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待客之道

    一刻鐘後,他與皇甫小雀又回來了,因為小鎮上實在找不到別的客棧了。

    那個夥計一見他們,本就高昂著的頭,這一下揚得更高了,幾乎是鼻孔朝天。

    南宮或道:「請問有兩間房麼?」

    夥計道:「房間是有,不過不是朝北的。」

    南宮或忙道:「不打緊,不打緊。」

    夥計及道:「現在那捆乾草也被別的客人的馬用了,如果你不想讓你的馬餓一個晚上的話,便只好吃干稻草。」

    南宮或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笑容:「沒——關——系!我的馬胃口一向很好!」

    現在,他已恨不得把這夥計的心掏出來,炒了給他的兩匹馬吃了。

    那個夥計得意地笑了,道:「進來吧,小心別把門邊的那個瓦盆踩著了,這邊!這邊!」

    樓板大約已是好幾百年沒修了,踩在上面「吱吱咯咯」地讓人心裡發慌,南宮或的心裡像堵了一團亂草,難受得慌。

    那個夥計打開了兩個房間的門,道:「今夜你們便睡在這兒,注意,不要將窗子打開,也不要將桌子挪來挪去,更不要把牆上的銅鏡打破了。」

    便聽得「噹」的一聲響,一塊銅鏡已被南宮或一拳搗個粉碎,他的手也被劃出一道小小的血槽,南宮或把手舉了起來,湊到嘴邊,伸出長長的舌頭,一臉猙獰地舔著傷口,目露凶光!

    夥計的眼中不由有了驚駭之色,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一時說不出話來。

    南宮或從懷中掏出一綻銀子,攤在手上,然後又慢慢合攏,再打開時,那錠銀子已變得扁平扁平了。

    他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賠你!」

    那個夥計飛快地從他的手中抓過那「片」銀子,一溜煙地出去了,遠遠地在外面喊了一聲:「不准把燈點得太久了。」

    皇甫小雀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她道:「看來惡人還需惡人磨!」

    南宮或齜牙咧嘴地道:「我像惡人嗎?」說完,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道:「回去歇著吧,天已黑了,男女授受不親!」

    皇甫小雀嬌真道:「別臭美了,看你那一臉橫肉,我今晚肯定得做惡夢了。」

    說罷,她便回她的房間了。

    南宮或對著她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便在床上和衣躺下,這麼一躺,小腹的傷痛便輕了許多南宮或輕輕地撫摸著傷口,暗道:「不知下一次受傷,又會是哪個部位,與良醫之子為友就是好,不出意外,我的傷口後天便可大致全愈了吧。」

    漸漸地有了寒意,他便拉過了被子蓋著。

    突然,隔壁皇甫小雀那邊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南宮或的心一沉,已彈身而起,向門外疾然撲去。

    身子尚在空中,他便看到皇甫小雀一臉驚惶之色地從她的房中跑出,向他這個房間跑來。

    南宮或若是便這麼撲上去,勢必要撞上皇甫小雀,惰急之下,他雙手疾然向左右兩邊伸出去,在門兩側用力一擊一推,便生生將去勢收住。

    但他如此一掠之勢被他轉到門框之後,那門框如何受得了,只聽得「轟」的一聲,門框便斷了,連同門框邊上的牆身一齊塌裂了一大塊!

    卻聽得皇甫小雀道:「老鼠!我的床上有一窩小老鼠!」看她那已被嚇得蒼白的臉色,南宮或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道:「不就是幾隻小老鼠麼?我還吃過老鼠肉呢,倒把我嚇了一大跳,回去吧,回去吧!」

    「不!」皇甫小雀的聲音大得把南宮或嚇了一跳,他忙道,「莫非你竟要與我同居一室?」

    皇甫小雀糾正道:「不,是同坐一室,我要你陪我坐到天亮!」

    「不會吧?你不知道我是重傷之人嗎?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我不管!我坐床這頭,你坐在那一頭,我們楚河漢界,逕渭分明。」說著,皇甫小雀便在床的一頭坐下了,挑戰似的望著南宮或。

    南宮或唉聲歎氣:「好命苦,讓我遇上你,我恨不得也變成一隻老鼠。對了,你有沒有吃過『三叫』這樣的一道菜?」

    皇甫小雀疑惑地搖了搖頭。

    南宮或在床的另一頭坐下,盤起腿,然後道:「我聽說南方有一個野蠻的地方,有一道菜十分出名,便是將剛出生的小老鼠——他們將老鼠稱作耗子的,他們將剛出生的耗子,那種眼還未睜開,全身光溜溜沒長毛的小耗子抓來,放在一隻大盤子裡……」

    皇甫小雀道:「別說了!」

    南宮或卻更起勁了:「然後呢,用一個碟子調出一碟調料,比如醬呀,醋呀之類的,與那活的小耗子放在同一桌子,現在便可以吃了。你先用筷子向一隻小耗子插下去,那隻小耗子便『吱』的一聲痛叫,然後你便將小耗子夾著放進調料碟裡,又是『嘰』的一聲……」

    「啊喲,別擰我,再擰我,我便抓你的癢了……」顯然是皇甫小雀在使勁的擰南宮或了。

    這時只見南宮或接著道:「……這便叫了兩聲了,第三聲呢,卻是將那只半死不活的小耗子扔進嘴裡,用力一咬時,那只耗子便最後叫了一聲,所以……啊喲……」

    只聽得皇甫小雀又氣又急地叫道:「你再胡扯,我便把你的肉擰下來喂耗子,說得我毛骨悚然!」

    「我的肉?我的肉是酸的,哪如耗子的肉好吃?嫩嫩的,肌頭還沒長硬,一咬便是一聲脆響,就怕有時候你將耗子的身子吞進了,它的尾巴還留在你的嘴邊,轉呀轉的……喂,你要去什麼地方?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再說下輩子就變成耗子,好不好?」

    皇甫小雀這才重新坐下,小嘴嘟著,別有一番風韻,她那嬌滴滴的臉,玲球凹凸的身段在昏淡的油燈下,格外地誘人,南宮或看得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趕緊晃了晃腦袋,道:「不得了,不得了,再看下去,就經不住你的誘惑了,你把燈吹滅了,吹滅了我便看不見了。」

    皇甫小雀不理他,但燈卻在她的身邊。

    南宮或爬了過去,「噗」的一聲,將燈吹滅了,轉回來時,卻一不小心身子一歪,手不由自主地向床上一撐。

    這麼一撐,他便如火焚著般叫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這邊,好半天,他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道:「我的媽呀。」

    方纔,他竟一下子撐到了最不該拿的地方,只覺一片溫熱,他雖是整日地嘻皮笑臉,但骨子裡卻是極為拘泥之人,要不然,以他身為南宮世家的惟一少主,怎麼會至今還是形影相吊?

    這一下,卻把皇甫小雀逗得「撲哧」一聲笑了。

    就在此時,卻聽得客棧的樓板開始「嘰嘰咯咯」地響了,聽聲音,來的似乎不止一人,至少有四五人。

    那個夥計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四位爺走好,這樓梯有些陳舊了,小的替你們備下兩間房,兩人一間,你們看如何?」

    南宮或暗暗奇怪這夥計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恭順客氣了,全無方纔那趾高氣揚的神氣一個略顯嘶啞的聲音道:「我們不喜歡有人打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們這店裡不可以再住人。」

    「這……那是,那是只要四位爺住得開心,一切好說,一切好說。」

    腳步聲從南宮或的門前經過,繼續向前,最後停下了。

    似乎那個夥計還嘀咕了一句:「怎麼一個大姑娘家晚上連房門也不關。」大概說的是皇甫小雀那個房間吧。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腳步聲又響起,這次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顯然是夥計一人下樓了。

    一切又歸於平靜。

    南宮或已很久沒有如此整日奔波了,現在便覺得全身乏力,頗為疲倦,不由打了兩個哈大,便那麼斜斜倚在床頭,想要打個盹。

    倏地,屋頂上似乎有一聲輕響,立即把南宮或從半夢半醒中拉了出來,他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

    但是,接著卻已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南宮或正自疑惑中,卻聽得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撞翻於地上,然後是一聲暴喝:「什麼人!」

    喊聲未了,便又是一聲慘叫聲在夜空中迴盪開來,然後是一片怒吼之聲及金鐵交擊之聲,從這客棧的樓下院子裡傳來!

    南宮或輕聲道:「我們出去看看,注意別讓他們發現了,若是江湖幫派之間的爭鬥,對旁人的介入,是很不喜歡的,說不定會兩頭不討好。」

    皇甫小雀道:「看看熱鬧也好,反正我們又不能睡,與其那麼乾坐著,倒不如看別人打鬥!」

    南宮或輕輕地拉開那扇已關不嚴實的門,一彎腰,竄了出去,皇甫小雀也小心翼翼地過來了,二人便藉著一根粗大的柱子的掩護,向樓下望去。

    藉著淡淡的星光,他們看出樓下有三個人正在圍攻一個人,因為離得比較遠,一時也看不清面目,但看情形,三個人的武功合力對付一個人,還是顯得有些不濟,竟是攻少守多。

    皇甫小雀「咦」了一聲,輕輕地道:「方纔夥計不是說有四個人麼?怎麼變成三個人圍攻一個人?莫非他們本是一夥的,現在卻反目成仇了?」

    南宮或暗自佩服她的心細,眼睛向二樓的另一端望去,那邊是方纔那四個人的房間,這麼一望,他便明白過來了,低聲道:「另一個人已經死了。」

    「死了?在哪兒?」皇甫小雀有些驚訝地道。

    南宮或一指走廊的那一端,道:「看,地上的那一團,便是一具屍體。」

    這時,又聽得一聲慘叫,又有一個人踉蹌著退開了,卻不是被圍攻的那個人。

    南宮或低聲道:「看來這四個人此次要全都死於非命了。」

    皇甫小雀道:「這還用你說?明擺著的事,只是不知孰正孰邪?」(瀟湘書院)

    說到此處,只聽得獨鬥的那人罵道:「你們還要負隅頑抗麼?倒不如乖乖地交出東西來,說不定我一高興,便會放了你們一命!」

    另一個聲音道:「我們『赤鷹堂』的人不是嚇唬大的!別說我們身上沒有你要的東西,即使是有,你也別妄想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拿走!」

    皇南小雀道:「赤鷹堂是洛陽的一個小幫派,武功平常得很,但骨頭倒是很硬。」

    南宮或道:「他不知在搶什麼東西。」

    卻聽得獨鬥之人一聲厲喝,方才受了傷之人的頭顱突然暴裂,向後倒下,還有一人的腿似乎也受了傷,步伐有些滯納了。

    獨鬥之人陰惻惻地道:「十一月二十四日進『刀尊』屋子的人有三十七個。現在己經死了二十九個,你們二人便是第三十、三十一個了。」

    此言一出,皇甫小雀與南宮或的臉色同時巨變!但因為是在黑夜之中,彼此都未發現。

    南宮或伸手去拉皇甫小雀,道:「沒意思,又是為什麼錢財寶物之類的打鬥不休,沒什麼看頭,我們回去吧,風刮起來也怪冷的。」

    皇甫小雀卻一動不動,低聲道:「不!他們提到了我爹!」

    「你爹?沒有吧?我聽他們說的是『道尊』,陝北人稱道士便是這樣稱呼的,也不知哪個臭道士竟也牽扯到這種無聊的糾紛之中。」

    皇甫小雀卻似乎己充耳不聞,只是死死地盯著樓下,她的胸臆急劇地起伏著,顯然有些緊張與激動了,連呼吸之聲也沉重起來。

    南宮或暗暗著急,默默祈求下面的人千萬莫再提「刀尊」之事,若再提,自己麻煩就大了。

    哪知下邊的人卻偏偏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原來洛陽城中突然死了那麼多的人,全是你所為,你……」下邊的話又斷了,顯然是被另外那人逼得手忙腳亂。

    又有一個人忙裡偷閒地叫道:「你所要找的東西的確不在我們這兒。」

    「那為何你們四人要逃出洛陽城?」

    「莫非……啊喲……莫非我們連出洛陽城的權利……啊……」最後發出的是一聲慘絕人寰的慘號。

    場上只剩下四個人在打鬥了。

    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客人,竟點起了油燈,大概是想看清樓下的惰形吧。燈光一亮,南宮或與皇甫小雀同時失聲驚呼!

    樓下武功高超的那個人,竟然是「無面人!」

    燈光很快又滅了,因為「無面人」在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已冷冷地向燈亮的房間掃了一眼,他那如厲鬼一般的眼神足以讓人後悔為什麼要點燈。

    即使燈光只亮了這麼一會兒,也足以讓南宮或看清那人正是「無面人」,因為「無面人」的那張臉太過詭異恐怖。

    明明被他殺死的「無面人」,突然又在如此黑夜中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能不心驚肉跳麼?皇甫小雀更是臉色都已煞白,向南宮或這邊靠了靠,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地道:「他……他怎麼還活著?」她的聲音已有些顫抖了。

    南宮或自然不知其因,但他卻道:「誰還活著?他還站著,自然是沒有死。」

    「我指的是『無面人』,白天被你殺死的那個『無面人』。」

    「你一定是看走眼了,也許白天那種場面對你刺激太大了,讓你產生了幻覺。」

    倏地,又是一聲悶哼響起,四人中最後的那個人己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從空中落了下來,頓時萎縮於地。

    「無面人」搶上一步,手中的兵器抵在那個「赤鷹堂」之人的喉間,冷聲道:「說!這是你惟一的一次機會了。」

    那人怪笑一聲,道:「要找那件東西,便去閻王殿問皇甫皇吧!」

    「無面人」冷哼一聲:「還嘴硬!我便讓你去陰間代我問皇甫皇那老傢伙一聲!」

    兵器一遞,那人一陣抽搐,全身僵直了。

    驀地,一陣破空之聲響起,其聲極為尖銳!

    「無面人」一驚,兵刃疾揚,沿全身四周飛速遊走如電,一陣叮噹之聲響過,「無面人」又卓立不動了。

    方纔,他已封住八枚手法各異的暗器的襲擊,待他住手時,他的身前已立著一個身姿卓美的女子,那女子一柄利劍橫胸而立,夜色中也看不清她的臉。

    這女子正是皇甫小雀,當她聽到與皇甫皇有關的對話時,她再也忍捺不住,立即射出八枚暗器,同時,人也飄然而下。

    南宮或沒料想到皇甫小雀會突然出手,想要攔阻時已經來不及了,他不由為皇甫小雀捏了一把汗。

    估且不論這「無面人」奇跡般地復活過來讓人吃驚,其中似有蹊蹺,冒然而入太過凶險,單以武功而論,他與「無面人」交手時,已感到自己與之相比要略略遜上一籌,自己憑什麼斷定皇甫小雀的武功不如自己?她至今還未出過手呢。

    以她的暗器手法與輕功身法來看,尚不至於很快落敗,當下他便強忍著,伏在那兒要看個究竟。

    皇甫小雀見南宮或竟未跟著躍下,不由好生失望,當下,她便喝問道:「閣下為何一再出言辱及我爹爹?」

    「無面人」一愣:「你爹?」立即,他便明白過來:「哈哈,你說的是皇甫皇吧?原來你這丫頭竟是藏在此處,害得我好找!想不到你覺自投羅網來了,如果你現在把東西交出來,我便可以賜你一個全屍!否則,我便要慢慢地折磨你,讓你後悔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間!」

    「你以為弄張人皮面具便能嚇住姑奶奶了嗎?裝神弄鬼之人最是不濟事了,我要讓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無面人!」

    聽她揭出他戴的是人皮面具,「無面人」倒吃了一驚,當下,便冷喝道:「小丫頭,莫再逞口舌之利了,我便打發你去見你爹!」

    「我爹怎麼了?」皇甫小雀聽「無面人」如此一說,不由驚駭欲絕!

    「怎麼了?嘿,待會兒你去問閻王老兒吧!」

    「吧」字一出,他手中兵刃便已破空而出!

《滅絕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