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項羽之劍,從不輕用,是以連他最親近的親信,也很少看到項羽所用的劍器。

    此劍名「殺鹿」,乃天下名器,在上古神兵排行榜中名列第七,可以說是當世少有的絕品。「殺鹿」用於項羽的手中,輔之流雲道真氣,幾乎可以無敵於天下。

    他極少動用「殺鹿」,但在今夜,他卻不得不用,這只因為他已經看出眼前的對手絕非庸人,而是一個位列於絕頂高手的強豪,如果自己心存小視,那麼失敗的也許就是自己。

    遠處傳來了三聲炮響,如炸雷般傳遍了夜空,整齊劃一的吶喊聲若雨點般鋪天蓋地而來,顯示著今夜絕不平靜。

    項羽知道,攻城戰已經開始。他已下令,今夜一戰,勢在必得!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城陽城中的確出了奸細,而這個奸細,連項羽也未曾想到竟會是……

    劍已抬至眉尖,在流雲道真氣的沖激下,劍鋒的一點處泛出了一絲淡淡的色彩,如血一般紅!

    雖然項羽的大手若山嶽般沉穩,沒有一絲要出手的跡象,但扶滄海已經感應到項羽出手了。

    「在你出手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兩件事情,你可以不答,但我卻一定要問!」扶滄海突然開口了,他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他心中確有疑惑,二是他想打亂項羽出手的節奏。

    項羽很久沒有遇上像扶滄海這樣的高手,更沒有遇上像扶滄海這樣有風骨的人,是以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三分敬重。聽得扶滄海開口,他只是哼了一聲,並非一口拒絕。

    「誰是奸細?」扶滄海冷冷地問道:「若沒有人出賣,你們根本無法知道我今夜的行蹤,更不會選擇今夜攻城!」

    「你很聰明。」項羽淡淡地道:「但這個人本王卻不想說,因為本王還要指望他派上大用場。至於你裝成楚軍士卒,卻依然被我識破,是因為你答的口令不對。一進我主帳千米之內,口令就是『滅漢』,而不是『興楚』。」

    扶滄海這才知道何以自己一報口令,即遭偷襲的原因。於是他不再猶豫,緩緩地將自己手中的三尺短槍抬起,道:「請!」

    「本王已經出手。」項羽冷然道。

    扶滄海的心神顫了一顫,立時發現項羽並沒有說謊。他的確已經出手了,只不過他所用的,不是殺鹿劍,而是一種從精神上壓迫的意念。

    能成為五閥閥主者,一出手已是駭人聽聞。

    扶滄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神一凜間,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他已經看出,自己與項羽之間仍有差距,無論在氣勢上,還是氣機上,自己都難以與之抗衡。

    不過,他不驚不懼,更無畏,他明白自己還有一線機會,關鍵在於自己是否能夠拿捏得準這一線時機。

    夜空在剎那間變得血紅,方圓十丈之內,夜色如火般透明,當扶滄海的眼芒盯向項羽的殺鹿劍時,不由有幾分驚異。

    但見那劍鋒自一點而出,已呈烏雲,一匝一匝如電流般的火線沿著這一點劍鋒向外擴張,嗤嗤作響,隱成風雷。

    殺鹿劍的確是一把好劍,用於項羽手中更是威力驚人。扶滄海冷眼看著,只感到這空氣的每一寸都被它撕裂了一般,帶出一股毀滅性的殺意。

    殺意很冷,又出現在這森冷的夜空。緊隨在項羽身邊的四五人都是高手,卻禁不住這殺鹿劍所帶來的冰寒,打了個寒噤,無不向後退了一步。

    扶滄海同樣感受到了這股非自然的寒意,然而他不退反進,大大地踏前一步。

    他不能退,只能進,雖然他一步踏進,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壓力,也只能咬牙承受,否則兩強相遇,氣勢一失,自己就會一敗塗地。

    槍,終於出手,在無奈之下出手。

    一桿帶著無限殺意的槍,如一段淒美的殘虹般躍入空中,乍看上去,活似一條騰駕於九天之上的游龍。

    沙石狂捲,風聲大作,天空竟在一剎那間變得迷茫……

    天變、地亂、風野……彷彿天地風雲在瞬息間巨變。

    這就是扶滄海的槍,一槍出手,可以驚天動地,可以引得風雷咆哮,更可以讓人感受到悲憤的情緒。

    三丈、兩丈、一丈……

    項羽挺立如山的身影若古松般一動不動,風乍起,衣袂飄飄,猶如神仙般飄逸。他的眼芒是那麼地銳利,如電閃一般,直到這團風沙逼入了他七尺範圍,他的眉然才跳了一跳。

    只是一跳,便驟見這夜空之中躍出一道耀眼奪目的光芒,布至極處,竟然幻化成一個深邃無窮的黑洞。

    這絕不是幻像,也不是錯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種視覺,只有身在局中的扶滄海,才能真正領略到這一劍的精妙。

    兩條身影在飛旋之中陷入黑洞,隨之消失在那片茫茫暗黑之中,電流不斷地嗤嗤閃爍,更有成百上千的火星在衍生變化,在激撞中爆炸。

    「滋滋……」之聲不絕於耳,這是氣流撞擊所發出的聲響。場中每一個人都感受到氣流飛竄,卻又覺得這片空間裡已成真空,如死一般地靜寂萬分。

    如此詭異的場景,看得旁人目瞪口呆,就在眾人眼見著那黑洞愈變愈小時,突然從黑洞極處暴閃出兩條如煙花般的異彩,顯得是那麼爛漫,卻又那麼地恐怖。

    地面上的泥石有若颶風飛旋,形成兩條圍著異彩的柱石,一聲驚天動地的暴響過後,異彩消失,泥塵俱滅,兩道如雕塑般的身影就站在原地,彷彿從未動過一般。

    兩人的表情都顯得異乎尋常的平靜,誰也看不出剛才的交鋒孰勝孰負。項羽的臉上冷漠得近似無情,半晌過後,方冷冷地道:「你能接下本王方纔的這一劍,已足以證明你名下無虛。換在平時,本王愛才之心已起,可以放你一馬,但斯時斯地,你我已是敵人,就休怪本王無情,請再接本王這一劍!」

    劍,已不在,因為扶滄海沒有看到殺鹿劍的蹤影。

    但——劍又無處不在,因為扶滄海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無孔不入的劍意存在。

    面對項羽這等如此強大的對手,扶滄海彷彿陷入了一個無法解開的死局之中,他已經意識到,項羽的武功之可怕,遠在自己估計之上。越是纏鬥久了,形勢就愈發對自己不利。

    他已決定,速戰速決,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此時,城陽城方向的上空已是染紅了一片,廝殺聲縱在數里之外也清晰入耳,扶滄海的眼前彷彿看到了一幕幕血腥廝樣的場面,同時激發了他心中的無限戰意。

    他沒有馬上動,是因為他沒有看清項羽的劍出自何方,此時的項羽就在他的身前隨便一站,便自然而然地與天地融為一體,與劍共成一系,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壓倒性的氣勢,根本讓人無從下手。

    所以他只有等,等項羽的出手。

    項羽一臉悠然,可是他同樣在心裡打量著自己的對手。那一雙深邃如蒼穹極處的眸子裡,透出一股濃烈若酒般的殺意,而他的殺氣更如他的劍一般,雖然無形,卻無處不在。

    在這個亂世,這個江湖,已經很少有人見到項羽的劍法,據說見過他出劍的人,幾乎都死了,所以他的劍在人言之中始終顯得高深莫測。

    但扶滄海懂得,縱算是與項羽交鋒百次,自己也休想對他的劍法有更多的瞭解。這只因為,項羽的劍重「意」不重「形」,出手無痕無跡,講求的是一種簡單而又深邃的意境。

    這就像真正的書法高手,你可以臨摹他的字形,也可以臨粘他的作品,卻永遠無法模仿到他字裡行間的風骨。

    風乍起,這是一股莫名而生的風,竟然從項羽的身後湧出,當它旋到項羽身前時,已然變得狂野不羈。

    這是劍風,扶滄海的眼睛一亮!

    雖然他還是無法看到劍的形,卻已經感到了對方出劍的方向,是以他暴喝一聲,伴著一陣「嗡嗡……」之音,槍自指尖而出。

    他迎向的是這風中的最前端,風既是劍風,那裡就當然是殺鹿劍的劍鋒。

    然而項羽並未迎前,而是突然向空中飄移,整個人就像是一片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流雲,悠然地若神仙般飄逸。

    就在眾人為這種流雲之美所感染時,驟然間一聲炸響,一道電芒將流雲一分為二,拖出如海嘯般的殺氣,流湧向扶滄海的立身之地。

    扶滄海心中一沉,知道這是決定勝負的一刻,是以眼睛一眨不眨,仿如定住了一般。

    那電芒完全以君臨天下之勢飛撲而來,猶如高山滾石,伴隨電芒之後的,是一片流雲,猶如一個虛幻的故事般讓人看不真實。

    「滋……」扶滄海的手一動未動,但他袖中所藏的飛刀已如脫弦之箭般直射向那流雲的中心。

    同時他的槍出,竟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與角度正點擊在這電芒的最前端。

    他已拼盡全力,也許,飛刀就是他所暗藏的最後一道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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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空手的臉色一片蒼白,在燭火的映射下,有一種可怕的森然。

    他推窗望著天上的明月,嘴中正祈求著什麼。他從不信神,但此時此刻,他卻希望這世間真的有神,保佑著扶滄海他們。

    虞姬帶著無施靜立在他的身後,聽著他喃喃自語。她一聽紅顏說紀空手的情緒不佳,便帶著無施趕來,因為紀空手一見到無施,總是可以開心地將一切煩惱拋到腦後。

    「爹爹,你在幹什麼?唸經嗎?」無施睜著大眼睛,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紀空手回過頭來,並沒有如往常般笑逐顏開,只是蹲下身子,在無施的臉上親了一口道:「爹爹是在祈禱,向上天祈禱。」

    「天上有神靈嗎?」無施指著天道。

    「有,當然有,天上都是一些保佑好人的神靈。」紀空手淡淡笑道。

    「那什麼人才算是好人呢?」無施天真地問道。

    這的確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對呀!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好人呢?紀空手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並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就拿五音先生來說,在紀空手的眼裡,他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好人,但在別人的眼裡,或許又是另外一種認為。同樣的一個人,或者同樣的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眼中,以不同的視角來看問題,就難免會產生不同的看法。

    「你記住。」紀空手的眼中一亮,輕撫著無施的頭道:「一個能夠讓大多數人說好的人,那就是好人;如果你還不懂,那麼,只要你這一生中所做的事情都能問心無愧,你就是好人。」

    無施嘻嘻一笑道:「爹爹是好人嗎?」

    「我不知道。」紀空手聽著這無忌的童言,心下一片茫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生所做的一切,後人將會如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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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刀與短槍同時出手,威勢確實驚人,如果它們所攻擊的目標不是項羽,必定是勢在必得。

    可惜的是,它們的目標正是項羽。項羽已經看到扶滄海用過一次飛刀,當然對扶滄海的飛刀早有提防。

    所以飛刀最終的所向,只有是茫茫空際。

    但項羽手中劃出的電芒,卻對準了扶滄海的槍鋒直迎上去。

    就在這時,扶滄海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這笑來得如此突然,來得如此詭異,隱隱然已現一絲殺機。

    「轟……」兩道如鋒刃般的氣流在高速中形成對撞,磨擦出一溜「滋滋……」的電弧,一切讓人眼花繚亂的幻像在瞬間消失。刀與槍再現虛空,以一種看似極慢實則極快的速度撞擊在一點之上。

    「叮……」一聲清脆的金屬之音如歌般響起。

    「蓬……」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沉的迸裂之音。

    這是怎麼回事?

    項羽的心還未動,他的身體已本能地作出了超越人體本身的反應,硬生生地將整個身體向左橫移了七寸,就這七寸,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悶哼一聲,飛身直退,站穩腳跟之後,這才發現胸前已多了一把飛刀,刀沒至柄,所幸離心房還有四寸距離。

    項羽喝退了聞聲而上的手下,緩緩地抬起頭望向扶滄海,卻見扶滄海手提斷槍,一臉驚詫,似乎不敢相信項羽竟然能躲過這致命的一擊!

    這的確是可以讓人致命的一擊,扶滄海算定自己不是項羽的對手,是以專門設計了這三尺短槍來對付他。在短槍的槍身中,暗藏了一把飛刀,由一道強弩控制,只要短槍與別的兵器一撞,槍身為之而裂,飛刀便以一種非人力的力道彈射而出,必將起到出其不意的功效。

    然而饒是如此,竟然還是讓項羽逃出了生天,扶滄海頓時感到了疏灰意冷。

    他知道,自己敗局已定,縱然項羽不出手,單憑那幾個手下就已經可以奠定一切。

    「你太令本王失望了!」項羽看著扶滄海如死灰般的臉冷冷地道。

    扶滄海淡淡一笑道:「能讓你這個獨夫民賊死,用任何手段都不為過,可惜的是,竟然讓你逃過了此劫。」

    項羽的眼中怒火欲噴,咬牙切齒地道:「既然本王不死,只怕有人就會死得很慘!」

    「你錯了,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扶滄海情知大勢已去,淒然一笑,將手中的斷槍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不可——」一聲驚呼乍起,兩條人影如風般自暗黑中撲出,兩道帶著弧形的長刀拖著亮麗的刀芒,捲起一地沙塵向這邊衝來。

    殺氣隨之瀰漫了整個空間,刀風更是激的每個人臉上都如針刺一般。

    刀尚在數丈之外,那剽悍無匹的霸氣已如一道深深的烙印,烙入了每一個人的意識之中。

    「可……惜,車……兄,你來晚了……」扶滄海說完這句話,口中噴出一道血箭,直衝虛空,那血若雨點般墜落,宛如點點梅花般淒美。

    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而死,是因為南海長槍世家的名頭不能因他而墮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殺掉南海長槍世家的傳人,除了他自己!

    車侯與車雲峰趕到,正好挽住了扶滄海搖搖欲倒的身體。車侯是個大行家,一眼便看出扶滄海所選擇刺入的部位正是致命傷,就是神仙在世亦是無力回天。

    「你又何苦呢?」車侯伸出手來,緩緩地替他合上未瞑的眼睛,柔聲道。

    在他的心裡,卻已充滿了無限的愁苦與悲憤,雖然他比扶滄海大了十數歲,但這兩年來兩人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已結下了不下於兄弟之情的深厚友誼。

    車侯緩緩地將扶滄海放在地上,緩緩地將手中的長刀橫於胸前,突然轉過身來,面對項羽等人,怒目圓瞪道:「有種的就放馬過來!」

    憤怒中的車侯猶如一尊煞神,渾身上下燃燒著一股讓人生畏的戰意。他已無所求,只求殺的眼前一二個敵人,為自己的戰友報仇。他更不畏死,生死對他來說,已不重要。

    「啪,啪……」項羽忍著傷痛,拍了拍手道:「你就是西域龜宗當今的宗主車侯?」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