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攜帶耀陽與倚弦兩人的靈體出了冥界虛域,望見天色尚早,她祭起妖雲一路向朝歌城以東方向行了三十餘里,才降下雲頭,原來此地前有捨水環繞後有山丘相襯,是一處廢棄已久的墓塚。
雜草叢生的墳丘隱沒在後山坡塹中,殘缺不全的墓碑上依稀可見幾個篆文,也已破損得模糊難辨,孤零零的殘碑雜墳孑立在山崗之上,顯得分外淒涼。
妲己緩緩止步,望著眼前高約數尺的殘碑,冷哼道:「軒轅啊軒轅,枉你為後世成就千秋萬載的不世基業,卻想不到一個衣冠塚最終還會落得如此淒涼!」
語罷,妲己極為不屑地嗤笑數聲,四下環顧片刻,嬌軀一扭借法便憑空潛入墓地陵園之中。儘管陵地深埋地底,入眼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妲己一雙妖瞳霍霍有光,輕車熟路地穿行其間。
不到片刻工夫,妲己已潛至最後一間墓室。
只聽她「啪啪」擊掌二聲之後,墓壁上的磷火燈燭騰地盡數燃出光亮,赫然見到在空蕩蕩的墓室地面上擺放著二具硬邦邦的屍身,再仔細一看,在屍身外一圈淡淡的紫氣妖霧隱繞中,依稀可以辨出正是耀陽與倚弦兩兄弟的肉身軀體。
妲己蓮步輕搖走近二具肉軀,對著他們冷笑道:「你們兩個倒也幸運,竟能累本宮以『紫冰續氣術』助你們維持一口陽氣不滅,否則五氣化散、陰陽斷絕……即便大羅金仙親至,也救不回你們二條賤命!」
妲己朱唇微啟,念動獨門法訣秘咒,但見她左手玉掌虛空一攝,將環繞兩具肉軀的紫氣妖霧盡數吸回本體,然後右掌心的封印一鬆,放出耀陽與倚弦的靈體,在雙掌妖能的控制下,緩緩逼入兩人的肉身軀體中。
雖說表面看來這只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過程,但熟知三界萬靈稟性如妲己之類的法道高人卻知道,靈體與肉身是天道自然合一的圓滿共融,所謂「天道不可逆轉,人死不能復生」,任何有心無意的疏忽都將導致不可估量的後果。
妲己以全身妖能慢慢將兩人的靈體送入肉身,直至肉身的五行脈氣與靈體的陰陽元氣完整吻合無痕,才驚覺恢復後的元能已經實在難以延續,不由嬌容一陣蒼白,感到虛脫無力,只能癱坐在地,任由虛汗浹背喘息不止。
她自千年苦修有所成就以來,雖結下仇家無數,毆鬥廝殺也曾多有經歷,但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不堪,故而此時妲己的心中對蚩伯恨得咬牙切齒,更遷怒於眼前兩兄弟,眼中凶光畢現,一副達不成目的便要將二人生吞活剝的駭人模樣。
「……」
只聽一陣呻吟聲中,耀陽首先從渾渾噩噩中醒來,緩緩睜開雙眼,覺得一陣陣頭痛欲裂,掙扎著撐起上半身來,竟模糊地感覺到肉身帶來的沉重感,難以置信地端詳自己的身體,更適時大力掐了自己一把,當他痛得直咧牙時,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無須懷疑,你的確已經死而復生!」
耀陽回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是妲己,心中雖然吃了一驚,但在得知還生後的心情正是大喜過望,倒也沒覺得有什麼驚怕,趕忙去推搡同樣蜷曲躺在身旁的倚弦,抑止不住興奮的神色,大聲喊道:「小倚,快快起來,我們已經……」
此時,倚弦悶哼著應聲翻過身來,當耀陽看到正逐漸清醒的倚弦時,驚訝得嘴巴張得老大,瞪大眼睛連話也說不下去了,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倚弦這時也感覺到身體的異變,正感詫異之際,一眼見到身旁的耀陽,也駭得大驚失色,不由自主撫摸自己的臉龐,訝異無比地問道:「你是小陽?」
耀陽呆立了半響,木然點點頭,也不由問道:「你是小倚?」
妲己被二人莫名其妙的對問晾在一旁,胸中無名火起,當即立起嬌軀,厲聲喝斥道:「本宮奉勸你們兩個小王八蛋,最好少在我面前玩花樣。本宮既然能讓你們生,也還可以讓你們死得更難看!」
耀陽看著倚弦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苦笑道:「拜託,現在是娘娘你在玩我們,而不是我們玩花樣!」
倚弦跟著說道:「死也就罷了,但像現在這般活著看自己受罪,簡直比死更難受!試想你如果看著自己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說話,你會覺得怎麼樣?」
妲己輕咦了一聲終於明白過來,一臉不屑一顧地冷哼道:「不過是將你們的靈體攪渾了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本宮現在重新給你們換回來就是!」說到最後幾個字簡直就像是從牙縫中迸出來一般,讓倚弦與耀陽都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妲己強行提煉出一口元能,蓮步輕移,眨眼便來到兩人中間,一雙晶瑩如玉的修美手掌迅速按在兩人頭頂,妖體元能迅疾透掌而出,泛射入兩人肉身軀體內。
隨著妲己妖能的入侵,倚弦與耀陽頓感那股元能在自己體內形成一個元力漩渦,或者可以說是一道颶風力量。以軀體上中下三處丹田淵海為基點,不停席捲拉扯他們的本元體脈,瞬時間,錘鑿、針扎、炙痛、冷刺等等百般痛苦,直叫他們兄弟倆痛不欲生。
如此生剝活取靈體的手段,簡直是聞所未聞,竟以純粹的妖能侵入他們身體,首先分割體脈五氣的陽能,然後再將兩人的陰靈魂體分別囚禁在各自思海深處,抽絲撥繭地逐寸逐分往外抽離……
不到一盅茶時間,耀陽與倚弦的神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好在兩人並無類似於元能、道基之類的外力抵禦,靈體很容易便被妖能逼出本體之外,在虛空中互換一圈,然後落回各自本有的肉身軀體。
卻就在這靈體轉換的最後關鍵時刻,耀陽與倚弦的靈體各自回歸軀殼的剎那時,異變驟然發生——
「蓬!」一聲悶響忽起,兄弟倆的軀體周圍霍然掀起一股強悍莫名的力量,竟帶動肉身軀體徐徐懸空,轉旋而動的力量與妲己的妖能砰然相撞,浩大的魔能狂湧而出,沿著妖能向妲己席捲而去。
驚逢異變,妲己強自壓抑住自身翻湧的妖能和煩躁的情緒,錯步避開魔能的浸襲,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再定神一看,懸浮在虛空中的倚弦與耀陽顯然已經陷入昏沉之中,但面容卻意外顯出神態極其安詳的樣子。
更讓妲己震驚非常的是,兄弟二人雙眉之間印堂部位所浮現出的一線華光,呈一種圓尖頭尾的半魚形印記,一青一紫,各自顛倒相向若隱若現地印在兄弟倆額前,閃現出奇魅無比的駭人異芒。
僅在瞬息之間,轉旋在兄弟倆身際的那股魔能便已充盈整座墓室,激起塵封千年的萬千粉塵應力圍繞他們二人,形成一個圓形雙魚的壯麗奇觀,一陣無緣由的吸力與斥力拉扯得妲己絲毫也無力動彈。
妲己驚慄當場,只因她的妖靈邪魄首次感應到如此強勁的魔能異力,不由從心底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一陣顫慄。
她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但由此卻證實了她最初的想法——歸元魔璧的雙極魔能果然已經被這兩個小子所吸取,更堅定了她千方百計要從兩人身上窺取魔極元能的想法。
面對這輾轉數千年才遺留於世的魔極元能,妲己哪敢再行逞強,當即散去全身妖能,回歸本體人身,才險險避過魔能糾纏之厄運。她暗自吁了一口氣,蹣跚著踱步出了當前墓室,躲坐在另一個相鄰墓室中,熬不住妖能損耗過劇,只能端坐在地靜養元能。
耀陽與倚弦此時也不好過,儘管他們自己體內少了妲己的妖能絞翻,但在靈體互換歸位的剎那間,感應到本體肉身中殘留的一絲異樣靈能,卻甫一觸及本命靈體便產生一種怪異反射,如同火種一般將靈體中潛藏的另一股力量燃點起來。
緊接著,燎原般的靈能隨之爆發出來,他們兄弟倆均感到體內那股力量游竄至全身各處,桀驁不遜地反覆滌蕩他們的肉身軀體,帶來強過方才數倍的痛楚,使得二人哼了兩聲便暈厥過去。
當他們反覆暈厥幾次又再次醒來後,不可思議的奇妙事情發生了——
耀陽與倚弦陷入精疲力竭的昏沉中,先是覺得眉心一陣脹痛,然後一股柔和的異力分別自兩人眉心溢出,緩緩游散於全身,與週身五氣經脈合匯同流,促使靈體與肉身水乳交融地匯為一體……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再也感覺不到體內任何力量的流動,眉心的異力也隨之消失得無蹤無跡,耀陽與倚弦只感到一陣通體舒暢,氣力開始慢慢恢復。
兩人強自撐開疲憊的雙眼,相互對望躺在身邊的兄弟,當看到對方像自己一樣還活著的時候,微汗紅潤的臉上都展露出難以形容的會心笑容。在生死邊緣幾番掙扎之後,他們更能感覺到彼此之間兄弟情義的可貴,兩人只手緊握在一起,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洶湧的情緒,熱淚奪眶而出。
「……」當兄弟倆的雙手緊密無間地握在一起時,竟同時驚呼出聲,感覺到一種觸電般的靈應刺激奇跡地將兩人連為一體。
變生肘腋,兩人身不由己頓覺心神一震,兩兄弟只覺手中傳來一陣電流似的靈能力量,麻酥酥的從手上蔓延至全身,這股能量完全不同於方纔的粗暴狂野,它的柔和和親切,彷彿給彼此幾經傷害的身體注入了新的活力一般。
它十分靈性地散佈於全身各處,由裡及外的輕輕推拿他們身體的每一寸體脈,使他們猶如處身雲端夢海,全身一陣陣懶洋洋、暖烘烘、酥麻麻的感覺不停迴盪,個中感覺自是美妙無比。
當這股能量過渡至他們眉心時,方纔那種脹痛再次重現,不同的是這次的疼痛只是一閃即逝,眉心中早已熟悉的靈能有如天女散花般轟然一響後遍佈全身,由此衍生的異感隨即而生——
耀陽體內湧現的是一種溫熱得體的舒適感覺,而倚弦則感受到一身遍體清涼的舒爽,兩人對未知的事物感到無所適從,只能放任這種靈應異感流瀉鋪卷週身體脈。
隨著這種異感的延伸,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自身的感官和思緒變得輕靈剔透、清晰無比,不但墓室內的所有一切都無端倒映在他們腦海之中,甚至連塵埃飄落的痕跡都清楚地一一展現。
把握到其中玄妙所在,耀陽與倚弦無比激動地相互對望,只因不知這是出於什麼原因,所以不敢肯定這種現象究竟是好還是壞。
耀陽從那懶洋洋的溫暖感覺中清醒過來,忍不住脫口問道:「小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倚弦輕輕搖搖頭,盡情體會這一刻難得的輕鬆舒適,有氣無力地答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是那個妖狐故意搞出來唬弄咱們的吧……」
耀陽贊同地點點頭,又極為不解地問道:「其實,我們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且本身又是受害者,她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呢?」
倚弦的眼中也儘是難以置信的茫然,再度搖搖頭,正準備說話之際,忽而心念一動,與耀陽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儘管他們的身軀仍然無法動彈,但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充斥於心神之間——
妲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