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篝火狂燃,躍動的火苗使整個夜空都變得昏黃,校場更是亮如白晝。
校場周圍圍坐著數千戰士,其中有平原軍戰士,竟也有近千的降卒。
這是林渺的要求,他要降卒也來看這場決鬥,也要看著富平如何戰敗,他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去震撼這些降卒,從而用最少的言語和時間來讓這些人順服。
這些降卒都有些不敢相信,平原軍居然會讓他們來觀看決鬥。
林渺果然是在校場之上等富平,遲昭平也坐在場邊,神情冷肅,在校場四周布下了許多好手。
而林渺便肅立在幾堆篝火之間,像一棵蒼奇的古松,傲然、挺拔,彷彿融入了整個夜空,讓人無從揣摩。
富平在鐵頭諸人的看護之下步入校場,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林渺的背影。
林渺背對著他,手中拄著一柄刀,像一根枴杖般頂著地面,而又支撐著整個身體,如一棵與刀並生的樹。
富平只覺得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絲寒意,就因為林渺那傲立的背影,那輕鬆而自然的一站。
「你準備好了?」林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淡淡地問道。
「可以了,我並不需要什麼準備!」富平大步來到場中,神情冷傲地道,他也有點驚異這校場周圍居然有這麼多人,而且還有他的部下,也不知道林渺弄的什麼鬼。
「為了公平,我讓你的部下也來作個見證。如果你贏了,便不會再有人阻止你走出平原!」林渺又道。
「你想得很周到!」富平並不領情地冷笑道。
「是應該想得周到點,我不是一個喜歡人說多餘話的人!」林渺說話間悠然轉身面對富平。
校場之中的篝火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如同有一隻隻暗風箱在鼓吹著這躍動的火焰,使整個校場的光線明滅不定,顯得有點詭異,但是每個人都能看清林渺與富平的表情。
林渺與富平相距三丈而立,似遠而近,四目在空中遙遙相對,富平竟心神震了一下,但旋即將心神完全平復。他明白,自己絕不能有半點分神,這一點也許便是最後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在城外的兩軍交鋒之中,他敗了,而這一次,他再也不能夠敗,也敗不起!
不可否認,林渺會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無論是在戰場上校場之上,尤其在單獨與林渺相對之時,富平有著深刻的感受。他覺得自己仍低估了這個年輕對手的武功,但是這些並不能改變現實,他必須直面一切。
篝火跳動更快,像是舞動的精靈,詭異得讓校場的每個人都禁不住握緊了拳頭,有些人手心竟滲出了汗水。
有風吹起,夏日的夜風很涼爽,不過此刻都已快天亮了,這風吹起來就有點冷了。
黎明前的天空,自然極黑,眾人雖然徹夜未眠,但在大戰之後,眾人仍無法平復心中的興奮,因此,對這一場來得有點意外的高手之戰也充滿了期待。何況,這場高手之戰的主角乃是他們此刻最敬仰的林渺以及今晚的主敵富平,不過,這一刻場內外變得異常靜寂。
林渺依然是那輕輕鬆鬆一站,拄刀的姿勢依然是那般優雅,那般愜意,但富平卻沒有這般輕鬆。
林渺越輕鬆,富平便越覺得沉重,他從未感到這般壓抑過。在許多年前,他也曾孤身與人決戰過不下百次,但每次若未殺敵,也定可以逃脫,便是在最可怕的對手眼下,他尤可保住性命,然後在不斷的交手中成長,直到他成為一個統帥千軍萬馬的一方之雄,他為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他只不過三十歲,三十歲便可以成為一方之雄,擁有傲視江湖的武功,有讓北方矚目的力量,可是在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女人,沒有一個真正能讓他心儀的女人,可是今日卻要因為一個無法得到卻心儀的女人決戰,而且是關係今生命運的一次決戰,更可笑的卻是,這是一個比他更年輕的對手施捨給他的一次機會!
富平並不是一個慣於接受別人施捨的人,但是卻又不能不把握住這次施捨的機會,因此,他心中有著無法言述的壓力。這是一種內在的壓力,來自對手林渺,無論怎麼說,他都是一個敗軍之將。
「你的心無法真正平靜,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惟有一敗!」林渺說得很肯定,很平靜,平靜得讓富平的心都有些凜然。
林渺沒有趁機出手,本來他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出手,可是他沒有,他並不以為揀這點小便宜是有必要的,至少他決定要讓富平敗得心服。不過,這種機會只會有一次。
富平聚斂了心神,他必須如此,而在他聚斂心神之時,氣勢立刻瘋漲,激得火焰狂跳不止。他未動,但已散發出極為濃烈的戰意,靜立,有如一座高山。
林渺笑了,他希望看到的是對手能夠盡全力,他也希望能全力一搏,戰個痛快。他知道富平是因為敗在鐵頭等五大高手的聯手之下,其武功之強,只怕已不在雷霆威之下,但他並不怕。
有些人為林渺捏了把汗,儘管這些人都相信林渺的智慧,但是他的武功也能像其智慧一樣嗎?另外一點則是因為富平那瘋漲的氣勢,而林渺卻仍顯得極為冷淡,看不出有什麼異動。當然,這只是相對於那些決戰的普通戰士們。在遲昭平及黃河幫的高手眼中,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在富平眼裡也不是這麼回事,絕不是!林渺沒有直衝霄漢的氣勢,但卻有融入天地的悠然。
林渺那隨隨便便的一個立姿,竟沒有半點瑕疵,完美得便像這夜,像這寂寥的星空,也像是夜風中拂至的晨曦之氣,無從揣測,無從掌握。
天與地是沒有破綻的,夜與風也是沒有破綻的,而這僅僅只是林渺的輕鬆一站,要是林渺出刀,那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在林渺至靜的表現之中,富平本就有點沉重的心更是打結了,他覺得自己自任何方向、任何角度出擊,都要承受雷霆一擊,承受整個天地的壓力,但他的氣勢瘋漲之下,卻又不能不發,若不發,只會讓自己在自己的壓力之下崩潰。
篝火在「嗤嗤……」地跳動著,合著富平心跳的節拍,在突然之間,彷彿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富平心跳的聲音,但是富平的臉色卻顯得越發沉鬱,猶不敢輕易出劍,也未曾拔劍。不過,林渺卻在這一刻動了。
林渺出手,便像他靜立於夜空之中一般,沒有半點聲息,也無半點徵兆。
林渺一出手,篝火便裂開了,分成兩半;夜空也裂開了,分成兩半;風也裂了,發出的聲音在林渺的刀抵至富平面前之時才顯得尖厲起來。
一出手,刀便在富平的面前,帶著裂開卻仍在燃燒的火焰,使一切都顯得詭異而無常。
富平怒吼,氣勢隨劍而出,他終於找到了洩出的途徑,那便是林渺,但他一出手,卻發現林渺不見了。
林渺不見了,只剩下兩團在虛空中兀自燃燒的火焰,而這兩團火焰在富平那淒厲的氣勁之下,如充氣的球體一般,爆散成碩大的火球,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在黑暗夜空之中爆散成無數朵飛灑的花,但就是沒有林渺的蹤跡!
林渺突然消失於富平的眼前,但富平的心中突地出現了一柄刀,一柄無休止擴大、吞噬其鬥志的刀。
刀是林渺的,竟不是來自虛空,而是來自他的心中——心刀!
林渺的刀攻入了富平的心中,但富平卻仍不知道林渺會在虛空中哪一個角落出現。當然,林渺一定會出現!
林渺的確會出現,而且定是出現在他最該出現而富平最不想他出現的地方。
富平以為這個地方是身後,是身後那個他看不見的死角,於是他的劍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後旋,而身子也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後轉。他絕不想林渺攻擊他死角的機會,但是他轉身之時,仍呆住了,因為林渺也不在他背後!
林渺不在富平認為可能出現的地方,當富平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卻已感覺到一股沛然熾烈無比的氣勁自後方襲來,但這時,他已是無法及時轉過身來,不過卻知道這股氣勁來自林渺,只是他不知道林渺以什麼方式在他的眼中消失。當他扭頭之時,只看到了一團火。
一團火,一團燃燒得無比熾烈的火。
林渺竟然在那跳動的篝火之中!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遲昭平和黃河幫的一眾高手。而這一刻,他們才知道林渺攻勢有這般詭異,似乎可借天地之間一切的事物遁身,借天地之間所有的事物攻擊。
「當……」兩大高手的第一擊,聲音極為清越,如空山古剎的晨鐘,激得所有觀看的人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富平只感這股力量強大得讓他無法抗拒,儘管他接下了這一刀,卻無法制止地向前衝出五步才立穩身子。
因為林渺這一刀太凌厲,也因為富平一開始便失算了。
林渺一聲低嘯,聲震九霄,刀鋒仰天而出,「山海裂——」篝火頓暗,所有的光彩都聚於刀上,彷彿夜空突然被陽光撕開,一片明朗,而林渺則是這片陽光所覆的天神。
富平倉皇轉身,發現夜空真的裂開了,天與地也被這一刀的氣勢所裂,他在最開始所凝聚的所有氣勢也因此而盡裂。
無堅不摧的一刀,無所不裂不破的一刀!富平終於是正面面對這個可怕的年輕高手!
江湖中早已盛傳,林渺已成了江湖第一年輕高手,其風頭之盛已蓋過了早已成名的劉秀和鄧禹,比之另一個近來在江湖之中也大出風頭的范憶還要讓人津津樂道。因為范憶是天下兩大義軍之一赤眉軍大首領樊祟的義子,而林渺卻只是靠自己闖出來的,更因為昆陽之戰而名動八方。
年輕第一高手!富平無法逃避,但他卻明白江湖中的傳言都是有根據的,也並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只憑林渺這裂天的一刀,便沒有多少人能接下。
富平接下了,在一招失去先機之後勉強接下了,但是卻斷了手中的劍!
富平的劍斷了,可手中又多了一柄刀,這是他挑選了數次之後為自己準備的後路,只是沒想到,在第三招林渺便斷了他的劍,而且其中第一招還是虛招,這讓他感到沮喪,卻讓場外觀看的黃河幫弟子歡聲雀躍,他們在為林渺那一刀喝彩。
讓富平氣餒的並不是那些喝彩聲和唏噓聲,而是林渺接下來的一刀!
「天地怒——」林渺口中如焦雷般呼出這四個字,然後整個夜空都變了,黑暗而無頂的虛空裂出一道粗長的閃電。
閃電連天、接刀、入地,於是天與林渺、林渺與地結為一體,化成一道燦爛而傀麗的光芒,使整個夜空亮得難以形容。
所有的人都在為林渺這一刀震撼,他們忘了呼吸,忘了自己的存在,於是,有人頂禮膜拜。那奇異的亮彩,使富平的臉色映得蒼白,那群降兵的臉色也很蒼白,他們便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遲昭平記起了那日林渺在邯鄲之時引動的天象,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後來她親自到耿信私宅的那條街上去看過,她見識了這一毀天滅地刀招的威脅,禁不住手心滲出了汗水。
光芒無限地擴大,一綻再綻,如噴射的花筒,但這以爆炸速度輻射的卻是光。
光,即是刀,沒有人再看見林渺,沒有人能看見刀,也沒有人看見篝火,只在光一亮之時,便吞噬了林渺和刀還有那幾堆燃燒有六尺高火苗的篝火堆。
富平沒有想到要抗拒,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有多遠走多遠,只要能走出這一刀的範圍,但他甫一動,那光一般的刀影便已經吞噬了他,然後,那光一亮再亮,彷彿林渺是一隻利用雷電發光的物體,電力越強,光越亮,亮得讓所有人的目光不敢逼視。
太刺眼,刺得讓觀看之人不得不閉上眼睛,但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地卻是一片黑暗。
有人發出了驚呼,因為幾堆篝火在剎那之間全部滅掉了,沒留下一點火星,天與地一片死寂,讓人覺得喘口氣都是沉重的。
是的,喘口氣是很沉重的事情,在黑暗之中,沒有人敢動,彷彿全都沉浸在剛才那燦爛無比的刀光之中,他們的心神無法自那極度的震撼中回到現實。
降兵不敢動,每個人身後都抵著刀,他們沒有自由權,遲昭平也不會給他們機會。
所有的人都在傾聽校場之上的動靜,沒有了刀聲,也沒有了風聲,而林渺呢?富平呢?是誰勝了?又是誰敗了?
「哧……」一溜火光亮起,是一旁的黃河幫戰士點亮了火把。
然後又有數十支火把在片刻間點亮。
校場中間依然有些暗,那四堆已熄滅的篝火所有燃木依然架起那如孤峰般的影姿,而在場中立著一人,另一人卻是跪在地上。
當有人上場點篝火之時,這才發現立著的人是林渺,刀已經不見了,負手而立,意態極為悠閒而瀟灑。
富平拄刀而跪,頭埋得很深,讓人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如何,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不用點這篝火了!」林渺的聲音很平和。
那點篝火的戰士火把已送出去,卻沒有點亮篝火,那架著的燃木卻突然枯塌,化成一堆灰燼。四堆篝火命運卻相同。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場中已亮起了幾百支火把,他們已經可以看清場中的一切,包括那化成灰燼的燃木,而在沒人相觸之時,這些灰燼居然可以凝成原形架在虛空之中凝而不散,這確實聳人聽聞。
遲昭平也不由得呆住了,她也沒有料到世間竟有如此可怕威力的一刀。
「你敗了!」林渺的話很平靜,像是這不會被涼風吹皺的夜。
「哦……」平原軍戰士立刻發出一陣歡呼,他們的英雄勝了,這確實讓人振奮。
遲昭平也有喜色,林渺勝了,不僅勝了,更震撼了所有人的心,這一刻她似乎明白為什麼林渺要讓降軍也來觀看這場決鬥,為什麼要用最讓人震撼的方式來贏這一場決鬥!這本就是林渺有意安排的一場鬧劇,而這鬧劇之中的富平只是一個配角。
「我敗了!」富平抬起頭來,臉色極為蒼白。的確,他敗了,敗得無話可說,敗在這驚世駭俗的一刀之下,他不冤!在戰場上,他敗了一次,在決鬥中他依然敗了,他知道,林渺如果要殺他,剛才那一刀,他便已經死了十次。
「這是什麼武功?」富平抬頭問道,他的嘴角掛著血絲,林渺這一刀摧毀了他的自信和鬥志,但他卻並不傻。
「《霸王訣》!」林渺答得很坦然,很平靜,但響在富平的耳中,卻猶如焦雷。
「《霸王訣》?!」富平露出一絲苦澀的笑,神色間竟多了一絲欣然。他敗在天下幾大奇學之一《霸王訣》之下,絕對不會有人說他敗得不值。他曾聽過《霸王訣》的傳說,也曾嚮往過《霸王訣》的絕世武學。
「我希望你是個遵守諾言的人!」林渺悠然道,在火光相映之下,狀若天神。
富平還有什麼話好說,每個人都會珍惜生命,如果可以活下去,沒有人真的願意去死。他看看天空,東方天空已經泛起了一層魚肚般的白色,就快要天亮了,可是他的心卻沉入了黑暗。
△△△△△△△△△
看過這場決鬥的降軍回到了自己被關的營中,他們可以說話,但他們能說的便是林渺與富平的一戰,能夠禪述清楚的便是林渺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還告訴了所有降軍一個消息,富平敗在林渺的刀下,然後自願永遠留在黃河幫中。
永遠留在黃河幫中的意思與降服的區別,這群降卒分不清楚,但這些在見過或聽過林渺那驚天動地一刀的降卒,都已經定下心來要成為平原軍的一員,連富平都敗了都降了,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投降更是他們惟一的生路。
林渺的刀不僅震撼了那數千降卒,也同樣震撼了獲索的兩員大將堂墨和左丘代。這一切擊碎了富平的信心,也同樣擊碎了這兩人的信心,他們對獲索想再次戰勝黃河幫也失去了信心,所不同的是,他們依然受到了林渺和遲昭平的禮遇。
林渺對堂墨和左丘代並沒有以勝利者和征服者的姿態出現,而是很平和,像是把酒言歡的朋友,與剛才在校場之上那無敵高手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這讓堂墨和左丘代有些無所適從和受寵若驚,也有點感激。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沒有理由不降服。
林渺要戰富平,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勝利,而是要震撼降服者的心!
降卒降將始終是一個最難解決的問題,因為這些人很可能是一個埋在軍中的火藥筒,隨時都有可能給予黃河幫致命的一擊!必須徹底地征服這些人的心!而最直接最有說服力的便是展示自己無法被戰勝的力量。
事實上,林渺要勝富平根本就用不著動用那最為霸烈的天地怒,但卻沒有什麼招式比天地怒更具震撼力。所以,在第四招之時,他便用了最為犀利的殺招。
林渺今日的功力早已是今非昔比,在玄門之中,得以化解體內火毒,並將體內的幾股生機融合,雖然他仍不知道該如何完全利用,但這也足以支撐他使出在邯鄲時未能成功的一招,而對自己的經脈再無損傷。
富平的信先由遲昭平看過之後,再由人送去富平的軍中。
黃河幫的戰士都想趁勝追擊,一舉擊潰獲索的大軍,但林渺卻反對。
林渺反對的原因是城中太多降兵,這問題沒能處理好,絕不可以草率出兵,那樣所擔的風險太大。
林渺是一個喜歡險中求勝的人,而且總會走險招,但他卻知道什麼時候值得去冒險,什麼時候不值得。因此,他不贊成這次也再險中求勝,這不值!
當然,讓獲索得到了休養的機會可能會產生不好的後果,但林渺仍不認為有必要狗急跳牆。
林渺的話在平原軍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甚至是決定性的力量,這是林渺靠實力贏得的榮譽與信任。
平原軍已經習慣了接受林渺,也因為林渺與遲昭平那種已經很表面化的關係。因此,黃河幫不再決定進攻,而是在鞏固自己實力的基礎上不斷地吸納新的兵源,而最好的擴充目標是富平的殘部,因為富平在黃河幫中,又有富平的那封信。因此,富平殘部擁有一個極好的突破口。
林渺並不能在平原呆太久,他還得盡快回梟城處理一些事務,尚有太多的事情等待他去做,這一刻他只恨不能夠分身數用。
△△△△△△△△△
大漠的晨曦極美,遍野黃沙之上泛起一層鱗片般的白斑,然後大地的遠方陰暗有明確的界限,而這界限以極速奔跑,當界限走到近前之時,便看見了跳出遠處沙漠邊界的太陽。
紅紅的太陽,大大的,將天空中的黑暗盡數掃除。
小刀六和任靈這一刻卻並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他們感到大地都在搖晃。在太陽升起的方向,起了一層灰色的雲,紅紅的太陽在其中若隱若現。
於是臨仙鎮上的每個人心情都變得緊張,他們知道,該來的人終於還是來了,那揚起的漫天黃沙破壞了這晨曦的清爽,破壞了這靜謐而安詳的天地。
小刀六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早晨起床的時候他習慣做這樣的動作。昨夜他睡得還算香,祥林以前便罵他是豬,一頭有福氣的豬,只要他想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能睡得安穩,也許祥林是說對了,小刀六昨晚睡得像頭豬一樣,任靈說在隔壁的土坯房中都可以聽到他打呼嚕的聲音。
當然,這只是開玩笑,小刀六知道自己不會打呼嚕的,以前也許會,但是跟無名氏學了內勁的修習方法之後,他便改了這個毛病,這還讓小刀六好不歡喜了一陣子。
「懶豬!現在才起來呀?」任靈騎馬自鎮子的那一頭趕了回來,便發現小刀六在一個土坡上伸懶腰,不由得叫了聲。
小刀六有點驚訝,任靈竟起得這麼早。不過,對「懶豬」這個名字似乎心安理得,打個「哈欠」道:「早啊!」「早什麼早,翰東海的人都快到了,你不準備一下嗎?」任靈有些焦急地道。
「來了嗎?來了就來了,難道還要我們出鎮相迎不成?」小刀六滿不在乎地道,但看任靈,顯然昨夜未曾睡好,心中倒生出一絲憐惜。
「算你狠,鐵朗他們都快手忙腳亂了,你還在這裡伸懶腰!」任靈不由得笑了笑道。
小刀六也笑了笑道:「他們是被打怕了,我們還沒有打呢!如果翰東海遇到我,包管會是灰頭土臉地溜掉!」「看你呆會兒怎麼對付他們!」任靈不相信地道,她雖然感覺這支飆風騎的戰士有點特別,但卻還不曾見識過飆風騎如何作戰,是不是真有耿純所說的那樣厲害。
「你等著瞧就是了,如果翰東海也像你那麼厲害,那我就只好認輸。不過,我想翰東海怎麼可能有靈兒那麼厲害呢?」說著小刀六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任靈飛落馬下,踢了小刀六一腳,嬌嗔道:「我有那麼厲害嗎?」「喲……」小刀六微呼了聲痛道:「有,當然有,讓你打了還不敢還手,你說是不是比翰東海要厲害?」「去你的!」「吁……」一聲戰馬的長嘶,野狼急速帶住馬韁,在土丘前立定,呼道:「蕭公子,翰東海的人已經到了十里之外,一盞茶後便將逼至臨仙鎮,我大哥請公子守住東面!」「你去告訴悍狼,這東面我一定會守住,讓他和鐵朗小心了!」小刀六也揚聲道。
「好!那就有勞了!」野狼這一刻也不敢對小刀六有半點放肆,因為他已經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手下有著一些極度可怕的人物,連悍狼都絕不敢輕惹的人物。
望著野狼離開,任靈不由疑惑地道:「你是不是傻了,這可是翰東海要攻的正面,我們如果全力與之衝突,豈不是給了悍狼可趁之機?」小刀六「哈哈」一笑,很自信地道:「翰東海不敢從這一面強攻的,他必定繞過這裡攻擊另外兩面,就算他要攻這裡,我也會嚇得他退走的。」「大小姐請放心,我們早就已經佈置好了,翰東海遇挫之後,不知這一面的虛實,必不敢全力攻這一方,我們所裝備的弩箭在這大漠之中是無敵的!」胡適自信地道。
任靈這才想起小刀六的天機弩,此弩射程最少可達五百步,如果翰東海敢來,必殺他個措手不及,那時自然不敢自這一方正面強攻了。不過,她仍有些擔心,畢竟翰東海擁有兩千匈奴戰士。
匈奴戰士是出了名的強悍,僅靠小刀六這一百五十名戰士能夠有用嗎?
△△△△△△△△△
翰東海,是呼邪單于手下的一員勇將,隨呼邪單于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更是呼邪單于最忠實的部將。
呼邪單于擁有四萬餘匈奴戰士,有三名萬夫長、數十千夫長,但以千夫長之名統帥兩千部卒的,卻只有一個翰東海。由此可見,呼邪單于是如何重視翰東海。
在南匈奴之中,有人曾說,翰東海不是呼邪單于的血緣兄弟或親戚,否則翰東海早就是萬夫長了。
但翰東海從不爭持這些,他已經很滿足現狀了。他本是一個奴隸的孫子,其父因戰功而成了自由人,他卻因戰功成了呼邪單于的紅人,他一家都受著呼邪單于的恩惠,所以他很滿足。
在草原或沙漠之中,翰東海從來都是很自信的,匈奴人所能擁有的凶悍和強壯他全都有,匈奴人所沒有的細膩和文采他也有,除此之外,他還有著連他自己都以為傲的武功!
翰東海的武功是來自西域異人,在呼邪單于面前,他曾於盞茶時間之內大敗了呼邪單于引以為傲的十大勇士,於是他便成了呼邪單于的紅人。在戰場上,無論是與漢人北征的大軍還是與北單于南攻的大軍,他從未退縮過,更從未丟過呼邪單于的臉,這使南匈奴戰士都尊重這個已經四十多歲的勇將。
這次南來徵兵和徵糧,翰東海來了,所過之處無不順從,但是鐵木部居然敢抗拒,這使他極為震怒,所以他追來了,一個驕傲而且受慣了尊敬的人是不容許有人對他有半絲不敬的。
翰東海便是這樣的人,而鐵朗似乎也明白翰東海是這樣的人。所以,即使是逃到了臨仙鎮,仍然不能避免一戰。
翰東海之所以晚上不攻,是因為他也知道臨仙鎮的存在,晚上在沙漠裡進攻一個小鎮是不明智的。
臨仙鎮也可以算是一座小城,這裡有許多雜居的人,但也是漢人與匈奴衝突常發之地。因此,這座小鎮也有齊全的壕溝,以及城防設施,儘管因年久失修,壕溝已經變淺,卻依然可以稍加利用。
沙漠之中,或許沒有水,但是卻有一種黑色的油,大漠之中常稱這東西為龍血,是一種極易燃之物,守城之時,這也確實是一種好東西,可以讓城外壕溝成為一道火壕,這與護城河又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翰東海也不想在晚上貿然進攻臨仙鎮,但他絕不會放過這些頑固的下等人!
翰東海看見了臨仙鎮,遠遠地便望見了臨仙鎮中似乎有塵埃揚起,彷彿有大批的人馬在其中移動,這讓他有些興奮,彷彿看見了那群下等人在鎮中驚慌亂竄的樣子,於是他帶住了馬,在千步之外遠觀臨仙鎮。
「統領,臨仙鎮內似乎有防,鎮口讓東西給堵住了,我們只怕無法驅馬直入了!」一名百夫長前來相報道。
翰東海冷冷地笑了笑道:「就是銅牆鐵壁又豈能阻我鐵騎?這小小的臨仙鎮又能有什麼可擔心的?立刻給我傳令,如果臨仙鎮的人膽敢反抗,便也殺無赦!」「統領,此刻臨仙鎮的居民已經全都被悍狼馬賊擊殺,裡面只怕已全都是那些流匪馬賊了!」那名百夫長出言道。
「你以為本統領不知道嗎?本統領有好生之德,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你少在這裡多嘴!」翰東海冷叱道。
「是,是……」那百夫長臉色立變,連忙轉身向臨仙鎮趕去。
△△△△△△△△△
「裡面的人聽著,我們統領有好生之德,如果你們肯出來投降,可以免你們一死,否則,將踏平臨仙鎮!」那百夫長喝道。
「說話的是何人?報上名來!」沙裡飛立於城牆之上高聲喝問道。
「你是何人?膽敢如此呼喝!」那百夫長臉色一變,冷問道。
「我是你阿爸!」沙裡飛放聲道,他對呼邪單于的人恨之入骨,因為他昔日所帶的一窩蜂馬賊兩百餘名兄弟就是被呼邪單于的人逼得走投無路,後來幾乎全軍覆滅,如果不是塞北沈家的人相救,他也屍橫黃沙了。因此,他對呼邪單于的人從不會客氣,如今他知道小刀六已決定與翰東海相戰,他自然不用多說什麼。
那百夫長大怒,喝罵道:「好個不知好歹的賤奴,待我踏平臨仙鎮,必將你千刀萬剮!」「哈哈哈……」沙裡飛大笑,似乎根本就沒把這小小的百夫長放在眼裡,而是冷冷地道:「你沒機會了,因為你就要死了!」那百夫長氣得「哇呀呀……」大叫,摘下肩頭的大弓,正欲搭箭,突覺座下戰馬一聲驚嘶,竟人立而起。
那百夫長大驚,忙緊抓馬韁,便在這時,他發現腳下的黃沙翻起一股沙浪,如有一支巨鼠竄於其中,他正驚疑之時,一道刀光閃過。
「喳……」戰馬一聲悲嘶,落地的兩蹄竟被斬斷,而另一道刀光自另一側的黃沙之中飛起,可憐的百夫長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便已身首異處。
血光飛灑,那斬馬殺人的兩人隨即又迅速沒入黃沙之中,了無痕跡。
遠處的翰東海也大吃一驚,他看見了那自黃沙之中躍出的兩人,也看見了那慘死的百夫長,但他根本就沒時間出手相救,待他想出手之時,那兩人竟又沒入黃沙之中不見了。
匈奴大軍頓時皆大為震駭,他們坐在馬背之上,根本就無法發現那些黃沙細微的動靜,一時之間,他們根本不知道在這黃沙之中究竟埋伏了多少這樣的敵人。
「殺!」翰東海怒喝。
「哦,哦……殺……」匈奴戰士立刻飛騎而上,揚起黃沙漫天。
八百步……七百步……六百步……五百步,眼看就快到那百夫長屍體身邊了,那一片平坦的黃沙突然爆裂而開。
無數的怒矢若漫天蝗雨一般飛灑而下,以無堅不摧的速度和氣勢洞穿戰馬、鎧甲和這些匈奴戰士的身體。
那些甲冑根本就無法阻止這些怒矢的穿透。
翰東海連連撥開數矢,刀鋒竟崩了小口,手臂發麻,不由得駭然,他身邊的戰士與戰馬稀里嘩啦地倒下一大片,死傷達兩三百人之眾,這怎不讓他心驚?
黃沙之中飛出無數的怒矢,使匈奴戰士衝勢一阻,黃沙又立刻平復,翰東海還沒有看清對方有多少人,這些人便已消失在四百步外臨仙鎮土牆外的黃沙之中,像是黃沙之中的精靈。
對方的弩矢居然可以射到四百步外還有這麼強的殺傷力,這怎不叫翰東海也為之震驚?他再往前衝出百步,卻發現土牆之上現出一排人,人人手執強弩以對,似乎根本就沒有將他這兩千戰士放在眼裡,而在土牆之後是黃沙揚起,顯然有極多的人正迅速趕來。
「停——」翰東海不由得駭然帶住馬韁,更讓屬下戰士打住。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若他再前行一步的話,剛才的戰況又會重演,而看那土牆之上只有五十人,卻是夷然無懼,彷彿是有所依憑,這不禁使他想到那些自黃沙之下竄出的殺人者,問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黃沙之下有多少敵人,不知黃沙之下會有怎樣的殺機,這使他不敢貿然而動。
「希聿聿……」戰馬一陣亂嘶,這些匈奴兵也帶住戰馬,有人迅速將傷倒在地的同伴扶起來,也有些人警惕地打量著四面的黃沙,彷彿這是一片魔鬼之地,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敵人在哪裡。
「此路不通,翰東海,我沙裡飛今日又與你相見了,如果你想自這一條道路過的話,便先準備犧牲你一半的戰士吧!」沙裡飛冷喝道。
「沙裡飛!?」翰東海的眼中閃出一絲驚訝而冷厲的光彩,他自然知道沙裡飛。
「想不到你居然還沒有死!」翰東海道。
「想殺我沙裡飛沒這麼容易!」沙裡飛說完「哈哈」大笑三聲。
三聲一竭,土牆上的戰士立刻又消失在牆頭,動作快極,利落而整齊,似乎有著無限的默契。
翰東海又吃了一驚,他看見這些人下牆頭的動作整齊之極,顯然是經過特殊訓練的,而沙裡飛依然很悠閒地坐於土牆之上。這四百多步的距離普通的弓箭根本就無能為力,即使是強弓也只有三百餘步的射程,沙裡飛人在射程之外,除非翰東海親自射,但是這也不一定就能威脅到沙裡飛,可是沙裡飛的人只要沙裡飛一聲冷喝,便立刻可以發箭,而這些箭矢在四百步外仍有極強的殺傷力,也就是說,沙裡飛可以射翰東海,但翰東海卻無法射到沙裡飛!僅憑這一點,翰東海便不敢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