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寧勿缺已看清馬車正處於一個狹窄的山谷中,山谷兩側已站滿了數十人,其中就有他在「倚風酒樓」中看到的三個人!
當第三撥亂箭射來時,寧勿缺身形急旋如風,左手探將之際,已有十幾柄箭被他抓在手中!
一聲暴喝,手中之箭挾破空之聲,電射而出!
數聲慘叫,已有七八人倒下!
如此一來,兩側再也沒有人放箭了,因為這樣既傷不了寧勿缺,反而會惹來殺身之禍1寧勿缺輕盈落地!他擔心紫陌藉機逃走,不由有些後悔,為何頭腦會突然發熱沒有制住紫陌後再出手,於是便掠到車後。一看!紫陌竟仍在車廂裡!懸著的心是放下了,卻又有疑問升起:她為什麼不逃走?
這時,兩側的人已圍攏過來了,每個人都是勁衣利刃,但寧勿缺已看出這些人中沒有什麼高手,對他來說,可以說是根本構不成威脅。他看著在酒樓裡見到的三個青竹幫主人,冷笑道:「怎麼這麼巧?」中暗自揣度對方的用意.
精瘦漢子大聲道:「小子,你就不用打哈哈了。你說你經歷了『空劍山莊』之戰,身上又帶著千古絕劍,不用說,你定是丁當老匹夫的弟子了!被我們青竹幫撞見,活該你倒霉,我們青竹幫也想做一回除暴安良之事,不過……」他頓了頓,方道:「如果你肯棄劍而走,那麼我們也就不為難你了。」
寧勿缺縱聲大笑.無形勁氣由聲而發,青竹幫乃烏合之眾,武功平平,有好幾個人受不了這無形勁氣之衝擊,頓時臉色蒼白,連連倒跌!
笑罷,寧勿缺冷聲道:「想要奪劍又何必遮遮掩掩!如果我身手差一些,方纔還不被亂箭射死在車廂裡?我看就不必掛著『除暴安良』的大旗了。」
精瘦漢子乾笑幾聲,道:「說得好!看得出你武功頗高,可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我讓這麼多兄弟趕過來,若就這麼灰溜溜走了,以後還有臉立足於江湖麼?好歹也得在你劍下走一趟。」
寧勿缺緩緩地道:「好!我成全你,你們一齊上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音一落,青竹幫的人立即一湧而上,既然單打獨鬥明顯不是寧勿缺的對手,他們也就不與寧勿缺講什麼江湖規矩了。
可惜,即使如此也無濟於事,寧勿缺指東打西,信手一揮便有人倒跌出去,幾十個人轉瞬間已倒在地上,但沒有一個人斃命,因為寧勿缺覺得他們罪不致死,所以只是將他們擊暈或點了穴道。
寧勿缺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沒有想到因此會惹出許許多多的麻煩。
老車伕見寧勿缺舉手投足間便把幾十個凶神惡煞的人齊齊放倒後,這才敢從車底下鑽出來他看著寧勿缺,疑為天人。
寧勿缺鑽進車廂,見紫陌仍在裡面,心中感覺便怪怪的,他道:「你為什麼不藉機逃走』」
紫陌咬了咬唇,飛快地看了寧勿缺一眼,道:「因為……因為我快不過你的劍!」
顯然,這不是她的由衷之言.
頓了一頓,她又反問道:「你為何不先封了我的穴道?」
這個問題更難以回答,寧勿缺只好冷聲道:「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感動我而讓我放了你」
不料卻聽得紫陌道:「如果真的能以我換出你所說的封姑娘,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寧勿缺心道:「你是魔教中人,怎會有如此好心?分明是惺惺作態!」於是便不屑地哼了一聲。
馬車在這時候重新啟動了。青竹幫幫眾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馬車絕塵而去的份兒。
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紫陌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說,因為找是九幽宮的人,九幽宮與你們所謂的正道中人一向勢不兩立,你信不過我自是在所難免.」
寧勿缺聽得「所謂」兩個字,心頭很不舒服,於是仍沉默不言,紫陌接著道;「我知道九幽宮的人殺過不少人,加上行事古怪詭異,所以在你們看來我們九幽宮中人是十惡不赦的魔鬼。可我自幼生長在九幽宮,宮中許多人對我恩重如山,他們對我很好,在我的眼中,他們又是好人了,世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正邪。為了達到某種目的。
有時正道人也會做—些邪事。」
寧勿缺覺得這些話聽起來似乎全無道理,又似乎頗有道理,不由聽得癡了。
紫陌又道:「九幽宮的所作所為,在你們正道人眼中或許有些邪惡,可在我的眼裡看來,九幽宮的每—個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與他們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無論他們當中哪一個人死了,我都會悲傷,我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在你們看來,如果我能反戈一擊.與九幽宮作對,我便是大義滅親了,可在我看來,那卻是一種背叛,一種忘恩負義!」
她歎了一口氣,道:「這就像魚兒一出生,就是生活在水中,小鳥看不起它,說你為什麼不飛翔?可魚兒天生就是生活在水中的,哪怕再如何瞧不起它,它也不能不願改變初衷。
小烏覺得在天空中飛翔是幸福的,可魚兒覺得在水中是安寧的……」
她的神情是那麼專注,讓人無法不相信她這些話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寧勿缺覺得自己能夠找出她話中的好幾處不妥的地方,然後加以反駁,但同時他又覺得如果這麼做,那就是一種殘忍.
甚至,他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為紫陌的真誠坦然感動。紫陌雙手交叉著,眼瞼微垂,就那麼慢慢說來,彷彿她所說的不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而是女兒家的心思。
寧勿缺從未想過有人說話時的樣子也會這麼動人.
紫陌接著道:「九幽宮把你所說的封姑娘扣住,這自然是九幽宮的不對,我願意幫你救出她來,但我也不想你傷害我們九幽宮的人,所以用我交換封姑娘是再好不過了。」
寧勿缺心中歎了一口氣,暗忖:「也許她是一個不願傷害任何人的女孩,可正邪勢不兩立,她的想法便有些幼稚了。」
就這當兒,只聽得有一清朗之聲高高響起:「老伯,能否將車子停下?」話語頗為客氣.寧勿缺暗想:「該不會又是出什麼岔子吧?」但聽那人對老車伕如此客氣,似於又不像。
馬車慢慢停下來了。
那清朗之聲又道:「請車上的朋友借過一步!」
寧勿缺心道:「好傢伙,又是衝著我來的。」不由看了看紫陌。紫陌似乎看出了他的矛盾,竟微微一笑,把手伸給了寧勿缺,那意思是說:「不放心便仍扣著我吧。」
如此一來,寧勿缺反倒不好出手了,只說了聲:「不許亂跑!」便躍出車外了。
這一次圍在馬車四周的人比上一次少,只有七八人,但很明顯,這些人的武功比青竹幫幫眾要高明無數!
這七八人中有一個便是公鴨嗓,看到他,寧勿缺便什麼都明白了.公鴨嗓好了傷疤忘了疼痛,一見寧勿缺,便高聲道:「就是他!車上還藏著一個俏娘們!」
其中一個頗為俊儒倜儻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頭,對公鴨嗓道:「劉兄弟,沒你的事了。」
公鴨嗓對他顯得頗為忌憚,趕緊向後縮了縮。
那中年人一拱手,道:「在下青城荀戰,聽說朋友你是『劍匠』丁當的弟子,不知是否當真?」
旁邊有一高大陰沉的人陰森道:「老夫溫孤山,一併向閣下打聽此事!」
寧勿缺心中「咯登」了一聲,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只見溫孤山臉色蒼白,不苟言笑,看上去大概有四旬,無怪乎辛姐會那般厭倦銀月島的生活!
定了定神,寧勿缺道:「久仰二位大名,在下並非『劍匠』丁當的弟子,在下名為寧勿缺,乃無名之輩,二位也未必聽過……」
溫孤山突然大喝一聲:「胡說!寧勿缺早已經死了,又怎麼會再冒出一個寧勿缺?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寧勿缺一時糊塗了:「我死了?我怎麼死了呢?」於是,他道:「在下的確是寧勿缺,溫……咳……溫島主恐怕是誤會了。」
荀戰行事頗為穩重,他道:「空劍山莊一戰後,所有參加品劍大會的人全遭了毒手,包括寧勿缺寧少俠在內,他的屍體還是丐幫弟子埋的,當時丐幫麻幫主也在場,難道麻幫主的話也會有假?」
寧勿缺涉足江湖時間太短,所以認識他的人實在不多,現在見自己被別人一口咬定已經死了,寧勿缺有些哭笑不得。
寧勿缺道:「在下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們相信我不是『空劍山莊』的人?何況『空劍山莊』一戰中,『空劍山莊』中人完全是為了自衛而戰,你們本應該追查兇手邊左城才對!」
荀戰沉聲道:「那麼你身上的名劍又作如何解釋?」
寧勿缺道:「此事說來話長,劍是邊左城交給我的……」
「你胡說!」寧勿缺的話突然被一個嘶啞的聲音打斷了.寧勿缺循聲望去,駭然看到「無牽無掛」邊左城正從一塊岩石後面走了出來,他的臉色似乎很不好看,左手還纏著繃帶,顯得有些狼狽。
寧勿缺一見邊左城,立覺熱血沸騰,手心已有冷汗滲出,恨不能上前一劍將邊左城斬於劍下。但他知道如果這麼做了,可能會背上一個殺人滅口之實,邊左城道:「老夫為何要把這樣的一柄千古名劍交給你?雖然你劍未出鞘,但老夫能從劍鞘上看出這是『步光劍』!」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失色!誰不知道「步光劍」乃曠世神器?眾人只是聽青竹幫的人說是一柄絕世好劍,沒想到竟會是「步光劍」!
邊左城冷笑道:「老夫怎麼可能把『步光劍』平白無故地讓給別人呢?」
寧勿缺氣憤至極,他大聲道:「你將此劍給我,是讓找……」突然他打住話了,因為他想到他能說出這是用來殺「劍匠」丁當的話嗎?
邊左城自然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不語了,不由得意至極!他沉聲逼問道:「說呀!你說我把劍給你是為了什麼?不敢說了吧?分明是信口雌黃,自相矛盾!」
寧勿缺只覺熱血上湧,腦子「嗡」地一響,他大聲道:「他把劍給我是要讓我去殺『劍匠』丁當!」
此言一出,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連寧勿缺自己也呆在那兒了。
邊左城慢慢逼近,他冷冷地道:「你為什麼要殺『劍匠』丁當?」
寧勿缺道:「是你逼我殺的!只不過最後我未曾出手,你們殺人坊便血洗了『空劍山莊』!」
邊左城笑道:「殺人坊』有意思!竟憑空捏造出一個殺人坊來!」他向溫孤山、荀戰道:
「幾位大俠聽說過殺人坊麼?」
自然沒有。殺人坊是一個秘密的殺人組織.他們只在被他們認定必死無疑的人面前才會透露身份。也許寧勿缺是惟一的一個例外。
邊左城冷聲道:「我為什麼要讓你殺『劍匠』丁當?你又為什麼會聽我的話?」
寧勿缺道:「你殺『劍匠』丁當丁前輩,是為了奪取『空劍山莊』、你以風雨樓方姑娘的性命要挾我,使我不得不從!」
邊左城大聲道:「分明是一派胡言!方姑娘中了名為『刻骨銘心』的毒掌,是我救了她,此事丐幫麻幫主可以為證!而你卻說我以方姑娘的性命要挾你,這豈不可笑至極?」
邊左城救了方雨並護送她回風雨樓之事,江湖中不少人都已知道。眾人聽邊左城與寧勿缺如此對質之後,自然認定了說謊的是寧勿缺一一當然,在他們眼中,這並不是真正的寧勿缺。
溫孤山對寧勿缺沉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所說的話,前後矛盾,與事實又相去甚遠!你欲攜『步光劍』而逃,卻將此事推在邊大俠身上!哪怕你百般狡辯,也掩蓋不了事實!今天,是我們向你討還血債的時候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寧勿缺聽他竟稱邊左城為邊大俠,心便涼了,他憤怒地道:「我無話可說!但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誰是真正的罪人!」
溫孤山緩緩地道:「很好!」
他手中本是握著一桿長槍,現在槍尖斜斜指地,他的人也挺得像一桿標槍般,身上衣衫無風自鼓!
溫孤山冷冷地道:「我妻子也是死在『空劍山莊』,我要取你的人頭祭我亡妻之靈!」
寧勿缺心中一陣悲愴之情油然而生,他怎會想到竟會有人為了辛情而要殺他?
荀戰也道:「荀某是大理段聖的朋友,所以少不得也要領教一下閣下的高招!」他的話音比溫孤山說得客氣些,但他的眼神告訴寧勿缺,他也已動了殺機!
寧勿缺打定主意:先擊退溫孤山、荀戰,再尋機殺了邊左城!
但要做到這一點,簡直難比登天!寧勿缺不願傷了溫孤山、荀戰,出手自然得留點神,而邊左城的武功已是驚世駭俗,自己現在的功力雖然精進不少,但要衝破溫孤山、荀戰兩大絕世高手的封殺再取邊左城的命,是太難太難了!說不定反而會被三大高手聯手絞殺!
何況,還有幾個一直不動聲色的人,看樣子身手也不弱!
寧勿缺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劍柄。
四人默默地對峙著,一股無形殺氣瀰漫開來,讓人艱於呼吸視聽!四大當世高手—場死戰一觸即發!
驀地,一個聲音高聲道:「慢!我有話說!」
是紫陌的聲音!
寧勿缺心中有了另外一種不安,他似乎已預感到了紫陌會說什麼。
本己繃緊了的神經因為紫陌的聲音而略略鬆弛了一些,溫孤山等三人臉上都有了驚疑之色。
然後便見紫陌從馬車上輕盈躍下,這一切,每一個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那便是:眼前一亮!
紫陌緩步而至,在這過程中,竟沒有一個人說話!
紫陌站定了,她看了眾人一眼,然後對寧勿缺道:「你沒有想到我能夠衝開你所點的穴道吧?」
寧勿缺一愣:我沒點她的穴道啊!但很快他便明白過來,紫陌如此說,一定是不願讓荀戰、溫孤山看出他們二個人有了一種很奇特的默契——也就是說要她透露她的身份了,說寧勿缺點了她的穴道,就可以為寧勿缺解脫「勾結魔教」的罪責!
寧勿缺心懷感激,但他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又覺得紫陌這樣做太危險了,所以沒有順著紫陌的話說下去,而是保持了沉默!
果然,只聽得紫陌道:「我可以聲明他不是『空劍山莊』的人,而是真正的寧勿缺!」
邊左城冷笑道:「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話麼?他是丁當的弟子,你自然就是丁當的女兒!」
「她不是!」說話的卻是荀戰:「因為我見過丁當的女兒丁凡韻!」
「無牽無掛」邊左城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他道:「既然荀大俠說不是,那麼就不是了。但她與這小子同乘一車,自然是一夥的,她的話我們又怎麼會相信?」
紫陌道:「你錯了,我是被他挾制而來的,他挾制我的目的,是為了救一個人。」
邊左城大笑道:「笑話!他挾制了你,你為何還幫他說話?」
寧勿缺也覺得這實在是說不通,不由為紫陌捏了一把汗!
紫陌很平靜地道:「如果他被你們認定是『空劍山莊』的人,那麼他被你們殺了之後,下一個殺的必定是我,對不對?所以我必須先證明他不是『空劍山莊』的人。」
見邊左城、寧勿缺各執一詞,現在又插進一個來歷不明的紫陌,荀戰、溫孤山都有些糊塗了。
突然,溫孤山的目光停留在了寧勿缺的胸前,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蒼白得可怕,連薄薄的嘴唇也開始微微發顫!
眾人都因他這意外之神情而疑惑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眾人在寧勿缺胸前看到了一塊造型別緻的玉珮!
溫孤山以一種惡夢一般可怕的聲音嘶聲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塊玉珮的?」他說這一句話時,似乎每一個字都是生生擠將出來的,透著一股冷森森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