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莊園,寧勿缺仍覺有些恍惚,就如同在夢境之中一般。
他忽然發現自己實在不適合做一個江湖中人,江湖中如此多的叵測,如此多的詭計,實在不是他所能夠理解、看透的。
他當然不會平白無故的去殺「劍匠」丁當,但他必須為自己爭取十五天的時間,他想不出在這十五天裡他會有什麼方法既不殺『劍匠」丁當,又可以救出方雨,但有十五天的時間總比沒有要好。
現在他最想做的事便是找到元曲,然後一拳將元曲的腦袋打得稀爛!但他卻知道現在連元曲的一根毫毛都不能動,不僅是元曲,還有蔡老先生,還有其他任何與「殺人坊」有關的人。
殺人坊,多麼詭秘的名稱!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深入靈魂的血腥之氣!
寧勿缺已將「劍匠」丁當的一切情況爛熟於胸——當然,元曲不可能是他的師弟,這些都是「無牽無掛」要求他記下的。這是他殺「劍匠」丁當的前提條件。
殺人坊為什麼要殺「劍匠」丁當?能不能從殺人坊殺「劍匠」丁當的動機著手,揭開殺人坊的真面目?
揭開殺人坊的真面日之後,是不是會有利於救方雨?
寧勿缺覺得存在著一定的可能性,儘管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他必須一試,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要十分努力爭取。
現在,寧勿缺手中所握的劍,已不再是「屬縷劍」,而是一柄名為「步光」的劍,這也是一柄名劍,幾乎不亞於「屬縷劍」,寧勿缺已試過,同樣削鐵如泥!
殺人坊將此劍給他,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地完成任務,他們沒有把「屬縷劍」給他,顯然是因為對殺人坊來說,「屬縷劍」遠比「步光劍」更有價值!
單單以鋒利而言,兩劍相差無幾,那麼區別自然是在別的地方。
寧勿缺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也是因為「屬縷劍」可以幫助他們找到千百年前的神秘墓穴?
有這種可能!既然元曲是殺人坊的人,那麼殺人坊便知道「屬縷劍」這種功用了。寧勿缺想到那天把一切都對元曲坦然相告,不由暗恨自己太過輕率,劍是封姑娘的,現在卻落入了殺人坊的手中!
同時,他也驚詫於元曲的演技,寧勿缺根本沒有看出對方有任何做作之處!
寧勿缺一路向西而行,在路中,他到過一家馬行要過一匹馬,是「要」,而不是買,因為「無牽無掛」已告訴過他這家馬行的人也是殺人坊的。
騎馬行了二百多里,他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鎮上打了個尖。一進鎮子,他便看到了鎮子邊上有一家客棧,門前匾上有四個字:四萬客棧。
他便進了「四萬客棧」,這也是「無牽無掛」邊左城要求他做的。寧勿缺將在這兒等一個人,等一個殺人的幫手。
想必殺「劍匠」丁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殺人坊」給他安排了一個幫手。
想到自己成了一有幫手的殺手。寧勿缺不由苦笑了一下。
他本不喜歡喝酒,但今天卻要了不少酒,而且喝的很快,就像—個十足的酒鬼那樣,一碗接著一碗地往嘴裡倒。
他自嘲地暗想:「反正喝得再多,也是殺人坊的,我替他們賣命,還不該他們將我伺候好?」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喝這麼多酒的目的,他想讓自己麻木、糊塗。也許麻木了、糊塗了,他便會好受一些。
可惜他的酒量實在不夠好,只喝了五碗,他便覺得酒已經成了鋒利的刀子,在狠狠割看他的舌頭、咽喉、心、肝……
當他咬咬牙,奮不顧身般為自己倒了第六碗酒的時候,有一個人走到他的前面,在桌子的那邊坐下了。
是一個女人,一個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像一個成熟的女人,只有一雙眼睛說明她還是一個女孩。
女人與女孩有時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女人最誘人的是她的肉體,而女孩最誘人的地方是她的純情。
那麼,一個很像女人的女孩呢?
很像女人的女孩在他的前邊坐下後,便看著他道:「我叫瓶兒,瓶子的瓶。」
她就是殺人坊安排的助手?她沒說,但寧勿缺能感受到這一點。
他有些奇怪,一個人怎麼會叫瓶兒?他更奇怪自己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想這個問題。
瓶兒道:「你只剩下十三天的時間了。」不是催促,而是提醒,她的語氣與她作為助手的身份很配。
寧勿缺像牛一樣把碗中的酒喝完後,又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後道:「我有權決定如何去賭這一局。」
瓶兒看著他,忽然道:「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一切。」
寧勿缺笑了,他搖了搖頭,然後又補充道:「事實上你們根本沒有給我留下後悔的機會。」
沉默了—陣子,瓶兒輕聲道:「不錯,我們從來不給任何人留下回絕的餘地。所以,也許你會越陷越深,而這一切,你只是為了一個好像與你沒有什麼關係的女人。」
她這麼一說,寧勿缺忽然想起自己與方雨真的沒有什麼關係,而在這之前,他已完全忽略了這一點。他只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她,讓她平安,卻從未去想為什麼,值不值得。
當然,現在他也沒有去想值不值得的問題,只是瓶兒的話似乎提醒了他什麼,讓他去思索為什麼如此心甘情願地做一切事。
這裡面,是不是已隱含了什麼東西在其中?比如,自己的情感?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吧!寧勿缺又要為自己倒酒,卻被瓶兒握住了酒罈。
瓶兒道:「你喝得太多了。」
寧勿缺紅著眼道:「如果我一定要說這是我殺人之前的—個過程呢?」
瓶兒咬了咬嘴唇,道:「那麼我就應該幫你一起去完成這個過程,因為我是你的搭擋。」
當寧勿缺已喝得不分東南西北的時候,女孩瓶兒看上去卻是清醒得很,儘管她也很喝了不少酒。
只是她的那雙眸子似乎格外地亮了,似乎有一種霧一般的東西在裡面浮動。
寧勿缺被一個夥計與瓶兒兩人一起扶到了一間屋子裡,寧勿缺覺得自己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似乎總像耍一個跟斗栽在地上。
當寧勿缺被擱在一張床上時,他好像聽到瓶兒對夥計說:「打烊吧。」
在這兒,居然是「顧客」讓客家打烊。
然後,夥計便出去了,瓶兒卻留了下來。
寧勿缺知道自己這樣胡亂地趴著很不雅觀,但他已沒有力氣改變一下自己的姿勢,不知不覺中,他便迷糊了。
忽然,他被一種涼意刺激得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時,他看到瓶兒正在用—條濕毛巾為他擦臉,床邊已是滿地狼藉了。
寧勿缺只覺—嘴的苦澀,他有些尷尬地道:「我……我吐了麼?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呢?」
那只握著毛巾的手便停住了,然後瓶兒便站了起來,緩緩地走至窗邊。看著窗外。良久,方回過頭來,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所做所為,可以說已經與整個武林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了?」
整個武林?寧勿缺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瓶兒說錯了,他抬起了沉重無比的頭,有點吃驚地望著瓶兒。
瓶兒繼續道:「這是因為你已身不由己地走進了一個敏感的境地中。」說到這兒,她便停了下來,復歸沉默。
寧勿缺很想問個明白,但他又知道即使他問了,瓶兒也不會再說什麼的——她是殺人坊的人,也許今晚她已經說得太多了。
寧勿缺用力地搖了搖頭,方道:「明天早一點叫醒我。」
天剛亮,寧勿缺便被瓶兒叫醒了。寧勿缺狠狠地洗了一把臉,他要將疲憊全洗掉。
然後,他吃了兩籠小籠包,一個煎餅,喝了一碗稀飯,最後還啃了一根油條。
待他站起來時,完全沒有了昨夜的頹廢!
瓶兒很滿意地看著他。
她從懷中掏出一物,攤開手來,卻是一把劍——確切地說,是一把具備了劍的形體,卻微乎其微的劍,這「劍」只有三寸長!但從它的形狀看來,它與真正的劍沒有什麼兩樣。
只是這微型劍的末端上還綴著一隻手,一隻鐵鑄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手。
寧勿缺驚訝地看著這把劍——或者可以說是看著「玩具」。
瓶兒道:「按計劃,我們應該分頭進入『空劍山莊『,這東西,便是我們之間的信物,當你看到有人持有這件信物時,便可斷定此人是我了。」
寧勿缺吃驚地道:「我本就已認識你了,又何需多此一舉?」
瓶兒笑道:「我們又豈會以本來面目進入空劍山莊?」
寧勿缺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我都要易容?」
瓶兒道:「不錯,因為……」她忽然笑了:「因為像你我這樣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走進空劍山莊,太引人注目了。」
寧勿缺忍不住也笑了。的確,像瓶兒這樣極像女人的美麗女孩,最易吸引別人的目光,對於殺人者來說,需要的卻是平凡,不起眼!
寧勿缺道:「即然如此,你只要把你將要化裝成的模樣告訴我,不就少了這麼多麻煩了嗎?」
瓶兒道:「不行,只有連你也不知道我是誰時,我的戲才能演好,因為你並不是一個很會騙人之人,當你知道我是誰時,你看我的眼神都會與看別人時有所不同了。」
寧勿缺明白了。
他不會易容術,自然是由瓶兒代勞。
當瓶兒完成他的工怍後,寧勿缺在銅鏡裡看到了一個極為浚美的少年,簡直有點逼人之眼的意思!
寧勿缺也算夠俊朗了,但與銅鏡中人比起來,卻又差上了一截。
看著看著,寧勿缺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這銅鏡中人怎麼如此面熟?我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不由陷入了苦思之中,當他的目光落在銅鏡中人那微微上翹的嘴唇時,他感到了一種冷傲之氣!
靈光一閃,寧勿缺失聲道:「是他!」
瓶兒一愣,道:「你認識你現在的容顏所顯現的人?不知他是誰?」
寧勿缺道:「不錯,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准,但我見過他!」他看看瓶兒道:「我曾看到他與風雨樓的方雨方姑娘在一起!」
瓶兒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你現在的面目的確是風雨樓中人。此人與方雨常在一起,名為葉紅樓,是方雨的師兄。」
寧勿缺覺得很不自在,他心中有一種潛在的想法:他寧勿缺化身為任何人,也不願易容成葉紅樓!
瓶兒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道:「我選擇了葉紅樓。自然是有原因的,而且這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整個殺人坊的意思。葉紅樓為武林名俠房畫鷗的弟子,『劍匠』對葉紅樓自然不會加以防備,那麼你出手成功的可能會更大一些!」
寧勿缺無可選擇,殺人坊根本不會給他選擇的權利,他所做的。只有無條件服從!
瓶兒道:「我們的人都已把行動的大概計劃對你說了吧?」寧勿缺點了點頭。
瓶兒道:「那麼你便按計劃去做,後天便是『空劍山莊』一年一度的品劍大會。到了『空劍山莊』後,也許情況會瞬息萬變,你得見機行事,現在你便動身吧!」
此時她所說活的語氣不再像是一名助手,而像是凌駕於寧勿缺之上的女子。其實,這也是事實,殺人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對他發出指令。
寧勿缺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