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帥心下大駭,握劍的手已是冷汗涔涔,因為他已經深切地感受到紀空手的刀中逼射而出的凌厲刀芒,以及那種讓他幾乎崩潰的如山壓力。可是就在他準備放手一搏的剎那,刀有了變化,帶動著場上的形勢也發生了些微變化。
離別刀的變化是因為刀在動,由極靜的狀態中驟然而動,刀鋒一點一點地延伸至虛空的極處,眼見無路可去時,刀鋒卻發出了龍吟之聲,引起一陣讓人心悸的顫動,便見刀鋒幻化成漫天飛舞的刀之雨,織成一簾雨幕。無孔不入的殺氣隨之擠入申帥所在空間的空氣裡,將裡面的空氣絞裂成逸散的微風,淡淡而去,而空間裡只有滿是殺機與壓力的重重刀影。
申帥絕對沒有料到紀空手這一次的出手竟然如此霸烈,這種似幻似滅如夢魘般的刀法,在他戎馬一生之中,從未見過。
對於紀空手來說,面對樓外的重重伏兵,形勢之嚴峻,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不可預知的變數,他絕對不可能再給申帥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惟一要做的,就是速戰速決,殺一儆百,在大面積的混戰來臨之前形成先聲奪人的聲勢。
是以他的刀不僅充滿了霸殺之氣,更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與角度殺出,氣勢驚人,足以讓任何強手畏懼。
申帥只有出劍,以他個人獨特的方式出劍。他的劍本是倒提在手,突然手腕一振,劍柄一橫,如一根長棍般向刀鋒點擊而去。
這種倒懸劍的出手方式,天下惟有申帥使用。這種出手方式勝在奇詭,劍柄亦成了攻擊武器,與人對敵,隨時可以讓劍柄與劍鋒互換攻擊,達到防不勝防的效果。
紀空手聽得劍柄破空的嗤嗤之聲,不由心中暗驚,他所驚懼的,不是這劍跡的怪異,而是申帥的內力實在驚人。劍過虛空,漫出無數道肅殺的劍氣,與刀影重疊一起。
「當……當……」連連兩聲暴響,在刻不容緩之際,紀空手的刀鋒與申帥的長劍互擊兩下,紀空手身形飄然落地,而申帥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連退兩步,眼中閃現出近乎絕望的神情。
紀空手冷笑一聲,如影隨形般振刀而出,整個身體幾乎融入刀中,像一陣雲天之外的清風掠過虛空,快得讓人難以想像。手中的刀更是如一道電芒閃過,殺氣四溢間,將樓上空間的壓力增至極限,那種霸殺天下的氣勢,便若是從天而落的巨石突然間從樓頂擠壓而下,根本讓人無從抗拒。
「呀……」申帥的心中如千年寒冰般淒寒,發出了一聲近似受傷的野獸在荒原之上的狂嗥聲,劍光突然暴閃,直接而有效地刺向了紀空手的手腕。
申帥知道,無論用什麼招式與紀空手一拼,都是得不償失,因為紀空手的刀招從來都是意想之招,根本沒有一定之規,也沒有任何格式,卻總能出現在對方最具威脅的地方。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力用在劍氣的發揮上,更能奏效。
他的劍極快,劍鋒所向,是紀空手握刀之手的經脈。紀空手的眼中閃出一絲詫異之色,手腕一沉,卻從一個出刀的死角中劈出了一刀。
每一個人都有出手的死角,而每一個人的死角都各有不同。武功高強的人,往往可以利用自身的其它優勢來彌補,使得死角並不顯眼,甚至難尋,但這死角並不因此而消失,而是客觀存在著。可是紀空手的這一刀殺出,申帥知道,這是紀空手的死角,可是他卻無從擋起。
正因為申帥知道這是紀空手出刀的死角,所以他的注意力根本就在這裡,等到他感覺到有一股殺氣迫來之時,已是遲了。
其實出刀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從死角出刀,這樣的方式只有一種,而且是絕對致命的一種。它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出刀角度的方式,倒不如說更像一種氣勢,一種壓迫得讓任何人都為之窒息的氣勢。
紀空手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明白這種氣勢的存在,也明白這個死角的存在。只要你心中沒有死角,這個死角便不復存在,這無疑是對心道武學一種精闢的理解。
「轟……」申帥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來阻止紀空手刀鋒的直進,劍身雖然回格,卻被刀身中一股莫大的勁力震得寸斷粉碎,然後刀鋒顫了一顫,毫不容情地刺入了申帥的心窩。
在紀空手近乎無情的眼芒之下,申帥帶著一臉的驚愕,緩緩地癱倒在地,鮮血隨口湧出,其狀慘烈。
「你既然是跑來送死,我不敢不成全你!」紀空手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的神情,回過頭來,整個樓上的戰鬥已經結束。
除了少數幾人受傷之外,紀空手他們幾乎全勝。看著樓上滿地的屍首,紅顏心存疑惑地道:「這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反而讓人害怕。」
她此話一出,立時此起了眾人的同感。從紀空手現身開始,一切都近乎反常的順利,這讓他們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驚懼,因為他們知道問天樓的真實實力絕非僅限這些高手,對方之所以如此反常,只可能是別有用心。
紀空手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是緩緩拱起手來,向四周作了個長揖道:「各位可以去了,你們雖然犯有惡行,卻還罪不至死,趁此空暇快快離開此地吧!」
那些等候解藥的江湖人士目睹這一番激戰,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抖抖索索地從角落中站起,恨不得兩臂長上翅膀快快離去。
「可是……」有膽大之人剛要開口,卻被紀空手止住道:「你們所要的解藥,其實已在茶水中,只要你們喝了茶,便可無事。」
這些人聽了,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紛紛下樓而去,只盼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這時,樓外陡然響起一陣如急雨般的弦響,千百支勁箭破空射來,有人躲閃不及,慘呼聲立起,頓成刺蝟,剩下的人又一窩蜂般搶入樓內,驚怒交集,罵聲四起。
而更讓人心驚的是,樓外突然有人暴喝一聲,鞭聲陣陣,得得馬蹄聲如戰鼓般響起,紛向四方直衝,眼看得勝茶樓就要在頃刻間四分五裂,化為廢墟。
「動手吧!」紀空手再不猶豫,破壁而出,同時樂道三友各持兵刃,縱出樓外。
他們的目標是連繫馬群與鐵椎之間的纜繩,只有將之分斷,才可確保得勝茶樓不遭毀滅。若換在平日,這並不難,只要稍有力氣之人都可做到,但在這一刻,卻是極為凶險,只要身形一現,必將成為千百箭矢攻擊的靶心。
「呼……」紀空手撲向的是茶樓正面的那根纜繩,他的身形極快,由上而下躍出,企圖借一刀之勢斷開纜繩。可是他的人一出現空中,便聽到無數箭矢如流星雨般帶著銳嘯標射而來,其中不乏挾有內力的箭矢直奔向他的要害部位。
「呀……」紀空手大喝一聲,到了此刻,任何聽力與目力都已無用,他惟一可做的,就是用刀在自己週身三尺之內布下一道密不透風的罡氣,以阻擋任何箭矢的進入。
他的身形不斷地直進,耳邊風聲呼呼,眼中卻看著纜繩在馬群的飛奔帶動下迅速繃緊,只要纜繩一直,以木質為結構的得勝茶樓根本就承受不起巨大的拉扯之力,一旦坍塌,紀空手他們就沒有了藏身之地,只能任由箭矢攻擊。
時間是如此的緊迫,大有火燒眉毛之勢,此刻的紀空手不僅是與時間賽跑,而且還必須在高速運動中防範箭矢的攻擊。
勁箭如雨般飛撲而至,搶進紀空手三尺範圍時,來勢陡然一減,彷彿撞到了一堵氣牆之上,勉強擠入尺餘,便紛紛墜落。眼見只距纜繩還有丈餘距離,紀空手從箭矢聲中聽得一聲弦響,心靈頓生警兆。
便見虛空之中,一支勁箭從無數箭芒中脫穎而出,挾著驚人的銳嘯,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標射而來,這一箭勁力奇大,顯是真正的高手所為,而且所攻方向並非對人,而是紀空手前行的必經之路,其意自是為了拖延時間,以阻緩紀空手前行的速度。
這一箭頓讓紀空手陷入兩難之境,若是忌憚這一箭的攻擊而減緩速度,在烈馬牽引下,茶樓必然坍塌,而他們將毫無屏障地暴露在敵箭之下,成為眾矢之的;但若是不減速度,他的身體必將受到來箭的襲擊,單看箭勢,便知自己的護體真氣絕難擋住此箭的進入。
紅顏在窗前看到這驚險一幕,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長袖揮出,雖然卷落十餘支勁箭,但鞭長莫及,根本就無濟於事。
紀空手沒有慌亂,縱是面臨如此險峻的形勢,他依然保持了冷靜的心態。他的目光電閃,在最短的時間內對來箭的速度與方位作出了精確的判斷,然後身形沒有半分的減速,以最快的速度揚起了刀。
他揚刀,並不是針對來箭,而是衝向那幾乎繃緊的纜繩。若是他意在來箭,相信這箭並不能對他構成太大的威脅,但如果他這樣做了,就沒有時間斬斷纜繩。
難道說他拼著自己硬挨上一箭也要斬斷纜繩?如果他是這樣想的,那就錯了!因為只要明眼人都可看出這是一支滿帶勁力的快箭,無論你的武功有多高,一中此箭,必定非死即傷,付出的代價實在不小。
「呼……」離別刀劃出一道亮麗的軌跡,斬在了纜繩之上,如兒臂般粗大的纜繩已經受到了極大的牽引力,自斷裂處彈起,如兩條巨蛇般向兩邊的空中狂舞而去。
就在紀空手揮出此刀的同時,那支勁箭挾帶強大的勁力強行擠入了他的護體氣罩,向他的身體迫入。兩邊的人群同時發出了一聲喊,只是一邊的人是歡喜,一邊的人是擔憂,但是他們都沒有看到箭頭最終的落點。
只見紀空手穩穩地落在地上,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
在這一刻間,箭矢停止了發射。眾人無不將目光投向了紀空手,因為每一個人都想知道紀空手中箭之後,是死是傷?
難得有瞬間的寧靜,一陣清風徐來,卻沒有吹散這無限的肅殺之氣,反而更加重了這段空間的壓力。
紀空手的長發狂亂地披於肩上,眼眸中依然是深邃而空洞的表情,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依然是那麼的自信。惟有他的嘴上咬住了一支箭矢,赫然醒目,任誰都知道它就是幾乎可以威脅紀空手生命的那支奪命勁箭。
他沒有中箭!他只是用鋼牙咬住了那驚人的一箭,雖然箭矢之猛震得他的牙根出血,滿嘴發麻,卻讓他以這種簡單而有效的方式擺脫了兩難之境。
「紀空手就是紀空手!」知音亭的精英們無不由衷地讚道,自信心大增,平添無數戰意。
「紀空手就是紀空手!」問天樓的高手與數千將士無不目瞪口呆,無奈地在心中發出感慨。
紀空手卻在眾人目光的聚焦之下回到了茶樓中,然後發現樂道三友雖然也完成了使命,但身上無不遭到勁箭的重創。儘管紅顏讓他們服下了五音先生秘製的治傷妙藥,性命無憂,卻失去了再戰的能力。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紅顏看著紀空手道,如果他們選擇留在樓中,絕非長久之計;假若突圍,又必遭對方箭矢的攻擊,這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此刻是什麼時辰?」紀空手仔細地看了看樂道三友的傷勢,安慰幾句,這才站起來道。
吹笛翁透過窗戶望了望天色,道:「應該是午末未初。」
「這麼說來,距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紀空手嘀咕了一句,緩緩地來到窗前。
此刻樓外已是一片靜寂,既無馬嘶,又無人聲,但這平靜的背後,誰都看得出內中暗湧的殺機。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到了霸上才對,難道說我估計錯了?」紀空手眉頭一皺,心中隱生憂慮。
誰也不知他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誰,也不知這個「他」為何會值得紀空手如此期待,難道「他」一出現,就可以讓紀空手擺脫目前的困境嗎?如果是,那麼「他」是誰?而誰又有如此神通的本事?
這是一個謎,除了紀空手之外,誰能知曉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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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空手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化險為夷,的確有其過人之處,看來在無法可想之下,只有我親自出馬了。」衛三公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沉默半晌,方才說道。
對於紀空手在武道求索中的精進,衛三公子將之稱為是一種奇跡。他自小涉足江湖,迄今已有數十載,閱人無數,還從來沒有見過如紀空手這等天分奇佳的學武奇才。當日他裝扮成聾啞老人考察韓信時,就覺得韓信已經是一個難得一求的人才了,可是到了大王莊,當他第一次看到紀空手時,他就為這個年輕人身上表現出來的強大自信和獨特的個人魅力所深深震撼,認為以紀空手的天賦與資質,只須十年的努力,將是這百年以來的江湖第一人,這也是他一心想要除掉紀空手的真正原因。
可是當他在今日又見紀空手時,發現自己的斷言似乎錯了,雖然相距大王莊時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但紀空手對武道的理解力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別人也許要在上十年努力才有可能得到的悟性,到了他的身上,也許只需百日,這種速度不由得讓衛三公子感到了一種恐懼與強烈的壓迫感,迫使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生出了「今日一戰,必將對手斬於馬下」的念頭。
「何必有勞先生呢?決戰才剛剛開始,局面尚未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我們不妨再耐下性子等下去。」劉邦看了看腳下這片靜寂的街市,從街市中的每一幢樓中看到了伺機而動的殺機。
「從紀空手現身以來,連殺司氏兄弟、申帥等數十人,便是樂白也栽到了他的手上,這些人都是我問天樓中難得的精英,忠心可嘉,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白白地死去。況且紀空手此次尋仇本意在我,若是我不出去,他會一直耗在得勝茶樓,若等到天黑,到時再要尋之一戰便難上加難了。」衛三公子心中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一力主戰。在他看來,紀空手縱是了得,火候上仍有欠缺,未必就是自己的對手。
「誠如先生所言,紀空手智計多端,假若讓他意識到今日一戰已毫無勝算,必會想方設法尋機突圍,一旦被他逃脫,只怕日後必成大患。」韓信附和道,於公於私,他都對紀空手頗為忌憚,引為自己平生的第一強敵,如果說能夠在今日結束紀空手的性命,至少在今晚他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膽地小心防範,而是高枕無憂,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他一生信神信佛,知道世間之事講究因果報應。是以自大王莊一役之後,他始終覺得良心不安,愧對朋友,不過每當他憶起鳳影的笑靨之時,又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雖然愧對朋友,但總算不負佳人,世間事本就極難兩全其美,又何必對自己如此苛刻?
正因為他始終覺得對不起紀空手,是以在內心深處巴不得與紀空手有重逢之時,所謂一死百了,自己也好求個心安。
「可是紀空手的武功不弱,所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劉邦眉頭一皺,說出了他心中的擔憂。雖然衛三公子身為武林豪閥,功力之高,自不待言,可是對手既是紀空手,那就意味著任何事情都充滿了變數。
「對我來說,但凡要做成一件事情,就沒有萬一,因為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衛三公子非常自信地笑了笑,接道:「我相信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的能人,在武學方面的造詣遠勝於我。俗話說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跳出江湖這個圈子,又是另外的一個天地,所以我一生謹慎,不敢以高手自居,但是我也相信,紀空手絕對不在這些人之列,至少說現在他還沒有達到這種高度,因此我沒有必要對他估計太高。更何況今日一戰,我既然勢在必得,就必須不擇手段,所以我想請韓信與我聯手,共同來製造一個天衣無縫的殺局!」
「這……」韓信幾乎跳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衛三公子的身份地位,就算是與紀空手單挑,也有以強凌弱之嫌,假若自己與之聯手,此事傳將出去,於自己的聲名尚且無礙,但是對衛三公子與問天樓的名聲卻大有影響,無異於自毀招牌。
「你不願意?」衛三公子眼芒一閃,冷哼一聲道。
「不敢!在下既然投效先生,當然誓死效忠,絕無二心。」韓信心中一凜,肅然正色道。
「這樣就好。」衛三公子的臉色一緩,淡淡笑道:「其實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做人切記不可拘泥於形式,冥頑不化。按照今日之形勢,紀空手既是我們的強敵,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將之除去,如果只是顧及一點虛名而縱虎歸山,那後悔的只可能是你!」
衛三公子的眼芒掠過眼前的風景,看到了天上那悠悠的白雲,緩緩接道:「聲名是什麼?其實它就像是這天上的白雲,說過就過,不留痕跡;聲名是什麼?它更像是狗屁,無論是香是臭,只要你不去聞它,它就是一縷空氣。人生苦短,滿打滿算只有百年,如果顧忌太多,只能是一事無成,這是我的想法,也是一個老人在暮年時的徹悟,希望你們都能聽得進去。」
韓信心中一動:「是呀,我又何必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去懺悔?只要我求得了一世的榮華富貴,百年之後,別人只會記得風光時候的我,誰會去計較我曾經出賣過兄弟?」
劉邦卻想到了虞姬:「聲名固是如此,而美人又何嘗不是?美人的容顏固然嬌艷美麗,可是百年之後,還不是一堆白骨?」他心中寬慰著自己,但是這一番相思,又怎能說忘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