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冷冷地望著前方數十丈外所站的那一排罵陣的西楚軍士,聽著那夾雜在罵聲中的隆隆鼓響,眉頭皺了一皺道:「奇怪,真是奇怪。」
張良怔了一怔,道:「大王莫非看出了什麼異樣?」
紀空手道:「不是看到,而是聽到,先生不妨閉上眼睛傾聽一下,就自然會發現其中端兒。」
張良等人聞言無不閉目傾聽,可是耳中除了喧鬧鼓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叫罵聲外,根本就沒有其它的動靜。
「你們聽到了什麼?」紀空手問道。
「鼓聲。」張良等人答道。
「你們能否聽得清楚這些人叫罵了一些什麼?」紀空手接著問道。
眾人俱都搖頭。
「這就是讓本王感到奇怪的地方。」紀空手緩緩而道:「既然是罵陣,那麼就應該以人聲為主,鼓聲為輔,鼓助人威才對,可是我們聽到的卻是鼓聲壓過人聲,根本聽不到對方罵了些什麼,這也太過反常了。」
「大王的意思是說,這鼓聲其實壓根兒不是為了助威,而是意欲掩蓋一些動靜?」張良驀然醒悟道。
陳平聞言,不由「哎喲……」一聲驚叫道:「難道西楚軍在挖掘地道?」
他的話音剛落,猛聽身後一聲巨響,震得城樓兀自搖晃,紀空手回頭一看,只見距城門不遠的一條大街上,煙塵瀰漫,伴著陣陣吶喊聲,顯得異常喧囂。
紀空手臉色一變,明白敵人正源源不斷地自地道中竄出,展開了奪城之戰。在這種緊要關頭,容不得他有半點猶豫,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地面上的敵人全殲,同時要遏制對方從地道中發動的攻勢,一旦有半點遲疑,讓敵軍站穩腳跟,那廣武失守就是遲早的事情。
「樊將軍,本王命你在三炷香的時間內全殲敵軍,否則提頭來見!」紀空手大喝一聲,如在城樓上炸響一道驚雷,樊噲渾身一震,飛身躍向城樓,率領一隊人馬飛撲過去。
「咚咚咚……」便在這時,城下忽傳三聲炮響,蹄聲正疾,吶喊聲起,數十萬西楚軍如洪流掩至,在若蝗雨般的勁箭掩護下,開始鄧攻城之舉。
敵人來勢如此洶洶,速度若驚雷一般,顯見是有備而來,數十萬人馬如同一人行動,更顯得訓練有素。
他們以勁箭封鎖城樓,遏制漢軍火力,同時使用了過山梯、翻石車、撞牆木、火霹靂等有效的攻城工具,在瞬息之間攻至城下。
整個行動完全可以用一個「快」字涵括,箭快、人快、馬快,一切都在快中進行,大多數漢軍將士尚未反應過來,西楚大軍已經兵臨城下。
無敵之師的風範,在這一刻表現無遺,就連紀空手身後的那一班久經沙場的將領,見之也霍然色變。
面對敵軍如此迅猛的氣勢猶能從容鎮定的,是紀空手與張良,當他命令樊噲率部圍殺入城之敵時,就時刻關注著城外敵軍的動向,神情顯得嚴肅而冷峻。在紀空手的身後,站立著一排號角手,正等待著他發出的指令。
「項羽能夠成名,絕非僥倖,單是這用兵之道,世上就少有人及。」紀空手望著張良,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說得極是!」張良不明白紀空手何以能在大敵當前還聊起這樣的話題,怔了一怔道。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先生,這就是他的不幸!」紀空手悠然一笑,突然大手一揮,身後的號角聲頓時響起。
號角聲就是命令,是反擊的命令,當號角聲尚在空中迴盪之時,城樓上喊殺聲起,大漢軍以更快的速度展開了有效的反擊。
大漢軍的反擊從容而有序,一看就知道是演練了多次之後的結果,用之於實戰,顯得輕車駕熟。張良當然明白紀空手話中的意思,同時也聽出了紀空手話中的感謝之意,因為,他為今天敵人的攻城戰作了精心的準備,無論西楚軍的攻勢有多麼的兇猛,都休想在他的手中佔得便宜。
大漢軍反擊的工具既不是刀槍,也不是刀箭,而是城頭上支起的上千口大鐵鍋,裡面裝滿了滾燙的沸水,當號角聲響起時,滾燙的沸水自城頭上飛淌而下,如傾盆大雨,嘩啦啦地澆在正在攻城的西楚將士身上。
「呀……」慘呼聲起,哀號連連,城下頓時亂成一團,誰也沒有想到,水在這個時候竟然成了最厲害的武器。
與此同時,城頭上滾下無數巨石圓木,勢頭之猛,不可阻擋,許多西楚將士避之不及,要不是被砸肉醬,就是被壓成麵餅,只恨爹娘少給他生了兩條腿,紛紛逃命。
但大漢軍的反擊並沒有因為西楚軍的退卻而終結,空中驀響「嗖嗖……」之聲,無數弩箭穿越虛空,直撲西楚將士的後背,一批又一批的將士為之倒下,一時間慘叫聲、哀號聲、嚎罵聲……不絕於耳,鬧得廣武城下亂到了極點。
當西楚軍退到百步之時,竟然停止了退卻,一排旗幟迎前而來,向兩邊疾分,當中一騎若疾電般衝至前方,馬是烏騅寶馬,劍是開天巨闕,弓是射天弓,來者正是西楚霸王項羽!
項羽的出現,不僅止住了西楚軍如潮水般的敗退,同時也鼓舞了將士們幾乎消亡殆盡的士氣,大軍重新整隊而立,只不過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又恢復了先前的有序。
當項羽森冷的寒芒緩緩劃向城頭時,數萬大漢軍將士竟然無人再敢作聲,只是靜靜地觀望著這位亂世的王者,彷彿都在同一時間為項羽霸烈的氣勢所震懾。在他們的心中,項羽不僅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更是戰爭的一代神話。
這一鬧一靜,使得廣武城上靜得可怕,就好像是大戰還未開始一般,那沉沉的壓力存留在每一個人的心中,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
風,很輕,如情人的小手,拂過項羽剛毅而冷峻的臉龐,他沒有感覺到溫情,只感到心中一點點地發寒,眼前的一切都只說明了一個事實:曾經不敗的西楚大軍,又一次栽在了大漢軍的面前。
他覺得不可思議,似乎無法接受這麼一個失敗的事實,此次行動按照用兵常理,奇、快結合,完全具備了大勝的條件,應該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戰爭範例,可是卻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就被敵人打得以完敗告終,這對項羽來說,無疑是一個可悲的結果。
項羽無法找到失敗的癥結所在,是以心裡一片迷茫,甚至在心中不停地問著自己:「難道這是天意?」
他不敢深思下去,只是當他的目光移到城下的那一汪猶在冒氣的沸水時,這才霍然明白:自己失算了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讓自己敗得簡直無話可說。
以沸水攻敵,這無疑是亙古未有的一個創舉。古往今來,以水制敵的範例不勝枚舉,但以沸水作為武器,這是第一次。
項羽不得不佩服對手,同時也為自己的失算而懊悔。當他找到了自己失敗的原因時,又為如此簡單的原因感到不甘心。
就在這時,城頭上突然響起一陣若海潮般的歡呼,項羽聞聲而望,只見城頭上揚起一桿大旗,大旗之下,一個飄逸的身影出現在百萬人前,其舉止是那般的從容,其神情是那般的鎮定,揮手之間,真有一股君臨天下的王者風範。
「劉邦!」項羽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細縫,從縫中逼射出來的寒芒猶如利刃一般穿越虛空,直射向那人的臉上。
那人的臉上沒有殺機,有的只是一種勝利者的微笑,這種微笑讓項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因為無論項羽的想像力有多麼豐富,都想不到眼前的劉邦竟是紀空手所扮。
「好久不見了!故人重逢,卻沒有故人生逢時的喜悅,實是遺憾。」紀空手淡淡而道,兩人雖然相隔百步,但聲音中挾帶內力,聽起來就像近在咫尺。
「這只因為我們是仇敵,天生就注定的仇敵!」項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到了現在,你一定很後悔,因為你曾經有不少機會可以將我這個天生的仇敵擊殺,卻最終放棄了。」紀空手明白,此時此刻,雖然兩軍的戰鬥已經結束,卻是兩個王者比拚的開始,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卻遠比硝煙瀰漫的戰爭更加殘酷。因為,這是一場氣勢的比拚,它的勝負甚至可以影響到天下未來的走勢。
「你的確善解人意。」項羽冷冷一笑道:「你更應該明白,我既然有過很多次機會,就一定還會有最後一次機會!到那時,我想我不會放棄!」
「你錯了!」紀空手非常自信地道:「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佛教徒,總是祈求佛祖保佑他,有一次遇上了水災之年,他爬上了一棵樹,當洪水淹到他的腰間時,從上游漂來一截木頭,但他放棄了,因為他堅信佛祖一定會來救他。當洪水淹至他的胸口時,從上游又漂來一個木盆,因為同樣的理由他又選擇了放棄。當洪水淹至他的頸項時,來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拉他上去,他不肯,依然堅信佛祖會來救他。就這樣,他死了,死後見到佛祖,他很生氣,質問佛祖為什麼不來救他,佛祖說:『我給你送來一截木頭、一個木盆、一艘小船,你都不要,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故事聽起來好笑,但同時也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機會一失,永不再來!」
「我一定會記住你這個故事的。」項羽的目光如炬,冷冷地盯在了紀空手的臉上。
自鴻門一別之後,項羽與紀空手在南鄭還有一次照面,在那次刺殺中,項羽只是象徵性地出了一下手,其意就在於迷惑對手,讓紀空手以為自己精心策劃的刺殺已經結束了,卻讓真正的拳聖、棍聖、腿聖藏於暗處,伺機而動。
這個計劃扣中有扣,結構嚴謹,同時也透出了項羽的遠見卓識。他當然不認為僅憑自己與三聖的力量就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劉邦擊殺,所以,他一逃離南鄭,就在等待三聖的消息。
只是他最終都沒有等到三聖得手的消息,也從此不知三聖的下落,雖然他弄不清楚三聖是否等到了機會,但劉邦一直好好地活著,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他的確很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在鴻門時一劍擊殺劉邦。此時眼前的這個劉邦,不再對自己有任何謙恭之相,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彷彿有一種觀花賞月般的從容,他的身上沒有透發出一絲殺意,但項羽卻感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
能讓項羽感到壓迫感的人,在這個世絕不會超過七個,紀空手當然名列其中。其實,當紀空手站到項羽面前時,他的確有過與之一戰的衝動,畢竟在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項羽面前,任何武者都會生出一較高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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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趙兩國作為西楚的屬國,擁有自己的軍隊,總兵力達二十萬之眾,齊王田廣是項羽打敗田橫之後另立的新君,按理說他對項羽應該是忠心耿耿,然而,今日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函,讓他的心裡頓時產生出另外的想法。
信函來自於韓信,而今天正是韓信北上的第十天,齊國的大片土地已經被江淮軍佔領,田廣率領二十萬大軍龜縮於黃河以北的一段狹窄的空間,正憑藉著地勢之利企圖負隅頑抗到底。
在這種形勢之下,韓信在信函之中分析了天下大勢,陳說利害關係,遊說田廣反叛楚國,與之訂立和約,以期共同攻打項羽。田廣讀完信函後,心裡著實矛盾,彷徨無計之下,召集手下的群臣商議。
但這種朝會並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反而讓田廣更加拿不定主意。群臣之中分成兩大流派,一派支持田廣忠於楚國,不要貿然行事;另一派則支持田廣反叛楚國,與韓信聯手伐楚。這兩派各有各的理由,說起來都是振振有辭,這讓田廣一時之間難下決斷。
就在這時,周殷、英布率部攻楚的消息傳來,終於讓田廣心生反叛之意,他決心率領二十萬大軍出城相迎韓信。
這個決心未免有些唐突,但田廣認為,惟有如此,才能顯示自己的誠意,所以他不顧一干臣子的反對,出城十里,靜候韓信大軍的來臨。
他沒有空等,等到的是韓信無情的殺戮!韓信所率的江淮軍首先截斷了田廣入城的路線,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田廣的二十萬大軍圍而殲之。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不僅實力懸殊,在士氣上也有天壤之別,加上田廣事先沒有任何的準備,使得齊國軍隊根本無法與江淮軍抗衡,最終田廣只帶出了萬餘人敗走高麗,韓信由此征佔了齊國全境,勢頭一時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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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至落針可聞!楚漢兩軍上百萬人的目光幾乎聚焦一點,而焦點就是遙遙相對的項羽與紀空手。
這是兩個今生注定會成為宿命之敵的人物,就像兩顆運行於蒼穹極處的星辰,絢爛而美麗,而他們所擁有的運行軌跡也注定了他們會碰撞到一起,磨擦出激情四射的火花。兩人手中掌握的權力,讓他們代表了各自一方的極巔,為了爭取更大的權力,他們注定會在今生成為宿命之敵。
兩道森冷的目光,無聲地穿梭於虛空中,在碰撞右擦出道道有形的電火,殺氣在虛空中瀰漫,殺機在無聲中醞釀,兩者之間,雖然相隔百步之遙,但他們似乎可以相互聽到對方的呼吸與心跳。
壓力若山嶽推移,給這段空間注滿了窒息的殺意。
「我不僅會記住你的這個故事,更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項羽面對這種強力的氣勢,並沒有感到十分的緊張,而是淡淡地笑了起來。
「我說過什麼話,竟然會讓你如此刻骨銘心?」紀空手也笑了,他已看出項羽不甘心今天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