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先生的目光中綻射出智慧的光芒,緩緩而道:「是狼終究有獵食者的凶殘,這是它的本性,至死都不會改變。而人又何嘗不是如此?項羽之所以迄今為止未逢敗跡,不僅有他固有的運氣,而且和他膽大果敢、凶殘暴烈卻又不乏心計的性格有關。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若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無情之人,又怎能成為當世風頭最勁的西楚霸王呢?」。
「那麼照先生說來,劉邦即使以漢王之威坐鎮巴、蜀、漢中三地,也根本無法與項羽抗衡。如果是這樣,我們又如何用劉邦來削弱項羽的勢力,達到先生所設想的坐山觀虎鬥呢?」紀空手深知五音先生對天下大勢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審時度勢,有其非常獨特的一套,是以虛心請教,以長見識。
「劉邦甘願提出退出關中,進駐巴、蜀、漢中,這固然有形勢所迫之故,但他肯定是看到了進駐巴蜀利大於弊,才會揮師南下。如果我所料不差,只怕與登龍圖的藏寶地不無關係。」五音先生一針見血地道。
紀空手點頭道:「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劉邦最終能否與項羽抗衡,關鍵就在於登龍圖,我曾經在登高廳出來時看過它一眼,對它的山川河流、地理走向依稀還有印象,只是我對地形地勢一向不熟,是以根本無法知道它的確切位置。」
「據我估計,劉邦雖然非常需要這批財物與兵器來擴充其實力,但他當務之急卻是先要穩住巴、蜀、漢中三地的民情,確立他漢王的威信。同時屯兵屯糧,作好戰時之需的準備,只有當這一切安排就緒後,他才會用盟約來要求我們替他完成一些非常有難度的事情,然後在我們的勢力削弱至無法撼動他的根基時,他將出兵,爭霸天下!」五音先生字字珠璣,無疑是精闢之言,聽得紀空手連連點頭。頓了頓,五音先生又接道:「所以對我們來說,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尋找登龍圖上藏寶的位置,並且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徹底將你的心脈之傷痊癒,使你在武道上進入一個全新的境界。」
紀空手猶豫了一下道:「既然劉邦在擴張自己的勢力,我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必須迅速壯大我們自己的陣容,這樣方能最終從劉、項相爭中得利。」
五音先生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移至湖光山色中,搖了搖頭道:「不,以我們現有的力量已經足夠。再說就算我們擁有了數十萬大軍,擁有了身經百戰的將帥,真正要與劉、項決戰,也毫無把握,與其如此,我們倒不如不走這條路,而是另闢蹊徑。」
他的話不僅讓紀空手摸不著頭腦,就連車侯、扶滄海等人也無不大吃一驚,因為這簡直有點異想天開的味道。
帝王之道,另闢蹊徑?!「談何容易?」這是每一個人的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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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殿所在的峽谷內,因為突然來了上千名不速之客而熱鬧起來,狼兄與紀空手故友重逢,自然大發野性,與谷中鳥獸追逐相戲。
當紀空手領著五音先生等人進入洞殿時,每一個人都為這洞殿的簡樸無華感到驚訝,更為那石壁之上的十八個大字感到震驚。在一剎那間,他們幾乎同時感到了這字形所逼發出來的氣勢與自身內力有暗合之意,不由精神一爽,血脈通暢。
「武道,心道也,惟心存天地,天地方能盡收一心。只用寥寥十八個字,卻道盡武道至理,道盡人性極致。書寫此字者,不僅擁有大智慧,大見識,更有一顆悲天憫人、心繫天下的善心。」五音先生緩緩而道,言語中透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崇敬之情。他的目光深邃而幽遠,彷彿從字跡的一筆一劃中,依稀看到了當年這位范姓老者宛如高山大海般的氣勢,笑談天下的絕世風采,那種海納百川的氣度,不僅讓人頂禮膜拜,更生高山仰止之心。
當他的目光移到殿中紅色石質的家什時,終於明白了紀空手的心脈之傷何以會不治而愈的緣故。
當下五音先生召集車侯、扶滄海,與紀空手一道,商談未來的大計安排。
車侯道:「雖然巴蜀歷來是音兄的根本之地,我們又與劉邦表面上有同盟的關係,但是隨著劉邦的勢力一步步擴張,必然會對我們產生控制之心。所以我認為,此次巴蜀之行應該取消,不僅如此,我們還應該逐漸地撤出巴蜀,脫離劉邦的控制範圍,這才可以使我們在今後幾年的時間內佔據主動。」
紀空手點頭道:「車宗主所言極是。我們既然有心爭霸天下,就要放棄以往的地域思想,剛才進入峽谷之時,我曾對這一帶的地形有過留意,倘若我們能精心佈置,因勢利導,完全可以使這峽谷成為進可攻、退可守的根本之地。」
五音先生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車侯道:「我西域龜宗最拿手的絕活,就是佈置機關,巧設暗卡,只要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必然可以將這峽谷方圓百里之內成為我們最安全的營地。」
紀空手自從有五音先生輔佐以來,已經隱現領袖氣質。無論是五音先生、西域龜宗,還是他原有的神風一黨,加上數百名南海長槍世家的子弟,逐漸地將他推上了首腦的位置。在每一個人的心裡,似乎都感受到了來自紀空手身上的王者之氣。
「有了根本之地,我們還不能將目光僅限於這方寸之地,而是要著眼天下大勢,審時度勢,把握住每一個屬於我們的機會。這樣一來,消息的來源就十分重要。」紀空手自出江湖以來,深知「知己知彼」是任何成功的有力保證,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佈置一張非常龐大的情報網,以打探每一路人馬的確切消息。
然知音亭一向以消息靈通稱著天下,但隨著項羽、劉邦的勢力擴張,韓信在江淮一帶的平空崛起,知音亭原有的消息渠道就顯得非常緊張,捉襟見肘,完全跟不上形勢的發展。紀空手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提出了根本之地的首要之急後,緊接著便提出了建立情報網的建議。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附和,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統領一門之眾的經驗,自然懂得在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弱勢的一方要想取得一定的主動,必須依靠消息來對敵人採取有針對性的行動。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在知音亭原有的消息渠道上,我們將原來的單線聯繫改為雙線聯繫,每一條互不搭界,各行其事,使之成為兩條完全獨立的情報來源,這樣做的好處就在於,當一個地方發生了某一件事情之後,我們可以得到兩份情報。以此作為參照,相互對校,就能夠得到最準確的消息。而且,就算敵人要想破壞我們的消息來源,因為我們有兩條線同時獨立運作,即使有一條線陷入癱瘓狀態,我們也可以從另一條線上得到我們所需要的消息。」
五音先生深知這項工程的艱巨,臉現隱憂道:「當年我知音亭布下這情報網時,曾經花費了不少人力財力,窮數十年心血方才建成。要想在短短的兩三年間,重新複製出如此規模的情報網,只怕絕非易事。」
紀空手似乎已是胸有成竹道:「知音亭昔日布網之所以耗費了不少時間,很大程度上是沒有經驗,更沒有充足的人力財力,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前人的基礎與經驗上,再建一個情報網,這樣就能事半功倍。」
車侯提出疑問道:「就算我們有了經驗,有了人力,但在財力上我們還是欠缺。如今知音亭、西域龜宗、南海長槍世家以及神風一黨四家的財力歸總起來,恐怕也只供根本之地的建設以及我們這三年的日常開銷。」
他的問題其實也是一直纏繞在五音先生心頭的一個難題,雖然他決定以另一種全新的方式去爭霸天下,但爭霸天下比的就是各方的財力。財力往往是實力的最根本的基礎,沒有雄厚的財力為基礎,爭霸天下只能是一句空談。
「錢,不是問題。」紀空手說出的這句話讓大家吃了一驚,無不將目光注視於他。紀空手卻一臉肅然道:「因為我還是認為應該在登龍圖上作文章。」
扶滄海驚詫地道:「可是登龍圖就只有一張,它此刻掌握在劉邦的手上,除非我們從他的手中盜出來。」
「盜也是一種辦法,卻不是必行的辦法。」紀空手緩緩而道:「雖然登龍圖只有一張,但看過登龍圖的人除了劉邦之外,還有我和韓信,我這個人雖然沒有幾樣專長,但過目不忘恰恰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在幾天裡,我請紅顏替我繪製了這麼一張羊皮地圖。」
說完他從懷中取了一張尺長的羊皮,將它鋪在眾人的眼皮之下,道:「這就是登龍圖的仿製品。」
眾人立時興奮起來,紛紛趨前細觀,便是五音先生也不例外。可是端詳半晌,眾人無不是一臉疑惑。
「這好像只是一張普通的地圖,既沒有藏寶的標識,也沒有機關暗道的分佈,莫非這登龍圖在胡亥手中時就已非真品?」車侯搖了搖頭道。
「胡亥既然將它視如生命,他手中的登龍圖肯定是真品無疑,依我猜想,登龍圖的製作者會不會採用了一種隱形之類的藥水,將藏寶標識與機關暗道的分佈寫在原圖之上?這樣一來,就可以增加它的保密性。」扶滄海從另一種觀點來詮釋著這個問題。
紀空手雖然覺得車侯與扶滄海所說都不無道理,但他更希望聽聽五音先生的見解。可是五音先生的目光始終盯著地圖上所繪的山川河流,久久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五音先生的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氣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會這般眼熟!」
車侯忙道:「音兄,莫非你看出這地形在哪個位置了嗎?」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所料未錯的話,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好就在這地圖之中。」
眾人無不大驚,重新審視起地圖來。
五音先生手指地圖上的一道平原道:「你們看,這是地圖中惟一的一點與我們現在這個位置有所不同的地方。在圖中,它是一塊平原,但在實際位置上,它正好是忘情湖的所在,除去這一點,這兩者就可以完全吻合。」
車侯與扶滄海細看之下,又閉目回想片刻,突然同時驚呼道:「正是如此。這麼說來,我們已經到了藏寶的地點,這豈不是上天注定了我們大事必成?」
紀空手的神情似乎非常平靜,與五音先生相望一眼道:「其實在繪圖之時,紅顏也看出了這點不同,所以我們又悄然去尋了當地的幾位老人瞭解情況,這才得知忘情湖形成的歷史並不久遠,始建於大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的那幾年間,當時以興修水利為名,征夫百萬,費時三年,才開鑿了這萬畝大湖。可是我們卻從中發現了幾個疑點,讓人覺得有些不合常理,簡直不可思議。」
五音先生見他對登龍圖一事早有準備,心裡著實高興,這證明了紀空手已經開始展露他統攬大局的才能了,忙道:「不能合乎情理,往往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只要緊抓不放,一切問題就會水落石出。」
紀空手點頭道:「所以我和紅顏花了幾天功夫,四處勘查之後,發現了幾個問題。」他看了看凝神而聽的車、扶二人,繼續道:「第一,如果以興修水利為名,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可供灌溉的良田不過只有區區數十萬畝,以如此巨大的人力財力投入去開鑿這麼一個湖泊,絕對是得不償失;第二,就算要興修水利,開湖蓄水,忘情湖的位置處於平原地帶,顯然不是最佳的蓄水場所。在這方圓數里之內,高山林立,溪流縱橫,最佳的蓄水方案應該是攔水築壩,這樣既可以減少人力財力的投入,效果也非常明顯,何以決策者偏偏要捨易而求難呢?」
五音先生聽到這裡,心頭陡然一亮道:「我明白了,始皇開鑿忘情湖,絕不是為了興修水利,而是另有目的。忘情湖之所以要開鑿在平原之上,而不是山地,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便於運輸!」
紀空手道:「正是這個道理。」
試想一下,這種假設無疑是成立的。始皇為了讓這筆寶藏和兵器更加隱密地保存下來,就想到了將之藏於水底的辦法。有了上百尺的滔滔之水作為保護的屏障,外人根本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闖入,這樣就遠比其它隱藏的方式更具保密性。
但是這筆寶藏兵器的數量龐大,為了保密,運輸的人員又不能過多,所以為了方便起見,才會將湖泊開鑿在平原之上。
有了這兩條理由,其它的問題就似乎是迎刃而解了。
「所以在登龍圖上,並沒有忘情湖的存在,這樣一來,只要是有心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古怪之處,從而找到藏寶的地點。」車侯顯然也開竅了。
紀空手點頭道:「其實始皇當年留下的破綻並不少,只是過於巧妙,故意為之,讓後來人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尋到藏寶地點。就說他所取的這忘情湖的名字,世人以為,忘情,忘的只是兒女私情,其實在始皇這種梟雄的眼中,又何嘗有過男女情愛?他將寶藏與兵器藏入湖底,只是在提醒自己的子孫在他百年之後不要忘了他當年雄霸天下的那一番豪情!」
既然確定了登龍圖中藏寶的位置,問題隨之而來,那就是如何才能從百尺湖底中將寶藏取為己有,這才是紀空手諸人目前最緊要的工作。
紀空手顯然對這個問題有過非常縝密的考慮,眉頭一皺道:「以始皇的遠見卓識,他既然將這份寶藏留給後人取用,必然會想到取用之道,否則他又何必花費這麼大的心思來搞這樣龐大的一項工程?但是我想了很久,也沒有尋到可行有效的辦法。」
「這個辦法的確難想,百尺湖水幾乎就到了人類的極限,雖然有水性好的人可以潛入水中五十尺之下,但這已是一個奇跡。何況下潛之後,水流產生的壓力之大,根本就不是人體可以承受得了的。」扶滄海不愧是南海長槍世家的傳人,世居南海,水性自然差不到哪裡去,是以一出口就說出了取寶行動中一個不可逾越的難關。
車侯皺了皺眉道:「就算有人可以潛入湖底,寶藏的數量之大,也根本沒有辦法將它從水底打撈出來。據我推測,若我們用正常的思維去想取用之法,恐怕未必能行得通。」
五音先生贊同車侯的觀點道:「不過,我們現在最大的優勢,是還有足夠的時間。雖然劉邦有登龍圖,韓信也有登龍圖上的印象,但是一時半會,他們未必就能找到這裡,所以我們完全可以在這段時間集思廣益,找到取用之法。」
紀空手道:「尋找到寶藏的取用之法固然重要,但是我們建立根本之地與情報網的工作也一刻也不能耽擱。車宗主,既然你們西域龜宗對土木機關極富研究,那這項重任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紀公子,這事就包在我們身上!」車侯滿口答應下來。
紀空手的目光投向扶滄海道:「爭霸天下,很多東西固然重要,但最關鍵的還在於人,只有打造出一支無敵於天下的精銳之師,才有本錢去與別人一較高下,所以這個重任,惟有扶兄擔當。」
他與扶滄海交往的這些日子,已經知道扶滄海的槍法不錯,對兵書陣法亦是成竹在胸,說到帶兵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是以才想到讓扶滄海來負責訓練精兵的任務。
扶滄海大是興奮,自己的才華有人賞識,這的確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當下一口應允。
五音先生見紀空手安排的事務井井有條,頗有章法,隱顯領袖風範,忙道:「那我呢?如果你不嫌我老朽無用,那情報網的建立就由我全權負責吧。」
「放眼天下,有誰生了這麼大的膽子,敢說先生老朽無用?那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不過這情報網的建立,絕非一日兩日可以完成,我已經讓紅顏挑了一幫知音亭精英著手去辦了。」紀空手微微一笑道:「至於先生嘛,我還要仰仗先生解開這寶藏的取用之謎呢。」
四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好吧,既然你找了個難題給我,我就拼著這條老命,也要將它破譯出來。我就不信,始皇當年能夠想到這取用之道,我五音還會輸給他!」五音先生的話中自有一股豪氣,彷彿在他的眼中,那位當年征戰天下、收服六國的大秦始皇也不過爾爾,頓讓眾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