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之上的戰士不斷地嚥著口水。
綠林軍埋鍋造飯之地便在城外一里外的地方,那種炒麥子和燒豬肉的香味遠遠地飄入了宛城內。
最讓城頭上的守將惱火的卻是,這群綠林軍戰士捧著碗便對著高大的城牆吃起來,那津津有味的樣子,讓城頭之上已有數月未好好吃點東西的戰士恨不能飛下來搶走對方所有的食物。
城頭上的戰士已經喝了數月的清粥,最開始還有一日兩頓清粥,可是近兩月來卻只有點青菜粥水,近一月來卻只能喝點馬肉湯,有時候連一塊像樣點的馬肉都找不到。
馬殺完了,便連元帥的那匹千里良駒也屠殺了,因為沒有草料可養,現在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就只是喝點清水,百姓家能找出來吃的東西都基本上找出來了,連樹皮和無毒的樹葉也被摘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這一切根本就不能填飽肚子,於是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餓死……
宛城之中的日子,真的是地獄般的日子,每一個生活在宛城中的人在這一段時間內感慨最深。
自從一個月前,劉寅每天都命人在各個城門外炒麥子和稻穀,放上豬油,那種香味幾乎整個宛城都能聞到,這種誘惑已經使得宛城內的軍民恨不能飛出城來,但礙於軍令,只好在城中苦苦度日。可是這幾天城中連最後一匹馬和牛也殺了,根本就無可食之物,那種香味更具有致命的誘惑,甚至有些人在城頭聞到這種香味後,竟昏了過去。
由於長期的飢餓,使得每個人的嗅覺似乎特別靈敏,尤其是對食物的嗅覺。
劉寅不攻城,但卻每天都以食物相誘,更大擺幾道旗幟,上面書寫著「降者可以出城分食」,這也確實很具誘惑力。
岑彭每天都照例巡城,這數月來他也與戰士們所吃的一樣,餓得面黃肌瘦,但依然精神很好,沒有人看得出他的疲態,至少在巡城的將軍們的眼中是如此,這也是讓將士們心中惟一安慰的。
岑彭也禁不住吞了口口水,今天他也只是喝了一碗野菜湯,這或許是主將的惟一優待。但無論再強的人,也會感到餓,也無法讓自己不吃不喝,這些日子便連岑彭也覺得絕望。
城外的綠林軍依然平靜,與往常沒有半點異常,依然鬆弛,依然是對著城頭大吃大喝,依然是不將宛城中的人放在眼裡。
當然,岑彭知道如果他想打開城門衝殺出去的話,立刻便會遇到強烈的攻擊。劉寅是他所遇上的最可怕的對手,無論是在用兵之上還是在心理戰之上,都有著讓人吃驚的能力。
岑彭也知道,他的戰士們也都接近崩潰的邊緣了,包括他自己。
看不到援軍的影子,得不到援軍的消息,放出去的信鴿都成了綠林軍戰士的盤中餐,而外面飛向宛城的信鴿也同樣成了綠林軍戰士的盤中餐,這使得宛城如一座完全與世隔絕的城池,而他們也成了孤軍!這是讓人絕望崩潰的主要原因。
每次他巡城,都希望看到城外會有點異常的動靜,可是每次他都很失望,彷彿這種漫長的等待要永遠地延續下去,這種地獄般苦難的日子要永遠地延續下去。當他看著戰士們一個個病倒,百姓一個個餓死時,甚至想過舉城而降,但是卻又放不下心中的希翼。他知道,也許明天倒下去的人可能會是自己。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也再無法撐上幾天!
事實上,如果再過幾天,劉寅下令攻城的話,城頭之上已經無可戰之兵,沒有人能夠在數天沒吃東西的情況下堅持戰鬥,也沒有力氣作戰。因此,如果再過兩天沒有奇跡出現,他便只好請劉寅入城!這是宛城惟一的出路,沒有人想死,他也不例外!
城頭的戰士們都以一種異常的眼光看著他,彷彿是希望岑彭能夠作出一個讓他們飽餐一頓的決定。這些戰士知道,有些話不可以說出口,但是可以用眼神表達,因此,他們都以這種眼神乞憐地望著岑彭。
岑彭的心都有些軟了,他甚至有些害怕看這些戰士的眼神,但他是主將,許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他的一句話會改變整個局勢,所以他不能輕易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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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極濃,昆陽城外篝火處處,將昆陽圍得水洩不通。
當然,官兵新到,並不曾大舉相犯。
劉秀環顧了四面一眼,讓他心喜的是王邑大軍防守鬆弛,也許是根本就沒將一座小小的昆陽城放在眼裡,是以也並未作多強多嚴密的防備。
「王邑也太狂妄了!」劉秀諸人皆換上了夜行服,專從營中挑選出十三匹最為精良的黑炭馬,十三人十三騎彷彿融入了夜色之中。
「我們便從東門衝出,要讓王邑知道,即使是銅牆鐵壁也阻不住我們的腳步!」李軼豪氣干雲地道。
劉秀掃了身後的十二位軍中高手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無論誰落在了後面,誰倒下了,任何人都不可以回頭!不可以出手相助!你們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眾將齊聲道。
「很好!那大家有沒有信心衝出這重圍?」劉秀又問。
「有!」眾將又齊聲高喝。
「好,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劉秀說著翻身上馬,向王常和王鳳一抱拳。
王鳳一拍手,立刻有侍衛送來十三碗烈酒,極為恭敬地遞到每個人的馬前。
劉秀肅然端過酒碗仰頭一口灌下,叫了聲:「好酒!」便將大碗砸碎於地上。
「砰砰……」十三隻空碗先後砸碎於地上,眾將皆向王常和王鳳及送行的眾將抱拳,每個人皆無語,因為誰都知道,這一去也許再見無期,心情都極為沉重。當這十三人將碗砸碎在地上的那一刻,便表示他們已經隨時準備了死!
死亡對於戰爭來說,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在這些送行的將士之中,惟有為這些勇士們祈禱。
王常一抬手,拿起抬在兩名親衛手中的鑌鐵大槍,沉聲道:「便讓我送你們一程!」說話間也跨上戰馬,領著一干戰士向城門口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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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常突然殺了出來,如同旋風一般!
王邑的大軍沒想到昆陽城內居然敢搶先殺出,而且來得如此突然。
王常的戰士猛如虎狼,以一敵十,頓時殺開一條血路,直朝敵方的營盤之中殺去。
王邑的大營頓時全都驚動了,大量的將士全都向王常所在之處聚集,他們甚至沒有弄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便已被王常衝破了最前方的防線。
沒人能擋住王常的重槍!在軍中無敵的勇將,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充分地體現出其無人能及的力量!
王鳳遠遠地在城頭觀望,他看著王常如一柄利劍般插入敵軍的營中,這才揮手,劉秀領著十二騎以極速借夜色衝出了城外。
王常吸引了幾乎所有敵軍的注意力,這為劉秀十三騎製造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們便趁著這點空檔隱入敵軍之中。
劉秀十三騎雖然人極少,但是每一個人都是高手,真正如同旋風一般,守在東城門外的敵軍高手都被王常引了過去,剩下的一群普通戰士根本就不夠劉秀等人打。而且他們全都是黑衣黑馬,融入夜色之中,便像是一群幽靈一般,阻無可阻。
王常衝殺了一陣,又調頭向城中殺回,在與王邑大軍接觸之前,極為知趣地調頭,再次憑其鑌鐵大槍殺出重圍,領著他那五百死士衝向由王鳳接應的城門之中。
王邑的大軍想趁機入城,但卻被如雨般的亂箭射得七零八落,城門又轟然合上。
隨王常殺出的五百死士卻只有一半活著回來,每人身上都沾滿了血跡,但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肅穆,悲傷只是留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他們並不在乎死亡,因為他們隨時都準備了死亡。
王常和王鳳登上七丈高的城樓,遙望著劉秀衝出的方向,心中只有暗暗祈禱。官兵卻在城門外叫嚷著,讓王常逃回了城中,他們極不服氣,對方居然只憑五百人便殺得他們東倒西歪,這確實讓他們有些不服氣!昆陽軍死傷了兩三百人,但他們卻至少死傷了兩三千人。當然,這點比例與百萬大軍根本不成對比,可是這讓城外的守將感到很沒面子,但是只過片刻,他們便發現了更沒面子的事。
有人自連營之中突圍而出!
這包圍了數十重的連營竟沒能阻止昆陽城之內的人突圍,這一刻,這群人方明白為何王常會殺出城外後又迅速返回城中,是為了給這突圍者作掩護!
難堪的是他們還不知道突圍者的具體人數,有的說十幾個,有的說只有幾人,還有的說二三十或四十五人,只是他們卻連一個突圍者都沒有抓到。
少量的人突圍而出,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搬救兵!於是官兵派出一營人馬追殺這群突圍者,他們要洗清這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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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寅並沒有向昆陽派一兵一卒!」伏牛山的鐵官大寨之中,申屠勇有些意外。
伏牛山今日頗有喜氣,儘管王邑的百萬大軍快要逼臨伏牛山一帶。因為他們迎來了很重要的客人。
林渺到這裡已經有一天多時間了,但山寨之中的氣氛尚未消減。
對於申屠勇的鐵官徒大軍來說,林渺確實是貴客,因為與老包的關係,林渺無私地支援鐵官徒義軍近千張天機弩,使得申屠勇的戰士更具戰鬥力,嚴尤多次圍剿都沒能成功。另外在物資上,小刀六也支援申屠勇甚多。因此,在鐵官徒義軍之中,早把林渺當成了兄弟,只是此次是這位兄弟第一次來伏牛山。
林渺第一次前來伏牛山,卻是在一個非常時期,一個很有可能決定伏牛山諸寨生死存亡的時期。
申屠勇很矛盾,王邑的百萬大軍南下,如果真的掃平了綠林軍,那他伏牛山的大小山寨也只會隨後化為烏有,他們也根本就經不起衝擊。正當申屠勇極苦惱的時候,林渺出現了。
申屠勇久聞林渺之名,尤其今年這半年來,林渺的名字在江湖中傳播極盛,而林渺治軍和作戰的本領也讓人津津樂道。雖然所發生的只不過是很局限性的小事,但經過炒作之後,這一點小事也彷彿變得驚天動地了,於是,林渺成了江湖中最智勇雙全的年輕人之一,其風頭隱蓋了南方的劉秀。是以,申屠勇對這個人物的及時出現很是歡喜。
「劉寅果然不向昆陽派一兵一卒!」老包也有些意外地道。
「劉寅此舉乃是最明智的抉擇,而如此做也是惟一可以戰勝王邑的辦法。」林渺肯定地道,那信使是他讓人派出去的。
「那我們是不是要行動呢?」申屠勇詢問道。
「自然要,我可以斷定,王邑此行只能鎩羽而歸!」林渺很自信。
「我看不出有這個可能,要知道,王邑擁有百萬大軍,僅這股力量,便是無人可撼的,又怎麼會敗呢?」申屠建插口道。他是伏牛軍的統領,有些看不起其兄的作風,便是對林渺也有點不以為然。不過,因為林渺乃是伏牛軍的好朋友,他多少有些敬重這個年輕人。
「百萬大軍是不可輕忽的力量,但是王邑卻犯了一個大錯!他不該在昆陽之外停留!」林渺悠然道。
「百萬大軍所過之處,自然要遇城破城,遇敵殺敵了,他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敵人逍遙?」申屠建不置可否地道。
「如果是在平時,這自然無錯,但此刻他卻不應該不分輕重,劉寅之所以不派一兵一卒援救昆陽,是因為他正在和王邑賭時間!」「賭時間?怎麼賭?」申屠勇也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然賭宛城城破的時間!劉寅賭在王邑趕到宛城之前破開宛城,而王邑卻在昆陽這巴掌大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寶貴的時間,而給了劉寅更多的破城時間,這是一種極混賬的做法!以這樣的人作主帥,確實是王莽的悲哀。如果換作主帥是嚴尤或陳茂這些與劉寅大軍交過鋒的人,一定會明白劉寅不派兵的用意!」林渺慨然道。
「你是說,劉寅不派援兵是因宛城城破在即?」老包喜問道。
「不錯,如果換作我是劉寅,這個時候也絕不會派援兵相救昆陽!」林渺肯定地道。
「我不明白林城主為何這麼肯定!」申屠建尚有些不信。
「只有在最緊張的時刻,才能見耐力。如果宛城守將知道明天或後天援兵就會到,你認為他會不會在今天獻城而降呢?」林渺淡淡地反問道。
申屠建搖搖頭,眾人皆搖頭。
「那如果宛城內已經餓得就要崩潰的將士感到他們的援兵趕來救援的日子還遙遙無期,那你認為他今天或明天會不會有獻城投降的可能呢?」林渺又問。
眾人沉吟了一下,點頭道:「如果真是飢餓到快要崩潰了,而又在不知援軍何時到來的情況下,確有可能提早投降!」「那就是了,如果劉寅自宛城外調集大量的援軍相救昆陽,城內守將必會猜出他們的援軍已經快至,那麼必會死命地撐到援軍趕來的時候。但在城內外的任何消息都封鎖的情況下,只要城外劉寅的大軍沒有任何異動,城內便絕不知道自己的援軍快到了。而眼下宛城之中糧草早絕,城頭上的戰士聞到炒麥的香氣竟然昏了過去,可見城內的情況糟到了極點。如果在無有意的精神刺激下,徹底崩潰已經只是旦夕之間的事。只要劉寅奪下宛城,王邑此戰已經注定失敗,即使他奪下昆陽也根本無濟於事!」林渺淡然道。
「果然有理!」申屠勇不由得讚道。
「劉寅果然了不起!但這樣就犧牲昆陽中的這麼多良將,也太可惜了。」老包道。
「那也不一定,對於昆陽,王邑也不一定就能順利得手!」林渺道。
「我尚有些不明白,即使是劉寅得了宛城,但是又有何用?如果王邑大軍再將宛城來個全面包圍的話,他不也成了孤軍嗎?以綠林軍那微弱之力,如何能勝十倍於他們的兵力?」申屠建道。
「二龍頭錯了,綠林軍在宛城並不是孤軍,還有淯陽遙相呼應,另外,只要他們能在宛城之中撐上三個月,那麼王邑大軍必敗無疑!」林渺肯定地道。
「此話何解?」申屠建道。
「綠林軍圍宛城,他們的糧草供給都來自南陽,另外自水路由南郡運來,這一路之上都是極力支持綠林軍的人。所以,他們絕不愁後給不足,而王邑的大軍卻只能自洛陽運來糧草,這一路近千里,水路不通,惟走官道,而陸運遠沒漕運方便,可是王邑卻有百萬大軍需用糧草,每天耗去近萬擔,這是多麼龐大的數目,單靠陸路必須不斷運送才能供應得上,但是這千里線路可能遇到的麻煩是不可以想像的。只要劉寅在入宛城之前留下一支萬人的隊伍專門騷擾王邑的糧道,也會讓其苦不堪言,外加諸如我們這樣的人,那糧草只怕還沒到宛城外就已被我們吞併了。因此,支持不了長久的是王邑,而不是劉寅。還有,再過兩月正是最熱的七月,南陽的暑天酷熱絕不好過,王邑的這些大軍有來自西北的,有來自北方的,五湖四海拼在一起,有些人根本就適應不了南陽的酷暑。在這裡度過酷暑,王邑能熬,但他手下的戰士卻必定熬不了。如果真讓劉寅佔住了宛城,王邑只好提著腦袋回去見王莽了!」林渺侃侃道來,條理分明得讓申屠建不能不服。
申屠勇和老包對林渺的分析深覺有理,百萬大軍有其優勢,也有其劣勢,避重就輕確實可以拖跨這支大軍。
「看來王邑真的要成王莽的罪人了!」申屠勇欣然道。
「那林城主認為我們是否應該出點力呢?」申屠勇又問道。
「應該,如果我們出力的話,或許王邑在昆陽就會栽上一個大觔斗!」林渺充滿信心地道。
「哦,還請林城主明示!」申屠建對林渺的態度大為改觀,林渺居然能從這一點點細小的環節之中看出這麼多的破綻,可見此人確實是心思細密,如傳聞之中的一般才智過人。
「王邑自恃兵多,太過驕橫,所謂驕兵必敗!別忘了,綠林軍除昆陽之外,還有定陵與郾城中有駐兵,昆陽得不到宛城的救兵,必會請來定陵和郾城的救兵。如果有敢死之軍,集中力量向一個方向突破的話,未必就不能破開王邑的包圍。儘管王邑將昆陽包圍得像鐵桶一般,這也使得其兵力分散在幾面,若以快而疾的作戰方式全力攻擊一面,來個內外夾擊,王邑此戰只怕討不了什麼好處!」林渺分析道。
「定陵和郾城的大軍到昆陽只要一天多時間,相信應該趕得及!」老包道。
「他們三城兵力加起來不過三萬人左右,與王邑的兵力尚懸殊太大,這能行嗎?」申屠建仍不以為然地道。
「擒賊先擒王,有三萬人,若是每個人都能拋開生死,其力量又豈是這群官兵所能比擬的?如果有三萬人全力夾擊官兵的中軍大營,那後果又會是怎樣呢?」林渺反問道。
「對!王邑只想盡快奪得昆陽,他的中軍反而在包圍圈的外圍,如果不先解城內之圍而直接猛攻王邑的中軍,中軍一敗,百萬大軍也便成了烏合之眾,何足道哉?」申屠建突然明白了過來,喜色滿面地道。
「二龍頭真是反應敏捷,我想的正是如此。如果我是劉秀,必會挑選三千敢死隊直破王邑中軍,再以後部衝亂官兵,此戰自然可勝!」林渺道。
「但是王邑必會將中軍守得極穩,又豈是隨便可以攻得破的?」老包疑惑地道。
「這個很好說,先可讓一列人誘王邑派人來與我交戰,我們以最精銳之師一舉擊敗王邑派來交鋒的隊伍,這些人一敗,自然便會向自己的陣營中逃,而這個時候我們就可追在其後掩殺而上,那麼這些敗軍反而會自動衝亂他們的陣腳。如此一來,便可藉機接近中軍,那時,就不怕王邑不上當了!」林渺笑道。
「好計,好計!」申屠建拍手讚道。
「當然,這之中還要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否則,此計也不可行!」林渺道。
「什麼因素?」申屠勇也對之大感興趣。
「那便是王邑的驕傲和大意!」林渺道。
「王邑的驕傲大意?」「不錯!如果王邑很謹慎或是把對外的任務給了嚴尤這等大將的話,那麼,結果便會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林渺很肯定地道。
「那我們應該怎樣?」申屠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問道,他彷彿已經快到戰場之上了。
「待機而動,如果劉秀與我估計的沒錯,那我們便可帶著我們的人自側面協助攻擊王邑的中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到時劉秀便不能不對伏牛山的戰士另眼相看,也便是你們出頭的大好時機了!」林渺肯定地道。
「可是讓我們屈於劉玄之下……」「哥!我們難道要一輩子呆在伏牛山中嗎?當年父親起事不就是想改變一下我們的命運?眼下漢室復興有望,我們若能建一番功業,比這呆在山寨中做山大王要強多了!而且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也許將來我們也可封王封侯呢!成大事者何拘小節?」申屠建有些憤憤地打斷申屠勇的話道。
林渺心中暗歎,難怪伏牛山這些年根本就沒法露臉,這申屠勇確實沒什麼氣魄,更是窩囊,甚至有些愚蠢,倒是申屠建極有主張和膽氣,老包跟著申屠勇,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出息的。
林渺到伏牛山的另一個目的,自然是來看老包了。當然,如果劉正所言是真的,劉秀是他的二哥,劉寅是他的長兄,他自然不能不幫,尤其是在這關係到劉家江山存亡的時候。
林渺並不是盲目之人,自竟陵到谷城的路上,他曾到過舂陵,更在舂陵劉家打探了一些消息,在當年劉家確有一個被人帶走的小孩,只是沒人知道其下落。而這個消息卻是他通過許多手段方從舂陵劉家的幾個老僕口中得知,而知道這個小孩子身體特徵的卻只有一個老頭,其特徵正是自己身上這火龍紋的胎記。
林渺並不敢真的相信自己便是那個劉家的後人,可是有些事實又使他不能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但是在心中卻未免有點酸澀,雖然他是劉家的後人,卻無法享受劉家後人的榮耀,自小在最破敗的天和街成長,受盡苦難。不過,他感謝父親林繼之!這個表現得窮苦潦倒的老人教會了他許許多多,如果不是父親那滿腹經綸,教給了他絕不是市井之中所能學到的東西,他絕不會有今日之成就。直到這時,他倒有些明白何以當初父親硬要逼著他看那些讓他頭痛的經書了。
劉正說過,其父只不過是假死,他當然不能不孝地扒開父親的墳墓,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難道父親真的沒有死嗎?可是又為何要假死呢?為何不出來與自己相見?更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真相和事實呢?
林渺的心中也有許多困惑,他本想去找劉寅,但是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個可能是自己兄長的人相見。另外一個原因卻是因為他是劉玄的眼中釘,自不想連累劉寅,所以他直接上了伏牛山。
昆陽被困,林渺並不是真的想幫申屠勇,倒是欲借此機會相助劉秀,相助王常,因為王常還欠他一百萬兩銀子,這一筆賬是不能少的。
申屠勇被弟弟的一席話說得微有些不滿,但卻知道其弟所言是有道理的。
「好吧,我給你五千人馬,一切全由你調度,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申屠勇吸了口氣道。
「謝謝大哥!」申屠建大喜,他很清楚,伏牛軍只不過八千人,這次卻給了他五千,可見申屠勇對他的重視。
「林城主,我相信你,希望你能保證我兄弟的安全!」申屠勇目光投向林渺,語重心長地道。
林渺一怔,淡淡一笑道:「多謝龍頭的信任,如果二龍頭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只好提著腦袋來見大龍頭了!」「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林城主好意我心領了,你大可不必承諾,不過我確實需要你相助,更希望你能給我出謀劃策!」申屠建誠懇地道。
林渺欣賞地一笑道:「自然,因為明日我們將並肩上戰場,我怎麼也不會錯過這場好戲!」「那是最好!我們該什麼時候動身?」申屠建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連夜動身,天亮時趕到昆陽外,然後好好休息靜待變故。每個人準備三日的乾糧,我們要在王邑毫無覺察的情況下趕到他們的身後,再奇兵突出!」林渺肯定地道。
「連夜動身,這麼急?」申屠勇訝問道。
「夜晚行軍隱密,否則,若讓官兵知道我們存在,只怕會全軍覆滅。」老包也道。
「老包說的很對,取敵制勝,便要出奇不意,豈能形同兒戲?」申屠建道。
「那二龍頭應該去點兵了!」林渺吸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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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陽城外,王邑大軍列營數百,圍昆陽數十重。
在勸降無果的情況下,昆陽城內諸將更閉門不出,王邑只好下令攻城。
如此人多勢眾,城外的溝壕很快都被填平,戰鼓之聲傳至百里之外,塵埃連天,旌旗遮雲避日,漫山遍野都在飄搖、招展,大型撞城巨木不斷向城下推進。
一時城頭之上擲石機狂發,箭矢如雨般紛紛而下,在強大的攻勢之下,城頭上的綠林軍戰士們死死地守住垛口,不給官兵任何機會。
官兵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但是昆陽城中全民皆兵,百姓也來到城頭將石灰之物向城下灑去,倒也擋住了官兵兩次強攻。
大戰一直持續,雙方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昆陽的堅城也被撞得一片狼藉。
王邑很是惱火,他以如此優勢的兵力居然不能在一時之間破小小的昆陽,確讓他有些震怒,於是他下令挖地道,挖通進入城中的地道。
戰爭本就是極為殘酷的,昆陽城中的將士熬過極為艱辛的一天,死亡已經讓他們有些麻木,他們所能知道的,便是戰鬥!在敵人停止攻擊之時便抱著兵刃在城垛之下稍作休息;在敵人進攻之時,又開始忘我地戰鬥。他們沒有選擇,在死亡與戰鬥之間,他們只有惟一的選擇。
劉秀的援兵還沒有回來,他們已不怎麼看好明天的希望。畢竟,這不是一座鐵城,城牆在巨型圓木的狂撞之下,已損傷得很厲害,那護城河明日便可以填平,要知道,一百萬的人力是何其壯大的實力,便是一座大山也不用幾天就可移平。
這是戰爭開始的第一天,但這已經是一個噩夢,一個讓人驚悚的夢魘。
沒有人知道下一刻倒下去的人會不會是自己,他們甚至連想這個問題的時間都沒有。官兵是可以休息的,一波上來一波退去,但昆陽的戰士卻只知道揮刀,以長槍下刺,將雲梯掀翻,向城下傾倒火油、熱水,撒下石灰,拋下大石……
在一片如海嘯般的喊殺聲及慘叫聲之中,每個人的眼前彷彿只有一片血色,那掉入河中的頭顱如擲入平湖中的石頭,濺起一圈圈漣漪。
護城河水很快全都變成了紅色,屍體和頭顱也很快阻斷了河水……
在混沌的殺戮之中,總會有一支或兩支你根本就不知道來自哪裡的箭矢沒入你的身體,於是中箭者便用最後一點力氣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自雲梯上滾下,將那些正拚命上爬的敵軍全部擠落梯下,自己也在意識遠去的時候血肉模糊。
死亡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突然,也許你已經想好自己可能死去的一百種結果,可是到你死的時候,也許便是第一百零一種結果。
失去了頭顱的人是幸福的,自牆上滾下雲梯的人也是幸福的,一箭致命的人也是幸福的,至少在這場戰爭之中是這樣。因為他們很快就失去了生命,痛苦就那一瞬間,一閃而過的痛苦不是痛苦,相較那些將斷了的右手掛在腰帶上,用左手揮刀殺敵的昆陽戰士,這些人確實是死得幸福。再相較那些把從肚子的破洞裡漏出來的腸子纏在腰上拚命殺敵的昆陽戰士,他們也許會覺得,死亡真是一種恩賜。
血依然在流,從那掛在腰間的斷臂,從那失去了手臂的肩頭,從那纏於腰間的腸子和破了洞的肚子……他們依然在戰鬥,直到最後一滴血自他們的身體內淘走所有的生機為止。他們沒有選擇,支持他們戰鬥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他們意識之中的鬥志。不過,他們不會丟下那只被斬去的手臂和那截被捅出的腸子,即使已經斷離了身體,至少也在自己的身邊。在他們倒下去的時候,四肢和五臟尚在自己的身上牽連著,這也是一種完整,只要保持了這種形式的完整,下輩子投胎後也不會是缺胳膊少腿的殘廢,十八年後又會是一條好漢……
這是他們最為樸素和單純的想法,也是他們惟一可以許下可能會實現的願望。在戰爭之中,其它的一切都是奢望,畢竟他們不是神,不是昔年七破皇城的武林皇帝劉正!
這是一個矛盾的世界,因為矛盾,所以既有趣又殘酷,既喧器又清冷,戰場之外的人只覺耳鼓發痛,戰場之內的戰士彷彿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包括他們口中暴喊出來的「殺」!
他們呼喊,是一種無意識的形態,更不是因為別人喊他們跟著學,而是他們覺得內心有一股洶湧澎湃的潮流在瘋漲,在狂飆,在奔騰,激昂之處,他們自然昂首呼之而出,於是便成了場外人耳中撕心裂肺的聲音:「殺呀,殺——」戰爭開始的第一天,是個好天氣。
晴朗,無雲,五六月的風吹起來總讓人感到很輕鬆,陽光也有一種獨特的美。
但——好天氣並不一定都能有好風景和好心情。
昆陽城外的風景不好,但壯觀、慘烈,同樣是五六月的風,但吹起的卻是濃濃的血腥,是帶著血腥味揚滿了天空的塵埃,感覺有些嗆人。
漫天的塵埃,本來很好的陽光也無法撩開這漫於天空中的塵埃,因為戰爭尚在繼續,沒有誰能具體地說出塵埃落定之後的景象,戰爭總能製造意外,總不會憑個人的猜想和臆測去發展,否則那也不叫戰爭。
當然,塵埃自有落定的一刻,那是在夜晚。
戰爭一直持續到了天黑,昆陽城已是滿目瘡痍,王邑終於下令撤兵,明日再攻城。
王邑並不是不想連夜攻城,但是那條護城河依然存在,這使他們欲在晚上攻城極為不便。另外,明天,後方的高大雲車將運來,到時便可憑雲車居高臨下地向昆陽進攻,他就不信昆陽還能撐得過明日!
事實上昆陽能撐過今天已經是個很不錯的奇跡,當然,這與城內綠林軍兩位絕對中堅人物是分不開的。
王常和王鳳乃是綠林軍最有權威的將領,其聲威是劉玄在未稱帝之前都無法相比的。
昆陽戰士在這一天之中損失了兩三千人,當然這比王邑大軍所死傷的人數少得太多,但這卻是昆陽四分之一的戰鬥力,而且這還是第一天,戰爭的第一天便已如此,那往後的日子只會更艱辛。也許,戰爭一開始便會結束,沒有人能想像明天會有怎樣的慘況,昆陽將士能支持到第三天的天亮嗎?這是一個連王常和王鳳都不敢肯定的臆想,而劉秀的救兵尚沒有趕到。
劉秀的救兵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呢?能在城破之前到來嗎?趕來了能夠突入包圍嗎?若有兩三萬人守城,王常和王鳳還有把握守個十天半月的,但是十天半月之後呢?
昆陽城中的地下都有人監聽,王邑想到了挖地道,王常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城外直挖地道,王常便令人橫挖,然後在挖通的地道口點上火,將煙扇入地道之中,就像熏老鼠一般又把這些人逼了回去。
於是,整個晚上便只好圍繞地道艱難地苦熬,不過,這也算是安寧,至少要比白天那殘酷的戰鬥來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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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的夜很安靜,依然飄著血腥的氣味。風很輕,很柔,微微的涼意讓沸騰的血漸漸冷了下來。
篝火處處,昆陽城外到處一片火海,敵人的營帳一個接一個,極為壯觀。
夜靜得讓人想不起戰爭,或許是因為白天太過疲勞,在這難得休戰的日子裡,每個人都想盡情地享受這有可能是最後一個看到的夜晚,所以每個人都覺得這個夜晚分外美,分外動人,便像小時候躺在奶奶懷中看天上的星星一樣。
沒有人願意驚碎這夢一般的寧靜,在這一刻,他們完完全全地放開自己的心靈,放開自己的懷抱,盡情地融入到夜色之中,忘記戰爭,忘記血腥,忘記城內外所存在的敵人,便像他們在戰鬥之中忘記了自己一般,忘記一切!他們惟一的希望,那便是想明日的太陽永遠都不要出現。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只是一種奢望,有再也不會出現的人,但卻沒有再也不會出現的太陽。
天,終會亮,戰爭也終會驚碎他們的美夢。
這便是現實,而現實總比想像更為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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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陽光驚醒了沉睡的鳥兒時,當第一聲馬嘶驚碎了清晨的寧靜時,戰爭便開始了!
其實,戰爭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只是在一陣低調的沉鬱過後,再一次變得暴戾起來,由溫柔的情調變成了殘酷的血腥。
刀光劍影再一次暗淡了陽光,塵埃再一次遮住了天空,急促的蹄聲再一次震撼著大地。
天、地、風、雲全都在變幻。
很難得,這又是一個很好的天氣,依然晴朗,萬里無雲,若沒有這飛舞的塵埃,那天空必湛藍得如一塊無瑕的藍寶石。但這一刻,已經沒有誰再願意欣賞這天空是否美麗,也沒有人在意這陽光是否明媚,昨夜被涼風冷卻的血液,又一次燃燒了起來,沸騰澎湃的心潮再次化為激流衝出喉嚨,化成讓人心悚的聲音:「殺啊……殺……」戰鼓之聲再次響起,漫山遍野的旌旗再次游動起來。
戰爭開始的第二天,依然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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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邑和王尋很悠哉,戰爭雖然是由他們一手操持,但是他們卻似乎完全處於戰爭之外,像是看風景的遊人。
昆陽的抵抗能力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而這座城池的堅固也讓他們有些意外,這更增加了王邑要快速奪下這座城池的決心!不過他知道,昆陽城再堅,也經不起百萬大軍的踐踏,破城只在旦夕之間。
其實,望著那十餘丈高的雲車向前推進,再居高臨下,如鷹抓小雞般看那倉皇奔於城牆上的綠林軍戰士,也是一件很有趣很愜意的事情,便是王邑也有點想上雲車觀看城內此刻的景象。
「報——」一名中軍快速奔至王邑的座前。
「報——劉秀領著一千人馬在營外叫陣!」那中軍半跪著稟報道。
「什麼?」王邑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問了一遍。
「劉秀領著一千人馬在營外叫陣!」那中軍又稟報了一遍。
王邑不由得好笑,再問道:「就只一千人?」「只有一千人!」那中軍肯定地道。
「不知死活的黃毛小子,一千人也敢前來叫陣,簡直是自尋死路!傳我將令,讓第二營調三萬人馬去把那小子給我抓來!」王邑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傳令道。
「慢!」王尋卻阻斷王邑的話,道:「劉秀這小子素來詭計多端,這次居然領一千人馬敢來叫陣,恐怕其中有詐,這昆陽城破在即,又何必跟這小子節外生枝?待我們先破了城,再收拾他也不遲!」「哦,難道就看著他在外叫陣嗎?」王邑想了想問道。
「他不過區區一千人而已,我們又何必那麼勞師動眾?派五六千戰士前去就足夠了。不過,先要試他一試,看看是否有詐。若是他們一打就跑,定是誘敵之計,我們便不用追;如果他們不跑,六千戰士對其一千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王尋分析道。
「嗯,這確實不錯,那傳我將令,各營沒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動!陽浚!」王邑呼道。
「末將在!」陽浚應了聲。
「你帶六千人馬去將劉秀那小子生擒活捉!」王邑沉聲吩咐道。
「末將定不辱命!」陽浚充滿豪情地道。以六敵一,劉秀的戰士再厲害也沒什麼可怕,是以陽浚認為有點勝之不武,不過他絕不會在意去教訓這一千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