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怎麼也沒有料到,以項羽的身份地位,竟然會為了一個情字便對只謀一面的情敵下手,這等陰毒狠辣的作風,的確讓人感到一種可怕的心寒。
樊噲並不傷感,反而微微一笑道:「流雲道真氣乃流雲齋傲視武林的不傳之秘,當世之中,除了項氏宗族子弟中的十數人外,還無人可以練成。當這真氣練至六層之後,可以殺人於無形。項羽的心計頗深,為了避嫌,他只是將你的心脈震得斷續不定,一旦再受外力,便神仙難救。不過,這一切幸好被劉邦看在眼中,所以並非不可挽回。」
紀空手又驚又喜,驚的是項羽如此待己,冷血無情,比之禽獸猶有不及;喜的是劉邦既說可以挽回,那就肯定會有救命之機。他定了定神,望向樊噲,等待下文。
果然,樊噲道:「由此往北,便是漢中郡。行十天路程,可到上庸城,那裡有一家『藥香居』,你只要亮出這個信物,其主人自然會全力施救。」他遞上一塊亮黝黝的竹牌,牌上除了一個「令」字之外,再無痕跡,顯得毫不起眼。
紀空手將信將疑,將之揣入懷中道:「藥香居真能治好我這心脈之傷嗎?」
樊噲淡淡一笑道:「如果說天下間還有『藥師』神農先生不能治癒的傷病,那麼此人就真的是神仙難救了。」
紀空手不再相問,心中暗道:「看來劉大哥絕非尋常之輩,以他此時的聲望,若要結識到似神農先生這等奇人只怕不能,惟一的解釋,就是他背後擁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而神農先生也定是這股力量中的一支。否則他們一個在沛縣,一個在上庸,兩地相距何止千里,當初又是如何相識的了?」紀空手本來就覺得劉邦的身世隱密,常有驚人之舉,以前礙於交情,倒也不曾問過,但這一刻間他心中的劉邦,無疑披上了一層神秘朦朧的色彩,更讓人難以捉摸。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疑團盡拋腦後,拱手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行回船,明日向紅顏告別之後,即刻啟程前往上庸。」
樊噲攔住他道:「萬萬不可。」
紀空手眼現詫異道:「樊大哥何出此言?」
樊噲正色道:「項羽此人,既起殺心,必會趕盡殺絕。只要你一天未死,他必派人跟蹤於你,一旦得知你往上庸而去,肯定會安排人手狙殺。」
紀空手倒抽了一口冷氣,道:「此人行事如此毒辣,真是聞所未聞,我紀空手對天發誓,倘若我僥倖有命生還,今生今世,絕對與他為敵!」
他的言語中自有一股凜然之氣,更有一種莫大的毅力與決心!樊噲站在他的身邊,自然而然便感到了一股熊熊戰意沖空而起,心驚之下,不由尋思道:「有敵如此,只怕項羽從此難於安睡榻上了。」
「還有一句話,不知我當講不當講?」樊噲輕歎了一口氣道。
在紀空手的印象中,樊噲一向剛猛正直,生性樂觀,少有煩惱,似這等閒愁寫在臉上,卻是紀空手首次得見,不由奇道:「樊大哥有事但講無妨。」
「大丈夫生於天地,何患無妻?似紅顏這等出身名門世家的女子,好雖然好,卻絕非良配,這固有貧富之分,門第懸殊作怪,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有項羽在,只怕你為人為己,都必須放下這段情緣。」樊噲憂心忡忡地道。
「樊大哥可否說明白一些?」紀空手是何等聰明之人,當然聽出樊噲話中有話,心中一凜,急聲問道。
「你若真的喜歡紅顏,或許就只有放下這段感情。項羽一旦知道紅顏無意於他,以他的性情,得不到的東西,他是寧肯毀滅,亦不願送人!照此推算,你們此刻尚在楚地,必然會有大禍降臨。」樊噲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紀空手知他所言非虛,尋思道:「五音先生雖然聲望蓋天,卻是鞭長莫及,一旦項羽鋌而走險,的確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罷了,兩情相悅,又豈在一朝一暮?我這便去了,日後相逢時,我再向紅顏解釋。」
他心生感激,一拱手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小弟這便告辭。」
樊噲拍拍他的肩道:「保重。」
紀空手深知樊噲的義氣,正要把劉邦出賣他的事情告之,但回想起樊噲提到劉邦時的表情,那副崇拜之象溢於言表,因此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抬頭看準天象,大步向北而去。
未走幾步,樊噲追將上來道:「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倘若內傷痊癒,可去咸陽,那裡有人正等著你去助他一臂之力。」
「此人是誰?」紀空手大是莫名。
「韓信,七月初二,他將在趙高舉辦的『龍虎會』上現身,切記莫忘!」樊噲說完這句話,人已隱沒在茫茫夜色中。
紀空手好生激動,直到這時,他才總算又聽到了韓信的消息。
他一路夜行,快步如飛,心頭偶有那一絲絞痛出現,卻不妨礙他的馭氣之術,他一心想早日趕到上庸,除去身上隱患,然後趕往咸陽,相助韓信一臂之力。雖然他不知道劉邦是如何從鳳五手中救出韓信的,而韓信又為何會去咸陽,但他從樊噲鄭重其事的表情上,似乎預感到未來的艱難。
「紅顏,對不起,他日再見,我必會好好待你,請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他心中好生歉疚,無奈中透著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本不想辜負佳人,只是時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這不由得讓他更恨起一個人來。
「項羽,終有一日,你會後悔今生多了我紀空手這個強敵!」
△△△△△△△△△
一連數日,紀空手都穿行在大山原野之中,曉伏夜行,避人耳目。他深知以項羽的勢力,既然動了殺機,那麼危機便會時刻潛伏在自己的左右,任何一點失誤,都有可能讓他的生命終結。
他每一日曉伏之時,必將身上的玄陽真氣運滿周天,方才入睡。以玄陽真氣的療傷功能,也絲毫不能對自己的心脈之傷有所幫助,可見項羽的流雲道真氣的確詭異非常,而那一絲鑽心絞痛也在一日一日無形中漸漸加重,一旦病發,將使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但正是因為這樣,反倒激發了他對生命的強烈眷戀,無論是為了紅顏,還是韓信,或者就為了項羽,他也要堅強地活下去!有了求生的信念,使得他眼中所見的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放眼望去,遠處崇山峻嶺,林木蔥鬱,疊翠層綠,鳥獸出沒其中,有一種別樣美麗的風景。
轉過一道山嶺,便聽到一陣巨大的嘩嘩水聲,氣勢礡磅,聲震山野,一條寬約十數丈的大河在陡峭的山梁間流過,整條河段險峻非常,懸崖聳峙,森林密佈河谷,時有珍禽異獸徜徉漫步。
紀空手心神一蕩,完全被眼前壯麗的山水吸引,半天回過神來,不由暗暗叫苦:「這河水如此湍急,豈不斷了我的去路?若是折返而行,只怕又得耽誤數日時間。」
他沿著陡峭的山壁,順著巨大的蔓籐而下,緩緩地下到了谷底河邊。取石投於水中,只覺水深湍急,絕非人力可以渡過,不由心生茫然。
他尋崖而走,數里之後,河谷驀然開闊,流水至此由急轉緩,水面更是寬了一倍有餘,讓紀空手心喜的並非是山石綠水透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神秘美態,讓人心旌神搖;而是在兩岸之間,多出了一條嬰兒臂粗的竹繩,橫貫河面,而河邊一葉孤舟橫斜,順水打轉,卻不流走。
「真乃天助我也。」紀空手略一尋思,便知這是兩岸山人為了往來方便,自設的一個荒野渡口。他解開纜繩,登船而上,並不操槳橫舵,只是手拉竹繩,微一借力,孤舟便離岸蕩去。
置身於這等醉人的山水之間,的確是一件讓人感到輕鬆而愜意的事情。在經過了一番夜以繼日的長途奔波之後,紀空手心中的緊張漸漸淡化,整個人輕鬆無比,彷彿真的為這山水而陶醉。
但在他的心裡,卻絲毫不敢有任何的鬆懈,因為當一個人擁有像項羽這般凶殘而極有勢力的對手時,往往就意味著擁有更高的死亡機率。而事實上直覺告訴他,危機一直都未曾過去,雖然它至今還未出現,但只是意味著它還沒有來,並非意味著它從此不來,這在無形之中給了紀空手一種讓人心跳的壓力。
敵人一直都未出現,像是庸人自擾,又像是杞人憂天,但紀空手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所以他的心頭異乎尋常地感到沉重。
對於項羽表現出來的人格缺陷以及那種我行我素的專橫霸氣,紀空手雖與他只一面之緣,卻是深刻領教,永遠不會忘卻。如果不是他感同身受,親身經歷,他真的難以相信一個人的行事作風竟如同魔鬼行徑,或者遠勝魔鬼。
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騰起一股戰意,面對如斯強敵,他無畏無懼,反而暗下決心,定要與項羽周旋到底。當他的眼芒緩緩劃過對岸的密林時,忽然之間,他的眉心一跳,一種不安的心情油然而升。
「怎麼會這樣?」紀空手心中一凜,驀然驚覺,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如同相信自己的手一樣,所以他斷定此時此刻,正有一股危機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迫來。
他緩緩地將手摸在了腰間的那把飛刀上,勁力提聚,靈覺開始向虛空滲去……
當他將船一點一點地向河面中心滑去時,這種異樣的感覺便愈發清晰。勁力充盈之際,他終於感覺到了那密林之中逸散而出的淡淡殺氣。
殺氣很淡,如雲煙飄渺其間,這顯示了殺氣的主人是一個當代高手。紀空手略一權衡,推算出以自己現時的功力,雖然可以與之一拼,但是自己的心脈之傷隨時可能發作,其凶險程度自是更不待言。
但更讓紀空手感到心驚的是,對手絕非只有一人,在自己來路的密林中,更是潛伏了一位敵人。若非自己心中想到項羽心生戰意,根本就不能察覺對方的存在。
他緊了緊自己握刀的手,肌肉繃直,雙指夾刀,一股冷汗陡然從毛孔中滲出,令他感到了莫大的危機存在。
他彷彿整個人都陷入到了一個無處借力的真空地帶,無助兼且無奈,任由別人來安排自己的命運,完全處於被動。他此時人在江上,隨時都可能成為敵人的攻擊目標,而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來化解這場危機。
他惟有靜心以待,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最有效的反應。求生的慾望支撐起他的整個戰意,驀然回首間,他渾然無懼。
「呼……」驟風平空刮起,捲起枯葉無數,枝影搖曳間,林梢一分為二,暴然分開,向兩邊橫捲。
「嗖……」風起之時,也是箭出之際,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箭的速度與力道,就如同是一道撕裂烏雲的閃電,爆閃在蒼竹翠林之間。
一切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此刻的紀空手,人在河面中心,根本沒有閃躲的餘地。箭在此時發難,無疑把握了最佳的攻擊時機。
紀空手沒有動,也不敢妄動,他也在等待一個出手的時機。面對能射出驚人一箭的強敵,他絕不敢輕易出手。
他在靜心中漫向虛空的靈覺,已經清晰地捕捉到這一箭的方位與速度。面對如此狂烈的箭羽,他此刻的目光根本不起作用,也難以捕捉到這一箭的存在,除了用感覺、用心,才能體會到它在虛空中的整個軌跡。
這的確是如意念般抽像的現象,但卻如自己的呼吸般真實地存在於虛空,也許紀空手感覺到的並不是這一箭的本身,而是這一箭瀉溢於這段空間的殺氣,一種形如狂飆、實如死亡的壓力。
「啪……」紀空手睜開了眼睛,卻沒有看箭的來勢,而是落在了自己那充滿力度與動感的大手上。
「呼……」手動了,以不可思議的動感之美詮釋了整個出刀的動作,然後爆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刀意,劃破了整個虛空。
他的飛刀術來自於樊噲,卻勝於樊噲,因為這裡面不僅包括了他對飛刀的領悟,同時補天石異力亦賦予了飛刀全新的生命與靈動的質感,所以飛刀一出,天地間為之一暗。
「轟……」刀箭各行軌跡,卻在虛空中最終交融,迸發出莫大的氣勁,激射水浪無數。紀空手終於在最後的一刻間感覺到了箭的來路,以一種駭人的準確度,擋擊了對方這必殺的一箭。
是的,他只能擋擊,而不可能用人體的速度來躲避這毀滅性的一箭,惟一的辦法,就只有用飛刀來格擋。
水浪沖天,震得孤舟搖晃顛簸,幾有翻舟之虞。但任由小舟如何晃蕩,紀空手的雙腳仿如生根在船面上,冷冷地凝視著來箭的方向。
他在等待,等待第二箭的突襲。
但他沒有等到他期盼看到的第二箭,就彷彿第一箭的存在只是一個虛幻,那密林之中,又回復到一個寧靜的世界。
他一直不動,以一種靜止的心態去感悟空間的動感,惟有如此,他才可以沉著應對。
「哈哈哈……」就在他以為對方會一直保持這種靜態的時候,林中驀然爆出一陣冷然大笑,其聲之難聽,便是鳥獸也不堪忍受,紛紛驚飛逃竄。
紀空手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卻不敢鬆懈半分。敵人既現,但他卻不會忘記身後的大敵。
一條人影縱上林梢,展動身形,幾個起落間,人便站到了河谷前的一方巨岩上。
來人長得矮胖臃腫,形同冬瓜,但是身形步法極為輕盈,竟然是以輕功見長。紀空手沒有看到他的弓與箭,卻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濃烈無比的必殺之氣。
剛才的結果顯然出乎了來人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密佈戰意的臉上依然掩飾不了那種難以置信的詫異,眼中除了殺氣,還有欣賞與驚訝之意,似乎根本不相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能破去自己最為得意的一箭。
「你就是紀空手?」來人的語氣低沉而冷漠,並不因他欣賞紀空手而改變他的殺氣。
「你應該清楚,否則你也不會射出這必殺的一箭了。」紀空手毫不客氣地道。
「你很直接,我喜歡你這樣的性格。」來人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但是你不該犯下錯誤,一個不可彌補的大錯,誰若得罪了我們的少主,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已不再延續下去!」
「你是誰?」紀空手笑了笑,覺得對方的話雖然可笑,卻在荒誕中說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強權社會中,強者永遠可以支配別人的命運。
「我本不想說,怕你死了之後的亡靈會來找我,但是看在你能擋住我的『無常箭』的份上,我告訴你,我叫狄仁,是流雲齋的十三家將之一,而且我的『無常箭』向來是一發七響,還有六箭,希望你能接下。」他的嘴上不無傲意,似乎當世之中,能夠接下他「無常七箭」的人並不多見,所以他相信紀空手也未必能行。
紀空手心中一凜,這才知曉這個矮冬瓜雖然其貌不揚,卻是當世有名的幾大神射手之一,以氣馭箭,霸力四射。無常之箭,確可索人性命於瞬間,這狄仁能夠名揚天下,的確是名不虛傳,有真正懾人的絕活。
「狄仁?你的確是我的敵人。」紀空手緩緩說道。
他的左手拉住竹繩,依然一點一點地向對岸移動,而右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一刻都沒有鬆懈。
「站住,不要動!」狄仁大呼一聲,雙手一動,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精緻的鹿筋弓,六支寒光凜凜的箭矢同在弦上,使得空氣為之一緊,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紀空手渾然不懼,猶如未聞,依然我行我素,步步進逼。他不能停在舟面上,必須人到對岸,否則難以擺脫背腹受敵的險境。
而使紀空手略感詫異的是,其背後的敵人即使在狄仁出手時也絲毫不見動靜,他在幹什麼?抑或他是在等待什麼?紀空手已無心去想,隨著他與狄仁相距的空間逐漸縮短,空氣中的壓力愈發增強,相互間都感到了來自對方身上的驚人壓力。
狄仁似乎為紀空手的無畏感到心驚,雖然他知道對方已受心脈之傷,但是紀空手臉上那漫不經心的氣質與毫無恐懼的神態依然讓他感到了一種強勢的壓迫,就像是一潭平靜的深水,寧靜而悠遠,永遠無法揣度它的深度。
這是一種氣勢,一種任何人都無法壓制的氣勢,即使是身經百戰的狄仁,也感到了一種心靈深處的悸動。
他不再等待,不想在毫無作為中等待,他的手臂繃得筆直,肌肉顫動中,殺機狂熾,如一頭從高山撲落的猛禽,而紀空手就仿如他利爪之下的獵物。
紀空手還是一點一點地拉著竹繩,一點一點地向岸上靠去。水波不興下,孤舟距岸已只有數丈距離,就在這時,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非常平和的一個微笑,卻讓狄仁有一種心驚的感覺。的確是這樣的,當一個人身有心脈之傷,又要面對強敵時,他毫不沮喪,還能夠笑,那麼這種姿態確實是應該讓人感到心驚。
狄仁的手緊拉弦心,弓成滿月之勢,卻久懸空中,仿如定格一般。雖然他的殺氣夠猛,殺機夠烈,可是他卻感到了一種無助的虛弱,似是面對著一座橫亙眼前的山梁,無法找到一個最佳的攻擊時機。事實上,紀空手的每一個動作都非常合理,守中有攻,隨時都可能在對手出手的剎那發出最為殘酷而狂野的反擊。是以,狄仁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紀空手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