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已聽過紀空手點評趙高陰謀,聽到這裡,已是全然明白,他有意掩飾自己適才的無知之談,故作恍然大悟道:「趙相莫非是想讓我在龍虎會上一舉奪魁,然後藉機召見,給我刺殺胡亥之機?」
趙高微一點頭,道:「是的,惟有如此,你才能帶劍進入登高廳,而且不會讓胡亥有半點疑心。所以我說,只有你才能助我完成這次刺殺行動!」
韓信這才明白趙高器重自己的原因:一來是因為自己的劍法不錯,以有心算無心,或許可以敵過胡亥的「龍御斬」;二來自己面相極生,胡亥不會對自己過分注意,這樣無形中就增加了成功的機率。想通了這些事情之後,他這才知道趙高的心計之深,固然讓人害怕,但紀空手料事如神,卻又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若非他深信冥冥之中必有天理,或許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韓信收攝心神,很快進入了自己扮演的殺手角色,問道:「可是龍虎會上高手如雲,縱然我能打敗所有敵手,想必亦是力竭,又怎能與胡亥一拼?」
趙高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對此事早有安排。我可以保證你出現在登高廳的時候完全擁有你應有的戰鬥力,而且還有同樣的幾個攻擊手為你策應。」
韓信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胡亥一定是必死無疑了,我對自己的劍法通常都很有信心!」
趙高也笑了,而且是得意地一笑:「是麼?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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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盈與趙岳山並肩出了九宮殿,稍作安排一下,便帶領一干手下往後院而來。
膳房不大,卻隱於花園一側的竹林之中,一點不顯粗俗之氣,惟有隱隱傳來的刀剁砧板之聲與隨之而來的撲鼻香氣,構成了廚房獨有的氛圍。
在趙岳山的佈置下,膳房的安全戒備愈發森嚴,除了少有的幾個人可以自由出入外,其他的人各就各位,一片忙碌。
負責膳房守衛的是帶刀侍衛莫生,這是一個盡忠職守的典型軍人,憑著戰功晉陞官位,不善言辭,卻是個有本事的人物,趙岳山派他負責此地,自然是看重他的實力。是以,他此刻見到趙岳山與張盈之後,恭聲行禮,只說了一句話:「莫生給兩位請安。」
趙岳山「嗯」了一聲,並不還禮,而是一擺手道:「免了吧,你忙你的,我帶張軍師四處走走。」
他踏入膳房之內,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大大的躺椅,一張茶几,一杯香茗,然後才看到神農那張清的臉容。他總有一種錯覺,認為神農既然是天下第一名廚,理所當然也是天下第一胖子才對,可是當他見過神農之後,才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謬論而已。
「神農先生,我可又來看你來了。」趙岳山素知名人都有自我清高的毛病,是以臉上帶笑,舉止有禮。
「趙總管不必客氣,你一日總要來個數次,又何必在乎多來這一次呢?你能對趙相如此忠心,難怪趙相會對你如此看重呢!」神農起身相迎,見到張盈時,眼中陡然放光,裝出一副好色之徒的模樣。
張盈認識的男人無數,又豈會在乎這種目光?咯咯一笑道:「說得好,趙相看重的人,武功本事尚在其次,關鍵還要看這個人是否忠心。說到『忠心』二字,放眼相府之內,惟有總管當居首席。」
趙岳山剛想謙遜幾句,忽然醒悟張盈乃是借此諷刺自己,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問道:
「神農先生的廚藝天下聞名,我也不想再加讚美了。只是今夜宴席之上,食客如雲,高手無數,若是先生稍有大意,只怕難逃眾人的非議。」
神農先生傲然道:「廚藝之道,乃我九世家傳,平生不敢自吹,惟有於此道敢誇下海口,這一點但請總管放心。」
趙岳山拍掌笑道:「大師就是大師,所說之話句句與眾不同。」他巡視了一眼膳房內的物什,接道:「一應所需是否都已齊備?從此刻起,相府之內已經封關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相府,你若欠缺一些材料,說給我聽,待我替你跑上一趟吧。」
神農先生道:「不敢勞煩總管,諸事俱備,只等開席,我已經早就安排妥當了。」
張盈任由神農先生與趙岳山二人閒聊,一雙俏目卻在四處打量,巡察半天,始終不見異樣,稍覺放下心來。當她來到一排鍋灶之前,看著十幾道背影背對自己忙個不停時,突然心神一跳,覺得有一股力量吸引著他,循其望去,發現那是一道背影,感覺有點熟悉,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她不由留心起來,對她來說,只要是曾經在其記憶中留下印象的東西,一般都不會輕易忘卻。
這是一道厚實的背影,在運動的韻律中充滿著動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彷彿可以看到裡面蘊含著青春活力的肌肉。不知為什麼,當張盈悄然走近時,她的心中竟然泛起情動的漣漪。
這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在她的身上驀然出現,這簡直讓她有些亢奮不已。自從她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最終遙遙無期後,她便對任何男人都失去了應有的興趣,甚至不能激起她對情慾的正常需求。雖然她日夜有男人相伴而眠,但她從來不認為這是情緣,更不用說付出感情了,她只將這種男人當作是一種戲弄的對象,玩弄別人,同時也玩弄自己,在醉生夢死中尋求心靈的慰藉。
但在這一刻,她面對這道背影時,竟然產生出一種對異性的渴求,甚至感到了自己身體正悄悄地發生異樣的改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收攝心神,終於在與那道背影相距五步時站定。
「我們一定是在哪裡見過?」張盈冷然道,其語氣冷得有些做作。
這道背影依然不停地翻動著炒勺,聚精會神地對付著鍋中的菜餚,彷彿沒有聽到張盈的問話,倒是神農先生與趙岳山聞聲走了過來。
「莫非張軍師認得劣徒?」神農心中雖驚,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也許。」張盈一雙美目凝視著這道背影,等到這道背影轉過身來,她微微失望地「哦」了一聲,卻對此人產生了更濃烈的興趣。
她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如果見過,她就絕對不會放過!她從那張略帶油煙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滿不在乎的氣質,似笑非笑,眼帶憂鬱,雖然算不上俊美,卻有一種撩人心扉的男人魅力。隱約之中,她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的戀人,目光在瞬間變得如霧般撲朔迷離。
是的,這人當然就是紀空手,也只有像紀空手這樣被補去石異力改造過的男人,才能夠吸引住張盈這等慾海嬌娃的目光。
「我想這位夫人一定是認錯人了。」紀空手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來者是張盈,但他卻不知張盈對他的熟悉感是來自其體內的補天石異力。當日他在船上用補天石異力將張盈的天顏術破去,其補天石異力尚滯留於張盈體內,故此兩氣相吸,使張盈對他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易容術很難被人識破,此刻與其在她的面前刻意掩飾,倒不如坦然相對,畢竟張盈閱人目力十分驚人,如果作偽,定難逃過她的視線。
張盈的俏臉一紅,趙岳山故意怒斥道:「小子無禮,張軍師雖然年紀不小,卻仍是未嫁之身,你怎麼可以『夫人』相稱?」
張盈眼中泛出一絲恨意,一閃即沒,冷哼一聲道:「不知者無罪,我可沒有計較,又何必勞煩趙總管操心?喂!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她這後面的一句話顯然是問紀空手,倒把趙岳山晾到了一邊。
紀空手不慌不忙地道:「小人姓丁,名紀,師從神農先生已有數年時間了。」他以丁衡之姓為姓,以自己之姓為名,表示不忘丁衡提攜之意。
張盈嘴上念叨了一遍,突然發問道:「你剛才炒的是一道什麼菜?」
「油爆花生。」紀空手道。
「怎麼壽宴之上會有這種菜?」張盈微一皺眉道。
「此菜雖然平常,亦是市井常見之物,但要將他做成一道上席菜餚,又豈是容易之事?油爆花生,講究的是色澤金黃,香酥可口,清脆生香,口感適中。小小的一道菜餚,卻有十九道工序,若非廚道中人,又怎知內中艱辛?」紀空手娓娓道來,絲毫不顯呆滯,說話舉止之中,隱現大廚風範,便是神農聽了,亦是連連點頭,暗自歎服紀空手的記憶力與悟性。
張盈依然不動聲色地道:「油爆花生會有十九道工序,何不說來聽聽?」她絲毫不覺厭煩,一一相詢。
這是她一慣的行事作風。她總認為,一個奸細,往往都注意到一些大的枝節,卻會忽略一些微不可察的細節,惟有從細節上入手,才能發現奸細的破綻。但若你從一些大事問起,這些問題幾經奸細琢磨,已是天衣無縫,更能自圓其說,你是很難從中找出破綻的。
紀空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第一道工序,在於選料。雖是一碟花生米,卻必須是產自關中沙地的紅皮花生,個大心圓,顆顆均勻,這樣方能入菜;第二道工序,將選料出來的花生在深寒井水中浸泡一個時辰,然後濾水備用;第三道工序,則是選油……」他一一說來,談到油溫、控火、下鍋時機等等事宜,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說到最後時,他才頓了頓,道:「翻炒時需用滾雲勺,這樣才能讓花生受熱均勻,炒至第三十七勺時,起鍋離火,濾油裝盤,不可有一點停頓時間,否則花生必然焦黑。但若提前起鍋,花生便帶一絲生味,算不上是炒貨上品。」
張盈微微點頭,似乎非常滿意紀空手的回答,神農見狀,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
但是張盈正要轉身之際,陡然眼芒生寒,厲聲問道:「你剛才一口氣說了三百六十九個字,卻氣息悠長,不見呆滯,可見內功不弱,以你這樣的身手居然安心來做廚子,若無不良居心,又作何解釋?」
此話一出,趙岳山與神農俱都失色,張盈身後的一幫隨從更是拔刀逼上,形勢危急,刻不容緩,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張軍師能看出小人的身手,眼力果然高明。不過神農門下,要想找出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實在太難,不信請問神農先生。」紀空手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地答道。
神農先生趕忙道:「這是我家傳的內功心法,凡我門下,入門必修,只是為了發揚廚藝,絕無與人爭勝之心。」
張盈奇道:「內功心法難道還與廚藝有關?」
神農先生道:「廚藝一道,講究繁多,若無內力,單是掌鍋顛勺便極難掌握,又怎能談得上廚藝高明呢?此事還請張軍師與趙總管明鑒!」
張盈不再說話,所謂隔行如隔山,她對此道一無所知,也就不好亂加妄斷,而且她對紀空手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便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放過了他。
等到張盈與趙岳山離開膳房,紀空手這才緩鬆了一口大氣,叫了聲:「好險!」發現自己的內衣俱已濕透。
「紀少這招『意形留神』真乃達到易容的最高境界,如此險中求勝,今夜盜取登龍圖,我們必定成功!」神農笑了笑,拍了拍紀空手的肩頭道。
「那我們可得好生計劃一下才是,今夜的相府,無異於龍潭虎穴,只要我們稍有不慎,恐怕就會全軍覆滅!」紀空手目光一閃,顯然意識到了任務的艱巨。
「你不必擔心,今夜的行動我已經計劃好了,趙岳山剛才通知了你,今夜凡是上到登高廳的每一道菜餚,必須要試菜之後方可上席,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摸清廳中的形勢,再伺機下手。只要刺殺得了趙高,登龍圖便不難到手。」神農看了看四周的動靜,悄然說道。他的臉上沉穩無比,似乎對事態的發展已經胸有成竹。
紀空手臉上不見動靜,心中卻暗吃一驚,與神農敷衍幾句,見到守衛前來,各自散開。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一點地過去,隨著夕陽西下,漸漸消失,暗沉的夜色終於降臨。今夜雖無星月,但在相府內已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處處笙歌響起,車水馬龍,熱鬧一片,以一場壽宴為名的大決戰終於徐徐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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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二,夜,咸陽城中趙高相府。
將近酉時,相府之外的廣場上,車馬列隊而立,足有千駕之多,人聲鼎沸,凡是咸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到來,更有些人知道二世皇帝胡亥要親來道賀,都想目睹帝君龍顏,無不趨之而來,整個氣氛顯得異常熱鬧。
相府內外點起了萬盞大紅燈籠,燈籠之上寫有「壽」字,愈發突出了喜慶的氛圍。過道園林都有千姿百態的各色燈飾,更加增添了不少輝煌的氣派。
但是熱鬧之餘,卻不失有度,在樂白與格裡的統領下,暗殺團武士與親衛營的戰士俱已到位,形成了非常嚴密的戒備態勢。膽小之人見之,已是戰戰兢兢,有心人見之,不免在心中有所揣度,但更多的人卻不以為意,認為相府守衛,自當如此,一切盡在情理之中。
由大門而入,賓客雖然魚貫不絕,但一切接待均是井井有條,絲毫不顯亂跡。來賓各按自己的身份,由專人引領,分別進入了一主二輔的三座大廳。
當中一廳面積最小,但設置最為豪華,與兩邊輔廳相距數十丈遠,卻高高在上,只可由上俯瞰,輔廳中的人卻根本看不到主廳動靜,廳上有匾,匾名「登高廳」。既有登高而望之意,又可作「登高一呼,四方響應」之解,由此可看出趙高的狼子野心。
登高廳所設宴席只有寥寥數桌,雖顯空曠,但桌與桌之間的間距有度,顯示著每一桌賓客身份地位的差別。若非是王侯將相一類的人物,只怕是沒有資格居坐其中的。
沿登高廳向兩邊而建的,正是兩座輔廳,輔廳面積極大,各設五百席,可容下數千賓客。三廳之間,有一塊偌大的空場,搭置木台,成為了龍虎會的演武場。三方賓客俱可在喝酒作樂之餘,欣賞到高手之間演繹而出的龍爭虎鬥。
韓信在台下的一方席上入坐,手抱一枝梅,閉目養神,絲毫不為外界動靜所驚擾。他並不擔心自己是否能奪得魁首,登上登高廳。因為趙高既然有言在先,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倒是一心想看看紀空手何以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從胡亥的身上盜走登龍圖。
他雖然對紀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但看到眼前這種場面,不由得為紀空手擔起心來,畢竟這是在相府府內,稍有閃失,的確是無路可逃,無處遁跡。
格裡瞅了個空暇時間,悄悄來到他的身邊,道:「你不必緊張,此事雖然事關重大,但若趙相沒有把握,他也絕對不會貿然動手。」
他與韓信極是投緣,料其新手上陣,難免緊張,是以特來囑咐幾句,韓信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多謝將軍關心,時某心中有數。」
格裡見他神態如常,頓時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道:「若想成名,成敗在此一舉,不動則已,一動必要義無反顧,永不言退。」
「是。」韓信心中一凜,肅然道,這是格裡殺人的經驗之談,的確是刺殺精華,韓信怎敢不聽?格裡巡視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其中不乏有躍躍欲試的戰士,陡然間看到東面角落處的一條人影,心中一驚,咦了一聲道:「怎麼此君也到了相府?」
韓信循聲望去,只見那人一身玄衣打扮,身材健碩有力,懷抱一桿長槍,在夜色映襯下仿如一個幽靈般挺立於那角落中。雖然看不清其面目,但觀其輪廓,已有一股襲人的寒意油然而生,令人不寒而慄。
韓信剛要發問,倏覺那人抬頭望來,一道如電的寒芒透過虛空,竟與自己的目光在空中相對,雖是一觸即分,但是韓信只覺胸口一悶,彷彿感到有一股大力擊中胸膛一般。
「此人姓扶,名滄海,乃南海長槍世家的傳人。南海長槍世家一向少有人在江湖走動,他今日前來,已經是與長槍世家往日的行事作風大大不同。」格裡似乎對江湖軼聞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他莫非亦是胡亥的手下?」韓信悄聲問道。
「不可能,胡亥安排的高手已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他們也絕對不會來爭這份名頭,倒是這扶滄海的槍法不弱,若他有心奪魁,只怕對你不利。」格裡不由擔起心來。
「若是如此,倒也再好不過。」韓信豪氣頓生,大有與扶滄海一決高低之意。
格裡搖頭道:「趙相對你早有安排,豈能再容節外生枝?何況今日相府之內戒備如此森嚴,此人竟能避過眾多耳目,闖入府內,單憑這份膽色與勇氣,已足以讓人不可妄生小視之心!」
韓信正待說話,忽見扶滄海從人群中而出,大步行來,他的步伐堅定有力,眼芒透出,直逼韓信面門。隨著他的人每向前移動一分,帶出的壓力便隨之增強一分,韓信昂頭而視,不動聲色,心中卻感到一座山嶽緩緩移來,給人以咄咄逼人的壓服之勢。
滄海走到與韓信相距三尺處方才站定,臉如嚴霜,眼中神光若電,半晌才道:「我巡視全場武者,今夜的龍虎會上能與我一戰者,惟君而已。」
他言下並無太大的惡意,反倒對韓信多了幾分推崇的意思。韓信一怔之下,微微笑道:「不敢,扶兄英氣勃發,未出手時已氣勢在先,這等威勢,豈是時信所能比肩的?」
「時信?長街擊殺樂五六的時信?」扶滄海的眼芒一閃,追問一句。
「僥倖得手,怎敢言勝?樂五六死在我的手下,全是輕敵所致,若非如此,只怕死的人就會是我了。」韓信淡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