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在兩人相碰的一剎那,「直線的規則」就發生了效用。
一柄雪亮的刀將黑暗劃破,同時也將影子一分為二。
是的,那矮矮胖胖之人的刀突然不知從何處竄出,將影子一劈為二,但劈中的僅僅是一個影子,一個沒有實體的影子,而不是叫做影子的人。
「虛空殘影!」矮矮胖胖之人的語氣有些駭然之色。能夠將影子留在原地,而人卻消失,可想而知這樣的速度是何等驚人。
矮矮胖胖之人回頭望去,卻見影子在自己的身後,沿著直線向前一步步走去。
「哪裡走!」矮矮胖胖之人暴喝一聲,飛身躍起,身隨刀動。
虛空中出現一團銀白色的光團,四溢著比月亮還要森寒的氣勁,向影子猛然撞去。
影子似乎沒有感到從身後奔襲而來的瘋狂刀意,仍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虛空中的光團慢慢擴大,說是慢,是與廣闊無垠的夜空相對照,但其真正的擴展速度幾乎只是眨一下眼睛的時間,便將相隔十多米的影子包圍在光團之中。
影子的腳抬了起來,伸了出去,平行於地面四十五度角。
「砰……」腳在萬千變幻的刀影中找到了一線稍縱即逝的空隙,踢中了光團的最核心。
光團消散,矮矮胖胖之人似大南瓜般在街道上滾了幾個大圈。
影子對之一笑,道:「你回去告訴莫西多,如果他嫌栽種的南瓜沒有人要的話,麻煩他送到菜市場去,我可不喜歡吃南瓜。」說完,哈哈笑著就向前走去。
與此同時,在街道旁的一座建築內,隕星圖十分驚駭地道:「怎麼胖刀在他手中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旁邊的莫西多道:「現在隕大人應該知道這個人的厲害了吧?方夜羽與胖刀的修為不分上下,方夜雨一招之內死於朝陽之手,胖刀在他手下毫無還手之力,如果我們能夠得到此人的相助,必定如虎添翼,何愁大業不成?」隕星圖道:「那他與落日又是什麼關係?殿下多次試探落日不得成功,又豈能貿然用他?」莫西多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我能夠用他,自然有我充足的理由,只是現在還不方便說出來。」隕星圖心中有些不快,但沒讓它表現出來,他道:「殿下自然是足智多謀,但他是否能夠為殿下所用呢?這個人看來並不簡單。」莫西多自信地道:「他的確不簡單,但他有弱點在我手中。從他出現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注定是為我所用的。」隕星圖有些迷惑地看著莫西多,他自認智慧並不輸於莫西多,但他不明白莫西多的自信是從何面來,難道……
隕星圖道:「殿下知道此人是從何而來?」莫西多對他神秘地一笑,道:「隕大人剛才不是已經聽到胖刀所說的話了麼?所以我說,怒哈皇叔應該完全放心這邊事情的進展情況。佈局已經成竹在胸,只待棋子落下去。」原來,莫西多此次帶隕星圖來看影子,其原因是怒哈對莫西多的表現並不是很滿意,他認為莫西多的計劃破綻很多,不可預測的因素也實在太多,比如大皇子古斯特至今沒有一點消息,聖摩特五世臥病在床到底有何陰謀?(儘管現在已經好了)……等等,所以他派來隕星圖,便是要清晰地瞭解莫西多的整個計劃的每一個細節。
隕星圖道:「那就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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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好好地睡了一覺,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顆顆銀星毫無規律地散落在夜幕下。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濃重的露水已經將他的衣服打濕了。
原來,他又是在屋頂上睡覺。
枕著星星睡去的感覺雖然好,但被露水打濕衣服,卻不怎麼好受了。
他提了提貼著身子的濕衣服,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奈。
正當他發愁時,旁邊有一個聲音道:「衣服濕了?」「嗯。」影子點了點頭,也不往身邊看去。
「想不想換件衣服?」「當然,只是我不穿女人的衣服。」一件衣服丟在了影子的手中,是一件男人的服飾,影子拿起衣服正欲穿上,卻又停了下來,道:「可不准偷看。」他仍沒有向身邊望去,他的樣子像是在對衣服說話。
衣服自然沒有回答,身邊之人也沒有發出聲音。
影子又道:「可不許偷看。」仍沒有聲音回答,可他此時的衣服已經換好了。
說實在話,這是一件不錯的衣服,有著月亮一般的顏色,有著湖水一般的輕柔,穿在影子身上極為合身,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樣。
「謝謝。」影子道。
身邊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影子終於忍不住向身邊望去。
一雙明亮的鑽石般的眼睛,似可洞穿人肺腑般正望著影子,彷彿一直在等待他轉眼相望一般。
眼睛的主人是法詩藺,此時,影子所在的屋頂正是暗雲劍派法詩藺的房間上面,不知何時,影子來到了這裡。
法詩藺道:「你終於敢看我了。」影子本想移開目光,聽到法詩藺之言,卻道:「是嗎?難道我什麼時候不敢看你嗎?」「你一直都不敢看我。」「我怎麼不記得?」「因為你不想讓自己記得。」「我怎麼會不讓自己記得?難道你長得不漂亮嗎?不,你是雲霓古國第一美女,這樣的女人我怎麼會不看?你一定是想冤枉我。」「你不用裝著對什麼事都不在乎的樣子,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裝得也不像。」「你又在冤枉我,我幹嘛要裝著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我本來就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不過,對你這樣的美女我可不能不在乎。」影子道。
法詩藺望著天上的月亮,幽幽地道:「一個人要騙別人容易,但若欺騙自己可就難了。」「騙自己的人一定是傻子。」「當一個人不再擁有的時候,他惟一可以做的便是學會不要忘記;當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再擁有的時候,他惟一可以做的只是忘記。」法詩藺突然毫無目的地說道。
影子一笑,道:「對不起,法詩藺小姐,我可不太聰明,不明白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在我們那裡,有一種叫做哲學家的經常說這種話,我想你和他們是同一類的。」「你懂的,你只是裝作不懂。我不知道你是朝陽,抑或朝陽是你,但你絕對是我認識的人,這是可以肯定的。我只是想說,我能夠理解你。」「理解我?」影子突然冷笑道:「沒有人可以理解我,包括我自己,就像我現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殺你一樣。」影子的雙眼如電一般射出兩道森寒的極光,手中的飛刀沿著兩道極光閃過,狠狠地插進法詩藺的心臟。
這是沒有任何徵兆的突變,隨著飛刀的拔出,鮮血陡地噴射而出……
影子對著法詩藺冷冷一笑,道:「謝謝你的衣服。」然後便離開了。
法詩藺看著血從自己的胸口不斷湧出,心臟漸漸衰弱,卻沒有一絲痛苦。
她自語道:「原來被人刺中心臟只是有一點涼涼的感覺,就像是將手伸進清涼的湖水中一般。」她緩緩閉上眼睛,沒有絲毫死亡將至的恐懼,反而顯得特別安詳,細細體味著血從體內流向體外,靈魂意識與身體慢慢分離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其實人的死並不是一種消亡,而是靈魂與軀體進行分離,一個上升,一個下降,不能夠再重合一起而已。
她的臉竟然有了一種大徹大悟的笑意。
「嗖……」一道人影似利箭一般破空而至。
是影子!
只是他現在換了另一套衣服。
影子連忙將法詩藺擁在懷裡,驚恐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到底是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大,直裂虛空。
法詩藺緩緩睜開有些沉重的眼皮,對影子擠出了一絲笑意:「我感覺到了死。」「不,你不能死!你絕對不能死!」影子大聲吼著,抱著法詩藺在屋頂上飛掠而去,眨眼消失。
暗雲劍派眾人被驚醒,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斯維特躍上屋頂,他看到了一件濕衣和一些血跡,血跡上面還有溫度。
他知道有人剛剛離開。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有些不安,剛才,在夢中他似乎聽到妹妹法詩藺的聲音。
「難道法詩藺出了事?」他的心陡然一怔,連忙從屋頂飛身而下,猛地推開法詩藺的房門。
房間內空空如也,連一絲人存在的溫度感也沒有,他知道法詩藺一定出了事。
於是,他大聲喝道:「所有暗雲劍派弟子聽命,就算是將整個皇城翻過來,也務必找到大小姐的下落!」「是!」眾劍士領命而去。
斯維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但他知道絕對不能讓法詩藺出事。這是父親離世之前一再囑咐的遺命,也是大哥殘空要他以生命許下的承諾。
他的心很亂!
與此同時,影子抱著法詩藺在屋頂上飛掠,風在他耳邊發出嗚嗚之聲。
他不知自己抱著法詩藺要去往何方,但他聚集全身的力量在奔跑著。他只知道不能讓法詩藺有任何事,他必須讓法詩藺活著。
他答應過那寄居在天脈內,所謂的魔族聖主要保護的畫中之人,他沒有能夠做到;現在,他曾經在心裡悄悄對自己說過要保護的女人被人用一柄飛刀插在了心臟上……
法詩藺的樣子很虛弱,雖然被封住了穴道,但她胸前創口處的血還是在不斷地流出。
此刻,她才感覺到了痛,她不知道為什麼,就像她不明白為何飛刀插入心臟居然不痛一般。
她不明白,既然身體的破壞不能夠讓人感到痛,那人應該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感到痛?或者痛並非是來自肉體的。
她還沒有能夠想清這個問題,但她的意識已經開始迷糊了。
影子看到了巍峨的城門佇立在前方,他的右腳蹬地彈跳而起,身形便化作一條弧線出現在了城樓之上。
巡夜的禁衛軍待感到他們四周的空氣受強大的氣勁所波動,再向影子落地之處望去時,影子又化作一條弧線在他們的視野中消失成一個點,直至消無,融入夜色。
終於,他腳下一滑,倒下了,他用自己的身子先著了地,這也用盡了他最後一點力氣。
疾速拚命的奔跑,他的體力早已經透支,只是憑著意念,他才沒有倒下來,但再強的意念也不可能支撐著一個人連續不斷跑遍整個幻魔大陸。
影子望向懷中的法詩藺,她的臉容比月華還要顯得慘淡,她的眼睛已經閉上,她的氣息已經停止。
她已經死了?!
是的,法詩藺已經死了。
血,已經染透了她的全身,還有影子的衣衫。
「你不是在騙我吧?」影子笑看著法詩藺的臉道。
「雖然你一向不是很喜歡騙人,但我知道這一次你一定是在騙我。」「你騙人的技巧並不高,我一眼就能夠看穿,就像我第一眼便知道可瑞斯汀是女扮男裝一般。」「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歡騙人,包括我在內。因為這個世界太無聊了,平淡的生活已經不能激起他們一點點熱情,所以他們就用那麼一點點智慧,說一個小小的謊言,給這個世界加入那麼一點點調料。然後,就讓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圍繞著這個謊言不斷地轉,去分析,去解釋,去探索這背後的最終目的,有著什麼樣的陰謀。殊不知,這只是有人覺得這世界太無聊,生活太平淡,想尋點開心而已。」「我知道你也一定是在拿我尋開心,因為你覺得我一直很神秘,想知道我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其實,我很簡單,我只是不想太容易受到傷害而已。這個世界總是存在著那麼多能夠傷害人的事情和人。」「我一直很愛你,從你用劍刺中我的心臟,我感覺不到痛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愛上了你,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你,但在心裡我知道已經認識了你一千年,已經愛了你一千年,那次的相見,只是暫時離別後的重逢。」「見到你後,其實我的心很矛盾,我一直不敢真正地愛一個人,因為我怕受到傷害,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這種傷害。與我的外表相比,其實我的內心是很脆弱的。但那一次,我終於鼓足了十分的勇氣約你相見,可惜你沒有來,我脆弱的心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傷害。第二天,我找到了暗雲劍派,我要傷害我的人付出代價,我打算就算拼得一死,也要讓暗雲劍派受到最大的破壞,要很重很重地傷害你。」「可是我錯了,我真的發現自己錯了。當我看到你的眼睛時,所有支撐我的一切仇恨便煙消雲散了,於是我的心傷害得更重,已經支離破碎。我一腳蹬向了地面,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力量破壞了方圓百米內的建築。」「當我不知為何離開時,你說了一句話,約我與真正的落日決戰,我當時下定了決心不會去,但我最終還是去了。」「……這是因為你。」影子看著法詩藺比月華還要慘淡的臉,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他把眼睛轉向天上的月亮,對著月亮道:「我知道你在騙我,你總是喜歡看到我受傷害的樣子,你已經這樣傷害了我一千年……」那幅空白的畫卷從影子懷中滑落下來,它平展開來,空白的卷畫在月光下,這時又現出了那酷似法詩藺的美女。
影子仍只是望著天上的月亮,他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滴血,順著法詩藺已經死去的手指尖滑落而下,正好滴在畫上。
畫卷之上,血紅之色迅速蔓延,片刻間,便染遍整幅畫卷,畫卷之中的美女重又消失。
「你答應過我,要好好保護她的。」影子的耳際突然又響起了魔族聖主的聲音,他無動於衷地道:「你應該知道我把她給毀了,我騙了你。」沒有聲音再響起……
不知不覺,天,亮了。
影子望向懷中的法詩藺,道:「好了,天亮了,你也該醒了。」法詩藺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
她望著影子道:「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法詩藺離開影子的懷抱,她的目光落在被血浸染的畫捲上,凝視良久,最後又將視線投到天上,此時天際碧空萬里,無雲,有太陽。
她又輕合上美眸,似乎在回想著什麼,搜尋著已經沉澱的記憶。
倏地,她又睜開眼睛,顯得有些哀怨地道:「你不該救我的。」「我不該救你?」影子看著法詩藺,又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殺了你?」「你已經殺了我。」影子突然冷笑著道:「你認為是我殺了你麼?」「你和他有什麼區別?」「你說是他殺了你?」影子想起法詩藺的傷口,那正是飛刀所致。而這時,他又想起一句話:「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之人要殺她,你要保護她。」影子又道:「我沒有救你,是你自己醒了過來,殺你的他與我是兩個不同的人。不過,我答應你,我會替你殺了他。」「我並沒有要殺他,我也不允許你殺他。」「為什麼?別忘了他殺了你!」「那是我的事。」法詩藺突然冷冷地望著影子道。
影子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很痛,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也冷冷地道:「同樣,殺不殺他是我的事,如果他再次要殺你的話!」不知為什麼,影子突然感到眼前的法詩藺有些陌生,而她的神情竟有些像畫卷中的女子。
「你還是沒有變。」法詩藺道。
「我為什麼要變?我就是我,就像你僅僅只是你一樣。」影子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而這些話似乎並非他真正想說的。而法詩藺也似乎並非是在與自己對話,或者說,她是在與潛意識中的自己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