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石重新關上了門,回到座位,想了一想,決定還是提筆修書,向項羽稟報軍情,就在他剛剛寫了兩三個字時,陡聽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這一次,任石毫不猶豫提劍向外衝去,可是門開處依然不見半個人影。
這讓他感到莫名心驚,等他再一次關上門時,驀然回頭,卻見在自己的座位上,已經多出了一個人影!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就算是曾經殺人無數的任石,也嚇了一跳,幾疑自己見到了鬼魂,然而這種驚慌並未在他的臉上停留多久,因為,他聽到了對方那悠長而沉穩的呼吸聲。
只要對方是人,就不足以讓任石恐懼,他對自己手中的劍從來就很有自信。
「你是誰?」任石冷冷地道,他的眉間已然貫滿殺氣,雖然他非常清楚,對方能夠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房間,功力自然不凡,可是,他還是起了必殺之心。
那人不答反問道:「你就是任石?」
任石冷哼了一聲道:「你明知道是我,還敢找上門來,可見你的膽子實在不小!」
那人的臉上似有一絲不屑之意,淡淡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要找你隨時都可以找,何必還要看膽量大小!」
任石氣極反笑,手中的骨節一陣爆響道:「我的確不算一個什麼東西,我手中的劍更算不了什麼,若是你有膽量,不妨就和我比試比試!」
「好!」那人只說了一個字,聲落人起,一片刀芒已然如潮湧至。
任石心中一驚,沒有想到此人說打就打,沒有絲毫徵兆,倉促之間,他的腳步一滑,連退數尺,手中的劍斜出虛空,封鎖對方刀芒的來路。
「當……」
刀劍悍然碰擊,形成強勢氣流,將這房內的家什物件捲向四壁,而兩人的身形只晃動了一下,便又交織在一起。
任石只感到手中一麻,被對方強大的勁氣一振,手中的長劍幾欲脫手,他強定心神,在剎那間提聚全身的功力,驀然在手心中爆發。
劍尖一顫,如鮮花綻放,幻出一道詭異的色彩,直罩向對方的刀芒,劍未至,銳利的劍氣疾蕩空中,已然將這段空間壓迫得緊密無縫。
那人的眼中似有一股驚奇,輕咦了一聲,旋身一扭,轉換了一個角度,陡然間,雙手互握刀柄,以一種最簡單的方式由上而下將刀劈出。
這動作之拙劣,猶如山間伐木的樵夫,刀鋒所指,卻能將這虛空一破兩斷,夾雜著隱隱風雷之聲,有高山滾石般勢不可擋的氣勢。
這種刀法的確是聞所未聞,它的精妙之處就在於它將這拙劣的動作稍加變化,使得出手的角度略有改變,卻能憑添出不可一世的霸氣。
「你就是田橫?」任石滿臉驚悸,驚呼道,他從來沒有見過田橫,可是此人刀中的霸氣讓他的心中驀然產生出一種直覺。
「嘿嘿……」
那人冷哼兩聲,傲然而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此人的確就是田橫,在他率領數萬將士趕赴城陽的途中,他採納了車侯和扶滄海的建議,那就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實力,改強行攻城為偷襲,這雖然略顯得有點冒險,也顯得不那麼光明正大,但所謂兵不厭詐,這無疑是田橫此時可以選擇的最正確的方法。
所以,他和扶滄海率領那三千神兵營戰士搶在天黑之時,越牆入城,目標直指任石的城守府,只要能將任石擊殺,城陽守軍便群龍無首,自然會不戰而潰。
事實也正如他們所料,幾乎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他們就在片刻之間完全控制了整個城守府,此時的任石就像一隻困獸,陷入田橫他們所布下的羅網之中,這其實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之身,項羽用兵,就最愛在大戰將即之時,派殺手行刺對方將領,而此刻田橫只不過是如法效仿,居然也一試奏效。
此刻任石心中的驚駭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已明白,當田橫出現在自己的城守府之時,他就已經大勢已去,而他現在惟一的懸念,就是能否在田橫的長刀之下全身而退。
對於這一點,他還是有自己的自信,因為他手中的這把劍曾經擊殺過無數的高手,而他的自信正是建立於這個基礎之上。
「呼……」
在避過田橫驚天動地的三刀之後,他開始了反擊,他的劍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出,劃出一道半弧,就在弧光最強之時,那凜凜的劍鋒破入虛空,直刺田橫握刀的手腕。
他無疑是一個高手,他以劍的靈動,來應對刀的霸氣,只此一點,就證明了他對劍道的理解遠勝於常人,然而就在此時,驚人的一幕陡現。
田橫手中的刀有如風車般滾動,刀只有一面刃鋒,但在他的手中使來,卻飆射出萬千寒芒,帶著一種狂野的氣勢,直劈向任石劍身的中心。
「卡嚓……」
那精鋼所鑄的長劍為之而斷,而田橫手中也只剩下了一柄斷刀,刀雖斷,而刀氣不斷,帶動著那截斷的刀鋒,如閃電般直射向任石的眉心。
無論任石的想像力是如何的豐富,無論他的判斷力是如此的正確,他都絕對沒有想到,田橫竟然會以斷刀制敵,這絕非是田橫應變奇快,而是因為他本來就是有意為之。
「哧啦……」
就在任石還沒有感到恐懼的剎那,那刀芒自他的眉心而入,竟然將他的頭顱一分兩半,血如噴泉湧出,直衝房頂,擊得那青瓦也「嗡嗡」直響。
田橫緩緩地步出房門,門外早已佇立著兩條人影,透過暗黑的夜色,可以看到這兩人正是扶滄海與車侯。
「一切俱已搞定!」扶滄海看著田橫滿是血跡的臉,微微一笑道:「我們未傷一兵一卒,就將城陽完全控制在我們的手中,相信不到三五日的時間,城陽失守的消息就會傳到項羽的耳中!」
田橫非常信任地望著他:「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
扶滄海顯得胸有成竹地道:「我們就在城陽休整三天,三日之後,退出城陽!」
田橫心中一驚道:「我們何必對城陽先取後棄呢?這豈非是多此一舉!」
扶滄海搖了搖頭,道:「不!惟有如此,我們才可以將項羽牢牢地拖在齊國境內,堅定劉邦與韓信出兵伐楚的決心,要不然我們又何必攻佔城陽,以我們的數萬人馬,安能與數十萬西楚軍為敵!」
田橫沉吟片刻,霍然明白了扶滄海的戰略意圖,在他的心裡,他不得不佩服扶滄海此計之妙遠勝自己,因為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想出這種以數萬人馬來吸引西楚軍主力的妙方來。
「如果項羽看出了我們的意圖,不為所動,那我們又該如何?」田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扶滄海顯得非常沉著地道:「沒有這種可能,他一定會回到城陽,因為他是戰無不勝的西楚霸王,他容不下在他的這一生中,出現『失敗』這兩個字!」
「你何以為會這般自信?」田橫心服道。
扶滄海道:「這就叫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我們不能瞭解項羽的性格為人,我們根本就無法把這場戰爭進行下去,畢竟,雙方的實力實在是太懸殊了,只有等到劉邦與韓信同時出兵,那麼這爭霸天下的序幕便會就此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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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陽光照進窗前,紀空手就醒了過來,他伸手一摸,卻發現床的另一邊已然是空空如也。
當他睜開眼睛時,才發現呂雉已經坐在了銅鏡前,正在輕抹淡妝。聽到身後的動靜之後,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眼神裡似有一種神秘的氣息。
「這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女為悅已者容』?」紀空手伸了個懶腰,充滿愛意地道。
呂雉似笑非笑地道:「你豈止是我的『悅已者』,早已是我的如意郎君,莫非你還想賴賬不成?」
紀空手笑了起來,道:「我雖然是一個無賴,惟獨這種賬我從來不賴,我倒是恨不得它多多益善!」
「對於你這一點癖好,我倒是十分的清楚,所以你現在趕快起床,等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有人自會找你算賬!」呂雉的眼中閃出一絲笑意道。
「莫非是有了虞姬母子的消息?」紀空手心中打了一個激靈,跳將起來道。
呂雉顯得十分的神秘,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可不能說,等到了地頭之上,你自然會心知肚明。」
紀空手不由詫異起來,心中暗道:「如果不是虞姬母子,會是誰呢?難道是娜丹?」
這的確是除了虞姬母子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選,娜丹身為苗疆公主,對於中蠱之術當然不是外行,而聽香榭精於製毒用毒,兩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保不準娜丹就是呂雉的閨中密友也說不定。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推測,是因為娜丹那充滿野性的個性,當日她可以離開苗疆,來到夜郎,今日就未必不能從苗疆來到南鄭,想起娜丹對自己的深情和那份恩義,紀空手有些迫不及待了。
踏馬南鄭城郊,進入到一個莊園之中,在一座小樓前停下,呂雉帶著一種神秘的笑意道:「我先進去,你在這裡等著,待會兒我自會叫人來引你進去。」
紀空手奇道:「何必如此麻煩呢?我隨你一道進去吧!」
呂雉笑道:「你若是想見這個人,就一定要有點耐心,否則的話,她可不會見你!」
紀空手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苦笑著揮揮手,讓呂雉去了。
幸好這園中的風景不錯,使得紀空手並不寂寞,自他踏足江湖以來,四處奔波,難得有這般的悠閒,今日遇上了這種機會,倒也不想放過,而是靜下心來,盡情享受。
眼前的花樹蔥蘢,那枝葉上晶瑩的露珠閃爍著一種金黃的色彩,為這美麗的清晨增添了一種優雅和生動,樹下有一簇傲梅已然綻放,那淡淡的幽香滲入鼻間,讓紀空手有一種怡情山水的感覺。
惟一讓人感覺不太舒服的是,在這美麗的風景之中,依稀可以感覺到森嚴的戒備,這看似寧靜的莊園,一旦有敵人踏入,就會馬上變成一個殺機漫天的空間。
水從假山間流出,緩疾有度,那種悠然的感覺讓紀空手心中變得十分寧靜,他彷彿從這流水中看到了自己,那種隨遇而安的心態有一股恬靜,與世無爭,正是紀空手一生所追求的那種理想的境界。
他很容易把自己溶入這大自然山水之間,這只因為他像這水,無論經歷多少艱難險阻,他總能在曲折迂迴中不折不撓,始終如一地向目的地前進。
他有時候又像這山,有山的剛毅,任憑風暴吹打,他總能傲立於這天地之間,更有一種大山的包容和靈氣。
所以在一剎那間,他忘了自己,將自己置身於這世外,去尋求著自己思想的放飛。
一陣悠揚的笛音從小樓緩緩而起,顯得是那般的安詳和恬靜,似乎在闡述著自然之道,又似那女兒的相思,絲絲縷縷,讓人陷入到一個溫馨甜美的世界,不能自拔。
紀空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記憶有如閃電般劃過腦海,他想到了紅顏,想到了虞姬,想到了呂雉和娜丹,他總覺得男女之間的事情就是這般的微妙,他們本不相識,卻總是能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相遇,然而將自己的一生一世毫無保留地托負給對方,彷彿上天真的有一雙命運之手,你若有情,縱是相隔萬里,終有相會之期;你若無情,縱是相距咫尺,也如陌路行人。
那笛音很輕,似是從遙遠的蒼穹深處傳來,又似從這地底的極處流出,那種玄妙讓紀空手感到有幾分詫異,隨著這笛音滲入到自己的心中,他漸漸地進入到這音韻的美妙之境。
終於,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將他從這超然的音律中拉了回來,他猛一激靈,驀然回首,卻見一張笑臉出現在傲梅之上,正是紅顏。
紀空手的心中一陣狂喜,但他的臉卻顯得十分的平靜,他只是深深地看著紅顏,一步一步地走將過去,牽起了她的柔荑。
「笛音很美,就像這流水,伊人在對岸的一方,總是讓我孤獨地在這裡翹首以盼!」紀空手隨口說出了他家鄉俚曲中的一句歌詞,其實正是他此時心裡的寫照。
紅顏的美眸中流淌著一種感動,深深地體會到了紀空手對自己的深情,其實愛一個人本就不必開口,情到深處,已在不言之中。
「我想你再也不會孤獨了,不僅有我,虞姬,你還有呂雉,這一生一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再讓我們分離!」紅顏悠然而道。
「你莫非是在怪我多情?」紀空手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望著紅顏道。
紅顏淡淡一笑,道:「你若不多情,你就不是紀空手,我又怎會怪你呢?能成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已經十分的滿足,我又何必在乎太多的東西!」
紀空手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將紅顏擁在了懷裡,他的眼神裡似有一股專注,那專注中帶出一絲柔情。
良久良久,紀空手才從這種溫情中跳出,似乎想到了什麼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我答應過你,我一定要替你找回虞姬母子,所以我就來了。」紅顏淡淡笑道:「想不到見不著虞姬母子,我卻看到了呂雉,當我看著她沒有拔出腰間之劍,卻朝我嫣然一笑時,我就已經知道,她已經是你的女人。」
紀空手臉上露出一絲驚詫道:「我彷彿在聽一個神話!」
「不是神話,這只是女人獨有的一種直覺!」紅顏微笑道:「其實當呂雉對我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心裡就已經知道,這個人就一定是你。」
她的話似乎顯得非常得平靜,但就在這平靜的話語之中,卻無處不透露出她對紀空手的那份深情。
紀空手擁著紅顏向小樓走去,拾階而上,門開處,呂雉已悄然站在門邊,衝著紀空手皺了皺鼻子道:「這是不是一份驚喜?」
紀空手笑了起來,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驚喜,然而在此時此刻,我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的溫馨。」
呂雉道:「一個完整的家,還應該有孩子,我現就帶你去,你會看到一個更大的驚喜!」
紀空手已然明白這驚喜將會是什麼,他雖然還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卻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延續,他的心中湧出一種感動,而這種感動與他見到紅顏時的那種感動不同,更多的是一種成熟,是一種關愛,更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只是感激地看了呂雉一眼,然後與紅顏緊隨著呂雉步入小樓,未走幾步,他的心中一顫,分明聽到了一個嬰兒「咯咯」的笑聲,笑聲是那麼的無邪,那麼的天真。
呂雉和紅顏已然佇立不動,讓紀空手一個人繼續向前,當他踏上小樓之時,眼前驀現一幅溫馨的場面。
虞姬的風韻依舊,憑欄而坐,在她的懷中緊擁著一個粉琢玉雕般的嬰兒,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無限的愛意,那愛是無私的,彷彿可以為了這懷中的生命獻出自己的一切,當她的纖指輕點在那嬰兒的鼻尖之上,嬰兒那燦爛的笑容不僅感染了她,也感染了這小樓中的一切。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天是那麼的湛藍,陽光是那麼的燦爛,他緩緩向前,腳步輕盈,生怕驚動了沉浸於這溫馨之中的母子。
虞姬沒有抬頭,卻柔聲而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始終堅信,你一定會來,你可以捨棄一切,卻捨不下我和孩子!」
紀空手微笑而道:「不錯!我的確是無法捨棄,因為我可以捨棄一切,卻無法捨棄我自己的生命,在我的心中,我早已把你和孩子當作我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