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領著韓信與扶滄海終於站到了登高廳的門口。
在經歷了一番口舌之後,在五音先生與趙高的鼓動下,胡亥下旨,讓韓信與扶滄海攜帶兵器上廳,因為他也想看看,這兩人的武功是否值得他許下榮華富貴來收歸己用。
紀空手的心思卻並沒有放在這上面,他心中清楚,武功達到了一定的境界後,有無兵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種平和的心態,而且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這些十丈之外的守衛上,因為他知道,由這些人構築的十丈空間是否固若金湯才是自己整個計劃的關鍵。
在登高廳中的人,無論是胡亥,還是趙高,他們都明白一點,就是他們之間的君臣之戰最好是在小範圍內進行,讓戰事局限於登高廳中,一旦戰事蔓延出這個範圍,局勢一亂,任何一方都很難控制局面。而咸陽之外,劉邦的義軍若是得到消息,趁亂而入,極易形成「鷸蚌相鬥,漁翁得利」的格局。對於這一點,胡亥和趙高顯然達到了共識,是以他們同時命令手下,要將登高廳與全場隔離,構成真空地帶,以防廳中有任何消息走漏。
而紀空手也希望看到這一點,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盜圖之後,尋機全身而退。所以當他巡視一番,確定這條防線毫無疏漏時,他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
「臣格裡攜時信、扶滄海求見!」紀空手與韓信、扶滄海相視一笑,做了個輕鬆的手勢,這才學做格裡的嗓音大聲道。
「進來吧!」廳中傳來一個聲音,紀空手讓韓信、扶滄海二人先入,自己略低下頭,緊跟在二人之後,魚貫而入。
行至廳中,三人跪伏見禮,得到胡亥准許,這才退坐在靠門處的一張空席上。
紀空手人在韓信與扶滄海之後,偷眼一瞥,已將廳中形勢一眼看盡。他的目光在紅顏的俏臉上停留片刻,見得佳人眉間帶愁,知其心繫自己,不免情動,再看五音先生,卻見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容,顯然識穿了自己的行跡。
紀空手不由在心中暗道:「這可奇了,我殺格裡取而代之,這事惟有扶滄海與韓信得知,五音先生又是怎麼看出破綻的?」他自問自己的易容絕技有了一定的火候,百思之下,卻想不出五音先生何以能認出格裡竟是自己假冒的。
他卻不知,五音先生之所以能認出他來,是因為五音先生入廳之後,已經細察一遍,發現紀空手未在廳中,便對每一個隨後入廳的人多加留意。他識人的法寶,其實是觀察此人的眼神,當紀空手看到紅顏之時,雖然不動聲色,但眼中自有一絲柔情淡淡而出,以五音先生的敏銳目力,豈會錯過?是以自然便認出了紀空手。
隨著三人同入,登高廳中的氣氛剎那間又熱鬧緊張起來,胡亥賜坐賜酒,好言嘉將了幾句,突然話鋒一轉,望向趙高道:「今夜乃趙相壽辰之日,單是飲酒聊天,豈不單調?以趙相的作風,應該還有節目以娛嘉賓吧?」
趙高笑道:「大王真是猜透了微臣的心思。」當下站起身來宣告道:「傳令下去,歌舞表演現在開始!」
他話音一落,笙歌聲起,樂聲悠悠,剛才還是生死相搏的擂台上,早已是紅毯鋪地,花香四溢,上百位妖艷歌姬身著輕衫,媚骨盡露,隨著靡靡之音的節拍,載歌載舞起來,頓時吸引了眾多男人的目光,便是身為女子,看到這等勾魂的艷舞,呼吸亦是急促了許多。
紀空手心中一動:「趙高果真是老謀深算,以歌舞之聲來掩蓋廳中動靜,縱然待會兒有廝殺聲傳來,廳外之人亦難聽分明。更重要的一點是由於這是艷舞表演,但凡是正常的男人,很難不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上,自然就對歌舞之外的事情少有留心了。」
但胡亥顯然意不在此,對場中艷舞視若無睹,確實與傳聞中的他有大相逕庭之處。他望向趙高道:「這歌舞固然是好,卻不足以讓人盡興,而眼前就有兩位年輕才俊,本王倒想看看今日的武林中對於武道境界的追求是否更進了一步。」
趙高一聽,心中暗道:「這可是你自尋死路!」當下卻裝著糊塗道:「大王之意,莫非是想在這大廳裡看看時信與扶滄海的比武?」
「正是此意!」胡亥微微一笑道:「不過兩位俠士勢均力敵,勝負難分,再行比鬥已是不妥,倒不如由你我君臣各出一人,分別與之一戰,博個綵頭,不知意下如何?」
趙高心中盤算,若是以韓信一人行刺胡亥,未必能夠奏效,此刻聽得胡亥之言,心中頓時一喜,只要己方再出一人,與韓信假裝廝鬥,一旦瞅準機會,兩人聯手,同時發難,必可置胡亥於死地。思及此處,當下應諾答應。
「昔日齊威王在世,常與宗族諸公子馳射賭勝為樂,齊相田忌馬力不及,屢次敗於威王。後採納孫臏之計,以千金一棚之賭贏了齊威王,更為齊國贏得了孫臏這等軍事大家,傳誦一時,引為佳話。」胡亥引經據典,說起數百年前的歷史,令得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他卻自顧接道:「今日本王有心倣傚,不如與趙相各出千金,以作綵頭,但凡勝者,不僅可以博得千金,而且本王還會封他為內廷帶兵衛,另賞良田百頃。」
他有心結納韓信與扶滄海,是以出手大方,引得眾人無不色變。無論是入世閣弟子還是胡亥帶來的貼身近衛,更是蠢蠢欲動,無不垂涎這莫大的富貴。
趙高卻絲毫不以為意,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豈在乎這區區千金?他心中算計著以何人與韓信聯手為最佳,思及再三,覺得惟有張盈出馬,才能有更大的把握。
但胡亥似乎看穿了趙高的心思,轉頭望向五音先生道:「既然這是賭局,當然要分出勝負,而評定勝負之人,惟有先生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想必先生不會推辭吧?」
「既蒙大王看重,五音惟有勉為其難了。」五音先生答得極為乾脆,事實上胡亥此舉亦正中他下懷,豈有不應之理?張盈在趙高的暗示下站將起來,扇柄輕搖,嫣然一笑道:「難得今日是趙相的喜壽之日,小女子無以為報,學得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倒想向這位時世兄討教。」
她的人嫵媚至極,語聲軟糯,綿意多情,似有不容他人抗拒之力,偏偏五音先生另有用心,淡淡一笑道:「張軍師的美人扇自是武林一絕,倘若真心賜教,確實能讓這位時兄弟受益非淺。不過我來咸陽雖是未久,卻聽說了關於張軍師的一些傳聞,是以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請張軍師與這位扶兄弟過招吧。」
「這難道會有區別嗎?」張盈咯咯一笑,目光如水般掠過五音先生的臉頰,似乎想尋找到問題的答案。
「如果這是一場生死之戰,當然沒有區別,但若只是一場娛人耳目的賭局,卻又另當別論。」五音先生毫不理會張盈火辣的目光,站將起來道:「我既蒙大王看重,忝居公證人,當然希望這場賭局能公平競爭下去,卻不想看到有人藉機尋仇,敗了大家的興致。」
「這可奇了,我與這位時兄弟有何仇怨?先生何以會如此看我?」張盈笑意猶在,臉上的肌肉卻僵硬了不少,趙高亦有莫名其妙之感,但他更關心張盈能不能與韓信對陣而聯手,尋機刺殺胡亥,是以不想讓五音先生節外生枝,剛要說話圓場,卻聽五音先生道:「我聽聞時兄弟曾經當街殺了樂五六,想必張軍師不會不知吧?」
此言一出,無論是張盈還是趙高俱皆色變,趙高的心中頓生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張盈的臉上更是一寒,若非說話之人乃五音先生,只怕她會當場發作。
她與樂白的關係,知者不少,以她的淫蕩之名,加上一個樂白,亦無非是她上百位入幕之賓的其中一個,根本不值得她為此事動氣。但她暗戀趙高已久,淫蕩之舉,亦是報復趙高對己無動於衷的一種手段,此刻五音先生當著趙高提及此事,豈有不讓她惱怒之理?而令她更著惱的是,她與樂白無非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而五音先生所指,竟說她乃是想為情郎之侄報仇,以挑戰為名尋機殺掉韓信。事實上她之所以出戰,的確是為了殺人,不過並非韓信,而是胡亥。
五音先生當然洞察其中陰謀,是以絕不能讓韓信捲入到這場君臣相爭的漩渦之中,這也是紀空手事先再三囑咐的。他以退為進,確實收到了立竿見影之效。
「五音先生也許有些誤會了,但一時半會卻又難以說清,既然這樣,張軍師不妨就向南海長槍世家的扶兄弟請教吧。」趙高不敢得罪五音先生,卻又不願在張盈的艷史上多加糾纏,是以大手一揮,示意張盈狠下殺手。
對他來說,如果能夠趁機殺了扶滄海,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扶滄海實力太強,又來得突然,在其身份不明的情況下,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這歷來是趙高的行事風格,何況韓信若能與胡亥帶來的高手對陣,趁機下手殺之,至少可以除掉對方的一員生力軍。算來算去,趙高認為這亦算是一個不壞的結局。
張盈還復了自己的萬種風情,向扶滄海橫斜一眼,款款笑道:「南海長槍世家歷來是武林望族,能蒙扶公子賜教,小女子榮幸得很。」說畢纖腰一扭,人如凌波虛渡般站到廳中,只距扶滄海一丈之距,美人扇搖,香風沁人,滿廳之中竟然不見一絲殺氣。
她這一動,但凡是習武之人,無不駭然,其速之快,確如一陣香風,先聞其香,再見其人,裙裾未見翩揚,人已凌空而至,可見其輕功之高,已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她能以區區一個紅粉之軀躋身於入世閣三大高手之列,且素有「軍師」之稱,這本事就說明了她的實力。扶滄海一愕之下,終於看清了她那不老的芳容。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張盈的年齡已是年輕不再,恐怕扶滄海還真會以為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位初識閨房之樂的少婦。她的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傳情,如夢如幻,確能勾魂攝魄,嬌艷的俏臉上泛出胭脂般的紅暈,恰如桃花艷麗,如絲的細眉似彎月斜掛,一笑一顰,發出迫人的光彩,道不盡萬千風情。
扶滄海心頭一震,暗道:「聽說武林中有一種『香銷紅唇』的媚術,在不知不覺中蝕人心智,讓人莫名之下黯然銷魂,莫非張盈擅長此術不成?」當下屏氣凝神,不敢大意,人在場中,手已緊握長槍,眼芒更是不敢與之對視。
張盈媚眼如絲,將扶滄海的一切舉止盡收眼底。對她來說,只有在男人面前,她才能充分地展示出身為女人的自信。她是至美的,美中帶有成熟女人固有的風韻。當她將「香銷紅唇」的媚術發揮至極致時,她相信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了她來自於媚骨的柔情。
柔情亦能殺人,如絲如縷,將你纏繞至死,但熟知張盈的人都知道,柔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手中的那把折扇——繡有美女圖案的美人扇。
扇柄輕搖,隨著雪白柔荑的擺動,恰如那翻飛的蝴蝶,給人以絕美的動感。但在扶滄海的眼中,卻絲毫沒有半刻的輕鬆,反而在扇面的幅度搖擺下,感到了一股淡若無形,卻沉重如山的壓力。
在銷魂之中殺人,這種情形,確是驚人。紀空手人在局外,卻依然感受到張盈眉間隱藏的殺氣,他驀然在心中跳出四個字來:紅顏殺手!這詞用在張盈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扶滄海已有冷汗冒出,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以往的必勝信心,只覺得自己的心好沉好沉,沉得連腳步也難以移動。他不得不承認,張盈的確是他今生所遇的最強對手。
他幾疑自己產生了一種錯覺,因為他忽然感到了這大廳之上竟然有風,不是扇舞而動的清風,而是風起雲湧的獵獵之風。
也許這不是風,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種殺氣,如風的殺氣!當張盈每一次擺動扇面之時,這股殺氣便增強一分,是以這風起,只因這扇舞。折扇能有殺氣溢出,只因為這是張盈的美人扇。
但張盈的厲害之處絕不僅僅如此,就在扶滄海全神抗衡著她緩緩迫來的殺氣之時,張盈卻開口了。
「扶公子不愧是世家子弟,家教嚴謹,講究非禮勿視,但正是如此,你不覺得這般做人太辛苦了嗎?」張盈的聲音本來就帶有一種惑人的磁性,一旦貫注媚術,更添魔性,仿如來自於雲天之外的靡靡之音,讓人昏昏然幾欲睡去。
扶滄海強抑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張軍師的『香銷紅唇』確是非同小可,扶某自問定力不夠,只有得罪了!」他已經看到如果自己仍然與之對峙下去,失敗只是遲早的事情,是以再不猶豫,突然退後半步,長槍振出。
紀空手頓時鬆了口氣,他人在局外,明白破解張盈媚術之道,就在於搶先出手,惟有如此,才可使自身渾然與武道相融,不受媚術誘惑。
這雖然是一個明眼人都可知道的道理,但要在張盈的動人風情下做出出槍的決定,卻需要莫大的勇氣,至少不能有憐香惜玉之心。
但扶滄海做到了這一點,是以他的長槍終於艱難地振出虛空。
槍,一桿丈二長槍,破空而出,仿如天邊那道亮麗的彩虹,虛空之中似乎有了些微的波動,當這波動的幅度愈來愈大時,於是隨槍鋒而來的,是那肅殺無限的風。
或許這不是風,而是槍鋒逼出的氣勢鋒端,因為縱是冬至那一日的風,亦比不上這風的淒寒。
隨風而來的,是槍影,萬千槍影密如網眼,從四面八方向張盈罩來,瘋漲的氣勢逼得眾人無不後退數步。
扶滄海的長槍極快,快得如電芒閃耀,但是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只快一線,卻已足夠,這人當然就是張盈。
當扶滄海的長槍殺到半空時,張盈的美人扇突然一收,「鏘……」地一聲,賣弄風情的折扇竟然發出了金屬般的脆音。
扇是銅扇,一收之後,變作打穴點穴的判官筆之類的兵器,這才是美人扇的真正面目。
扇如流雲而來,快若驚電殘虹,一收一點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和詩意,但是扶滄海卻心中一驚,認出了這是張盈的「逍遙八式」。
以張盈曼妙的身形,確似神仙般飄逸,懾人心神的是她的扇路變化之快,變化之多,更是神出鬼沒。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有奪命的可能,但在每個人的眼中,你看不到殺氣,只能領略到那種生機盎然的春意,甚至於有一種對美的陶醉。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境,更是一種莫名其中的心境,談笑間已是殺心生起,或許這更能說明張盈此刻的形跡。
「叮……」一聲脆響,扶滄海的長槍終於與張盈的扇柄交擊一起。
流雲散去,殺氣四溢,這一切閒適的幻象盡滅,虛空中還復長槍與美人扇交擊的真跡。
張盈驟然而退,退而又進,進退之間仿如弄潮的高手,人在浪峰之上,卻不為浪峰淹沒。她的舉止輕鬆而優雅,攻守之間,猶如信手拈花,柔中帶有極強的韌性,步伐間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痕跡,若行雲流水般流暢至極,給人以美的享受。
扶滄海的眉間一緊,臉上卻露出少有的驚駭。
讓人驚駭的是張盈開合有度的美人扇,實無法想像一個人的輕功步法竟會如此神奇,一旦與「逍遙八式」結合,產生出沛然不可御之的奇效。可是扶滄海並不畏懼,反之他遇強愈強,這更加激起了他心中潛藏已久的戰意。
數招交擊之後,扶滄海的殺意更濃,濃得如一壇烈酒。在他的眼中,不再有美女,只有敵人!他惟一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將之擊敗,甚至毀滅!槍然一閃,劃過一道美麗而生動的弧跡,沒有風嘯,沒有聲吟,只有扶滄海的腳步輕踏之聲,配合著長槍前標的速度,充盈著一股無法宣洩的生機。
張盈卻突然止步,一動不動,但她的眼神更亮,也更鋒銳,洞察著長槍運行虛空的每一道軌跡。她似乎胸有成竹,又像是伺機而動,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扶滄海的長槍進入到她的三尺範圍……
這確是險極的一招,亦是必然的一招。槍乃百兵之長,攻防範圍幾達數丈,張盈若欲用一尺折扇取勝,不出險招近身相搏似不可能,所謂藝高人膽大,張盈瞅準時機,決定行險一試。
一動一靜之間,場上的局勢真可謂凶險到了極處,任何人的心都不由往下一沉,似乎看到了即將分出勝負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