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像這樣的名人,都非常自負,他們最愛說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想當年……」藉此來證明他們輝煌的過去。而他們最大的通病,就是瞧不起那些新近崛起江湖的後生晚輩。
「你也許太高估了華艾的實力,那些人的武功究竟如何,老夫不太瞭解,但老夫相信閥主的眼光,若是連華艾都能將那些人擺平,閥主請我們這些老傢伙出山,豈非是多此一舉?」於岳顯然對華艾的實力有所懷疑,這並非表示他就目空一切,事實上當他看到項羽的時候,他往往就像一隻見了貓的老鼠,不僅害怕,而且自卑。
「於老說的也有道理。」習泗深知這些老人的德性,趕忙附和道。
於岳很滿意習泗對自己的態度,神色稍緩道:「其實,並非老夫瞧不起華艾,而是江湖之大,天外有天,真正的高手,即使是人數上佔著劣勢,也能憑著自己的經驗扭轉戰局,從而一戰勝之,所以對付敵人,貴在精而不在多,要想置敵於死地,還得靠我們這群老傢伙。」
「不過,如此那些人闖過了七石鎮,按理來說,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他們也應該來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他們的動靜呢?」習泗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於岳怔了一怔,眉頭一皺道:「也許他們是發現我們守在末位亭,心裡怕了,從別處改道而去。」
習泗搖了搖頭道:「從夜郎到巴蜀,自古只有一條道,否則,我們又何必在這裡死等下去呢?他們若真是闖過了華艾的那一關,就肯定要通過末位亭,這是勿庸置疑的。」
於岳剛要開口說話,忽然耳根一動,似乎聽到了一串風鈴聲。
這是一串極有韻律的風鈴聲,時隱時現,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傳來。
當於岳再一次非常清晰地聽到這種聲音時,它正伴著得得的馬蹄聲而來,越來越近,不多時,便見一匹駿馬慢悠悠地沿著山道映入眾人的眼簾之中。
「終於來了。」習泗一臉凝重地道。
於岳的眉鋒一跳,有些詫異地道:「怎麼只有一人?」
「而且是一個絕對陌生的人!」習泗的眼裡充滿著幾分詫異和好奇,雖然他不認識對方,卻相信此人的出現一定與劉邦有關。
繫在馬頸上的風鈴在動,風鈴之聲也越來越近,「希聿聿……」當這匹馬距離末位亭尚有十丈距離時,馬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來自前方的殺氣,一勒韁繩,駿馬長嘯一聲,終於立定。
山風依舊在呼嘯著打旋,掀起一路的沙塵瀰散著這略顯乾燥的空間。
馬的主人將手緊緊地插在披風之中,一頂帽子緊扣頭上,當帽子微微上抬時,一雙凌厲中充滿殺意的眼睛若夜空中的星辰出現在眾人的眼際。
習泗與於岳相視一眼,無不感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
來人是誰?他與劉邦會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無論習泗,還是於岳,他們認定來人與劉邦頗有淵源的原因,是因為在這段時間裡,不可能有任何外人經過這段路徑。
所以九個人,九雙不同的眼睛,同時將目光聚集在來人的身上。
那石桌上的玲瓏棋局,只不過是一種擺設。
「劉邦是死是活?他的人會在哪裡?」習泗的心裡老是在想著這個問題,眼前的這種場面顯然大大超出了他自己的想像。
在於岳的示意下,有三名老者踏出了古亭,一步一步地向來人逼進。
他們的步子不大,頻率極緩,但一起一落之間,卻極富氣勢。
當他們與呼嘯而過的山風融為一體時,更有一種讓人心中引發震撼般的肅殺。
那坐在馬背上的人,任由山風吹動,衣袂飄飄。當這三名老者逼近五丈距離時,他才緩緩地伸出一隻修長而有力的大手。
這大手是一隻握劍的手,它的出現,彷彿就是天生為握劍而生的。五指修長,為的是能夠更好的把握劍柄:強烈的力感,可以讓手中的劍變成真正的殺人銳器。
然而這隻大手沒有拔劍,只是用一種極為優雅的方式摘下帽子,甩入空中,然後顯露出一張高傲而冷漠的臉,臉的輪廓分明,表達出一種張揚的個性,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鋒芒內斂也掩飾不了那股刻在骨子裡的剛強。
他正是龍賡,一位孤傲而自信的劍客,無論他在哪裡出現,總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非常清晰地印入每一個人的意識之中。
「你們在等我?」龍賡冷冷地打量著橫在眼前的三位老者,眼睛的餘光卻盯著穩坐古亭的習泗。
那三位老者沒有開口,只是相互望了一眼,同時將大手伸向了腰間。
「他們是刀客,真正的刀客。」習泗微微一笑,替那三位老者開口道:「他們說話的方式不是用嘴,而是用刀,所以他們不可能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他們不能回答,你呢?你又喜歡用什麼方式說話?」龍賡的臉就像一塊堅硬的岩石,絲毫不見有任何的表情。
「我是個不喜歡暴力的人,當然是用嘴來說話。我之所以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否就是我們要等的那個人。」習泗伸手捏住了一顆黑色的棋子,細細地在手上把玩著。黑色的棋子在他的手中,就像一個有生命的精靈,跳動著美的音符。
「你既然不知道我是否是你們要等的人,還是讓人攔住我的去路,這種行徑未免太霸道了吧?」龍賡看著習泗手中把玩的棋子,突然想到,如果這棋子是精鋼所鑄,那倒不失為上佳的暗器,其威力之大,應該不會在鐵藜蒺、鐵菩提這等暗器之下。
「在這個世上,霸道一點也未嘗不可,關鍵在於有沒有這個實力。對於有實力的強者來說,霸道的作風本身就是一種震懾,更要有天下王者捨我其誰的霸氣。」習泗淡淡笑道,不知為什麼,他想到了項羽。項羽以「西楚霸王」自居,一個「霸」字,已經涵括了項羽的一切特質。
龍賡微一點頭道:「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承蒙提醒,看來,我的確應該對你們霸道一點。」
他儼然以王者自居,是想激怒對手,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就劍道而言,他縱算不上王者,亦是大師級人物,所以他的手一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時,整個人已具王者風範。
這種王者之風,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是別人無法刻意模仿得來的。它總是在不經意間自然而然地湧出,完全已融入了人的血液之中。
習泗吃了一驚,於岳也吃了一驚。那些老者都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可是面對龍賡,他們的心裡彷彿多出了一股不可排泄的壓抑。
習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然而道:「不知者無罪,你敢這般狂妄,只能說明你很無知。站在你面前的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中的高手,武林的中堅,如果你聽到了他們的名字,想必就會有所收斂了。」
龍賡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眉間極具張狂之氣,道:「我不否認你說的都是事實,不過,我也得提醒你一句,這是一個變化極速的亂世,你們曾經出許是風雲一時的人物,曾經名動江湖,但也僅僅是曾經而已。而當今這個年代,已經不屬於你們了,所以你們的出現,只能是一個錯誤。」
這的確是狂妄之極的措詞,縱是再有涵養的人,也不可能忍受這種侮辱。
「一個錯誤?是你的,還是我們的?」習泗冷然一笑道:「我們也許真的老了,但那也僅是年齡,而不是我們手中的刀槍!」
「那我倒要請教請教。」龍賡一臉不屑地道:「請問各位是一個一個地上,還是一齊來?」
於岳已是忍無可忍,暴喝一聲道:「對付你們這種無名小卒,何須興師動眾?來來來,讓老夫來領教你的高招!」
他的話一出口,便見龍賡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就像是一個獵手看著獵物鑽進自己設下的陷阱,有一種得意的感覺。
「好,既然你有心,我又豈能讓你失望?」龍賡翻身下馬,如閒庭信步,向前邁出了三步,似乎害怕於岳反悔。
於岳已起殺心,冷然一哼,手腕在空中一翻,已然多出了一柄大銅錘。
在江湖上,以銅錘為兵器的人並不少見,但真正能夠躋身於一流行列的,卻並不多,於岳無疑是其中之一。
他的銅錘重達七十八斤,若沒有天生的臂力,是很難將之揮灑自如的,可見於岳絕非浪得虛名。
龍賡看著於岳一步一步逼近,不敢有半點小視之心,雖然他的外表極度藐視對手,但內心深知,像於岳這種上一輩的高手,單是閱歷之豐以及臨場應變就遠勝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敗於他手,所以,他惟有冷靜以對。
他的人已經來了,劉邦呢?他和紀空手又去了哪裡?
就算他們三人聯手,也很難是習泗等人的對手,而今,卻只有龍賡一人現身,難道說他們另有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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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田橫這幾近全力的一刀,終於劈入了那靜寂的軟轎之中。
他的心中不由一陣狂喜,更為自己選擇時機的準確感到得意,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這一刀劈出,卻劈在了一片金屬之上。
「叮……」猶如驚雷的巨響震得人頭腦發暈,耳膜出血,田橫的手臂更被自己的大力反彈回來,神經為之麻木,長刀幾欲脫手。
由喜到悲,只不過是一瞬的時間,田橫的心境經歷了這種大起大落,反而更加冷靜。
他霍然明白,為何這頂軟轎會由十六條大漢來抬?
這只因為軟轎竟然是以鐵木所鑄,除了門和窗之外,敵人根本不可能從其它方向攻入。
田橫的心裡生出一股近乎絕望的情緒。
他寄於厚望的一刀竟然徒勞無功,這使得他把自己置身於一個更加凶險的境地。
惟一的補救辦法,就是重新提聚內力,再從門窗殺入。
可是,這一切都已遲了。
兩條人影一晃,林雀兒與寒木已經守在了軟轎的門窗口上。
「呀……」幾聲慘叫傳來,田橫心中一凜,知道又有幾名手下慘死於敵人的亂刀之下。
他的心裡輕歎一聲,不得不承認自己精心籌劃了半月之久的計劃以失敗而告終。不僅如此,他還要為自己的生存而戰鬥,去掙扎。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到了對手的可怕。
他發出了一聲忽哨,下達了撤退的命運。作為這次行動的統帥,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下的精英為沒有希望的勝利而搏命。
雷戈等人聞聽之後,不由黯然沮喪,他們顯然也不能接受這慘淡的敗局。
然而想全身而退,談何容易?此時在田橫的身邊,除了雷戈之外,還有三五名輕傷在身的勇士,要想突破寒木等眾多高手的攔截以及數百鐵騎的包圍,無異難如登天。
田橫眼望著這一切,一股悲情湧上心頭,面對著強大的敵人,他已無所畏懼,戰意勃發間,橫刀於胸,暴喝道:「凡我大齊勇士,只能站著死,不求跪著生,有種的,跟我來!」
他的手腕一振,頓時劈倒了兩名衝前而來的敵人。
雷戈等人精神大振,同時發一聲喊,跟在田橫身後殺入敵群。
這一番廝殺,比之先前更狂、更烈,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田橫一幫人在生死一線間激發出了體內最大的潛能,刀光血影間,充盈著莫大的勇氣與無匹的戰意。
「呼……」一陣勁風刮過,寒木長槍一抖,幻出萬千槍影撲面而來。
他無疑是對方中除了林雀兒之外的第二高手,更是護送軟轎的這支馬隊的首領。他既身先士卒,手下的戰士更是奮勇爭先,紛紛攔截。
田橫心中一動,大喝一聲,長刀自上而下緩緩劈出。他的刀速雖然極慢,但刀勢卻在一點一點地增強,自刀身七尺之內,一片肅殺。
他已拿定主意,這一刀不能斬敵於馬下,也要與寒木同歸於盡。
他已無畏死亡,在這種險境之下,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戰士的榮譽。
「田兄,萬萬不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在十丈外的一幢高樓上響起。
田橫一驚之下,旋即改變主意,長刀一斜,架住寒木刺來的長槍,同時身形滑出三丈開外。
他隨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穩穩地站於屋脊之上,單手握槍,如大山頂上的一棵蒼松傲立。在這年輕人的臉上,似有一分焦灼,卻有九分沉穩,給人以十足的信心。
「海公子!」田橫幾乎失聲叫道。
來人正是化名「海公子」的扶滄海,他在這萬分緊急的形勢下趕到,頓讓田橫重新看到了一線生機。
「哀大莫過於心死,田兄,振作一點,記著你可是統領千軍的田大將軍!你的戰士們等著你回去呢!」扶滄海一聲厲喝,猶如一道晴天霹靂。
「多謝提醒。」田橫聞言,平添無數力量,一刀劃出,正好劈中一名敵人的胸口。
扶滄海微一點頭,勁風吹過,將他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當他的單手將長槍舉至半空時,乍眼看去,猶如戰神。
「殺——」扶滄海終於暴喝一聲,俯衝而下,其聲之烈,轟動全場。
屋脊上的積雪悠悠而落,可見這一喝之威。
他的長槍隨著這聲驚吼漫舞虛空,像波浪般起伏,發出一種如聲波般的震顫。強大的氣流呼嘯而出,氣壓加重,在槍尖的中心爆裂出一團暗色的雲團,照準寒木當頭刺來。
寒木為之色變!
他本就是使槍的高手,沒有想到來人的槍法之妙,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自問自己絕對不能使出這樣妙至毫巔的一槍,心中已然生怯。
他只有後退一步,將長槍在頭頂上揮舞出萬道寒芒,企圖封鎖住對方這足以驚艷的一槍。
「他是誰?他怎能使出如此霸烈的槍法?」寒木心中的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根本無法在他的意識中存留過久,因為他已感到了那股如刀鋒般鋒銳的殺氣。
「呀……」他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沉悶,更負荷不起這驚人的壓力,惟有借聲壯膽,迎槍而上。
「叮……」兩桿長槍幾乎在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下悍然交擊,暗雲散滅,湧起層層氣浪,將長街的積雪捲走大半。
寒木大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雙槍交擊的剎那,他分明看到了一道煞白的電流透過自己的槍身,飛速傳到掌心。
他的手臂有如電擊,身子彷彿像一片落葉飄退。他不得不承認,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無法抵擋得住扶滄海長槍帶來的瘋狂殺意。
那是一種霸氣,如高山滾石,已是勢不可擋。
扶滄海只用一槍驚退強敵,這一手完全鎮住了全場,如此瀟灑卻不失霸道的武功,在不經意間揮灑而出,怎不讓每一個武者心儀?
然而,只有扶滄海自己心裡清楚,這一槍自己已經用盡了體內的潛能、心智,他絕不能讓田橫死!
而能讓田橫不死,就必須讓所有的敵人都在同一時間內突然走神,這種走神的時間無須太長,只要一瞬便已足夠。
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猶豫,身形急退間,剛好退到了田橫的身邊,然後用力抓住田橫的腰帶,手臂劃弧甩出。
田橫心驚之下,人已到了半空,像一隻滑翔而行的大鳥,越過了敵人的頭頂,飛向高樓的屋脊。
直到這時,林雀兒與寒木才回過神來,紛紛向扶滄海逼去。
扶滄海心裡十分冷靜,到了這種時刻,他明白自己只要稍有差池,走的就將是一條不歸路。
他絕不會是林雀兒與寒木二人的聯手之敵,更不可能從這數百鐵騎中殺出重圍。他早已計算到了自己的逃生方式,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要等待一個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