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劉邦來說,他從來就沒有小看過紀空手,以前如此,現在更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一個紀空手已足以讓他感到了頭痛,而一個擁有神風一黨、知音亭以及新出現的西域龜宗這數股力量的紀空手,就不僅僅讓人感到頭痛那麼簡單了,不僅可怕,而且恐怖!
他相信衛三公子的判斷,紀空手約戰霸上,只是一個陰謀的開始,而不是一個陰謀的結束,而這個陰謀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的。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劉邦根本不知道這個陰謀究竟是什麼,也就無從知曉它會在什麼時候發生。
這讓劉邦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驚,現在他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步步小心,隨時防範,這使得劉邦的心頭異常沉重。
不過第一天的行程很快結束,並未出現劉邦預想中的危險,可是當他們穿過一片廣闊無邊的平原,來到戲水河畔時,他的眉鋒輕輕一跳,莫名之中感到了一股濃烈的殺機,已經瀰漫了戲水兩岸的整片荒原。
這是高手的直覺,更是一個超一流高手所擁有的預判能力,雖然誰也不知道劉邦的武功究竟如何,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絕對是一個超級高手。
「通知隊伍立刻停止前進,等待探報的消息!」劉邦沒有猶豫,而是迅速作出了反應,雖然他還不能確定這股殺氣的來源,卻可以肯定這股殺氣的真實存在。
這已足夠,只要證明了殺氣的存在,就預示著危機的來臨,雖然劉邦不能推斷出危機爆發的時間,但他心裡清楚,這將是他這一生中從未經歷的一場大危機。
他下車觀望,似乎想找到這股殺氣的來源,可是當他靜心運氣,將自身發出的氣機滲入空中時,他卻驚奇地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找到這股殺氣的來源!也就是說,就在他下車的一刻,這股殺氣竟然收斂無形,彷彿是這個世間從來都未曾有過這股氣息的存在。
河水東流,舟楫橫渡,輕風舞動,林木輕搖,放眼望去,這荒原之上一片美景,顯得異常靜謐,但這並不能消除劉邦心中的戒備之心。
此刻已是秋末冬初,黃花凋零,樹木肅殺,在夕陽斜照之下,大地一片金黃。
劉邦並沒有欣賞這種盎然秋意的雅興,雙手背負,昂首觀天,看似極度悠閒,其實在用心去感受著那股殺氣的再次出現。他相信只要那股殺氣一旦出現,絕對逃不出他異常靈敏的感官捕捉。
可是他卻失望了,他沒有等到這股殺氣的出現,卻等來了探子的消息:「方圓五里之內,並無異常情況。」
「再探,範圍擴大到十里之內!」劉邦冷冷地看著這十幾名氣喘吁吁的探子,絲毫沒有一絲同情。
探子已去,樊噲卻來了。
「稟沛公,屬下已經率領手下準備好了架橋所需的樹木,只待一聲令下,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實現通行。」樊噲走路便如一陣急風,就像他的人一樣,永遠保持著極高的效率。
「再等等看。」劉邦眼中露出一絲欣賞之意,一閃即沒,代之而來的是冷峻:「你準備用三分之一的人馬架橋,所需時間不變,其它的戰士擔負警戒,隨時應付突發事件。」
樊噲臉上流露出一股詫異,並不明白劉邦何以會這般小心翼翼,不過他對劉邦的命令從不置疑,毫無條件地堅決執行。
邦繼續在等待著那股殺氣的出現,卻依然一無所獲,似乎那暴露殺機的敵人,突然間就融入了這荒原中的草木之間,讓人根本無法察覺。
劉邦面對這種現象,甚至有些懷疑起自己的直覺只是一種錯覺,心中暗道:「難道說自己這些天來一直處在高度緊張之中,才致使神經錯亂,在判斷上出現了誤差?」
重新等到探子的回報之後,他決定不再猶豫,因為按照計劃,他必須在今天渡過戲水。
「架橋!」劉邦發出了命令。
一聲令下,近三百名戰士霍然而動,十數人同時抬起一根巨木,步伐整齊地向河道衝去。
這些人無疑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是以工程進展的異常順利,其餘的近六百名戰士無不揮矛持戈,列隊整齊,護住七八輛大車,對劉邦下達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執行著……
只有在這一刻,劉邦的臉上才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這些問天樓的戰士雖是江湖之人,但問天樓的紀律一向嚴明,是以這些戰士更是劉邦十分器重的精銳,雖說人數不多,但身負武功,個個都可以一擋十。
「我有這般驍勇的戰士,面對強敵,又有何懼?」他放下心來,對剛才的那股殺氣已不似先前那般在意。趁此閒暇,他回頭看了一下載著虞姬主婢的大車,卻見張良一身儒衫,策馬跟在車後,正指揮著一幫戰士團團將大車圍在中間,以防敵人偷襲。
劉邦不由得點了點頭,很是滿意張良能在短時間內作出如此反應。毫無疑問,此次鴻門之行的重點就在虞姬與衛三公子的頭顱之上,張良能急他所急,事先防範,可見目力犀利,不愧是謀臣之才。
「若要得天下,像張良、樊噲這等良臣猛將該是多多益善才是,惟有如此,才可以分我之憂,不至讓我費盡心血卻徒勞無獲。」劉邦有所感觸地心中暗道。
樊噲大步行來,拱手見禮道:「沛公,橋已架好,還請示下!」
劉邦微微一怔,道:「怎麼速度如此之快?」他自入關中之前,已經對關中各地的地勢河流瞭若指掌,以戲水的河道寬度,若要架好一座木橋,半個時辰已是最少的時限。他絕對沒有想到此橋架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樊噲忙道:「這河道並不如事先預計的那麼寬,河水也淺了許多,是以架起橋來並不費力。」
劉邦微一沉吟道:「莫非這是因為到了初冬時刻,正是枯水之期?縱是如此,據本公瞭解,戲水歷年的水位紀錄似乎也並沒有這麼少的流量!」
「屬下也不明就裡,也許是今年氣候不同,是以流量減少也說不定。」樊噲覺得劉邦實在太過小心,畏手畏腳,怕東怕西,像是一個喋喋不休的太婆一般,渾不似他往日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
「既然原因不明,我們就應該更加小心。」劉邦晃了晃頭,似乎想打起精神道:「不知為什麼,本公心裡總有一絲不祥的預兆,覺得這地方總有些古怪,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傳令下去,隊伍分三撥行動,由本公與張良打頭陣,你與韓信居中,寧戈護著虞姬押後,間距相隔百步左右,以最快的速度過橋。」
樊噲雖然心中覺得劉邦此舉未免多餘,但見他一臉肅然,只得領命而去。
軍號響起,三軍整裝待發,劉邦緩緩地回頭看了一眼隊伍,大聲喝道:「出發!」手腕一振,馬鞭在空中旋了一個圈兒,當先向橋上而去。
踏上這臨時架設的木橋,聽著流水潺潺的聲音,劉邦望著戲水兩岸初冬的風景,也似乎為自己的擔心感到多餘。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正是對岸的一片土地,光禿禿的枝丫伴著漸寒的河風,與荒原上大小不一的山石構築了一種肅殺的基調。他的目的不在於這些山水,而是在乎那山水背後隱藏的東西,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但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寧可自己多餘,也不願意毫無防備地遭人襲擊。
他一路小心地踏馬前行,快至對岸時,突然眉鋒一跳,看到了岸邊的河灘上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
若非是他在無心中看到,其實這種現象並不能引起他太大的注意,可是既然被他看到,卻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這河灘之上,出現了兩道水線。低的一道水線正是此時河水流過的痕跡,而高的一道水線卻緊貼著河岸的草地。在這兩道水線之間,除了一片光禿禿的鵝卵石外,還有水漬未乾的痕跡。
這種現象若換在平時,絕對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劉邦此時心中卻吃了一驚,迅速地尋求這種現象存在的原因。
出現兩道水線,這說明了河道落差的高度,在水線這間出現水漬未乾,說明了這種水深落差的形成就發生在一二日之間。如果說此時是在雨水充足的夏季,河水暴漲暴落,尚有因可尋,可是問題在於,此時是在枯水的冬日,哪裡來的這般大起大落的流量?
這只能說明,這一切只是人為而成!
想到這裡,他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一聲道:「加速前進,趕快過橋!」
他的話音未落,便聽得河水上游傳來隆隆之聲,一道白色的蒼龍奔騰而下,捲起怒濤無數,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沖瀉而來。
劉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論自己如何算計,最終還是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中。
瞬息之間,他全然清楚了對方的詭計:對方算準了自己等人通過戲水的地點,然後在河道上游選擇了水道狹窄的一處,築堤攔水,一旦自己等人架橋通過,立馬決堤,以水淹為奇襲,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他不由恨起自己來,明明對方的詭計在樊噲架橋之後已現端倪,可是自己一時不察,竟然還是掉入陷阱。
不過他迅速清醒過來,知道此時不是後悔的時候,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怎樣使己方的損失降到最低的限度。
他揮鞭奮蹄,躍上河岸,迅速發出指令,命令已經上橋的戰士以最快的速度向兩岸飛退,耳中聽著怒濤驚吼,眼中所見狂浪滔天,水勢之急,令劉邦感到人力的渺小,自己枉為一軍之帥,卻只有聽天由命的份兒。
「嘩……嘩……」水聲愈發逼近,從劉邦發現怒濤狂浪,到水勢衝向木橋之時,整個過程最多不過三息時間。
三息的時間,是多麼的短暫,數百名戰士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間裡作出太快的反應。當劉邦的示警聲喝出,只有少數的戰士迅速向橋的兩端作出了進與退的動作,餘者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如潮之水捲起數丈巨浪,飛瀉而下,由數百根巨木連接的橋身根本承受不了巨大的衝擊之力,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白浪沖過,木橋頃刻間化為無形。
數百名戰士身不由己,迅速被狂浪席捲而去,只有幾十名水性好的戰士強行搏浪,拚命掙扎,無奈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頃刻之間,數百名驍勇善戰的勇士在這洪流衝擊之下,沒有作出一絲反抗,便葬身魚腹。其情其景,慘烈之至,便是劉邦的臉色也陡然一暗,似乎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但是他根本沒有時間來宣洩自己心中的悲痛,就在這時,他又在莫名之中感到了一股濃烈的殺機!惟一不同的是,這股殺氣已經很近很近,彷彿就在眼前的這片山石林木之中。
他的心中一凜,環顧身邊,除了張良、韓信之外,就乘下幾十名僥倖生還的戰士,雖然這突至的洪流只捲走了劉邦三分之一的戰士,可是餘者全在對岸,隔著一條大河,根本不能起到救援之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達肺腑,盡快地讓自己從這場突變中冷靜下來。他心裡清楚,此時此刻,任何失誤都有可能導致自己英名不再,對方既然已動殺機,那麼真正的危險馬上就會來臨。
當他冷靜下來時,心裡忽然又湧現出一個問題:「對方是誰?是項羽還是紀空手?」
不過他很快就將項羽排除在外,原因十分簡單,如果項羽真的有心對付他的話,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他都死定了,又何必這樣費力地安排這個陷阱呢?
他與韓信的目光相對一起,半晌之後,韓信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沉凝地點頭道:「沒錯,只有紀空手才會想出這樣可怕的陷阱!」
劉邦的牙齒頓時咬得「喀喀……」直響,恨不得將紀空手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地撕咬下來,方才解心頭之恨!他怎麼也沒有料到,一個流落市井的小無賴,竟然會成為自己今生最大的對頭。
他有很多的理由來恨紀空手:自從紀空手現身江湖以來,不僅與問天樓爭奪登龍圖,而且害得他為了取信項羽而不得不將自己父親的頭顱也作為釋疑的證據獻上,並使自己此時處於一種風雨飄搖般的險境!他甚至恨虞姬何以喜歡的是紀空手,而不是他劉邦!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他先借神農之手想害死紀空手,紀空手又怎會不認他這個一向敬重的兄長與朋友呢?
有果必有因,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做人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又怎能做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呢?
就在此時——
「嗖……」地一聲弦響,一支羽箭破空而出,如一道電芒迫至。這一箭不止是快,而且准,更讓人心驚的是,當箭芒迫至劉邦面門一丈處時,突然箭桿一爆,斜分三支,一箭射向劉邦的胸口,另兩箭卻對準了劉邦的座騎。
「流星子母箭?!」劉邦心中驚叫了一聲,會使這種箭法之人,出在西域龜宗,但能使得這般精妙者,這世間似乎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車侯!
這箭不僅手法巧妙,而且力道奇大,一入虛空,便帶出無數的氣旋,呼嘯而至……
劉邦沒有拔劍,也不能拔劍,而是抬起了手,似乎想憑一隻空手來接下這三點箭芒。他心裡清楚,車侯的箭出,絕對是不同凡響,即使自己拔劍,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將之擊落,可是他別無選擇。
他此時身處險境,面臨敵人的層層埋伏,已到了生死攸關之際,現在最需要的是鼓舞起手下戰士的士氣,惟此尚可一搏。
所以他的手已抬起,平伸虛空,體內的勁力瞬間提聚至整條手臂,關節暴響間,猶如一場即將爆發的大雪崩,隨時準備崩裂……
風徐徐吹來,擠不進這充滿霸殺之氣的空間。既然擠不進,這空間裡又怎會有風?
不僅有風,更有無數氣流在交織竄動,猶如惡魔狂舞,更似群鬼跳動,整個空間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死亡氣息。
地上的草木、泥石、枯葉、水漬,彷彿也在剎那之間變得狂野,瘋狂地跳入空中,扭曲變形,幻生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個黑洞!
「呀……」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緊張時刻,劉邦發出了一聲驚天暴吼,終於出手!
他的出手之快,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所拿捏之角度,更是妙至毫巔。當他的手臂一振時,就彷彿在虛空中同時多出了三隻手,一抄之下,箭芒盡沒無形。
天地似乎在瞬息間陷入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想到劉邦的功力之深,竟然一精至斯,縱是車侯射出的「流星子母箭」,也只能震得他身體晃動了一下,渾似沒事一般。
「有容乃大!」劉邦手下的戰士無不大聲驚呼,精神也為之一振。他們跟隨衛三公子多年,也曾經見過衛三公子的出手,可是當他們見到此刻劉邦的出手時,才驚喜地發現,劉邦對「有容乃大」的理解,似乎已在衛三公子之上。
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惟一的解釋,只能說明劉邦對武道的理解有一種天才般的悟性,也就是說,劉邦是個天才,一個練武的天才,甚至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這是他修成「有容乃大」以來的第一次出手,因為這是車侯的「流星子母箭」,所以他已是全力以赴,但饒是如此,他體內的氣血依然翻湧不停,若非他用一口真氣鎮住,只怕當場吐血。
「好手法,好功夫!」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一片山石之間響起,伴著幾聲稀稀落落的掌聲,紀空手悠然地站到了十丈開外的一塊草地上。
他的腳步不丁不八,雖是隨意地一站,但整個天地卻彷彿為之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