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無比震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套劍法上露出破綻。
這的確是一個致命的失誤,更是一個完全可以預見的失誤,但是衛三公子與鳳五似乎都忘記了這是一個並不難發現的錯誤,但鳳五卻只教韓信一套簡單的說辭,就讓韓信帶著這個重大的失誤來奔赴咸陽。
趙高身為五大豪門之入世閣閣主,武功之高,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他對各門各派武學的見聞,應該是非常的廣博。衛三公子與鳳五既然要韓信取得趙高的信任,應該可以預見到趙高必然會從「流星劍式」中識破韓信的來歷。
現在趙高既然識破了韓信的身份,等待韓信的,就將是一條萬劫不復的死路。
靜,帶著肅殺的靜謐,使得殿堂中流動的空氣也為之一緊。在趙高與格裡咄咄逼人的眼芒注視下,韓信幾乎感到了自己加劇震動的心跳。
「趙相果真是好眼力,這套劍法的確是流星劍式。」韓信肅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罕有的平靜,這讓趙高也禁不住覺得詫異。
「說下去。」趙高知道韓信有話要說,也希望韓信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他突然發現,像韓信這種文武兼備的人才,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人物,任何時候他都不想輕易放棄。
「我隨家師十年,才學成了這套劍法,但是卻不知道家師原是冥雪宗的人,今日蒙趙相指點,時信才知道自己的師門。」韓信發現此時只有相信鳳五安排,因此他將鳳五事先教他的說辭原樣道出,所以極是流利,加之表情到位,便連趙高也疑惑不已。
「你師父姓方,還是姓鳳?我似乎記得當世冥雪宗僅存的兩位傳人,非此即彼,應該不會還有第三人能夠向你傳授這套劍法了。」趙高的臉色依然凝重,手上運勁,弄得骨節「喀喀……」直響,只要韓信稍有破綻,殺招必在一瞬之間爆發。
便是格裡亦是心中惶惶,一旦韓信出事,他也難逃其咎,必受牽連。
「家師既不姓方,亦不姓鳳,他老人家複姓鍾離,只因與家父有些交情,才收我作記名弟子,並一再囑咐我不可洩露他的身份姓名。今日若非趙相相詢,在下實在不敢向人提及。」韓信甚是謙恭地答道,言語中絲毫不露破綻。
趙高抓住疑點絲毫不放,問及其人年齡、相貌、身高諸般特徵,甚至連此人說話方言亦不漏過,半晌之後方才鬆緩了一下臉色道:「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為何一聽到你是冥雪宗人就會如此緊張,你難道不想知道答案嗎?」
韓信微笑道:「趙相肯說,在下當然求之不得,看到趙相剛才的表情,說實話,我簡直有些嚇壞了。」他以進為退,樣子更是逼真。
趙高眼芒掃在他的臉上道:「因為這事關係到你的身份問題,我不得不慎重行事。冥雪傳人,方銳是我入世閣的八大高手之一,而鳳五則是問天樓的刑獄長老,二者處於敵對的狀態,我必須要證實你的身份之後方可重用。而今你又有了另外的一種說法,我不得已只能將你軟禁數目,待召回方銳後,再由他與你當面對質。」
韓信心頭一震,情知自己全是假話,哪裡經得住別人審查?一旦方銳前來,必將置自己於不利的地步,但他此時已是有進無退,明知前路凶險,亦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所幸方銳還有數日時間才能趕回咸陽,我完全可以通過綠玉墜,尋到問天樓在此臥底的奸細,讓他傳出消息,將方銳擊殺在外,那麼我就可以給他來個死無對證。」韓信心知此事渺茫,但畢竟多了一線希望,只能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
趙高見他神色極不自然,還以為他未得自己信任,心中難免失望,不由安慰他道:「其實你對流星劍式的領悟,已經遠在方銳、鳳五之上,我可以肯定你的劍法不是學自於他二人。何況你的內力雄渾古怪,似也不是出自冥雪一宗,我之所以要如此慎重,是因為我的確欣賞你,要交給你一個非常重大的任務。」
韓信收攝心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雜念,畢恭畢敬地道:「趙相此舉,乃是為時信著想,時信怎會不識好歹,心生怨言?」
趙高很是滿意地看他一眼道:「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從今日起,你和岳山、格裡便留在相府中,等待方銳回來。」
他揮揮手,格裡與韓信告辭出來,兩人一出殿門,格裡滿臉笑意道:「我應該恭喜你,因為在我幾十年的記憶中,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趙相會對一個年輕後生如此在意。」
「是麼?可是我一點感覺不到自己會有如此重要,反而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韓信不由苦笑道。有格裡與趙岳山這兩大高手從中監視,他似乎就像一隻關在籠中的鴨子,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成大事者,都要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幾天時間算不了什麼,只要你的身份一旦確定,從此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便是我也不敢與你比肩相論了。」格裡安慰道。
韓信心中暗道:「若是我的真實身份一旦確定,只怕你我就是敵人了,還談什麼榮華富貴?」
在趙岳山的引路下,他們向後院的「尋芳樓」走去。
尋芳樓位於相府花園的左側處,夕陽斜照下,金黃色的餘輝灑落樓宇簷角,倍見美麗寧逸。
沿著一條碎石鋪築的甬道,他們愈走愈近,愈發感到一種閒散的心情。
只有韓信心中藏著事情,縱是談笑間,亦是略顯憂鬱。三人正要轉角入樓,突然一位奴僕模樣的漢子匆匆趕至,見禮稟道:「總管大人,神農先生到了,正在膳房處巡視,如何安置他們,還請示下。」
趙岳山哈哈一笑道:「他總算赴會來了,看來從今日起,你我都有口福了。」
他拉著格裡、韓信來到花園後院,遠遠望去,只見一行車馬停在膳房之外,來來往往,竟有四五十人正在搬運廚房家什,吆喝聲不斷。
韓信一路聽得格裡介紹,才知趙高為了七月初二的壽辰,特地從上庸請到了天下第一名廚神農先生為他操辦宴席,此時雖然距離壽辰尚有些時日,但採辦佐料、輔菜需要時間,今日趕至,恰恰合適。
他此時心存憂患,哪裡有心談吃論喝?只是礙於趙岳山與格裡的興致,一路躡著腳跟而來。
對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見,而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化解即將臨頭的劫難。
鳳五當日將綠玉墜交到自己手中時,並未談到另一半綠玉墜持有者的任何情況,只是說到自己若有大難,這神秘人物自會出現。照此推算,此人當在相府當差,而且就在自己的左近,可是此人會是誰呢?韓信一一分析過去,從瓦爾、格裡,再到趙岳山,甚至是剛才報信的奴僕,他都毫不疏漏地篩選了一遍,依然沒有得出可靠的結論。彷徨之際,他不由問著自己:「如果說只有遭逢大難他才出現,那麼自己現在這個處境,是否預示著大難將臨呢?」
「喂,夥計們,加把力呀!把行頭放置好了,咱們就可以逛逛咸陽城了。」一個沉雄有力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打亂了韓信的思緒,他微微一怔,陡然間有一種莫大的狂喜湧上心頭,讓他幾乎不可自抑。
他真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彷彿又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紀空手的聲音,相隔幾乎一年的時間,他曾經在夢裡不知多少回聽到這個聲音,那親切的鄉音,那熟悉的旋律,至死也難以忘記。
於是他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簾,那笑容是那麼地熟悉,令他的心中緩緩生出一股暖流,溫暖著他整個身心。
「他怎麼也到了咸陽,進了相府?」韓信的心中冒出了第一個問題,不斷地問著自己:「他和神農先生是什麼關係?前來咸陽又是為了什麼事情?」他雖然覺得紀空手的出現實在是令人費解,但他知道一點,紀空手的到來,對他來說,只有利沒有弊,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他只希望,紀空手現在千萬不要認出自己,一旦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無論是自己,還是紀空手,他們都必將陷入一個萬劫不復的絕境。
可是紀空手還是走了過來,而且帶著一臉的笑意,趙岳山與格裡相對一望,眼中充滿著疑惑。而韓信的心,卻是好沉好沉,彷彿落入了千尺冰窖的底層。
「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們定是在哪裡見過。」紀空手笑瞇瞇地站到了韓信的面前,然後說了一句讓韓信覺得這是他生平聽到的最動聽的話。
趙岳山與格裡同時將目光落在了韓信的臉上,神色為之一緊。
「抱歉,我實在記不起來,不過就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能認識你這樣的人,我還是感到高興。」韓信笑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管遇上了多大的難題,只要有紀空手在身邊,那麼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他對紀空手從來就有這個自信。
「原來我認錯人了,真是對不起,但我還是認為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紀空手的目光炯然有神,盯了韓信半晌才道,他的眼神中無疑多出了一絲重逢的喜悅。
韓信不再說話,只是將頭轉向了另一邊,他不想讓自己瞬間的失態顯露在趙岳山與格裡的面前,同時更不想讓自己心中的驚喜被別人發覺。
「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東西,我累了,想早點歇息,還請趙總管送我去尋芳樓吧。」韓信打了個呵欠,有意無意將自己的居處洩露出來。
趙岳山不由笑道:「你今天做了不少事情,的確有些累了,就讓格裡將軍先送你回去,待我料理完這邊的事務再來相陪。」
等到趙岳山回到尋芳樓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格裡與韓信臨窗而坐,斟酒對飲,已有了幾分醉意。
對於韓信來說,他已不再擔心,也不再憂鬱,更不會將數日之後的對質放在心上。自他第一眼看到紀空手時,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變得異常踏實,就像是一個遊子尋到了故園的家,一條小船回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這是一種直覺,亦是源自對朋友的信任。雖有多時未見,但是紀空手在他的心中,永遠是一座靠山,特別是當他衝著自己一笑的時候,那一瞬間,韓信幾乎熱淚盈眶。
紀空手還是紀空手,他的隨意笑容,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以及對任何事情都抱著從容不迫的態度,都讓韓信的心有一股溫情的暖意。但是如今的紀空手卻絕對不是以前的那個紀空手,他的氣質遠比從前更加大氣,淡淡的眼神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一種強大的自信,這讓韓信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心與愜意。
所以他不再煩惱,不再擔心,有了紀空手,他相信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又何必杞人憂天,庸人自擾?回到尋芳樓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讓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舒緩下來。
於是三杯下肚,醉意微生,當趙岳山趕來時,韓信正與格裡端起了第四杯酒。
「今天的確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趙岳山坐下來道:「能認識到時兄弟這樣的人物,我感到非常榮幸,假以時日,你的成就當在我與格裡之上!」他顯然看懂了趙高的心思,所以才會不吝言詞來誇讚這位年輕人。雖然韓信名說是軟禁,但他相信這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身份確定之後,趙高必對韓信加以重用,否則以趙高的為人,他才不會如此費盡周折地來對待一個無用之人。
「趙總管如此說話,實在讓我汗顏。其實今日我能僥倖脫罪,全靠總管與將軍大力周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韓信懂得謙遜待人的道理,更懂得知恩圖報,想到樂白正要出手時那股咄咄逼人的威勢,他的心猶有餘悸。
格裡哈哈笑道:「想起今日樂白受的這番窩囊氣,我的心裡實在暢快。從今往後,樂白再見到我,只怕要低下頭了。」
趙岳山沉吟半晌道:「以樂白與張盈的為人,絕對不會嚥下這口惡氣。樂白尚不足為懼,倒是張盈這婆娘心計頗深,你我不得不防。」
韓信聞言驚道:「張盈怎麼是個女人?」
趙岳山嘿嘿一笑道:「正因為她是女人,才愈發顯得可怕。所謂最毒婦人心,張盈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的無情,這也是趙相最欣賞她的地方。」
韓信心中一震,自他殺了樂五六時,也就等於與張盈、樂白結下了樑子,將自己放在了和他們敵對的位置上,他必須提防這二人的尋機報復,是以更想瞭解他們的性格與行事作風。
「張盈真的有那麼可怕?」韓信問道。
「她長得一點都不可怕,而且美麗動人,是屬於那種媚到骨子裡的女人。」趙岳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但是你若真的沉迷於她的美色,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長得這般美麗的惡魔。美與惡集於一人身上,居然是如此的和諧,足以讓人在銷魂之中一點一點地喪失意志與功力,從而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受折磨,甘受驅使,直到最終離開這個人世。」
趙岳山說到這個女人的時候,臉上表現出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一個有著天使的外表、惡魔心態的怪物,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恐懼。韓信將之看在眼中,心裡莫名詫異,只覺得以趙岳山的武功修為及閱世經歷對張盈尚且如此,可見這妖魔般的女人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角色。
但是韓信有所懷疑,於是問道:「一個女人的美麗,總是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屈指算來,她應該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縱然她年輕的時候美若天仙,到了這個年齡,只怕也難以有吸引人的地方了。」
「那你就錯了。」趙岳山與格裡相望一眼,不禁苦笑道:「她絕對不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倒更像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與她有過一腿的男人都說,她在床上的時候,你更捉摸不透她真實的年齡,因為她不僅有少女般的肌膚,還有三十來歲如狼般女人的飢渴,更有一種可以讓你黯然銷魂的老到經驗。當你和她相處一起時,你根本就不會記起她的年齡,你只能在欲仙欲死之中感受黯然銷魂的美麗。」
「你肯定試過。」韓信陡然覺得屋子裡的空氣好生沉悶,是以想舒緩一下大家緊繃的神經。
趙岳山笑了:「正因為我沒有試過,所以她給我的誘惑更大,都說只有吃不到嘴的東西才是最鮮美的,這句話可半點不差。所幸的是我知道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所以從來沒有打過她的主意。」
「這也是她要與我和趙總管為敵的原因。」格裡笑道。
韓信這才知道張盈為何會讓趙岳山與格裡如此忌憚,因為一個女人本就可怕,如果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就更為可怕。假若這個美麗的女人還有不屈於人的勃勃野心,那麼她簡直就是可怕至極,算得上是惡魔的化身。
「這麼說來,以樂白的武功與權勢,尚且甘為張盈所用,想來他已是張盈的入幕之賓了。可是有一點我並不明白,以趙相的性格,他又怎會任由張盈胡作非為,任意擴張她的勢力?」韓信顯然看到了問題的關鍵,引得趙岳山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的思路的確敏銳。
「趙相之所以能容忍她的一切行事,是因為他相信張盈絕不會害他,張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而做,他沒有理由去懷疑一個深愛著自己的女人。」趙岳山緩緩道來,臉上一片凝重。
韓信大驚之下,隱隱約約地猜到了趙高與張盈之間,必定發生地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正因為他們彼此深愛著,所以他們才會有寬廣的心胸來包容對方的一切,甚至包括張盈的淫蕩在內。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無論他的心胸多麼廣闊,無論他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看得多麼隨意,他都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所愛的女人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但趙高卻做到了,這究竟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態?抑或因為這裡面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韓信的思維彷彿錯亂了一般,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這段故事的不同版本。但無論他的思路多麼縝密與新奇,總是不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忽然靈機一動:「也許這正是趙高心中的一個死結,只要解開它,趙高也許就並非不可戰勝。」
他緩緩地喝下一口酒,便在這時,房門被人緩緩推開,然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彬彬有禮地道:「我可以進來嗎?」
趙岳山輕笑一聲道:「有酒無菜,豈非憾事?放著天下第一神廚在此,我們卻只顧喝酒,這更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所以我叫了幾個小菜,以供品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