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漳樓坐落於城北,高而豪華,可遠眺清漳河,是以取名為清漳樓,這也是鄴城最為豪華的青樓,當然,其聚青樓、酒樓與賭場為一體,雖無燕子樓之名氣,但其裝飾之氣派,也不會相去太遠。
鄴城街道雖然大部分已經過清理,但街邊的狼藉依然隨處可見,顯然,昨晚一場劫火,已讓鄴城變得有點面目全非。
林渺都懷疑,自己來鄴城是白來了,而他提議與熊業同去見杜月娘也是一個讓他後悔的決定。如果他知道杜月娘已經成為了燕子樓的人,絕不會提議要去見杜月娘,可是現在已是騎虎難下,熊業根本就不放他走,一定要帶他去清漳樓,他也只好走一遭了。
街頭的百姓老遠便避開,面對這支隊伍的目光似乎總帶有一絲憎恨,這讓林渺坐在馬上渾身都不對勁,鐵頭和任泉倒似乎沒什麼,他們只是緊跟著林渺,一切都聽林渺的吩咐。
恍惚間,林渺只覺得一絲不安自心底升起,這並不是因為百姓們那些鄙夷的目光,而是一種極奇異的感覺,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自被天雷襲身之後,他似乎總會出現一些特別的感覺,那是對危險的覺察力。
想到這裡,林渺突有所悟,驀地抬頭,便見一抹血色,如艷紅的晚霞般自天空中襲下,無聲無息。
「殺手殘血!」林渺失聲低呼,對這一抹血色,他絕不陌生。當日殺死齊子叔的就是此人,而要殺白玉蘭的也是此人,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但這一次,卻又是為了殺誰呢?
「保護大人!」經林渺一喊,立刻有人發現那自虛空中飄下的這抹血色,不由得驚呼。
「轟……」熊業的軟轎觸及紅雲便已在劍氣之下爆裂。
「啊……」熊業驚叫,只感一抹血色充斥了整個轎身,身子與思想彷彿陷入了一個空洞之中。他看到了一雙冷厲而酷辣的眼睛,以及一團紅如火的身影。
「嘩……」熊業絕望驚呼的一剎那,卻發現一柄刀自他頸側破開轎身,沒入那血紅的世界裡。
「當……」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中,軟轎暴成碎片,熊業的身子也隨轎子的碎裂滾落而下,發出一聲慘哼。
「大人!」那師爺大驚,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抓刺客!」熊業落地一滾身,竟站了起來,驚魂未定地大喊道,臉色都變綠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次,若不是那自頸側穿過的刀救了他一命,只怕早已被那詭秘的殺手割下了腦袋。
這一刀正是林渺的龍騰!
熊業慶幸將這個年輕人帶在身邊,而林渺的武功似乎也極出乎熊業的意料之外。
殺手殘血一擊未成,被林渺功力反震而出,卻又疾攻林渺,以快打快,竟連擊數十劍之多。
「大膽狂徒,吃你爺爺一槳!」鐵頭見那殺手居然狂攻林渺,不由得大怒,縱身而起,大槳以開山之勢自虛空中壓下,頓時風雲變色,氣勁旋動有若雷鳴。
「叮……」殺手殘血只好棄林渺,反劍輕撥,兩股氣勁相觸之下,其身子竟在空中倒折而出。
「想走?」任泉也橫身掠出,刀影灑過一片淒迷。
一旁的官兵都看呆了,他們只能在地上圍住,根本就插不上手。
「轟……」鐵頭的大鐵槳被殺手殘血劍鋒上的力道引至一旁,擊在路邊的一隻大石獅上。石獅頓時爆裂成無數碎石塊,滾落一地。
鐵頭的手臂震得發麻,心中暗駭,但一旁的熊業卻是更驚,那群官兵更不用說了,哪見過這般威勢?
「砰……」任泉並沒能在空中截住殺手殘血,只因對方的身法太快,而且又極古怪,險些中招,後與殘血對了一腳才力竭落地。他的功力顯然不如殘血,落地後連退四步才穩住身形。
「你就是林渺?三番四次壞我之事,我定會回來找你的!」殺手殘血如一頁紙鳶般借任泉之力,落至一旁的高簷上,冷冷地拋下一句不帶任何感情的話,便如影子般掠過幾個屋脊而去。
「快給我追!一定要把刺客給我抓回來!」熊業見殺手殘血離去,不由得怒呼道。
「大人,我看不用追了,根本就沒人能追上這殺手,大人無恙就好了。」林渺勸阻道。
熊業想到剛才這殺手如影子一般的身法,禁不住心有餘悸,而剛才要不是林渺出手相救,他確已命喪黃泉了。
「你們三人救了本官的命,本官一定會重賞你們!」熊業緩了口氣道。說到這裡又惑然問道:「你們武功這麼好,為什麼還會被這群廢物抓到衙門裡去?」林渺不由得好笑,淡淡地道:「我們也沒犯法,我相信大人能明斷,是以就與他們配合一下,這是我們百姓應該做的!」「說得好,你跟那些刁民不同,對了,剛才那刺客叫你什麼來著?」熊業突然記起了什麼似地問道。
「他叫小人林渺!」林渺坦然道。他知道,熊業此刻絕不會拿他怎樣,有他在,那刺客才難以得手,熊業也是怕死之人,即使知道自己是朝中欽犯,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招攬。再說,他便是想抓自己諸人,也得估量一下自己三人的武功,又豈是他那群手下所能對付了的?
「你就是林渺?!」熊業望著林渺神色一冷。
「我就是林渺!」林渺高深莫測地笑道。
熊業對視著林渺,臉色數變之後,突地詭詭地笑了起來。
林渺也對視著熊業詭詭地笑著,兩人的表情顯得滑稽而又讓人不懂。
熊業突地停住笑容,大方地拍著林渺的肩道:「好哇,林渺這個名字好,叫起來就是順耳!」林渺差點沒笑破肚皮,熊業的演戲本領確實是高絕,不由得附和道:「謝大人誇讚!」「你是不是昨天大鬧邯鄲的那個林渺?」熊業突地附到林渺耳邊低聲狠問道。
林渺怪怪一笑,低聲反問道:「你說呢大人?」熊業一怔,旋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說,我說杜月娘的歌喉定比曾鶯鶯要好,肯定是這樣的!是嗎?」「那是,那是!」林渺也一怔,附和道。
熊業與林渺對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似乎各懷鬼胎。
師爺在一旁都看得莫名其妙,但是他卻聽說過「林渺」其名,昨日大鬧邯鄲之事,已經傳到了鄴城。
邯鄲與鄴城相距本不遠,又因兩城通商者甚多,更有許多人專門趕到鄴城來一睹杜月娘的風姿,是以便把邯鄲城發生的最火爆的消息帶來了鄴城。
而有人居然敢在王郎府中搶走王郎未來的兒媳,這可算是北方最具傳奇性的典故。是以很快便將這消息傳得滿城皆知,許多茶館裡面的人甚至將這大鬧王郎府的人說成了三頭六臂,如何一路殺出邯鄲城,如何打敗追兵之類的,也講得活靈活現,便像是他們親眼見到了那一切一般。
後來,還有人傳說這個鬧邯鄲的林渺不是凡人,乃是天神,是被雷電送到人間的,所以連王郎都耐何不了他。消息以訛傳訛,很快便走樣了。
那師爺卻是恍然,如果說眼前的年輕人便是昨日大鬧邯鄲之人,擁有擊退刺客的本領,那自是不稀奇,但他的心中又隱隱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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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漳樓,林渺的心卻不在此,他知道如果王郎知道他在這裡出現的消息,定然會派人前來追殺。是以,他必須盡快離開鄴城。不過,今日仍不會有問題,鄴城與邯鄲來回兩趟也需要一些時間。
清漳樓專為熊業準備了一個席位,畢竟,在鄴城,熊業仍是個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熊業此刻的心情也已平復了下來,雖然對剛才那次刺殺尚心有餘悸,但知道身邊之人是大鬧邯鄲的林渺,身後又有林渺的兩名隨從高手,膽子也壯起來了。他可不在乎林渺是什麼身份,在他的眼裡,王郎也是勾結賊寇的豪強,儘管他不敢輕惹王郎的勢力,但也不會幫王郎。
清漳樓中早已擠滿了許多人,東一堆西一桌,一邊飲酒一邊高談闊論,似乎許多的話題都與昨日林渺大鬧邯鄲城有關,這似乎比昨夜賊寇擾鄴城還要讓人樂道。因為,這多少帶點英雄主義色彩,是以更受人歡迎。
此時尚未到杜月娘出場的時間,看過杜月娘獻藝的人們,對於台上這些所謂精彩的前戲根本就不屑一顧,只有那些還從未見過杜月娘獻藝的人才會看得大聲叫好,但卻為一旁的人所不屑。
於是,許許多多關於杜月娘的笛音是如何動人,其舞姿是多麼迷人,以及其長得是如何美麗動人……似乎所有美麗的詞語都用上了。
男人在談女人的時候,總會有講不完的話題,尤其是在講一個美麗動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時,這時候他們的想像力似乎都能發揮至極限,更有甚者,吟出幾句似是而非、略帶感情的詩句,讓眾人一笑……等等,不一而足。但不管如何,在這種場合之下的熱鬧那是不可否認的。
「你去讓杜美人待會兒為我獻曲一首吧。」熊業推了推身邊的林渺,提醒道。
林渺暗惱,道:「我只是與昔日杜月娘有一面之緣,可是她現在是燕子樓之人,而我又與燕子樓有些過節,只怕過不了燕子樓這一關。」「你不是說可以做到嗎?」熊業一聽林渺這麼一說,不由得也有些微急,反問道。
「大人聽錯了,我只是說有可能,如果大人認為我說錯了,可以問師爺。不過,我會盡力去試試,可是這卻要大人你相助。」林渺吸了口氣道。
一聽林渺的話有所轉機,熊業立刻大打包票道:「你要本官相助什麼?只要本官可以做到,而又能讓杜美人為本官獻曲一首,本官定會做到!」林渺心中暗罵:「真是狗官,早知道就讓殺手殘血宰了你好了,免得在這裡惡形惡相!」但口中卻道:「我只說試試,不能保證就一定可以成功。大人如果要一定成功,林渺也不敢擔保,還是就此作罷吧。」「好,好,試試就試試。」熊業也無可奈何地道。他知道,逼林渺太緊了,林渺懶得理他,弄不好,割下他的人頭,他也無力可抗,是以只好妥協。
「那請大人寫封給杜小姐的請帖,便說杜月娘小姐親啟,請她去你府上作客。」林渺道。
「什麼?」熊業先是一怔,隨即大喜反問道:「你能請到她到我府上作客?」「大人太心急了,這叫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嘛,如果她能去你府中作客,你還在乎這一首獻給你的曲子嗎?若她不去,也不敢不給大人面子,至少會有所表示,那麼讓其為大人獻上一曲,也便不過分了。」林渺微責道。
熊業一聽,欣然地一拍腦袋,笑道:「果然好主意,我怎就沒想到?來,筆墨伺候!」林渺心中更多了一絲鄙夷,他真難想像,朝廷怎麼會選中這樣的人來主管一方城池安危,由下及上,可想而知,王莽的朝政黑暗到了什麼樣的程度,也難怪河北亂成這個樣子。相對而言,南陽官府還是要好上一些,要不是王興在宛城弄得烏煙瘴氣的,只怕劉秀想起事也是不可能的。當然,朝中的苛銳太重這是另外一回事,而大饑荒也是百姓起事的原因,整個朝政黑暗,僅一地治理得好也沒有用,如信都之地,若不是因天高皇帝遠,任雄漠視朝中的許多無理政令,減輕百姓的壓力,這才使得信都得以安生,但這也成了朝中欲讓人在任雄死後奪其後權的原因。
信都的百姓卻對任家極為感激,這是一個異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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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人有信函要我親自交到杜小姐的手中!」林渺掏出熊業給他的令牌,沉聲道。
林渺並不敢以真面目去見燕子樓之人,因為他乃是燕子樓的大敵,燕子樓可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此刻他根本就不能與高手太過激烈地交手,否則的話,殺手殘血只怕沒有這麼容易逃走了。當然,林渺自然不會真個幫熊業殺掉殺手殘血,這樣的昏官,死有餘辜!只是如果熊業死了,城中必會立刻對外來的人進行大搜捕,這是林渺所不想見到的,若鄴城城中大亂,說不定尤來軍會捲土重來,以尤來軍之凶殘,那時苦的只是城中的百姓,這並不是林渺所願見到的,是以他才會出手救熊業。
不過,熊業不死,他倒可以利用此人來達到一些目的。
那名清漳樓的護衛哪敢相阻?立刻上前引路。他們很清楚熊業的為人,一個不好,便落得身首異處,在魏郡根本就沒有人可以為他們申冤!
「鐵爺,這位是都尉大人的人,說有信函要親自交給杜小姐。」那護衛引著林渺來到一間偏室。
林渺吃了一驚,護衛所引見的人竟是燕子樓的護衛總教頭鐵憶!這讓他意外,也吃驚。
「哦,是熊大人的人,你把信函交給我吧,我幫你轉交給小姐也是一樣。」鐵憶聽說是熊業的人,倒也顯得很客氣。
「大人說過,此信必須要小人親自交給杜小姐!」林渺見鐵憶並沒有認出自己,不由暗鬆了一口氣,沉聲道。
鐵憶對視了林渺一眼,見林渺語氣極為堅決,他並不想在鄴城得罪這號人物,是以只好點點頭道:「那好吧,你跟我來。」……
「小姐正在上妝!教頭請稍候!」鐵憶欲進,卻被杜月娘的小婢所阻。
對於這個小婢,林渺倒還有些印象,也是當日阻他於門外的那小婢。
鐵憶望了林渺一眼,淡淡地道:「熊大人有一封信函要親自交到小姐的手上,你去通報一聲!」那小婢斜瞟了林渺一眼,故意道:「哪個熊大人?」「都尉熊業大人!」鐵憶也有些惱,但是杜月娘在燕子樓中的身份特殊,也不能發作。
自曾鶯鶯被劉秀帶走之後,鄧禹又偷偷地帶著柳宛兒而去,當時正是義軍攻破棘陽之時,鄧禹趁亂帶走柳宛兒居然未被人發現,這確實氣壞了燕子樓中的人,本來曾鶯鶯一去,便請來了竟陵的杜月娘,希望替住曾鶯鶯的位置。
杜月娘也確沒讓人失望,可是柳宛兒一去,便只剩下杜月娘一人了,是以燕子樓不得不看重杜月娘,對其特別厚待。同時燕子樓也四處派人尋找鄧禹和柳宛兒的下落,他們絕不甘心!
「哦,那你跟我來吧。」那小婢極為傲慢地望了林渺一眼,不冷不熱地道。
林渺懶得與其計較,望了鐵憶一眼,見對方並沒有什麼動靜,心中甚喜。
「小姐,熊大人讓人給你送來一封信函。」小婢行入內廂,隔著門簾喚了一聲。
「放在那兒吧。」杜月娘那慵懶而柔轉的聲音如天籟般傳了出來。
「大人吩咐要小的親自交到小姐手中!」林渺吸了口氣道。
「你已經做到了,要麼你拿回去給你們大人,要麼就放在這裡!」簾內的杜月娘聲音突然變得堅決道。
林渺倒是微吃一驚,杜月娘的話說得也夠絕的,似乎根本就不怕得罪了熊業。
「那小姐連故人也不欲相見嗎?」林渺突地淡淡一笑道。
「何來故人?」簾內傳出杜月娘惑然的聲音,「昔日竟陵撫簫仗劍,卻未能長敘,被無禮公子衛政所擾,難道小姐不欲再繼當日未完之語嗎?」林渺淡淡地道。
那小婢訝然望著林渺,聽其說到「竟陵撫簫仗劍」,似有所悟,不過,在竟陵仰慕杜月娘的人太多,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誰。
「哦,那公子請進來一敘吧。」杜月娘似乎有些印象,口氣緩和了許多道。
林渺掀簾而入,卻見杜月娘坐於銅鏡之前,身後兩名俏婢正在為其盤頭結髮,其狀甚為愜意,略帶慵懶的表情確實有傾國傾城之姿,似乎風姿更勝昔日。
「我有見過先生嗎?」杜月娘目光落到林渺的身上,見進來的只是個中年文生,不由得大失所望,淡漠地問道。
林渺淡淡一笑道:「小姐自不曾見過這張面孔。」說話間,目光向那兩俏婢望去。
「你們倆先出去一會兒。」杜月娘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林渺的話意。
兩俏婢倒是極為聽話。
「林渺巧過此處,特向小姐請安了!」林渺立刻撕下易容。
「啊,果然是你!」杜月娘迅速立身而起,還了林渺一禮,欣喜地道。
「小姐居然還記得在下,實讓我感到榮幸。不知小姐近來可好?」林渺伸手相扶道。
「公子請坐!」杜月娘客氣地道了一聲,隨即又道:「聽說公子昨日大鬧了邯鄲城,自王郎的府中救出了心上人白小姐,何以公子今日便能到此,還與熊大人拉上關係呢?」「一言難盡,我此來,本是欲取道信都或平原,聞小姐在此,是以便在此多呆一日,想來見見故人,聽聽小姐那遠勝天籟的歌喉簫聲!」林渺笑道。
「惜無知音,今日公子來此,月娘定竭力相奉!」杜月娘欣喜地笑道。
「我便在西首的前台,與熊業並座。若有空,定當找機會再來拜訪月娘。」林渺道。
「昭平受傷了,你可知道?」杜月娘突地轉換了語氣道。
林渺一怔,不明白杜月娘何以突然說出此話,訝問道:「月娘所指哪位昭平?」「黃河幫幫主遲昭平!」杜月娘歎了口氣道。
「什麼?」林渺差點沒失聲叫起來,吃驚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她在哪裡?怎麼受傷的?」「昨晚來鄴城後受了傷,是尤來出的手,她此刻在謝府之中,待會兒你可以去問她。」杜月娘吸了口氣道。
林渺微微有些發愣,他怎麼也難以將杜月娘與遲昭平兩人聯繫在一起,一個是北方水路第一大幫幫主,一個卻是南方名妓,兩種身份,兩處所在,相差何止千里?可是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杜月娘所說的人正是黃河幫幫主遲昭平,他相信杜月娘是不會騙他的,至少沒有必要。因為如果杜月娘不是與遲昭平有特別關係的話,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與遲昭平之間的關係,那也便沒有必要說出這些了。
「好了,公子也該走了,若有空,還請到謝府走一趟。」杜月娘提醒道。
林渺知道,時間久了會讓鐵憶生疑,是以忙重整易容,道:「這是熊業的請函。」杜月娘看了看道:「我不想去他府上,你幫我回復他!」林渺笑了笑道:「好,那我便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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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並無太多的心思觀看台上上演的一幕幕好戲,真正能吸引他的,只有杜月娘的歌聲與笛聲。杜月娘果然專為西面的席上之人獻曲一首,雖然是所有人都在聽,但熊業依然忘乎所以,好像這一曲便是專為他一人而獻上的一般,卻不知這乃是杜月娘獻給林渺的。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熊業享受到了這特有的殊榮,甚至連郡守都有些嫉妒。
熊業則更是對林渺另眼相看,像是對一個活寶般。
林渺卻恨不得早點離開此地,去謝府看一看。
遲昭平居然受傷了,她怎會到鄴城來而不是回平原郡呢?那白玉蘭呢?還有猴七手與耿信諸人呢?他們是不是也跟著來到了鄴城?如果都在,那倒是省事。
杜月娘與遲昭平又是什麼關係呢?她們倆一南一北,八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居然會有外人無法知曉的關係,這確實不能不讓人吃驚和訝然。
杜月娘一直都在燕子樓高手的看護之下,想見其一面都不容易,遲昭平又是怎麼見到杜月娘的呢?而且讓杜月娘知道她受傷的消息呢?這一切確實讓林渺也難以思透。
林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杜月娘的話,如果杜月娘已是燕子樓之人,會不會幫燕子樓設下圈套對付自己呢?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自己與杜月娘不過一面之緣,可是,對方又怎知道自己與遲昭平之間的關係呢?
這又是一個讓人不解的地方,但不管怎樣,林渺還是決定立刻去謝府看個究竟,即使杜月娘所言並不屬實,對方也不可能在倉促之間安排出什麼毒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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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並不太氣派,林渺一報名,便立刻有人引入府中,似乎府中之人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
林渺並沒有完全看完那曲戲,他要先行離去,熊業也沒有辦法。不過,林渺說過,只是有些私事待辦,又留下了任泉相伴熊業,這是熊業惟一心安之處。畢竟,他知道任泉也是個高手,而他要用林渺的地方尚多,可不敢太過得罪此人。儘管他也很張狂,卻不是傻子。
遲昭平果然在謝府之中,也就說明杜月娘並沒有說謊。
「你受傷了?」林渺再見遲昭平,感覺她有些憔悴,不由得問道。
「是月娘告訴你的?」遲昭平似乎知道林渺與杜月娘相見之事,淡然反問道。
林渺微愕,點了點頭,惑然問道:「你怎麼會認識她?你們一北一南……」「這是我們的秘密,不過,告訴你也無妨,因為我與她本是姐妹!」遲昭平含笑道。
「姐妹?」林渺的眼睛瞪得極大,反問道。
「不錯,親姐妹!但在十年之前便分開兩地,世間知曉之人寥寥無幾,也可以說這是我黃河幫的一大秘密。」遲昭平淡淡地道。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林渺吃驚地問道。他實在是找不到遲昭平告訴他這樣一個大秘密的理由所在,是以他吃驚,因為他不覺得自己與黃河幫之間擁有多大的交情。
「因為我想請你護我回平原。」遲昭平肯定地道。
林渺認真地望著遲昭平,似乎欲在她那憔悴的面容下找到這句話是真是假的答案。
「玉蘭現在哪裡?」林渺突地吸了口氣問道。
「已由姬先生送她上了許平生長老的船,先一步去了平原,你的兩個朋友也在,只有耿先生說回去找你們尚留在邯鄲外,白小姐應該是安全的。」林渺鬆了口氣,他知道姬漠然的身份特殊,若由他送白玉蘭出城,自不會有問題。
「那你為什麼不隨許平生長老回平原,而選擇要讓我送呢?」林渺訝然不解地問道。
「這是我心中的秘密,答案暫時並不想告訴你。」遲昭平望著林渺,雖看上去有些疲倦,但依然很頑皮地眨了眨大眼睛。
「如果你認為我勝任的話,我定當竭力。」林渺聳聳肩,洒然笑了笑道。
「沒有試過,是不會知道結果的。」遲昭平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
林渺不由得也笑了。
「是尤來傷了你?難道昨晚尤來親自入城了?」林渺想了想又問道。
「不錯,尤來軍入城,並不只是為了劫掠鄴城,更重要的卻是為了我黃河幫!這也是我趕到鄴城的原因,但那魔君的武功太強,所以我受了傷。」遲昭平淡然道。
「尤來軍與黃河幫有仇嗎?」林渺訝然。
「這之中牽涉甚廣,一言難盡,我們這次回平原的路途,尤來也絕不會輕易放手,必會派人狙殺伏擊,甚至親自出手!」遲昭平吸了口氣,目光投向林渺。
「既然遲幫主看得起我林渺,自當竭盡全力,除非尤來先殺我林渺,否則絕不會讓你比我先死!」林渺坦然笑了笑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遲昭平欣然一笑,她傷得不輕,以眼前傷勢而論,至少在十數日間不能與敵交手,否則只會使內傷惡化。其所受之傷極為怪異,陰寒淤結於五臟,林渺並不懂醫道,是以他也不知這是什麼傷,但是其內寒之氣與他體內的火熱幾乎是兩種極端。
林渺與遲昭平約好再見之時,便去見熊業了,他必須先解決那邊的事,找回任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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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剛回到熊業府前,便有人傳,熊業請他入內廳相敘。
林渺微訝,倒不知熊業這麼急著找他是所為何事。不過,他知道是該與熊業攤牌的時候了,他也不想與這般庸俗不堪的狗官同伍了,這簡直是一種諷刺!
熊業負手而立,面對著上堂,一身長衫拖地,輕閒之中竟透著一點凜冽之意。
這讓林渺有些訝然,他好像還是第一次感覺到熊業身上有庸俗之外的東西。
「你回來了!」熊業並未轉身,淡淡地吸了口氣,悠然問道。他似乎知道走進內堂之人便是林渺,這又讓林渺感到意外。
「不錯,我回來了。」林渺點了點頭,心中卻感到一絲異樣。
「你去見了黃河幫幫主遲昭平?」熊業緩緩地轉過身來,依然不慍不火地問道。
林渺大愕,旋又坦然道:「不錯,不知大人是如何知道的?」熊業不由得發出一陣得意的笑,道:「鄴城之中又有什麼事情能真正瞞得過我的耳目?我不僅知道你去見了遲昭平,還知道遲昭平身受重傷,傷他的人卻是尤來!」林渺更是大怔,神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彷彿是第一次認識熊業,在他的印象之中,熊業根本就不算個人物,但這一刻所說的幾句話卻不能不讓他重新估量這個人的存在。
「你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像我這種昏庸無能、享於安樂的贓官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精確而靈通的消息,是嗎?」熊業不無得意地笑著反問道。
林渺無語,熊業已經把他心中所要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但熊業也確實說出了林渺心中的疑問,他知道自己徹底地對熊業這個人看走了眼,這人深藏不露的水平確不能不讓林渺歎服。
「不錯,我確實有些驚訝,你居然也會布下這麼多眼線,那很難解釋你怎會任由尤來軍在城中活動,連尤來入城,你都會視而不見,我不覺得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林渺坦白地道。
「你又錯了,你仍高估了我!這鄴城之中並不只有我才是最大的!如果我知道他們在城中的地點,保證他們沒有一個可以活著離開鄴城,即使是尤來也不會例外!」熊業有些悻悻地笑了笑,狠聲道。
「你是說,這些人是郡守戴高放進來的?」林渺不由得吃驚地問道。
「這座城本來就是戴高的,他不會傻得引賊來搗自己的老窩,你不是一個笨人,自然應該知道是誰了。」熊業淡然反問道。
「那便只剩下葉計了,但是這沒有理由呀,他身為郡丞,引來賊兵襲城,又有什麼好處?何況他與戴高之間關係密切!」林渺故作不解。
「這年頭,兒子出賣老子,兄弟出賣兄弟,從來都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野心會燒掉一個人的良知,權欲則更能讓人走上一個極端。這亂世之中,所有的理由都可以歸結在野心之上!」熊業淡淡地道。
林渺怔了怔,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這一切只是你鄴城中的事,我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熊業笑了笑道:「錯!你並不是個外人,你已經捲入了這漩渦之中,除非你可以放下遲昭平,獨自離開鄴城!否則,你便必須面對這一切。當然,我還忘了告訴你,葉計與王郎的關係極密切,他會不會想拿你給王郎送禮,還得看他心情好與不好了。不過,我看他對你應該是比較感興趣!」「為什麼你會這麼肯定?」林渺訝問。
「因為你壞了他的好事!」熊業淡淡地笑了笑。
「你在說笑了,我根本就不曾見過他!」林渺好笑地道。
「但是你逼退了殺手殘血,救了我!所以,葉計是不會讓你輕易走人的!」「你怎麼知道殺手殘血就是他派來的?」林渺再怔。
「殺手殘血並不是葉計請來的,而是王郎,但王郎卻是讓殺手殘血幫葉計,所以,你破壞了他的好事,他是不會放過你的!」熊業道。
「我不信!」林渺搖了搖頭道。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會勉強任何人相信我的話,我知道你要走了,所以我才會告訴你這些。」熊業漫不經心地道。
「為什麼?」林渺惑然。
「當看到自己的敵人屢屢失手或是弄得灰頭土臉,這會是一件很讓人高興的事情,難道你不覺得嗎?」熊業笑了。
林渺不由得也笑了,熊業的理由確實簡單而直接。
「我不懂你這般精明的人為何會作出一些如此荒唐的事,為何將自己表現得如此昏庸?你大可將鄴城治理得清明和順!」林渺望著眼前的熊業,心中湧出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雖然你很聰明,但官場之上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所能想到的。世人皆醉我獨醒之人,其命運注定只有兩個,一個便是棄於世俗,慘死於世;要麼你便一發沖天,讓世人敬畏。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在你不能一發沖天之時,若你不想死得更快,那便要讓人感到你沒有什麼威脅,當你的敵人輕視你的時候,那麼,你的機會才算是到了!」熊業悠然道。
林渺不由得怔住了,熊業這番話雖然並非有太多的道理,但卻讓人無法反駁,隱約間,又似乎含有至理,也難怪這樣一個看上去如此庸俗之人竟能成為一郡之都尉,戴高能放心將事情交給熊業處理。
事實上,鄴城在昨天之前,尚不能算是很亂,雖然熊業平日的表現極昏庸,可是這偌大的魏郡,偌大的鄴城,百姓仍能夠安於家中,可見此人也並不全都如在府衙裡所表現的那樣。
「王郎為什麼要幫葉計對付你?」林渺突地反問道。
「因為我知道王郎的野心,並不太附和王郎的所作所為,若是邯鄲舉事,鄴城則是一個對王郎來說,極為重要的據地,而葉計又傾向王郎,所以王郎樂意助葉計奪下鄴城的控制權。所謂的郡守,此刻根本就形同虛設,戴高絲毫不足為患,而能讓葉計心中難安的人便只有我!」熊業自信地道。
林渺心中恍然,忖道:「看來河北的形勢確實已經亂得可以,不僅僅只是義軍與朝廷之間的鬥爭,更已經發展到了地方官對朝庭完全失去信心,或欲割地自據,或欲投效明主,王莽的末日確實已經可以看得見了。」「真讓我驚訝,熊大人在城中弄得雞飛狗跳,竟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能力,難道大人不知道一旦民心失去,將會永遠都得不回來嗎?」林渺不無揶揄地道。
「失民心只是相對而言,雖誤判小事,但你不去擾民襲民,相對而言這些愚民便不會覺得你是多麼惹厭了,這叫韜光養晦!」熊業悠然笑道。
「好個韜光養晦!」林渺讚了聲道:「如果大人樂意的話,是否可以給我們準備三艘稍大的船隻?」「你要三艘稍大的船何用?」熊業訝問道。
「大人所說沒錯,我要用這三艘船送遲幫主回平原!既然大人與我是同一條陣線上的,大可讓我與葉計、尤來玩一把,讓他們知道厲害!」林渺肅然道。
熊業望了望林渺,詭詭地笑問道:「難道黃河幫還會缺船嗎?」「但是那是黃河幫的,既然這些人對黃河幫有所注意,自然能辨出黃河幫的船隻,如果我們乘黃河幫的船,只會被他們截於半道。是以,我想乘大人的船而行。」林渺對視了熊業一眼,淡淡地道。
「好!我可以給你準備三艘船,你要我把船置於何處?」熊業想了想問道。
「我要你在三個碼頭,每個碼頭放上一艘,到時以暗號約定,我們才會上船。」林渺悠然道。
「你要在三個碼頭各放一艘,這是何意?」熊業有些惑然地望著林渺訝問道。
「恕我先不能告訴大人,如果事情傳出去,就不太靈光了。」林渺詭詭地笑了笑道。
熊業也只好笑了笑,道:「好!就依你,至少,目前我們尚不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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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三輛深簾馬車自府門外奔出,每輛馬車都在四名頭戴深笠、身著同色衣衫、看不清面目的漢子相護之下,向三個不同的方向奔去。
每輛馬車的裝備幾乎一樣,惟有駕車者不一,沒人明白謝府之人這是在弄什麼玄虛,也沒有人知道這三輛馬車之中裝的究竟是什麼人,當然亦沒有多少人在意這些。
真正在意這些的人也不會猜不到馬車之中是些什麼,因為他們等的就是謝府之內的動靜。只是,這出來的三輛馬車分向三方而去,讓那些久候了的人一時之間不知跟向哪一輛馬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