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子的眼芒掠過虛空時,正好與莫干的眼芒在虛空的某一個點上悍然交觸,心驚之下,軒轅子終於發現,誰有了莫幹這樣的對手,想必日子都不會好過,因為他看到的莫干的確十分冷靜。
冷靜,是一個高手必須具備的一種心境,莫干顯然是箇中高手。他隨隨便便往哪裡一站,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又像是寒星點點的蒼穹,深邃而悠遠,讓人感到有一種無法捉摸的意境。
這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但又是那般地實在,任何人都無法清晰地看到它,卻又都有著一種真實的體驗。
軒轅子臉上的肌肉莫名地跳動了一下,不是因為傷痛,而是當他在準備動手的剎那,他竟然無法找到莫干身上的破綻,也感覺不到莫干的殺氣。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出手,無論從哪個角度,哪條線路進攻,都肯定會遭到莫干最無情的封殺。
感覺不到殺氣,並不等於就沒有殺意,莫干的殺氣雖然看似無形,但殺氣中所帶出的壓力就像勁風般充斥了整個空間,緊緊地向軒轅子包圍而來。只要對手有一點點的異動,都不可能瞞過莫干靈異的觸覺。
但是軒轅子最終還是出手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因為他已別無選擇。
軒轅子出刀的速度也許不算最快的,力道也許不算最猛的,但他的刀一出手就絕對有效!當他揮出離別刀的剎那,莫干的眼中出現了一絲驚詫的表情。
一個優秀的鑄兵師,他雖然能夠在他所生存的行業中獨樹一幟,卻並不等於他就是一個武功高手。或許也有例外,但這個例外絕不是軒轅子,至少莫干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當他聽說這個兵器鋪裡的老鐵匠竟是名動天下的三大鑄兵師之一時,他除了有幾分好奇之外,根本就不認為軒轅子的出現是個麻煩。
但是軒轅子的出手還是讓他吃了一驚,當他看到那一道白光泛現虛空時,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軒轅子遠比自己想像中的可怕!
莫干沒有猶豫,就在軒轅子出刀的剎那,他向後退了一步。
只退了一步,卻是必須退的一步。莫干的長矛是雙鋒刃的,出招的方式也顯得別出心裁,但這絕不是為了花俏好看,而是因為他的內功心法講究先抑後揚,所以他必須退。
軒轅子沒有猶豫,刀光漫出,一道極為優雅卻又極富激情的電弧劃破長空,罩向了後退的莫干。
軒轅子的這一刀,對於朱子恩、李君、謝明這等武者來說,似乎有些太過深奧玄妙,因為他的刀並不是劈向莫干,而是劈向了莫干右手方的一處虛空。
莫干的臉色一變,心中凜然,軒轅子長刀所劈的方位正是他氣機中的一道空隙,也是他身形移動的必經之路。
莫干只要出手,就已失去先機!
他惟有再退,這是他平生與人交手時極少出現的情況,但是他的心裡並不因此而浮躁。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是為人處世的一句至理名言,放之武學中,也是攻防之道的精闢妙論。
軒轅子一招得手,絕不容情,他的氣勢陡然瘋漲,使得這條小巷的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猶如暴風雨將臨的前兆。
刀是如此的瘋狂,又是如此的富有野性,在瞬息間攻出了七招,隨著七聲刀矛迸擊的異響,莫幹出手了,他的雙鋒長矛亦是玄鐵所鑄,根本不畏對方寶刀的鋒銳,從容不迫地化解了軒轅子的這一連串攻擊。
殺氣橫溢間,軒轅子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細縫,寒芒擠出,凝視著莫干的每一次擋擊。令他感到心驚的不是莫幹出手的招式有多麼的精妙,而是他那揮灑自如的從容氣度顯示出強大的實力。
軒轅子暴喝一聲,斜斜劈出三招之後,突然感到了從對方的矛身傳來一股反擊的力量,由弱漸強,正一點一點地佔據著整個戰局的主動。
軒轅子身受重創在先,又失寶刃優勢於後,漸漸讓他生出力不從心之感。每一刀劈出,都感到自己置身於一個強力漩渦的中心,而漩渦中產生的向內的吸力,正消蝕著他刀鋒中的銳氣。
漩渦產生於莫干的雙鋒長矛,矛鋒吞吐間,在矛身的周圍布下了一圈強烈的氣場,無形無質,軒轅子卻真實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在雙方攻守搏殺了七八十招之後,一聲清悠的歎息,夾雜在一片矛嘯之中。
歎息來自於莫干的口中,他不是為自己歎息,也不是想借這聲歎息來表達什麼意思。他只是為軒轅子即將死於他的長矛之下而歎息!
因為在一瞬之間,他看到了軒轅子刀招中的破綻。
矛起,升騰在隱挾風雷之聲的氣旋中。
「當當……」兩聲刺耳的脆響,引發了氣流無序的裂動。
軒轅子握刀的手臂一陣酸麻,是莫干的長矛阻截了離別刀前行的勢頭。
沒有人能夠看清長矛是從哪個角度刺出的,無形無跡,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實體。但它所帶出的凜冽殺氣,卻充斥了這段空間,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心驚。
軒轅子的身形一阻之下,腳下立刻錯步,他看不到長矛的來處,卻感受到了殺氣如電芒般標射而至,直指他的眉心深處!所以他毫不遲疑地變招,離別刀由上而下急斬而出,幾乎用盡了他殘存的全部力量。
不過,這一刀既不復他當年全盛時期的風采,也沒有了他在獨對朱子恩三人時所擁有的那份自信。右肩的創傷不僅耗去了他的血液,同時也消耗了他的精氣,顯而易見,他的這一刀已是勉力為之。
「去死吧!」莫干充滿殺意的聲音彷彿來自於蒼穹的極處,遙不可及,卻又像響起在軒轅子的耳畔,猶如鬼魂索命的嘶嚎。
軒轅子的心頭驀然漫上了一股無邊的恐懼,不僅駭異,而且震驚,在他的離別刀出手的剎那,他突然感到了左肋處一寒,一道冰涼的矛鋒插入他的肋骨中,發出了刃刮骨骼的森然異響。
軒轅子低下了頭,他終於看到了雙鋒矛的來處,卻已看不到那雙鋒矛的寒鋒,因為那寒鋒已經從他的心臟一穿而過。
瞳孔在不斷地擴散放大,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莫干猙獰的笑臉。
「嗤……」就在臨死的剎那,軒轅子提聚了所有的力量,突然張口一噴,一口血箭帶著驚人的勁氣直撲莫干的面門。
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連莫干也沒有想到軒轅子人之將死,居然還有這麼一手。
他飛身直退,不敢有半點的遲疑,可還是慢了一拍,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遭到了重重一擊,氣血翻湧,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在朱子恩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站住了身形,手捂著胸口,臉上已是一片慘白,可是當他抬起頭時,卻忍不住笑了。
軒轅子依然直立著,一動不動,離別刀還在手中,卻已不能揮動,那充斥空氣中的殺氣漸漸散盡,小巷似乎又回復到了它往日的寧靜。
「可惜呀可惜,真是可惜!一代鑄兵大師竟然栽到了我莫干的手裡,這不是罪過嗎?」莫干說著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得意。雖然他偷襲在前,但軒轅子的確是死在他的手中,這是事實,自然可以讓他的名氣更響幾分。
「他是該死之人,誰叫他不自量力,非要與我們花間派作對呢?」朱子恩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話雖如此,但看在他奉上寶刀的份上,我們還是不要做得太過份了,就讓他留個全屍吧。」莫干忍住胸口的疼痛,將雙鋒矛一拔而出,便見一股血泡從軒轅子的心口處狂湧而出,「咕嚕……」冒個不停。他順勢從軒轅子的手中奪過刀來,還未細看,便聽「呼……」地一聲,軒轅子在一陣清風中仰面而倒,如一尊推翻的泥塑。
他死了,在他完成了生命中最完美的一件傑作之後死去,從他未瞑的雙眼中可以看出,他似乎並不甘於就這麼死去,臉上還有一絲遺憾的表情。
他與丁衡一樣,在某方面的成就足以震驚江湖,但為了紀空手他們情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莫干冷冷地看了一眼軒轅子倒地的屍身,這才不慌不忙地想到了紀空手。雖然紀空手身上的玄鐵龜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是他一點都不急,他相信紀空手兩人已是甕中之鱉,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之所以有這種自信,是因為他知道紀、韓二人的身手很差,屬於江湖中最末流的角色,憑他們就想逃出包圍圈,簡直是癡人說夢。
「你們就在這裡等著吧。」莫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胸口的痛楚減了不少,這才甩開朱子恩攙扶的手道。
「幫主,要不要屬下陪您進去?」朱子恩賠著笑臉道。
「不用,我沒事,不過是讓軒轅子一口帶勁的鮮血撞擊了一下,有些氣悶而已。再說那兩個小子不過是市井無賴,手底下沒什麼絕活,用不著興師動眾的。」莫干淡淡一笑,其實他真正的用意,是不想讓玄鐵龜的事情被更多的人知道。
那是,那是。」朱子恩連連點頭道。
莫干精神一振,緩緩踱步過去。剛到門口,卻沒有聽到鋪子裡有任何的動靜。
以他的功力,若是有心,數丈內的細微聲息休想逃過他的耳目,可是他此刻人在門外,哪裡見著半個人影?
「糟了!」莫干心驚之下,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風度,人如箭矢標前。
鋪子裡的鐵器物什依舊,爐火漸熄,但紀空手與韓信卻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突然不見了。
這本來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莫干大驚之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條小巷明明已在他花間派的控制之下,紀空手兩人又是怎樣逃出去的?
莫干心中一動道:「傳令下去,外圍的每一名弟子由外到內仔細搜索,不要放過任何角落,最後到這裡集中!」
朱子恩等人聽他火氣十足,不敢怠慢,趕緊分頭指揮。忙碌了老半天,數十人已團團圍在這間鋪子周圍,眼睛都盯在一臉鐵青的莫干身上。
莫干一眼望去,心中明白搜索毫無結果,當下沉吟片刻道:「你們確定沒有人從你們把守的區域裡經過嗎?」
花間派的門人弟子無不應聲答道:「確定!」
「好!」莫幹道:「既然如此,朱子恩,你帶一隊人馬搜查這間鋪子;李君,你帶一隊人馬仔細搜查這一帶有無水溝暗道;而謝明帶一隊人馬迅速封鎖鳳舞集通往各地的交通要道!對於紀空手,我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的眉間現出一股殺意,顯然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始料不及,這就好比煮熟的鴨子又讓它給飛了,這怎不叫莫干惱火生氣呢?
可是搜尋了兩三個時辰,就差掘地三尺了,卻還是不見紀、韓二人的蹤影,這時一個在天香樓管事的弟子上前稟道:「幫主,這紀空手精通易容之術,剛才就是扮成院子裡的姑娘混出了天香樓,這一次會不會又是故伎重施?」
莫干驚道:「竟然有這等事情?」
那名弟子苦笑道:「若非如此,他根本就逃不出天香樓!」
莫干怒道:「你何以現在才說?耽擱了我的大事!」抬起一腳,將他踢開,趕緊召集人馬,分幾路追查下去。
在他看來,既然搜尋無果,那麼紀空手就已經逃了出去,而逃跑的手段,便是易容成自己的屬下,然後大搖大擺地矇混過關。
這是惟一的可能,這個假設也極有說服力,所以莫干毫不猶豫地就確定了行動的方案,改原地搜索為四處追捕。
一聲令下之後,上百人馬頓時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巷終於回復了往日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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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干一向以心思縝密聞名江湖,但是這一次卻失算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紀空手與韓信不僅沒有逃走,而且根本就沒有離開這鋪子一步。
其實紀空手準備逃跑時,的確也想到要用易容來混入花間派的門人中,然後再藉機脫身。可是他仔細一想,這易容容易,但要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混入人群卻有不小的難度,畢竟他們是由裡往外走,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既然此計不成,紀空手看到了軒轅子置放在角落裡的木床,雖然藏在床底這個辦法很笨,但紀空手卻別有想法。
一來是因為這既然是一個笨辦法,敵人反而不會太去關注它;二來紀空手人在床底,卻不是伏在地上,而是手腳並用,貼在床板之下。這樣一來,縱然是有人伸頭來看,也未必能發現他們,除非有人把床掀開。
於是他將此法跟韓信一說,韓信也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辦法,當下一拍即合,兩人鑽進床底藏身。韓信的手剛剛撐在一條床腿上,突然聽到身下發出一聲「吱……」地輕響,床底下的兩塊石板竟然向兩邊緩緩滑開,露出了一個數尺寬的洞口。
紀空手大喜之下,當先跳入進去,仔細察看,才發覺這開啟地洞的機括原來安在床腿上,若非韓信無意中觸動了機括,要想發現這石板下的玄機絕非易事。
「真是天助我也!」紀空手心中暗叫一聲,在洞裡又尋到了另一個機括,一按之下,頭上的石板悄然滑動,重新回位。表面上看去,誰也想不到這床底之下還另有洞天,可見設置機括之人頗費了幾分苦心。
這本是軒轅子留作應急之用的。但他身為天下鑄兵名師,深知江湖凶險,危機四伏,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為了防患未然,所以就修築了這麼一個簡易的機關暗道,以備日後藏身之用。誰知他前人栽樹,倒讓紀空手與韓信老大不客氣地佔為己用,這是他當日設計這道機關時萬萬沒有料到的。
紀空手與韓信蹲伏洞內,為防敵人發現,屏住呼吸,不敢出半口大氣。這洞中所設的通風口卻接連在火爐的大煙囪之上,故此由於煙囪拉風的原理,人呆在裡面並不感到氣悶,但外面的動靜也絲毫不能聽見,可見其隔音的效果上佳,頗費了一番苦心。
紀空手心中暗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霉運到達極處時,也該讓我走走鴻運了。」他想到玄鐵龜幾經易手,終究不屬於自己,心中頓時好生失落,黯然神傷。
想到未來的道路,紀空手再也不復昔日的豪情。他此刻雖擁有「見空步」與「妙手三招」兩大絕藝,但沒有內力相輔,不過是好看不中用的花俏把戲,難有作為,就算他此番逃過一劫,順利投靠在劉邦、樊噲門下,也注定了只能混口飯吃,與當初立下的遠大抱負大相逕庭。
「花間派何以對玄鐵龜的下落瞭解得這麼清楚?」紀空手無聊之際,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照丁衡的話說,玄鐵龜的秘密除了他與自己之外,就只有江天知道,江天為了請到鬼影兒相助他奪回玄鐵龜,或許透露了一些風聲,而鬼影兒為了對付丁衡,又請來三個蒙面人助拳。現在看來,那三個蒙面人顯然與花間派大有關聯。
可是鬼影兒何以會信任花間派?他們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
紀空手腦中靈光一閃,心中暗道:「這鬼影兒所使兵器是矛,莫干用的兵器也是矛,難道說這兩人本是師出同門,鬼影兒才會如此相信莫幹不會洩露他的秘密?」
他細細推敲,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大。鬼影兒為了延續自己殺手事業的輝煌,暗中請人助拳,這絕對不是一件可以曝光的事情,若非是他信得過的人,他絕不會開口相約。可鬼影兒沒有料到的是,在莫干的眼中,玄鐵龜顯然要比同門之誼重要得多,為了玄鐵龜而捨棄一兩個師兄弟,這種買賣的確划算。所以當莫干聽到「玄鐵龜」三個字的時候,已然起了覬覦之心。
紀空手想到此處,不由又擔心起軒轅子的安危來。莫干既然對同門師兄弟尚且如此,自然對外人更是不會容情。
紀空手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思維已成一片空白。也不知等了多少時間,韓信輕輕地碰了他一下,悄聲道:「紀少,我們出去吧?」
紀空手這才驚醒,怔了怔道:「莫干他們走了嗎?」
「我不知道,不過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們應該離開了吧。」韓信也是一片茫然,摸摸「咕咕……」直叫的肚子道。
紀空手記掛著軒轅子此刻的生死,按動機括,側耳傾聽洞外的動靜,半晌之後,兩人才從洞中爬了出來。
此時夜色最濃,淡淡的月光透過殘破的木板縫隙,射入這間一片狼藉的店舖,斑駁陸離,有種說不盡的淒涼。
「不知這軒轅子跑到哪裡去了,花間派的人呢?怎麼都不見了?」韓信置身於這寧靜的氣氛中,大感莫名其妙。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軒轅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他說完這句話,心中一陣難過,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一種結局。他只恨自己,空有急智,卻無實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朋友一個個地遠離自己而去。
韓信一臉迷茫地道:「那可怎麼辦?此刻花間派的人肯定在四處搜尋我們的下落,只要我們一現身,必然是自投羅網。」
紀空手道:「你說得不錯,現在這種情況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藏在這個鋪子裡,敵人才不易覺察到我們的行蹤。所以當務之急,我們必須找點吃的,躲它個三五天,等到風聲過了再走不遲。」
當下兩人搜遍了整個鋪子,總算找到了一些乾糧,正要帶進洞去,卻見韓信的臉色一變,彷彿看見了鬼似的,整個人一動不動,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