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嘴角翹起冷諷的笑意,道:「你覺得我應該相信你的話麼?不,既然我已經知道你們的存在,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有著自己要走的路,就算我撞得頭破血流,身首異處,也不用任何人為我操心!」影子朝虛空中的聲音所發之處伸手一揮,一道冰藍色的月光刃再度暴綻而出,將虛空撕下一道很深很深的口子。
虛空中女人的聲音顯得十分痛苦地道:「你這樣子我很傷心,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歸來。」影子道:「也許你所要等的人並不是我,我並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任何人都不能夠左右我,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我喜歡看著鮮血從自己的身體流出來的樣子,這樣,我才會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才會感覺到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虛空中女人的聲音變成哭泣的哀求,道:「你鬥不過他的,你更鬥不過你自己,你……」女人的聲音突然停止了,虛空變得一片靜寂。
影子道:「你為什麼突然間不說話了?你怕了麼?你怕我破壞你們設定的路、碰壞你們規範的遊戲規則?」虛空中沒有聲音回應。
影子轉頭四處張望,只有風在他耳邊滑過。
「她走了。」影子感到自己心裡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見鬼,我為什麼被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左右自己的心情?」影子的心裡暗自咒罵道。他抬頭向前望去,又回頭向來處望了望。
身後是一串長長的腳印在沙漠中伸延,而前面,蒼翠連綿的群山,是他將要走的路。
他抬起了自己的腳,重新邁開了自己的步伐。
可當影子向前走出不到一里時,他又遇到了一個人,又是漠。
眼前的漠與先前看到的漠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影子道:「你去了又來,又想耍什麼把戲?」漠望著影子卻又道:「你認識我嗎?」影子道:「你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了,你不用再裝了。」漠道:「是嗎?也許吧,我已經不記得以前了,也許以前我問過你這個問題。失去記憶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記得以前所認識的人和發生的事情。」「失去記憶還可以讓人學會說謊話,因為它可以讓人記住一些事情,也可以讓人不記得一些事情。」影子冷冷地道。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好處?但是,人,為什麼一定要說謊呢?你看這個世界多麼真切,一樹一草總是情,可以微笑,可以沉默,可以想自己喜歡的一些事情,可以用手去觸摸一切,用心去傾聽它們的歡喜與自由。說謊不是在欺騙自己麼?人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漠顯得饒有興趣,一本正經地與影子討論起這個問題來。
影子又是冷冷地道:「你的話太多了,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話多了是會惹出麻煩的,因為他不知道以前說過什麼樣的話,而這些話可能會得罪人。」漠道:「但是,難道不可以說真話麼?我是說,來自我心裡真實感受的話。我總在想,人來到世上本是空,其中最珍貴的是所經歷的一切事情和對世間萬物的感受,而這些也構成了生命的全部。因為從人來到這個世上到離開這個世上,是從空處來,又歸至虛無,只有經歷和感受才記載著生命的歷程,才是一些真實可以觸摸的東西。欺騙自己,不等於就是欺騙了生命的全部麼?人又怎麼可以欺騙自己的生命呢?那樣,人為什麼還要來到這個世上呢?」漠的雙眼望向虛空,露出深思狀。
影子的心中陡然想起了所來的世界裡佛對生命的註解:從空處來,又往空處去。漠現時的思想不正符合這種思想麼?但他心中亦存在不可解之惑,那就是佛家所說的「執念」,身執與心執,這種執念又架空了他心中的感悟。因為他放不下,他不認為世間萬物,包括生命的存在都是空的,他的心所停留的地方是生命的過程。
影子陡然又意識到,眼前的漠有一顆不羈的心,和自己一樣的不羈的心,他隱隱地在反抗一些什麼,而這不正是自己不願受到宿命——暗中那只無形之手的擺佈麼?原來他和自己竟是一樣。
此時,影子也知道,眼前的漠不再是他先前所見到的漠,他們有不同的「心」!
影子笑了笑,他知道眼前之人真的是漠,而真的漠也確實忘記了以前所發生的一切,影子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漠收回自己的目光,望著影子道:「到我該去的地方去。」影子道:「何處又是你該去的地方?」「何處又是我該去的地方?」漠想了想道:「這是一個問題,我要好好地想一想。」影子道:「既然你不知何處才是你該去的地方,不如我們就一起走吧,因為我也不知道往何方去。」漠看了看影子,先是有些愕然,接著便會意地笑了。
影子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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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羅帝國。
西羅帝國擁有幻魔大陸最廣闊的疆域,其國土多為平原之地。帝都阿斯腓亞靠近於極寒之地,一年四季多為雪天,故而阿斯腓亞又有雪城、聖域之稱。阿斯腓亞在幻魔大陸的本意即為聖潔之城。
而西羅帝國的皇宮,則是建在一座雪山的最高處,白色恢宏的宮殿即使在晴好的天氣裡,也是一片雲霧,若隱若現,顯得極為神聖而不可侵犯,同時也籠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當褒姒、月戰、殘空到達聖城外的時候,此時的聖城上空正飄著大朵大朵的雪花,如同美麗飄舞的白色花瓣。
褒姒的眼中不禁湧起了一陣潮濕。
雖然只是離開二個月,但褒姒的心中卻有了經歷一百年的漫長,那些熟悉的雪花讓她有一種久違了的溫馨。
她的手輕輕伸出,看著一朵朵的雪花在她手心上堆積,直至有了薄薄的一層,隨手一舞,那些雪花便在空中牽引起更多的雪花,匯成一道在空中舞動的白色河流,美麗異常。
褒姒的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
在小的時候,每個下雪天的早晨,她總是喜歡爬上皇宮的最高點,讓雪花一片一片在手心堆積,然後舞動著它們,像銀蛇一般讓它們在雪空中自由穿越,舞動出各種絢麗的姿勢。
現在,這種親切感,穿越歷史的時空,又回到了她的身邊,讓她感到溫暖。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又可以見到她的哥哥。
「哥哥,我又可以見到你了。」褒姒的臉上飽含著別樣的情感。
這時,月戰提醒道:「公主,暮色降臨,通往聖城的惟一大門就要關閉了。」褒姒道:「那我們就快點進城吧。」風雪之中,三人斗篷之上落滿雪花,向那即將關閉的城門走去。
「來者何人?」城門外,三人被喝止住。
褒姒掀開了遮住面部的風帽,望向那喝止住他們的人。
這是一名身著銀白戰甲的將領,見到是褒姒,立即大驚失色,轉而單膝跪地道:「屬下德昌冒犯公主聖威,請公主責罰!」褒姒道:「起來吧,你並不知是本公主。」「謝公主。」德昌站了起來。
褒姒道:「西羅帝國這一向可好?」德昌道:「回公主,一切都好,只是陛下與皇后一直在期盼著公主的早日歸來。」褒姒看了看德昌,道:「你叫德昌?」「是。」「原來負責看守城門的是曼提拉將軍,何時換成是你了?」褒姒隨意地看了看守城的其他將士,輕淡地問道。
德昌回答道:「回公主,曼提拉將軍另有重任,屬下是頂替曼提拉將軍,剛上任不久。」褒姒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本公主以前沒有見過你。」德昌道:「屬下原來官小位卑,所以不能親見公主之面。」褒姒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道:「對了,那你以前又在何處供職?」德昌答道:「屬下原來供職於軍部,司職校尉。」褒姒道:「是軌風大人手下之人嗎?」「正是。」褒姒沒有再問什麼,只是隨意打量著德昌身後的那些守城將士。
德昌這時道:「陛下早有命,若是公主回來,必要屬下親自護送公主回宮。現在,馬車早已備好,請公主示下!」褒姒道:「既然馬車備好,就有勞將軍了。」德昌忙將配好的馬車喚來,有兩輛。
褒姒先自坐進了一輛馬車。
德昌忙又對月戰及殘空道:「兩位也請上車吧,這是陛下特意為兩位準備的。」月戰看也不看德昌一眼,木然地道:「不用。」面對毫無表情的月戰,德昌顯得有些尷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乾笑一聲,道:「兩位一路保護公主,多有勞頓,還是坐上馬車略為休息一下為好。」月戰閉口不再說什麼。
殘空這時解釋道:「我們一路早已習慣以雙腳走路,德昌大人不用客氣,還是到了皇宮再作休息吧。」德昌有些為難地道:「可是……」這時,褒姒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道:「你們還是坐上馬車吧,不要辜負父皇及德昌大人的一片好意。」德昌滿臉興奮道:「正是,正是。」月戰和殘空於是上了另一輛馬車。
由德昌騎著馬在前頭引路,兩輛馬車健步如飛般奔馳於雪地裡,揚起地面的積雪與空中飛落的雪花交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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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褒姒走下馬車時,她看到的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她的宮殿,也不是她父皇召見群臣的大殿。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是滿山遍野的白色並不能讓人習慣黑夜已經來臨。
褒姒的眼睛透過飛舞的雪花,看到了身披紅色斗篷、滿頭銀絲的軌風。他靜靜地站在雪地裡,如同雪地裡燃燒的火焰。
軌風站在那裡,聲音不冷不熱地道:「歡迎公主回到帝都。」褒姒傲邁地道:「我想,這裡不是本公主應該來的地方,軌風大人也不是我第一個應該見到的人。」軌風道:「是的,這裡是軍部,並不是皇宮,我也不是陛下或是皇后。」褒姒道:「那軌風大人可知挾持公主是犯了什麼樣的罪嗎?」軌風依然不冷不熱地道:「我知道,但目前,這裡是公主最應該呆的地方。」兩人相隔足有五丈之距,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兩人視線之間輕盈地舞動著,使兩人各自看到的對方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褒姒沒有說話,一進帝都她就察覺到了異樣。不管從德昌看到自己時的反應,還是守城將士眼中所透露出的敵視目光,她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但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義無反顧地坐上了馬車,並讓月戰、殘空也上了馬車。此時,軌風言語中所透露出的東西,足以證明發生了不平常的事。
月戰、殘空也早已站在了褒姒的身側,他們的敏銳洞察能力並不比褒姒弱。
半晌,褒姒開口道:「軌風大人能給我一個理由嗎?」軌風道:「陛下早有命令,若是公主回到帝都,立即拿下!」「本公主不明白軌風大人的意思。」褒姒道。
「公主不用明白,我也不用明白,只須知道,這是皇命,皇命不可違!」軌風十分堅決地道。
褒姒一陣冷笑,道:「本公主只是怕,有人在假傳父皇之命,有何圖謀不軌之心。」軌風道:「公主有此想法,我也無法作過多的解釋,我只知依命辦事。」褒姒道:「我要見父皇。」「陛下說過,公主沒有必要見他,陛下也不會見公主。」軌風道。
褒姒用盡各種方法,竟然不能從軌風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西羅帝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褒姒心中惴惴不安。還有哥哥,他會不會有事?不,她必須弄清楚這離開的兩個月中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褒姒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道:「軌風大人想怎麼樣?」「依照皇命,將公主收入軍部大牢。」「依照習慣,皇族中人不應收入天牢,什麼時候改為軍部大牢?」褒姒輕慢地道。
「此事非比尋常,再說這是皇命。」褒姒輕笑一聲,道:「又是皇命。本公主只是擔心,以軌風大人的能力沒有辦法將本公主收入軍部大牢,反而會誤了自己的性命。」軌風道:「我勸公主最好不要有任何反抗之心,我不保證不會對公主造成傷害。」褒姒大笑,道:「軌風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笑聲中,無數地面的雪花飛了起來,與空中輕盈飄落的雪花相撞。
虛空頓時變得囂亂,漫天的雪花毫無章法地到處飛舞,天地之間變得混沌不清,而近在咫尺的人完全被紛亂的雪花所淹沒。
囂亂之中,軌風感到有股無形的力量在侵進自己的身體,欲對自己的思維進行影響。
軌風知道,那是褒姒公主以精神力驅使風雪欲擾亂自己的心神,發動精神力攻擊,他也早已知道,褒姒公主素以超強的精神力進攻著稱。而他更知道,褒姒公主的進攻只是一種擾亂策略,真正的攻擊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月戰與殘空,也只有月戰與殘空才是他的最大威脅。但不可否認,褒姒公主的精神力進攻容不得他有絲毫怠慢,只要被她找到絲毫破綻入侵心神,他所面對的結果惟有死亡。
囂亂的風雪在軌風身周打旋,不得近他之身,他已為自己撐成了透明的防護結界。
紅如烈焰的斗篷筆挺地沿著他修長的身形垂地,那長長的銀白頭髮披在斗篷外,襯托出他的冷靜與孤傲。
而在西羅帝國,軌風正是以冷靜、孤傲,甚至怪戾著稱,他從不屑於皇權貴族,但他又偏偏成為掌握西羅帝國軍部的首臣,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而褒姒之所以對軌風言語的無禮沒有絲毫怪罪之意,也是因為早已瞭解其性格,就算是在安德烈三世面前,軌風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