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小衣辦事頗為雷厲風行,第二日,他便已讓屬下弟子四出傳送消息,將九幽宮餘孽再現江湖之事告之天下各大名門正派,使他們心中有數,不至於被九幽宮暗箭所傷。
九幽宮本以為可以將群豪格殺於爛柯山巔的。如果沒有名不見經傳的寧勿缺出現,那一群飛蛇就足以讓他們的計劃得逞,何況還有三個神秘的籠子沒有開啟?雖然它們都已被黑衣人帶走了,誰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但必定是與飛蛇一樣歹毒的東西。
寧勿缺的作用是建立在他的「無名」上的:因為無名,所以九幽宮在佈置陰謀時,根本沒去注意他,他們以為只要對付了麻小衣和武當三子,事情便妥了。當所有人都遇難後,誰也不會想到是九幽宮的人做下的好事,人們只會驚詫於為何左扁舟會有那麼可怕的武功。
群豪沒有馬上離開振陽鏢局,是因為元曲的挽留。
而元曲之所以挽留眾人,也不僅僅出於熱情,他是擔心九幽宮的人會捲土重來,也許九幽宮為了不使行蹤敗露,會設計將知情者殺了滅口。
當然,只要捱過一段時間,整個武林都會知道這件事,那時,九幽宮殺人滅口也是無從殺起了。
振陽鏢局的總鏢頭希望在這段時間內平安些,而群豪留在這兒,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當然,這樣的話他是不會明著說出來的。
只要丐幫弟子將消息一散佈開去,九幽宮的行動就不會那般無所顧忌了。
除少數幾個人執意告辭了之外,大多數人又在這兒留了一宿。
寧勿缺與方雨沒有離開是因為他們對丐幫寄予了不小的期望。麻小衣頗為守信,他讓門下弟子傳佈消息的同時也讓幫中弟子尋找封楚楚了。
寧勿缺認為丐幫數以萬計的弟子在尋找線索時,總會發現點什麼。
嚴萬也留了下來.
寧勿缺尋了個空隙,又要問嚴萬一些關於封家人及洪遠鏢局的事,自然這不是出於好奇,而是希望能徹底地查明封楚楚慘遭滅門的真實內幕。
畢竟,這是他初入江湖時遇到的第一件事,他想起了翁榮、永州四老、左扁舟的二胡聲、蒙面人……是什麼東西牽動了這麼多人呢?
嚴萬睡了一覺之後,似乎性情變了,變成了一個悶嘴葫蘆,任寧勿缺如何旁敲側擊,他就是一個勁地閃爍其辭,環顧左右而言它。
也許,他已感覺到多說此事會惹上禍端。
忽然,寧勿缺聽得身後有人道:「寧少俠想知道封家的事為何不問問我?」
寧勿缺一驚,急忙回頭,才知是元曲。
寧勿缺忙道:「元大俠對此事知之甚多嗎?」
元曲笑道:「也不算少。二十年前,我還是京城一家鏢局的趟子手。那時,封疏影便已在京城為官,因為他為官剛正不阿,所以在京城中聲名頗響,有關他的事,我也聽了不少。」
這時嚴萬大概覺得有些不自在,便藉故離開了。
寧勿缺忙道:「願聞其詳!」
元曲道:「論起來,封疏影也是出身名家,因為封隱是他的祖上。」
寧勿缺不解地道:「封隱是誰?」
元曲道:「三術亡吳,一身殉越之人,不知寧少俠知不知道是誰?」
寧勿缺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但對天文地理、詩史書畫知道可就不少了,他道:「莫非是文種文大夫?」
元曲道:「不錯,而封隱則是文種最得意的謀士,也是他的莫逆之交。東週末年,吳越爭霸,越王勾踐憑著文種、范蠢之輔佐,臥薪嘗膽,最後一雪前恥,吳王夫差被逼自縊。此後,文種與范蠡便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寧勿缺道:「范蠡深悉王者之心,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不變規律,便不辭而別,深三江,入五湖,最後成了一位名貫古今的巨賈!」
元曲道:「而文種卻不能急流勇退,最後被勾踐藉故賜死。而賜死文種之劍,與當年夫差賜死伍子胥所用的劍是同一把,卻是千古名劍:屬縷劍!一劍之上,凝有兩個忠魂!」
寧勿缺很是吃驚,原來自己手中的「屬縷劍」竟有這般來歷!
他舉起手中之劍,道:「不瞞元大俠,在下手中這把劍,便是『屬縷劍』!」
他以為元曲一定會大吃一驚,沒想到元曲神色竟平靜得很,他看了看寧勿缺,淡淡一笑道:「寧少俠為何把這種事也告訴他人?」
寧勿缺詫異地道:「這又有何不可?」
元曲歎道:「千古名劍,本就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之物,因為誰都知道能得神器相助,武功便可大增。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謀得神器而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
寧勿缺動容道:「為了一件身外之物,怎會如此?」
元曲道:「能如寧少俠這般想的又有幾人?不瞞寧少俠,我早已看出你手中之劍便是千古名劍『屬縷劍』,所以你說出來,我並不吃驚,讓我有些吃驚的倒是你竟然對我坦言相告了。」
寧勿缺笑道:「幸好沒有瞞你,因為瞞也瞞不過,倒落了個不實之名。」
元曲道:「現在像少俠這般耿直的年輕人的確不多了,只是不知這劍怎麼會在少俠手中?」
寧勿缺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元曲聽罷,道:「是了,是了,那位姑娘姓封,此劍是應為她所擁有的。」
寧勿缺道:「在下見到封姑娘時,自會將劍完璧歸趙。」
元曲笑道:「寧少俠誤會了,我可沒有半點指責你的意思,你能夠對我直言告之這是『屬縷劍』,便說明你心中是坦坦蕩蕩的。」
寧勿缺岔開這個讓他多少有些不自在的話題,道:「想必劍是由封隱傳下來的吧?」
元曲道:「正是如此,文種死後,被葬於紹興臥龍山,世人傳說一年後,海水大發,穿過山脈,靈塚忽崩,有人看到了伍子胥與文種前後遙浪而去。後來便有人如此以詩評述此事:
直諫杵意,被忿而殺之,忠臣文種,治國之傑,三術亡吳,一身殉越,不共蠡行,寧同胥滅,千載生氣,海潮疊疊。這是將文種與伍子胥相提並論。」
寧勿缺見他身為江湖中人,居然也通曉古史,出言也斯文典雅,他自己本是偏嗜古書,不由便是對元曲心生好感。
元曲接著道:「其實臥龍山與大海相隔甚遠,海水怎麼可能漫至文種靈塚?這種說法實在有些牽強附會,不過文種的靈塚在一年之後,的確變得空空如也了!」
寧勿缺失聲道:「莫非……莫非另有緣故不成?」
元曲道:「這遠古之事,如今已無法考證了,你便姑且聽之。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范蠡與文種本是至交,他聽說文種被越王勾踐賜死之後,痛哭一場。他對越王勾踐太瞭解了,知道勾踐已不再是從前與民同甘共苦的勾踐了,雖然文種死了,但勾踐極可能連文種的遺軀也不會放過,所以他便悄悄打聽文種遺體的下落,得知是被文種的莫逆之交封隱背負出宮了,便去找封隱。封隱也可謂是肝膽相照之人,在那種時候背負文種屍體出宮,該要冒多大的風險!勾踐表面上惺惺作態,還在文種死後灑了幾滴淚,實際上任何人要替文種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懷恨在心!封隱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還是去做了。」
寧勿缺道:「能得如此忠心的朋友,文種也算是有幸了。」
元曲道:「的確如此。勾踐以『屬縷劍』賜死文種,擔心劍上附有冤魂,所以便棄於地上不復拾起,封隱在以綢布裹起文種的時候,將那把劍也裹了進去。自然,他並不是為了佔有此劍,而是心存一念,暗自發誓,有朝一日要用這把劍殺死勾踐,為文種報仇!東周是歷朝中最為混亂的朝代,所以他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而且也存在實現的可能的。」
寧勿缺插道:「據我所知,歷史上的勾踐卻不是被臣下所殺。」
元曲點頭稱是,他道:「范蠡知道封隱的想法後,有心暗中支持他,人說范蠡有鬼神不可測之機謀,有他的支持,封隱成功的機會就更大了一些。」
「從此,封隱在暗中將文種的原有勢力重新設法攏起,而范蠡則在朝廷之外培植勢力積累財富,加上范蠡經營有道,短短數年便已富可敵國,這也是日後起事之本。」
「事情就壞在范蠡將文種的遺骨從原來的臥龍山移走了,為的是防止勾踐再作踐文種的遺體。雖然為了掩人耳目,他讓人將原來的墓坑及四周灌了許許多多的水,再讓人散佈『海水大發,穿通山脈,靈塚忽崩』的說法,但最終仍是瞞不過勾踐。」
寧勿缺道:「勾踐畢竟也是一代霸主,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元曲道:「不錯,勾踐深知范蠡了得,所以自文種死後,隱於三江五湖的范蠡成了他的最大心病,當他發現封隱之意圖後,當即決定要斷了朝野裡應外合的可能!封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趁夜逃走,秘密與范蠡相會。但他苦心經營的力量卻被勾踐一舉摧毀!封隱心知失去了朝廷內部的力量,僅憑范蠡在朝廷之外培植的力量,根本就沒有取勝的可能。所以終日鬱鬱冪歡,日見消瘦,未及三年,年不及五旬的封隱竟隨文種而去了。」
說到這兒,元曲歎了一口氣,沉默了一陣,方道:「范蠡感於其誠,便將他及文種共葬一墓,其墓規模之大,不亞於帝王之墓宮,而且墓中暗隱玄機,傾入了范蠡的畢生所學,莫說此墓至今未曾有人發現,即使發現了,又有誰入得了?但世間前前後後卻有許多人曾試圖要找到此墓,有人為此付諸了一生的心血。」
寧勿缺道:「這卻為何?」
元曲道:「因為這座墓地同時也是范蠡藏金之地,范蠡又被後人稱為朱陶氏,其財富之多堪謂空前絕後!世間又有幾人能抵擋得住金銀財寶之誘惑呢?」
說到這兒,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向四周看了看,輕聲道:「寧少俠,你可知道找這墓坑的關鍵是在什麼地方嗎?」寧勿缺搖了搖頭。
元曲聲音更低了,幾不可聞:「就在『屬縷劍』上!」
寧勿缺竟覺背脊一陣發涼,手心卻已有冷汗滲出!他不由向「屬縷劍」看了一眼!
元曲低聲道:「眾人只知『屬縷劍』削鐵如泥,是曠古利器,卻不知它還隱有這麼一個驚世秘密。」
寧勿缺不安地道:「那……為何你要特此事……將此事告訴我呢?」寧勿缺總覺得知道此事後,便很不自在了。
元曲微微一笑,道:「這自然是因為我對少俠是頗為瞭解了。以我的武功,當然不敢對這把劍起什麼貪心。若這劍在我手中,肯定會不出一日,我便要人頭落地了。我對寧少俠說出此事,是要少俠明白手中有這把劍,潛在的危險遠比你自己想像得還要厲害的多!知道這事的人雖然不多,但知道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極其可怕!當年封隱臨終前將此劍送給范蠡,范蠡在劍上設下與墓穴有關的暗記之後,又將此劍交給了封家的後人,封家人不願驚擾先人在天之靈,所以便設下了極其嚴厲的族規,規定族內之人不得借此劍去尋找寶物,而且此劍只傳長子。」
頓了一頓,元曲接著道:「其實范蠡已在劍上埋下了伏筆,他也料定封家世世代代將劍傳將下去,後人子孫中未必就沒有不肖子孫,所以他曾對封家人說過不忠不孝之人若是欲借此劍滿足自己的貪慾,必將遭到反噬,此劍只有在大忠大勇之士手中,才有可能開啟得了墓穴之門。」
寧勿缺詫異地道:「這劍雖然不凡,但終只是一件兵器而已,又怎能分辨持有它的人忠孝與否?」
元曲道:「我也不明就裡,不過范蠡乃絕世無雙之人才,他說這樣的話,自然有他的玄機,何況,歷史上的確有不肖子弟企圖借此劍尋找寶物以滿足私慾,結果都不得善終!」
寧勿缺輕聲道:「這卻奇了!」不由在心中暗道:「這范蠡還真是有鬼神不可測之玄機!」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元大俠為何對此事知之甚詳?」
元曲緩緩地道:「因為,我的另一身份便是『劍匠』丁當的師弟。」
寧勿缺吃驚地望著他,他從方雨口中知道了「劍匠」丁當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對每一種名劍之瞭解都不亞於對自己十指的瞭解。但他手中卻沒有一把名劍,所以被人稱為「劍匠」,似乎為「匠」者,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卻是一無所有!
任何一把劍,放置於「劍匠」丁當的手中,他可以不用眼睛去看,只要曲指一彈,「噹」
地一聲,他便可以從這一聲中聽出它產自何地,火候如何,有沒有見過血,是雌劍還是雄劍……
很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不可思議的事實!
可眼前的元曲卻如此平凡,寧勿缺疑惑了。
元曲又道:「我與他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我的身上已接受了不少他對每一柄劍之優劣的知識,是在不知不覺中接受的。」
寧勿缺不明白元曲為何今天要對自己說這麼多東西,很明顯,這其中有一些話一般人是不願輕易說出來的。
「是因為他很信任自己嗎?」寧勿缺暗暗思忖,他忽然有一種感覺:「看似平凡的元曲,其實並不平凡!」
無論如何,「劍匠」丁當的師弟總不會太過平凡的。
說完了這麼多話之後,二人之間便無話可說,似乎除了「劍」這個話題,他們就不會再有別的話題了。
元曲也就告辭了。
寧勿缺若有所思地望著元曲的背影。
「劍匠」丁當,鏢頭元曲——的確很難將他們聯繫到一起!
寧勿缺靜靜立著,他的手下意識地在「屬縷劍」上觸摸著。
封家二十一口人之死,似乎越來越不簡單了。寧勿缺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了什麼,卻又模糊飄渺得很!
沙千里、皮半痕後面的人,究竟是誰?那人能夠策劃出這麼一場幾乎完美無缺的陰謀,為何偏偏沒有得到「屬縷劍」?
封疏影身為朝廷命官,為何不帶隨從,而要隨鏢隊而走?
托鏢之人又是誰?為何失了三十萬兩鏢銀之後,竟仍不露面?
一個個的疑問在寧勿缺的腦際閃過,他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思緒亂得如同一團亂麻。
一橫心,他暗道:「不去想了。死者死矣,殺人兇手也已遭了報應。至於失主為何不了了之,那就更管不了那麼多了,自己只要將此劍交給封姑娘,就不再去瞎操這份心了。」
可又覺得如此想很是不妥。何況,他想把劍交還封楚楚,還不知該去何處尋找封楚楚呢?
突然,一隻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寧勿缺大驚,霍然起身,定神一看,才知是方雨!
方雨笑道:「寧少俠,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入神?我招呼了你兩聲都沒有反應?」
寧勿缺吃驚地道:「你喊我了嗎?」
方雨見他一臉驚訝,不由笑彎了腰,寧勿缺的臉在她的笑聲中又紅了。他暗自責怪自己:
怎麼一在方雨面前便如大姑娘似的,動不動就臉紅?
定了定,寧勿缺道:「我的確想了些事情。」
方雨「哦」了一聲,看著寧勿缺。
寧勿缺想了想,覺得方雨身為封楚楚的師姐,把這些事情告訴她也無妨,當即便把剛才元曲所說的內容簡要地向她講了一遍。
聽罷,方雨有些吃驚地道:「原來元鏢頭竟是『劍匠』丁當的師弟。」
寧勿缺道:「我也有些吃驚。」
兩人又說了一些話,便有人過來招呼用飯了。
寧勿缺與麻小衣同在一席,席間,麻小衣道:「寧兄弟,你曾兩次對我說不要與九幽宮那個什麼寒夢公主說話,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
他一直稱寧勿缺為兄弟,顯見對寧勿缺頗為器重。此言一出,眾人都將目光對準了寧勿缺。因為有幾個人的確是莫名其妙地在與寒夢公主對話時死去的。這事太過詭異,人們都想知道其中的緣故。
元曲也道:「我對寧少俠所寫的『心有靈犀』也是不明就理,還望寧少俠賜教。」
眾人都點頭稱是,在那樣的關頭寫下這樣的字眼,的確有些古怪。
寧勿缺笑了笑道:「『心有靈犀』是一種武功的名稱。」
武功的名稱?有什麼樣的武功會用這樣古怪的名字命名呢?世間還有什麼樣的武功是幾百名震江湖中人都未曾聽過的?
但眾人卻也知道寧勿缺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謊之人,所以大家都拿眼瞪著寧勿缺,一臉的驚詫,似乎寧勿缺的臉上長出了一條花紋來了。
寧勿缺有些不自在地乾咳了一聲,解釋道:「這種武功本不是中原所有的,所以……所以諸位大概不曾聽過……」
麻小衣笑道:「不是『大概』,而是的確如此,至少我是如此。」
眾人都笑了起來.元曲道:「既然這種武功不是來自中原,那寧少俠又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