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聞言,眼中多了一絲擔心之色,還以為韓信定是呆在地牢的日子久了,頭腦有些呆笨,便柔聲安慰道:「你也用不著這般大驚小怪,我這就去找爹爹說說,總得讓你出了這地牢我才甘心。」
鳳影的腳步聲終於消失了,偌大的地牢中,只留下韓信一人獨坐,神思恍惚,依然在玄境中神遊,望著水漬中留下的蟻體殘骸,千萬個問題霎時湧上心頭。
「這絕對不是偶然發生的自然現象,而是上蒼在冥冥之中向我昭示著什麼,否則我何以會將自己的整個身心投入進去,領略著整個戰爭的進展變化與攻防藝術,感受著期間瞬息變化的喜怒哀樂?」韓信似乎從這團亂麻般的思想中理出了一絲頭緒,卻又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他嘴上吃著鳳影送來的飯菜,心中卻在不停地思索著這些問題的癥結所在。
「何為劉?何為項?當世之中,本是大秦王朝與陳勝王的天下之爭,何以這蟻戰演示的卻是劉、項二人逐鹿中原的過程?如果說這劉姓、項姓之人都是大英雄,真豪傑,何以我又怎會一無所知,聞所未聞?」這些問題的確讓韓信感到了頭痛,苦思不得其解,只能在昏沉沉中睡將過去。
在睡夢之中,韓信彷彿又置身於那場殺氣漫天的蟻戰中。作為劉姓蟻王手下的一員戰將,他馳騁沙場,擁兵百萬,奏出了一曲又一曲的軍事史上少有的絕美華章。
他卻不知,就是這突現於地牢之中的這場蟻戰,不僅改變了他本屬平凡的一生,更令一位從來不知兵法為何物的無知小子最終成為一代光耀千古的軍事奇才。
他更不知,就是那一盆充滿了鳳影無限愛意的冷水令他最終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若非如此,他本來可以重新掌握自己的命運。
所以,這一切都是天意,不可以人力來逆轉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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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卓小圓與殳枝梅都絕對沒有想到,紀空手此刻就在她們的身下。
以紀空手的才智,當然不會去平白無故地冒險。入世閣在九江郡中的勢力,他早有耳聞,而方銳在入世閣中又有極高的地位,一旦調集人手,自己是很難憑一人之力突出重圍的。而惟一的辦法,就只有借助殳枝梅與卓小圓逃離九江郡。
事實上,紀空手人在八鳳樓時,就已經看出了殳枝梅與卓小圓聯手設局對付方銳,這一連串精心佈置的妙局只能證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們既然對自己有勢在必得的決心,肯定就有將他送出九江郡的能力,否則就沒有必要費盡心機。當卓小圓按照事先預設的路線毫無阻礙地逃出八鳳樓時,這更加堅定了紀空手對這些人的信心。
所以當他走出不遠時,又悄然潛回車底,雙手雙腳同時運勁,藏身於車廂之下。他的功力雖不能發揮至極限,但是他對補天石異力的悟性奇高,一旦駕馭,便是連殳枝梅與卓小圓這等高手也難以發現他的存在。
他靜心潛聽,人隨著轆轆車輪穿行於大街小巷,七轉八拐,一路上總是能聽到有人接應之聲,馬車好不容易駛進一家偌大的宅院,行至百步之後,在一片暗香襲人的花園碎石路上停住。
車外燈火閃爍,人影湧動,早有十幾條漢子擁將上來,待看到車中只有殳枝梅與卓小圓時,便聽得有一個粗厚雄渾的聲音沉聲問道:「人呢?怎麼會只有你們回來?」
殳枝梅下得車來,顯得對此人頗為忌憚,語聲囁嚅道:「稟告申長老,枝梅無能,還請責罰!」
在「申長老」的追問之下,殳枝梅方才說出事情原委,卓小圓更是噤若寒蟬,為自己一時大意致使行動失敗感到忐忑不安。
這申長老名叫申帥,乃問天樓五大長老之一,主管追殺緝捕之事,是問天樓權重一時的人物。他似乎沒有想到自己一手安排的計劃竟然會因紀空手的一著移穴換位而前功盡棄,當下眼芒一閃,吩咐數人出外探聽消息,同時叫上殳枝梅等人離開花園,另行議事去了。
紀空手人在車下,聽得申帥的腳步聲,便知此人的功力遠在自己之上,當下不敢大意,屏住呼吸,直到眾人去遠,他這才緩緩地從車底之下鑽出。
此際已是子夜時分,梅香暗動,靜寂無聲,紀空手站在一座假山下,尋思自己才出狼窩,又入虎口,這一下竟來到了問天樓在九江郡的老巢,不禁多了三分苦笑。
他不由得不對申帥有了三分佩服之心,平心而論,要想在戒備森嚴的九江郡運出一個人去,端的是一樁極難的事情。畢竟入世閣不僅人手眾多,而且有官府協助,縱然逃出城去,亦未必能逃過他們的掌握。而申帥卻反其道而行之,事先在九江郡中尋到一處可供躲藏的隱密去處,一旦事成,便隱匿城中,並不急於出逃,只等風聲過去,到時候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九江郡了。
但是紀空手卻不能在這裡久呆下去,無論是入世閣,還是問天樓,這兩股勢力對他來說都是強大的敵人,他在這裡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所以他想定之後,立刻行動,準備尋機逃離。
但紀空手人未走三步,驟然間發現自己的身後有一股陰冷之氣緩緩逼來,似有若無,如果不是他一直提高警覺,只怕難以察覺。
他心中驀驚之下,猛然回頭,便見三丈之外有一條人影立於夜色之中,配上殘梅枯樹的映襯,憑添數分鬼魅陰森之氣。
對於紀空手來說,他不畏鬼神,當然就不會疑神疑鬼,但此人的身法的確太過詭異,如果不是鬼神,那麼這人的功力實在是太可怕了。
「申長老?」紀空手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令他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來。
「你認得我?」那人的聲音一出,便證實了紀空手的猜測。事實上以紀空手此時的功力,要想躲過申帥的耳目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難怪申帥並沒有斥責殳枝梅等人。
「我雖認不得,卻聽得出你的聲音。你們如此費盡心機地尋找我,無非是想尋到玄鐵龜的下落,不過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玄鐵龜名存實亡,再也不存在於這天地之間了。」紀空手看出雙方實力的懸殊,與其如此被人誤會下去,倒不如坦誠相告,或許能博得申帥信任也未為可知。
但是玄鐵龜之秘流傳江湖數百年之久,引得無數武人覬覦,申帥身為老江湖,又豈會輕信紀空手所說之實情?當下冷哼一聲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誰不知道玄鐵龜中隱藏有天下至高武學的奧秘?得者視之珍寶猶恐不及,又怎會將它隨手毀去?你只要乖乖地將它交出,我不僅奉上金銀珠寶以作賠償,還可以讓你安全逃離九江,舒舒服服地過你的下半輩子。」
「這樣說來,申長老還是信不過我了,既是如此,我便無話可說了!」紀空手只有苦笑,昂頭起來,聽之任之了。
申帥眼中偶閃怒意,卻一閃即逝。在他的心中,自是認為紀空手擁有玄鐵龜之秘,只是不說出罷了。但若是紀空手見面就將玄鐵龜之秘相告,他也不會做這等非份之想,否則方銳早已捷足先登,也用不著他申帥費盡心機了。
「我對你並無惡意,也並非是信不過你,只是此事關係重大,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找不到玄鐵龜,也只有將你的人留下,也好對人有個交待。」申帥緩緩一笑,心想不能用強,惟有利誘,只要留得紀空手在身邊,他總有辦法讓其口吐實情。
紀空手似看穿了申帥的用心,無非是與方銳計出同轍,並無新意可言。他淡然一笑道:「申長老如此說話,無非是恃強欺弱,以你的身手,我自然是沒有還手之力,所以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我現在都是申長老砧板上的魚肉。」
申帥聽出紀空手話中似有不服之意,微笑道:「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處事公正的人物,在這件事情上,當然也得公平對待。這樣吧,我們以五招為限,只要你能在五招之內不被我擊倒,你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這裡,絕對沒有人敢出手阻攔!」
「我能相信你嗎?」紀空手語帶嘲諷地笑道。
「你只能相信!」申帥卻斷然答道。
紀空手思路縝密,未戰先謀敗,何況申帥所言也是實情,即使沒有這五招之約,要是申帥強留,他也是無計可施,反而申帥定下五招之約,倒是給了他一線機會,不過他並未驚喜,而是認真地問道:「如果我輸了呢?」
「很簡單,你只要乖乖地留在我身邊,不作非份之想就行了。」申帥淡然一笑道,似乎對這場賭約擁有必勝的信心。
紀空手一邊聽著申帥的說話,一邊已經留意到整個花園中都受申帥手下人控制,其中似乎不乏高手,若是自己強行突圍,且不說申帥在旁,便是其這幫手下就夠自己頭痛了。他自得補天石異力之後,對自己的功力信心大增,面對如斯絕境,他驀然生出了一絲相拼之心。
主意拿定,他的整個人在戰意的鼓動下,仿如一桿挺立的標槍,昂然而立。面對申帥這等強手,竟然不露絲毫怯意,反而微微一笑道:「這種賭約實在是便宜了我,希望你不要出爾反爾,自食其言!」
申帥狂笑一聲道:「申某像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嗎?」
他話音一落,便覺空氣有異。對他來說,方圓數丈的範圍內若有任何動靜,極難逃過他的耳目,但是他感應到的這股壓力,來勢卻快得驚人,似乎根本不用時間來衡量距離,說來就來,令他心中大驚。
壓力的來源當然是紀空手的拳,他遇上申帥這等高手,如果一味防禦,只能是徒勞無益,所謂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他深得其道,當然不會錯失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是以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他突然出手了。
拳風出,帶動週遭的氣流,隱然生出呼呼之聲,聲勢駭人,申帥沒有想到紀空手的出手會是如此凌厲,當下不敢大意,怒吼一聲,迎著來拳攻出了他一向自負的勁腿。
申帥的腿法極為厲害,卻不是他最為拿手的武功。他最擅長的是劍,以一路劍法躋身於當世一流高手的行列,可惜的是他的對手是紀空手,礙於身份,他惟有出腿。
饒是如此,申帥的勁腿揚起,幻化虛空,依然有摧枯拉朽的兇猛之勢。狂飆的勁風籠罩了數丈空間,根本不容紀空手的拳風擠入半點。
紀空手心驚之下,始知申帥所言絕無半點誇張,對方的確有在五招之內挫敗自己的能力,因為他這一拳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而且又事發突然,卻沒有能夠在與申帥的對抗中佔到絲毫上風。
這一瞬間,紀空手甚至喪失了他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自信。
自從得到樊噲與劉邦的指點之後,紀空手對武道的領悟的確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以他的天賦,加上補天石異力的神奇功效,使得他在短時間內脫胎換骨,幾乎達到了高手的境界。
然而他遇上了鳳五、方銳,現在又面對的是問天樓的申帥,這三人都是當世中極為有數的高手,憑紀空手的能耐,要想在他們手上贏得一招半式,無異是難如登天。
認識到自己此時的處境,紀空手終於明白申帥為何會如此自信,不過他並不甘於就這麼認輸,而是及時撤招,不與申帥的腿法硬抗,同時腳下踏出見空步,連續移位數次,閃出申帥的控制範圍。
這一連串的動作瀟灑自如,更具實效,申帥收腿而立,眼中多了一絲詫異之色。他實在沒想到紀空手竟然如此輕易地脫離了自己腿法的控制,而且那靈動的步法精妙絕倫,便是自己也未必領悟到其中的奧妙所在。
兩人相距一丈,一招出手,尚未交擊,便即分離。雖然未有實質的接觸,但是這一番試探,使得雙方都對這五招之約有了重新的認識。
「這應該算是一招吧?」紀空手突然笑了笑,似乎想鬆弛一下自己在強壓之下緊繃的神經。
「當然,還有四招,不過我想即使只剩下一招,你依然改變不了必敗的結局!」申帥冷冷地一笑,口氣依然非常自負。
紀空手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夜色中的申帥,只覺得此人隨意地一站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霸殺之氣,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就像是一株山崖頂上的孤松,那種高傲的氣質讓人驀生一種高不可攀之感。
紀空手微一皺眉,面對此時的申帥,他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他突然想到了鳳五,想到了方銳,甚至想到了劉邦,在這些人中,無一不是高手,無一不是擁有高手的氣度。他們最大的共同點,是在每一個敵手面前都能表現出他們無畏的勇氣,從容的氣度。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成為真正的高手。未戰先怯,面對高手而不敢放手一搏,這似乎正是我不能成為高手的原因。」紀空手思及此處,陡然間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整個人精神一振,眼芒射出,直視對手。
申帥感受到了紀空手這一刻間的變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紀空手身上的壓力,他弄不明白眼前這位年輕人何以會在一瞬之間前後有別。他只知道,這位少年在與他對峙之時,似乎領悟到了什麼,以至於心境發生了異常的變化。
他心中雖然驚懼,臉上卻含笑不語,透過暗黑的夜色,他的眼芒接觸到了紀空手無畏的目光:那一雙眸子裡透射出來的東西,深邃而悠遠,卻又不可捉摸,更有一種挑戰一切的勇氣。
他不再猶豫,也不再等待下去,他感受到來自紀空手目光中透射而出的威脅,是以,他必須出手。
花園中的氣息在這一刻間突然變得沉悶起來,就連那些分佈於四周暗處的問天樓屬下也感到了這種異常的變化,每一個人都已看出申帥顯然是動了真氣,只要感受這氣流帶出的壓力,都能體會到這靜默背後將會爆發出何等驚人的戰鬥力。
但是紀空手卻靜立不動,似乎沒有意識到危機的來臨,他只是靜靜地等待,彷彿對一切事物都抱著一種平常的心態,平靜得讓人感到了一絲可怕。
也許正是對手太強,讓他承受的壓力過大,激發了他身上擁有的補天石異力,使得他在瞬息間對武道有一種全新的理解。他的心已靜如止水,而血脈中湧流的戰意卻幾乎達到了極致,隨著異力在全身經絡中週而復始地流動,漸漸向體外溢散出一道懾人的殺氣。
殺氣,惟有高手才有的一種氣流,現在卻真實地出現在了紀空手的體內,這的確讓紀空手感到了驚喜,同時也證明了他的領悟是何等的正確。當申帥那只如巨靈之掌的大手伸向虛空時,他竟然不再感到恐懼。
「你也是人,不是神,我根本就沒有必要怕你。」紀空手在心裡暗暗說道,眼芒標空,洞察秋毫,對申帥的每一個動作都盡收眼底,以期自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反應。
這本該是一場呈一邊倒的戰局,隨著紀空手心中乍現的一點靈犀,是否能改變他的命運?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就連當事人雙方,也不可預料。
就在這時,申帥終於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