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偏安一地,是當今天下少有幾個不受戰事影響的地方。當楚漢兩軍正在廣武一帶相持不下時,淮陰城依然是一派歌舞昇平的太平景象。
但是誰都清楚,這只是一時的假相,繁華的背後,誰都可以聞出一種兵戈氣息,只是人們嘴上不說罷了。「拋卻塵俗一切事,但求今朝醉一回」,亂世之中,有誰不想及時行樂呢?是以醉生夢死者大有人在。
不過,儘管淮陰城內一片熱鬧,但城外的警戒卻不斷地加強,當紀空手三人進入江淮地界時,到處都是戒備森嚴,他們只能選擇偏僻的小路而行,躲過江淮軍的盤查,終於在九月十九趕到了淮陰。
紀空手之所以要趕在這一天進入淮陰城,是因為他敢確定在這兩三天內韓信的人並不在淮陰,而是去了距淮陰八百里之遙的河北,那裡有問天樓的刑獄,也就是鳳舞山莊的所在地。
龍賡聽紀空手說得如此肯定,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半真半假地道:「我不敢把你當作是我的朋友了,因為我和你呆的時間多了,越來越覺得你像神仙,如果不是,又怎能事事都料算得這麼清楚?」
紀空手並沒有笑,只是拍了拍龍賡的肩膀,道:「我不是神仙,如果說我能比別人知道的事情多一點的話,那是因為我所付出的努力也比別人多,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哦?」龍賡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我之所以敢確定韓信此時不在淮陰,是因為三天前,我派人帶了一封書函和鳳凰的一束頭髮,遞交到了韓信的手中,以韓信對鳳凰的癡情,當然不會放過這條線索,所以他肯定會離開淮陰,去尋找鳳凰。」紀空手淡淡而道。
「他真的會相信嗎?」龍賡覺得韓信未必會這麼輕易上當,畢竟,一個能夠成為三十萬江淮軍統帥者,絕不會如紀空手想像般那麼簡單。
「他一定會相信,因為我瞭解他。當他要得到一件東西時,總喜歡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而且,當他在巴、蜀等地找尋鳳凰無果時,就已猜到鳳凰根本不在南鄭,也不會在咸陽,我給他一個鳳舞山莊的地址,那裡是他與鳳凰初識的地方,因此無論如何他都會過去看看。」紀空手的分析合情合理,由不得龍賡不信。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龍賡聽著紀空手的話音,似乎對此行已是胸有成竹。
「當然是找一個地方睡覺,睡好喝足了,再動手殺人也不遲。」紀空手笑了,他的確是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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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唱小築,是淮陰城專門給高麗親王李秀樹下榻時準備的花園,亭台樓榭,假山水池,花鳥蟲魚……樣樣俱全,的確是一個怡養性情的好去處。
但在這風景的背後,是非常森嚴的戒備,踏入花園,雖然看不到一個人影,卻可以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躲在暗處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無形的殺機隨時都在虛空中醞釀,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儘管李秀樹的北域龜宗在南鄭時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創,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依然擁有非常強大的實力,單是在這個花園中,李秀樹就布下了十三道防線,佈置了一百七十二名門下高手,日夜守候,戒備之嚴,可以說是飛鳥難渡。
此時的李秀樹,就坐在花園的中心——天上閣,靜靜地聆聽著身邊一個穿著高麗服飾的中年男子的說話。
「王爺,你看了我們大王給高麗國國王的信函,可有什麼感想?」那中年漢子顯得不卑不亢,微笑而道。
他雖然身著高麗服飾,但說出的卻是一口流利的漢語,聽其語氣,顯然並非高麗人。
李秀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站起身來,在窗前踱了幾步,淡淡而道:「本王沒有什麼感想,對你的大王在信函上所說的東西也著實不感興趣,如果使臣大人沒有別的話可說,本王這就派人送你出城。」
中年漢子臉色一變,眼珠轉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
李秀樹怔了一怔,將目光射在他的臉上,冷然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我們的大王太不懂王爺的心思了,雖然在那封信函上,他說明了很多利害關係,也談到了你我聯手將會對當今天下的格局有大的改變,但是他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誠意,沒有足夠的誠意又怎能打動王爺的心呢?」中年漢子顯得十分鎮定,微笑而道。
「不錯!本王的確需要你們大王拿出足夠的誠意!」李秀樹心中暗驚,似乎感受到了對方的精明與敏銳:「當年他失信於劉邦,已成了眾所周知的事情,本王不得不對他的誠信感到懷疑。」
原來此人竟然是項羽派來的使臣!
「可是這一次,我的確帶來了我們大王的誠意。」中年漢子微微一笑道。
「哦?」李秀樹的眼中閃動出一絲驚奇,望向那中年漢子,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從懷中取出一小冊已發黃的絹書,雙手將之遞出。
「這是什麼?」李秀樹奇道。
「王爺只要打開就自然會有分曉。」中年漢子道。
李秀樹心生狐疑地看了中年漢子一眼,這才緩緩將絹書打開,一翻之下,不由渾身一震,整個人頓時變得亢奮起來。
「這是從何得來?」李秀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刻意將心中的狂喜壓抑下去,然後問道。
「這個王爺可以暫且不管,我只想問問王爺,這是不是《龜伏圖》的真本?」中年漢子得意地一笑,顯然將李秀樹的反應盡數收在眼底。
李秀樹仔細地審視著絹書的紙質,又翻看了其中的一頁,這才戀戀不捨地將絹書合上道:「不錯,這的確是《龜伏圖》的真本,當年就是為了它,本王與西域龜宗不知打了多少場血戰,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它的下落,想不到它竟然落到了你們大王的手裡。」
「這就叫機緣巧合,也是王爺命中應該得到這件寶物。」中年漢子微笑而道。
他當然知道這《龜伏圖》對李秀樹的重要性——數百年前,龜宗一門得以稱霸江湖,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龜伏圖》,這《龜伏圖》共有上下兩冊,裡面所記載的是龜宗一門六大絕技,既有練氣法門,亦有招式圖解。曾有人言:「誰能得到《龜伏圖》中的六大絕技,雖不敢說無敵於天下,但江湖之上,未必有幾人可以與之爭鋒。」
百年前,龜宗出了兩個絕世武者,由於他們的心境不同,生存環境也不同,致使他們在對《龜伏圖》的理解上出現了極大的分岐,一怒之下,兩人各持一冊《龜伏圖》,創立了西域、北域兩大龜宗。自此之後,龜宗分裂,各成一派,漸漸沒落於江湖。
當李秀樹執掌北域龜宗之後,一直野心勃勃,希望能在自己的手中重現當年龜宗叱吒天下的盛景。所以,他絞盡心計,就是想得到西域龜宗持有的那冊《龜伏圖》。這數十年來,他曾經明搶暗偷,甚至不惜與西域龜宗血戰,但最終卻只落個兩手空空。原以為自己今生再也無緣西域龜宗所持的那冊《龜伏圖》了,誰曾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就在他已經死心的情況下,有人竟把它送上門來,這實在讓李秀樹有一種「天上掉下餡餅來」的驚喜。
驚喜之餘,李秀樹不由問道:「這《龜伏圖》一直為西域龜宗所有,你們大王又怎會得到它呢?」
中年漢子道:「王爺應該聽說過城陽一役吧,就在那一役中,西域龜宗的掌門為我大王所殺,此物便是來自於他的身上。」
李秀樹不由奇道:「西域龜宗一向不涉及世事,只是偏居一方,他又怎會到了軍中效力?」
中年漢子道:「他若不在田橫軍中,此物又怎會最終落到王爺手中?看來一切都由天定,王爺還是笑納吧!」
李秀樹將《龜伏圖》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客氣地道:「使臣大人,請喝茶!」
中年漢子矜持地道:「有了這《龜伏圖》,王爺應該相信我們大王的誠意了吧?」
「你說什麼?」李秀樹笑了起來道:「什麼《龜伏圖》本王可不知你到底想說什麼。」
此言一出,那中年漢子的臉色驟變,驚道:「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李秀樹淡淡而道:「你錯了!你們的大王也錯了!《龜伏圖》對我是很重要,但我不能因此出賣我的國家與民族的利益,我首先是高麗國親王李秀樹,然後才是北域龜宗的宗主,我一向將自己的這兩重身份分得很清楚。」
這樣的結果顯然讓中年漢子瞠目結舌,悶了好半晌,這才似乎理到了一個頭緒,道:「如果王爺真的是為了高麗國的利益,就應該與我們大王合作,而不是與韓信聯手!」
李秀樹冷然道:「你說得很對,如果我們高麗國與你們大王聯手,的確有不小的成功機率。但是,當你瞭解了我們高麗國真正的戰略意圖時,就會發現,項羽絕不是我們要選擇的最佳人選了!」
中年漢子感到萬分不解,道:「倒要請教!」
李秀樹的眼中閃出一絲異彩,精神為之一振道:「高麗是一個偏安一隅的小國,土地不廣,人口不多,是以它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兼併它國,成為一個大一統的國家,即使面臨大秦滅亡、諸侯並起的亂世,它也沒有這個野心,只想自保而已。這看上去有些怯懦,也有些保守,卻是真正的小國立國之道。」
李秀樹的言論顯然是中年漢子第一次聽說,不僅新奇,而且令人難以理解。其實,這並不是中年漢子太過無知,而是兩人所處的國度不同,文化背景也不同,是以他對李秀樹的思想難以理解。
古往今來,大國的立國之道,是有侵略性的擴張;而小國的立國之道,是抱著中庸思想的守本固元。高麗國這一代的國王無疑是一個擁有大智慧的君主,也就是說,當大秦滅亡之後,高麗國的安危就繫在了項羽、劉邦、韓信三人的身上,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奪得天下之後,都將決定高麗最終的命運。
高麗國王當然不甘心聽天由命,更不想讓自己國家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所以,他決定主動出擊,襄助這三人之一爭奪天下。事成之後,就算這個人不能成為自己的傀儡,他也不至於忘恩負義,轉過頭來吞併高麗。
當然,這個計劃完全是在絕密之中進行的,即使事情不成,也不至於連累高麗,至於為什麼高麗國王最終選擇了韓信,這是因為,在項羽、劉邦、韓信三人之間,韓信的實力最弱。
中年漢子感到十分奇怪,不禁問道:「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就像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打架,你若幫這個大人去打小孩,最終即使贏了他也不會領你的情,因為這叫做錦上添花;如果你去幫這個小孩打大人,那麼一旦贏了,這個小孩必然會感激不盡,因為這叫雪中送炭。所以,我們高麗國根本不可能與你們大王聯手,你送來的《龜伏圖》,我也只能笑納了。」李秀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已顯露出一股似有若無的殺機,頓讓中年漢子感到不寒而慄。
「你想殺我?!」中年漢子厲聲喝道,伸手便欲拔劍,卻感到頭上一暈,身子軟癱在地,竟然當場立斃。
「我這叫滅口!」李秀樹冷然一笑道,正要吩咐屬下將屍體拖去處理,卻聽得窗外有人鼓掌道:「本侯今日前來,真是不虛此行,從今日起,本侯可以放心地與王爺聯手,爭奪天下了!」
李秀樹心生凜然,回頭看時,卻見韓信孤身一人正立於窗前,如幽靈般顯得幾分神秘。
李秀樹不由駭然,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韓信的武功之高,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且不說他逼近數丈之內自己竟全然不覺,而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過花園,就證明了其非凡的實力,這不得不讓李秀樹的心裡生出一絲驚懼。
「原來是侯爺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老夫也好出門相迎。」李秀樹哈哈一笑,掩飾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將之迎到座前坐下。
「若真是這樣,本侯就看不到這場好戲了,那豈不遺憾?」韓信淡淡一笑,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
李秀樹一手攔下,道:「這茶喝不得。」
「他莫非就是死在這杯茶上?」韓信看了一眼中年漢子的屍體,絲毫不顯半點驚訝。
「這不過是彫蟲小技罷了,對付這種人,老夫從不用劍,免得污了我的利器!」李秀樹笑了笑道。
「王爺的劍術高明,當然不願與這種無名小卒纏鬥。」韓信微微一笑道:「其實,本侯很佩服他,雖然他的武功不行,膽量卻不錯,敢於孤身犯險,像這樣的人,這個年頭已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