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皺了皺眉道:「這不太現實,一來不易壟斷,二來如果用這等手法賺錢,與我關中免賦三年的新政相違,勢必會激起民變,只怕到頭來反是得不償失。」
陳平笑了,顯得胸有成竹道:「先生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但是仔細推敲,還是有商量餘地的。我剛才所說的只是一個比喻,並不是真的要在鹽、糧、衣、布這些關係到民生民計的行業中實施壟斷。其實真正可以牟取暴利的行業,普天之下,只有兩個,那就是嫖與賭。這兩個行業都是非常古老的行業,可以說自有文字記載以來,它們就一直存在,而且歷朝歷代,屢禁不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我曾做過統計,單是咸陽一地,賭館有四十八家,妓寨有一百零六家之眾,每日進金可在數十萬之眾,大多掌握在一些不法之徒手中,如果我們強行將這些樓館收為己有,派後生無這樣的經營好手用心管理,那麼在一月之內籌集到四百萬兩黃金絕不是癡人說夢。」
紀空手聽得簡直有些瞠目結舌了,望了望張良道:「每日進金就有數十萬之眾,這也太恐怖了吧?」
張良聽著陳平的計劃,心中已有所動,微微一笑道:「這個數目實際上還保守了一些,自從關中免賦以來,從天下各地遷入關中的富戶就有數萬之多,這些人有錢又閒,每日若不嫖不賭,又怎麼打發日子?」
紀空手眉頭一皺,擔心道:「這些富戶正是關中復興的根本,若是成日這般消耗下去,終有一日會坐吃山空,我們此舉無異是釜底抽薪,殃及自己呀!」
張良道:「這倒不用擔心,錢這個東西,只有越活越有,流通得越快,市面才會更加繁榮。如果我們真的讓後生無出面,壟斷關中、巴、蜀、漢中等地的嫖賭事業,那麼就可以彌補我們免賦的損失,不失為一個補充軍需糧餉的好辦法。」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可是談到壟斷,誰又願意把賺錢的行當拱手讓出?」
張良沉思了片刻道:「其實這也不難,各地因嫖賭引起的糾紛不在少數,有些甚至成為當地禍害的隱患,只要我們出個政令,再以後生無的名義強行收購,可在一日之內將所有妓寨賭館一併接管。那些人中不乏有江湖背影者,當不會缺乏這點眼力,到時自然會選擇知難而退,這樣一來,不僅可以保證我們的軍需糧餉,同時也可以平息一些糾紛,維持一方治安。」
「若能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紀空手興奮起來,拍了拍手道:「事不宜遲,你和陳平就著手辦理此事,至於四大信使今夜出行一事,我看就只有辛苦龍兄與阿兄一趟,安排一些好手秘密護送他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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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秦,西楚霸王項羽的行營。
燭火飄搖,映照出一份森然的靜寂,在書案前,只有兩人相對而坐,所有的侍衛都退到了百步之外,這是項羽的命令。
與項羽相對而坐的是一個蒙面人,除了一雙眼睛露在黑布之外,一切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誰也無法認請他的本來面目。
項羽打量了此人良久,這才淡淡而道:「韓信、彭越、周殷、英布的四大信使的確已到了咸陽,在晉見儀式的朝會上,甚至發生了一起有預謀的刺殺,劉邦以為是本王所為,但這一次他卻冤枉了本王。」
那蒙面人顯得非常冷靜,一雙眸子深沉得不露一絲形跡,讓人無法揣測他的內心:「這又能證明什麼呢?這已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完全失去了它作為情報的價值。」
項羽搖了搖頭,淡淡地笑了笑,道:「不,它至少可以證明兩點:第一,你的情報沒有錯;第二,這些情報本王同樣可以通過別的渠道得知它。」
「哦?」那蒙面人似有一分失望,一閃即逝,卻被項羽的目光所捕捉,沉吟半晌之後,那蒙面人才緩緩地站起身來,拱手道:「既然如此,看來我只有告辭了。」
他走出幾步,卻被項羽喝住道:「你以為本王的行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那蒙面人淡淡而道:「我既然來了,要殺要剮就全憑大王了。」
他顯得如此鎮定,不由讓項羽心中一動,冷然一笑道:「殺一個人對本王來說,只不過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根本算不了什麼。本王只是覺得,這樣的死法,對你我來說實在沒有太大的意義,你就不想再向本王證明一些什麼嗎?」
「我今日前來,的確是有重要的情報面稟大王。」蒙面人歎了一口氣,道:「但是我無法確定大王是否已經先我一步得知,如果大王已經事先知道了,那麼我所說的一切也就失去了它作為情報的真正意義。」
「坐,請上坐!」項羽作了一個「請」的手勢,緩緩而道:「本王絕非不信任你,但在戰事爆發之前,身為一方統帥,是不敢對任何人輕易相信的,這樣做的目的,是害怕被人誤導,作出不利於大軍的決策!」
那蒙面人重新坐下,表示理解道:「我若是身為大王的角色,同樣不會相信一個敵方的將軍,這很正常!」
「你能這樣想,本王十分高興。」項羽指著桌上的香茗示意他喝上一口,然後才微微一笑道:「把你所知道的情報說出來,它是否有它的意義,本王自會給你一個公斷。」
蒙面人看了項羽一眼,遲疑片刻方道:「我今夜冒險前來,是因為近日發生在咸陽城中的三件事情十分古怪,想稟明大王,再請大王決斷。」
項羽微微一笑,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這第一件事情,是為了咸陽城外新近調集的數十萬大軍,這些軍隊大多是追隨劉邦已久的舊部,作戰經驗十分豐富,有一定的戰力,不到萬不得已,劉邦絕不會輕易動用。」蒙面人似乎十分清楚大漢軍的內情,說起來頭頭是道,分毫不差:「劉邦在這個時候將他們調到咸陽,肯定已有了出兵的意圖,所以我想提醒大王,在近段時間需要密切關注這支大軍的動向。」
項羽不為所動,似乎對這個消息早有掌握,微笑道:「本王知道了,請繼續!」
「這第二件事情,是關於一個人,不知大王可聽說過一個名叫後生無的人?」蒙面人問道。
其時的後生無無疑是流傳於市井百姓口中的名流之一,他的崛起,本就是一個奇跡,只不過用了短短數年時間,就在天下各地開設了近百家商號,生意之興隆,使他成為當今亂世最為成功的商人之一,甚至與各路諸侯都有戰馬、糧草、生鐵等生意往來,項羽對這個名字當然不會太過陌生。
「此人之名本王早有所聞,只是這兩年忙於軍務,無暇打探其底細,只聽說他原也是一個王室子弟,後來淡泊爭霸天下之心,便將多年積蓄投入商海,希望能在商界稱雄。」項羽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似乎預見到了蒙面人會提到這個問題,淡淡而道。
「就在兩天前,他卻在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咸陽城中的四十八家賭館、一百零六家妓寨一併收歸名下,行動之快,令人咋舌。與此同時,官府貼出告示,揚言為了維持一方治安,在原來的基礎之上不再增加賭館妓寨,違令者當處剮刑!」蒙面人不疾不徐地一一道來,說得非常仔細,仿如親見一般:「隨後他又在一日之內,將關中、巴、蜀、漢中等地的妓寨賭館一併收購,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根本沒有引起太大的騷亂,只是在局部地區發生了一些小的磨擦,但也很快就平息下去。像這種大規模的強行收購,既要有強大的資金作後盾,又要有強大的勢力作支撐,以後生無一人之力,顯然不行,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官府所為!」
項羽的臉色變了一變,深吸一口氣道:「按你的意思來看,劉邦此舉會有何意?」
「當然是籌集軍需糧餉,賭館妓寨的收入之豐,就如一股永不乾涸的活水,可以保證大漢軍的數十萬人馬每日開支絕無匱乏之憂,而且劉邦這樣做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不擾地方百姓,贏得了民心。」蒙面人的眼中閃出一絲異樣的色彩,顯然心有所動。
「你所言一點不差,但是你只看到了此舉有利的一面,它同樣也有致命的弊端。」項羽冷笑一聲,突然站了起來道。
「哦?」蒙面人十分驚訝,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項羽,營帳內一時靜寂無聲。
項羽雙手背負,來回踱了幾步,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劉邦此舉得以成功,要想籌集到這數萬人的糧草軍需,至少要多長時間?」
蒙面人沉吟半晌,才道:「如果這支大軍前往寧秦作戰,那麼至少需籌集到三百五十萬兩黃金才能保證大軍的行軍所需,而要籌集到如此之大的黃金數量,沒有二十餘天的時間肯定不行。」
「你算得非常準確。」項羽以讚許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也就是說,等到這支大軍開始行動時,最快也要在二十天之後!這對本王來說,在無意中獲取到如此重要的戰爭信息,豈不正應了一句話——天助我也?」
那蒙面人緩緩點了點頭,道:「大王能夠看到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大王不僅武功蓋世,就是在謀略上亦是高人一等,如此文武全才,若是不能一統當今亂世,還有誰可以擔此重任?」
項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那只如闊葉般的大手緩緩地落在了自己腰間的巨劍之上,冷聲道:「你既然明白本王看到了這一點,那麼就只有完全取得本王的信任,本王才會讓你活著走出行營,否則,你死定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蒙面人所帶來的兩個消息都已被他掌握,所以,這不足以讓他相信蒙面人投誠的決心。
蒙面人的眉鋒一緊,露在黑布之外的眼皮上已有冷汗滲出,顯然項羽的殺氣太盛,帶出的壓力已讓他感到了一種行將崩潰的緊張。
「我不知道最後一個消息是否能為我帶來大王的信任,但是,我堅信一句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蒙面人調整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然後接道:「這最後一個消息是有關於韓信等人派來的四大信使的消息,請問大王,在您的情報網中,是否知道他們此刻現在何處?」
項羽的眼芒直對著蒙面人的眼睛,一動不動,似乎欲穿透其內心一般,輕哼一聲道:「他們此時正在蕭何的相國府內密議結盟的細節,整整三天過去了,他們未出相國府半步。」
項羽對四大信使抵達咸陽一事十分看重!在他看來,無論大漢軍的實力有多麼雄厚,要想與自己無敵於天下的西楚軍一戰,絕對是凶多吉少。他真正所擔心的,還在於楚漢交戰之際,韓信、周殷、彭越、英布這幾路人馬趁西楚空虛,驅兵直入,使得自己腹背受敵,這就難料勝負了。所以,他絕對不能讓劉邦與四大諸侯結成同盟,在分化他們未果的情況下,他決定對四大諸侯的四大信使實施狙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四大信使命歸途中。
有了這樣的打算,他手下的暗探耳目自然不敢有半點懈怠,雖然他們無法混入森嚴的相國府,卻對相國府中的每一條出入口實施全天候的監控,是以項羽相信自己所得到情報的真實性。
然而,蒙面人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不,那只是三天前,其實,在四大信使晉見劉邦的當天夜裡,他們就已經離開了咸陽!」
「這不可能!」項羽的眼中逼射出一股寒光,冷然道:「為了監視四大信使的動靜,本王幾乎動用了一半的耳目,如果他們造成如此重大的失誤,那就當真該殺!」
「空口無憑,如果大王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在明日清晨的青石嶺設伏,韓信的信使韓立將在那個時候經過那裡,然後轉道向東,回到江淮。」蒙面人顯得極有把握地道。
蒙面人究竟是誰?何以會如此瞭解大漢朝中的機密?
這是一個謎,一個難以解答的謎,但是有一點卻可以確定,他能知道這麼多常人無法知道的秘密,就足以證明其身份絕對不同尋常。
「本王憑什麼相信你?」項羽似信未信,將疑非疑,以一種疑惑的眼光打量著蒙面人。
「大王可以不相信我,甚至可以殺了我,但是到了明天,大王也許就會後悔,因為這對大王抑或對我來說,一旦聯手,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蒙面人直面項羽咄咄逼人的目光,毫無怯意地道。
項羽有些打不定主意了,以往這個時刻,當他對某件事情難下決斷時,可以詢問范增,然而范增被自己逐出軍營之後,竟然被人擊殺於楓葉店,這是項羽始料未及的。
他之所以逐走范增,只是想試探其忠誠。從他的內心來說,能以「亞父」之尊善待范增,就是對范增最大的倚重,然而隨著流言四起,他多疑的性格決定了他要試上一試。所以當卓小圓的那次事件爆發之後,他順水推舟,以放逐來試探范增。
在項羽看來,范增的身邊不乏高手,就連范增本人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加上自己所派的幾名高手護駕,可以確保他的安全。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等來的卻是范增的死訊,這就意味著他從此失去了一個左臂右膀。
想到范增,項羽的心頭不免湧出一絲悔恨之意,想到正是自己的多疑害死了范增,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蒙面人,暗自在心裡問著自己:「是呀,如果我現在殺了他,是否就能保證明天不會後悔?何況,如果真的有此人相助,打下關中、絞滅大漢軍根本不是什麼虛妄之談,難道我真的要錯失這種大好良機嗎?」
項羽沉默良久,才緩緩而道:「你可以確定韓信的信使一定會自青石嶺經過?」
蒙面人道:「不錯!」
「本王很想知道,你何以要投靠本王,這樣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更相信大王的實力,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滅了大漢之後,請大王封我為關中王,統轄劉邦固有的領地。」
「你背主棄義,難道不怕世人恥笑嗎?」
「大王何不將我的舉動稱作棄暗投明呢?也許在史書上,在後人的眼中,我今日作出的決定就是英明的、正確的、無可厚非的,難道大王不這麼認為嗎?」
「有了你這句話,本王的確應該相信你。」項羽笑了起來,伸出了手掌,而不是那柄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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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露重,青石嶺的早晨,透著沉沉的寒意,對趕路的行旅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天氣。
韓立率領數十名隨從,繞過寧秦城外的西楚軍營,翻上連綿的山脈,到了青石嶺,從這裡向東,雖然路途遙遠,山路難行,但可以避開西楚軍,算起來應該是一條比較安全的行軍路線。
冷冷的風襲來,讓韓立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想到發生在咸陽城中的一切,他的心裡更添一股冰寒。
雖然他沒有親歷晉見儀式,但鳳陽、鳳棲山、鳳不敗等人的死讓他意識到大漢王朝的真正實力,此行能夠不死,他已覺得這是自己最大的僥倖了。所以當蕭何請他連夜上路時,他沒有一絲的猶豫,當即帶人自相國府的一個秘道潛出,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