覺,反而覺得心頭蕭索得緊。

    柳正華說道:「趙匡胤,你來報仇吧!」

    姜古莊說道:「柳老前輩,你們已完成了自己的心願,你們可以走了。」

    柳正華站起身來,默然一會兒,獨自向外走去,四俠跟在後面。

    游雲龍走在最後,經過東方雪身邊,突然停了下來,說道:「東方姑娘,小老兒有一司題想請教你!」

    東方雪淺然一笑:說道:「游老前輩,你就儘管問』巴。」

    游雲龍說道:「不知我所描摹的那幅絹畫的原身是誰?」

    東方雪道:「武則天!」

    游雲龍沉吟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隆不得。」

    突然,游雲龍一取手中長劍,一道銀光帶著一片血雨,人已氣絕倒地。

    東方雪大驚,還沒反應過來,剛走到門口的四俠同時撲倒在地,他們像約好了一樣,同時自盡而死。

    東方雪歎了一口氣說道:「游老前輩,你這又是何必呢!」

    游柯兒花容失色,撲在游雲龍的屍體上放聲痛哭。

    東方岳一直注視著游柯兒,突然屈指一彈,一縷勁風直射游柯兒的合谷穴,游柯兒右手長劍脫手斜飛。

    東方岳冷冷地說道:「游姑娘,你沒理由那樣做的。」

    游柯兒哽咽道:「爹爹已不要我了……」

    東方岳說道:「也許你二伯母說得對,對你來說踏入江湖之中,哪有在楓樹林開店過得快樂。」

    游柯兒身子一顫,說道:「可是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東方雪道:「可這一切並不是你的錯,你可以重新開始。」

    東方岳道:「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要將幾位前輩的屍體埋掉。」

    直到天色微明,姜古莊和東力岳才將六人埋了,看著六個新崛起的墳地,幾人感懷情傷,游柯兒站在墳前癡癡落淚,悲痛不已——

《武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