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心中一動,緩緩說道:「我記得陳勝王起義之時,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何等的豪邁,何等的動人心弦!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它立刻就激起了我心中的激情。我想,憑我的實力與能力,又怎能安於一個亭長之職?又怎能困守這沛縣彈丸地?我應該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即使不能封侯拜相,亦當為天下百姓做點實事,這才不負蒼天生我於這亂世啊!」
「是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的確可以激起熱血男兒心中的豪情。」紀空手聯想到自己,深有感觸地道。
劉邦輕輕歎了一聲道:「可是從現實到夢想,總是有太長的路要走,我花了十年心血,好不容易開創了今日這個局面,卻發現就算明天七幫會盟,揭竿起義,一切都非常順利,我也未必就能讓每一個七幫子弟都對我完全信服,奉我為首。所謂將帥無威不立,也許我千辛萬苦得到的,只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
紀空手勸慰道:「你過慮了,依我看,今夜所到的七幫首腦都是惟你馬首是瞻,只要有他們忠心效命,何愁七幫子弟不聽你的號令行事?」
劉邦苦笑一聲道:「就算七幫在我掌握之中,終有一日,我們還要走出沛縣,逐鹿中原。到時候隨著我們勢力的不斷壯大,人員自然要複雜得多,假如我不能服眾,何以領軍?不能領軍,又何以去逐鹿中原?看來,單是這一點已足以讓我功敗垂成,難擋一面啊!」
劉邦的目光犀利,竟然高瞻遠矚,看得如此長遠,這的確顯示出了他作為領導者優秀的一面。紀空手也承認劉邦所說的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在這個亂世的年代,沒有雄厚的實力與至高的威信,要想馴服一幫江湖好漢只能是一個妄想。
就在這時,一陣鑼鼓爆竹聲隨著清風遙遙傳來,彷彿給這沉悶的空間帶來了一絲喜慶的氣氛。劉邦一愕之下,恍然大悟道:「今天已是五月十三,神節到了,他們定是在祭祀諸神,難怪三更天還這麼熱鬧。」
他這一句無心之談,卻突然激起了紀空手的靈感,眼睛陡然一亮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在一日之間威信大增,贏得所有人的信服。」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劉邦的臉色一沉道。
「我絕不是在開玩笑。」紀空手緊緊地盯著劉邦,非常認真地道。
劉邦怔了一怔,不由將信將疑。如果紀空手不是在開玩笑的話,那麼這無疑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如果你真的有辦法做到這一點,那麼從今日起,有我劉邦的一份榮華富貴,就必有你紀少的一份榮華富貴。若違此言,就讓我劉邦一生的努力盡付流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聽在紀空手的耳朵裡,知道這是劉邦可以發出的最毒的毒誓!
劉邦的臉上一片肅然,絲毫沒有半點遊戲的味道,因為他要成為這支即將起義的義軍首領,手下將士的信任無疑是至關重要的。一個沒有威信的將領,就不可能服眾,而能不能服眾,這將關係到他是否能夠實現自己心中抱負的關鍵一步。
劉邦的嚴肅令紀空手心中一凜,看著他熱切企盼的眼神,紀空手感到了自己即將要說的每一句話的份量,所以在開口之前,他又在腦海中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確認可行之後,這才壓低嗓門道:「我所說的辦法只有兩個字,那就是造神!」
饒是劉邦這般絕頂聰明之人,也是為之一愣,一時之間難以領會紀空手的意圖。韓信更是「呸呸……」幾聲,埋怨道:「紀少,你說話不能老是沒遮沒攔,小心神靈責罰你。你就不想想,這神靈是你能造的嗎?」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你們說這個世上真的會有神靈一說嗎?」
「怎麼會沒有呢?三尺之內,必有神靈,總之我是信的。」韓信生怕神靈怪罪,雙手放在胸前,嘴上不住地念叨著一些難懂的經文,很是虔誠的樣子。
紀空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恨意,道:「不管這個世上有沒有神靈,我紀空手都不會有求於它,更沒有必要怕它。自我記事以來,從小就是孤苦伶仃,無父無母,一個人流落市井,不知吃盡了多少苦頭,可是從來就不見神靈庇護過我,假如這世上真有神靈,那也與我毫不相干。」
他想到這些年來的艱辛,漸漸激動起來:「自十五歲之前,在我的記憶中,就不曾吃過一頓飽飯,穿過一件新衣,每天都得為自己的生計四處忙碌,忙死累活,也未必就能保證衣食無憂。有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世道何以這般地不公平?同樣是人,為什麼我天生下來就是吃苦勞碌的命?而有些人成日游手好閒,卻能吃香喝辣,過著神仙一般逍遙的日子,難道這是上天注定的嗎?」
他的臉色已漲得通紅,顯然這些委屈在他的心裡憋了太久,難得發洩一回,真是不吐不快。劉邦拍拍他的肩頭道:「所以陳勝王才會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感慨。他說這句話的意思,無非是想告訴世人,在這個世上,本無貴賤之分,只要你去努力,就必能出人頭地!」
紀空手充滿感激地看了劉邦一眼,頓有知己的感覺。對他來說,劉邦是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理解自己,這就足夠了,這讓他的心裡頓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士為知己者死」,紀空手久居市井,從來沒有真正地去理解這句話的涵義,因為他覺得這句話離自己實在遙遠,根本就用不著去理解它。但是在這一刻,當他認識了劉邦、樊噲、韓信之後,才感到了這個世上依然有真情存在。
他看過很多曾經信誓旦旦的朋友因為貧窮、危險、生死等原因而最終無情分手,也曾懷疑過這個世上是否有「義氣」二字的存在,可是當友情降臨到他的身上時,他卻深信不疑,因為他喜歡這種做兄弟的感覺。
「我雖然不信神靈,但在絕大多數人的心中,都相信神靈真實地存在,並且賦予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我們完全可以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把劉大哥塑造成一個神,從而讓人們頂禮膜拜,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威。」紀空手終於說出了他的想法。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仔細琢磨,的確是可行之策。
劉邦不動聲色,但他的心裡已有茅塞頓開之感。毫無疑問,紀空手的這個辦法就像一場及時雨,徹底地解決了一直橫亙在他心中的難題。
但是要將造神計劃做到天衣無縫,讓人毫不生疑,其中的問題依然不少。劉邦正要去找樊噲等人商議,卻被紀空手攔了下來。
「劉大哥,且慢!」紀空手顯得極是老成地道:「此事關係到你一生的命運,知道的人越少對你就愈發有利,否則就有弄巧成拙之虞。」
劉邦一聽,幾乎驚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道:「多虧有他提醒,我才沒有犯下大錯,此事純屬蒙蔽人心之舉,根本不可告人。一旦被人揭穿,不僅無威可立,就連自己以前的名聲也要一落千丈。」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劉邦望著紀空手道,不知不覺中,他竟然把紀空手當作了自己的靠山。
「此事只能限於我們三人知道。」紀空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道:「幸好這個計劃實施起來並不難,有我們三個人佈置,相信在天亮之前就可以準備妥當。」
當下他將嘴湊到劉邦的耳邊,把整個計劃一一說出,劉邦連連點頭之下,眉間已多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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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放亮,章窮就接到了七幫會盟將在今日舉行的書函。他大驚之下,直奔沛縣縣衙,找到縣令毛禹商談起對應之策來。
「看來劉邦他們是要提前動手了。」毛禹放下書函,望了章窮一眼道。
「其實就在昨天,劉邦就在玉淵閣殺了我的幾名手下,就連慕容郡令請來的高手也未能倖免。」章窮猶豫了片刻道。
「竟有這等事?」毛禹的眼中露出一絲詫異。
章窮道:「千真萬確,還是我親自替他們收的屍呢!」
「這麼說來,只怕仰止也是凶多吉少了。」毛禹歎了口氣道。
章窮渾身一震道:「仰大人難道也到了沛縣?」
毛禹道:「他是奉慕容郡令之命,前來一探虛實的,想不到昨夜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此刻慕容郡令正率領大軍趕往沛縣,估計最快也要在明日午後方能趕到,如果劉邦他們今日動手,恐怕就成了遠水救不了近渴之局。」
章窮趨前一步道:「照大人的意思,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毛禹沉吟片刻道:「我手上倒有幾百人手,但是比之數千七幫子弟,顯然無濟於事,當前惟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採用『拖』字訣,拖到明日就算大功告成。」
章窮苦笑一聲道:「若是真能拖下去,我也用不著這麼煩心了。江天、莫干一死,我在七幫首腦中已是孤掌難鳴,假如其他六幫同意今日會盟,我青衣鋪斷然沒有不允之理。」
毛禹眼睛一亮道:「假如你告病不出呢?」
章窮搖了搖頭道:「此計只怕不妥。我在這個時候裝病,劉邦他們豈有不來看個虛實之理?以他們的眼力,只怕我絕難矇混過去。」
毛禹想想也覺確實有理,尋思半天,也琢磨不出一個可以拖延時間的理由,心中不由尋思道:「如果劉邦他們真的是借七幫會盟之名行造反之實,恐怕他們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我,看來我得放聰明些,趁早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才對!」
他拿定主意,正要找個借口把章窮打發走,卻聽章窮道:「我倒有一個主意可以拖上一拖,只是需要大人鼎力相助才行。」
毛禹道:「你說出來聽聽。」他心中暗道:「如果你這主意可行,我就奉陪到底,否則……」
章窮見他並不熱心,豈會不知他的心思?也在心中暗道:「你想打溜的主意,那可不行,總而言之,我得把你一起拖下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看了毛禹一眼道:「其實就算劉邦他們欲造反,也必定要在七幫選出盟主之後,表面上看,劉邦已有六幫首腦的支持,這盟主之位似乎是十拿九穩,但既是七幫會盟,假如我力排眾議,他這盟主就未必能成。到了那個時候,雙方一旦僵持不下,只要大人你出來打個圓場,讓七幫會盟改期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吧?」毛禹不以為然地道。
章窮微微一笑道:「大人不知,表面上看,劉邦似乎頗受七幫子弟的擁戴,成為盟主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聲望不夠,難以服眾,只要我們對症下藥,在會盟台上針對他這個弱點窮追猛打,必然會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鳴,這樣一來,他這盟主之位就難以坐穩了。」
毛禹細細琢磨,覺得章窮所言並非全無道理,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可得好好計劃一下,若是真能讓七幫會盟改期進行,那可是大功一件。」
當下兩人湊到一起,嘀咕半晌,眼看日上三竿,這才打點人馬,到東城門會齊。
此時的沛縣城裡,顯得空前熱鬧,畢竟七幫會盟是自古未有的一樁大事,自然引來了不少喜歡熱鬧的尋常百姓圍觀,加上七幫的數千子弟,竟把東城門圍了個水洩不通。
大夥兒之所以要聚於東城門,是因為七幫會盟的會盟台設在西陽湖畔,由東門出城,再走十里,便是沛縣有名的勝景——西陽湖了。
在眾人的簇擁下,劉邦與各位幫派首領早已到了城門口,等到毛禹、章窮趕到,略顯遲了。
「大人今日前來,可真是給七幫面子啊!」劉邦一見毛禹,趕忙迎了上來。
「連劉亭長都有此雅興,何況是我這個一縣之令呢?七幫會盟乃是沛縣百年不見的大事,身為地方父母官,我豈有不來捧場之理?」毛禹故意將「亭長」二字說得很重,任誰都能聽出其中奚落之意。
「大人所言極是。」劉邦微微一笑,毫不著惱,因為他從來不與要死的人計較。
毛禹自以為在口頭上佔了上風,洋洋得意起來道:「我聽市井傳聞,說是這次七幫會盟推選盟主之位,劉亭長也算一位,這倒讓我心中生奇了。我不明白你憑怎樣的身份加入到七幫的事務當中,劉亭長能否賜教一二?」
他的意圖就是處處打擊劉邦在人前的威信,抓住一點,窮追猛打,至死方休,這就是他與章窮設定的戰術內容,只要挑撥起眾人對劉邦的不滿,他就算大功告成,圓滿完成任務。
「大人這句話問得好!七幫之中,公門也赫然在列,我當然是以公門子弟的身份競爭七幫盟主之位,難道這有什麼不妥嗎?」劉邦一聽話音,已知毛禹的用意所在,又見章窮一臉微笑,甚是得意,明白他們是有備而來。
「你既是以公門子弟的身份參加競選,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公門之中,你我究竟誰大,我堂堂一縣之令尚且不敢出頭,你一個小小的亭長何以敢越權犯上,去爭這盟主之位?」毛禹自以為計策行之有效,聲音大了許多,竟然當眾質問起劉邦來。
劉邦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大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知你是當真無知呢,還是故意混淆視聽。眾所周知,七幫中的公門,乃是公門子弟置身江湖的一個組織,雖然他們的身份都是郡縣中的官吏士卒,卻從不以官職大小論高低,而是按照江湖的規矩排資論輩,我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亭長,卻是公推的公門首腦,就算你是一縣之令,假若你要入我門中,只怕也要放下架子,從頭做起。」
眾人聞聽,哄堂大笑起來,更有好事者拍掌叫起好來。
公門在七幫之中,的確是一個非常古怪的門派,它介乎於黑白兩道之間,以它門中子弟身份的特殊,一向很吃得開。劉邦能夠得到七幫首腦的支持,與他這種身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毛禹沒料到劉邦竟然當眾調侃起自己來,不由惱羞成怒,臉色一沉道:「幸好我還不是你公門中人,可以不奉你為首,但你卻是我轄內的一名亭長,見了本官,何以不行跪拜之禮?」
他說此話,事出有因,原來按照大秦律法,下級官員晉見上司,需以跪拜作禮,否則視為忤逆不敬之罪,但是劉邦顯然不吃他這一套,冷哼一聲道:「大人此話差矣,我今日是以幫會子弟的身份參加七幫會盟的盛典,而大人也只是一個賀客,我們之間應該行的是主賓之禮,何須向你跪拜?如果大人一味要以官職來以大壓小,那就不妨回你的衙門去,過足了官癮再回來也不遲。」
毛禹還待要說些什麼,卻被章窮一把拉住,悄聲道:「大人說話還須講究分寸,倘若激起眾怒,只怕有違初衷。」
毛禹放眼望去,只見七幫首腦中,人人都有憤憤不平之色,顯然對他的作派甚為反感。毛禹心中懊惱之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劉邦微微一笑,眼芒掃向章窮的身邊,不由得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之色。他一心想看看那位吳越第一劍手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放眼望去,卻不見人影,心中不由吃了一驚。
章窮顯然注意到了劉邦的一舉一動,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劉亭長是在找什麼人吧?」
「是的。」劉邦竟然一口承認,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差點沒把章窮氣死:「我是在看章老闆的身邊好像少了幾個人,像七幫會盟這種盛典,他們竟然都不來,通常就只有兩種原因。」
他頓了頓道:「一種就是他們此刻還在百花樓姑娘們的粉帳裡,美死了;另一種就是他們躲到玉淵閣的藏酒窖中,醉死了。但不管是哪一種原因,既然死了,他們當然就不能來了。」
章窮氣得差點沒一口鮮血噴出來,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怒火,冷哼一聲道:「我原來在想,今天不能來參加七幫會盟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想不到你的運氣不錯,還能親自前來,要不然今日的七幫會盟就要留下一點遺憾嘍。」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每一次都讓那些存心欲置我於死地的人失望,實在不好意思。」劉邦盯著章窮鐵青的臉,禁不住哈哈一笑。
他的臉上雖然表現得非常輕鬆悠閒,其實在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幾分緊張。他花了十年心血,成敗就在今天,這種心跳的感覺,就像孤注一擲的豪賭,緊張自是在所難免。不過他此刻心情的緊張,更大的程度上是來自於喻波的突然失蹤。
他以獵人的敏銳,從這點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之中嗅到了一絲潛在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