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城有一座高樓,名為聽雨閣,它建在大將軍府內,建立的時間尚不到一個月。
從聽雨閣可以俯瞰整個遼城的全景,甚至妖人部落都可以看到。
說來也怪,自從聽雨閣建起之後,遼城從未下過一場雨,而在今天,在妖人部落,三大部落族長到達遼城之後,天就下起了雨。
雨不大,卻淅淅瀝瀝,有一種朦朧的詩意。
聽雨閣的最高層,有一扇窗戶洞開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牆上掛著一幅仕女圖,仕女圖上有一行字:小樓一夜聽春雨。在仕女圖下有一張桌子,桌上有一香爐,正繚繞地燃著檀香。
此時,天色已是黃昏。樓夜雨站在窗前,左手端著酒杯,右手持著白瓷酒壺,面對著黃昏的雨景。
三大族長來了,他本應該去見他們,但這場雨卻打消了這原先的計劃。
在他的生命裡,沒有什麼比靜聽雨滴聲更重要的了,就算是再天大的事情,他也可以拋棄不顧。
望著這雨景,他的表情是凝重的,彷彿沉浸於某種情緒當中——「小姑娘,你找不到家了麼?為何一個人在此哭鼻子?」一個滿臉稚氣的小男孩側著頭,望向一個蹲在地上哭的小女孩問道,樣子卻顯得老氣橫秋。
小女孩望了一眼小男孩,道:「你是誰?我為何要告訴你?」「我只是覺得,只有找不到家的人才會哭。因為在夢裡,我總是找不到自己的家,每次醒來都會發現自己臉上流滿了淚。」小男孩道,其實他在撒謊,他只是在夢裡看到一個人,卻抓不住,醒來才流淚。
小女孩又打量了一下這個有些奇怪的小男孩,道:「我喜歡哭就哭,為什麼一定要找不到自己的家?」「喜歡哭就哭?難道哭是可以沒有來由的麼?」小男孩一幅深思狀。
小女孩從地上站了起來,沒好氣地道:「只有傻子才會為了什麼事情而哭。」說完轉過身去,走出幾步,忽又跑回,不解地問道:「哭為什麼要有理由?」小男孩自語道:「是啊,哭為什麼一定要有理由?我在夢裡哭是因為找不到自己的家麼?或者找不到家只是找不到家,而哭卻只是哭。」小女孩嘟著小嘴,道:「莫名其妙。」說完便跑開了。
第二天。
「聽說你喜歡一個人坐在山頂,看著晚霞發呆?」小女孩跑過來對正在割草的小男孩道。
小男孩割著草,頭也沒抬起來,冷冷地道:「誰告訴你的?」「族裡的人都這麼說。」小女孩回答道。
小男孩只是割著草,默不作聲。
小女孩充滿好奇地道:「你為什麼喜歡一個人看著晚霞發呆?是不是晚霞上有什麼好吃的?」「因為她漂亮。」小男孩想到夢中出現的女人道。
「比我還漂亮麼?」小女孩將臉隨便擦了擦,站在小男孩面前道。
「比你漂亮一千倍!」小男孩頭也不抬起。
「你在撒謊!你沒有看我,怎麼知道比我漂亮一千倍?」小女孩嘟著嘴,生氣地道。
小男孩沒有理睬她。
小女孩搶過小男孩手中的鐮刀,扔掉,大聲地道:「告訴我,是我漂亮,還是晚霞漂亮?」小男孩看了她一眼,繞過她,卻將扔掉的鐮刀拾起,重新割起草來。
小女孩跺了一下腳,道:「我要讓你知道,我比晚霞更漂亮!」說完,便跑開了。
傍晚,當小男孩像往昔一般坐在孤峰頂,看著西沉的晚霞時,小女孩又出現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身上多處卻有被劃破的痕跡,顯然是第一次上如此高的山所致。
她站在小男孩面前,擋住他的視線,道:「喂,是我漂亮還是晚霞漂亮?」小男孩看著小女孩,面無表情,道:「你擋住我的眼睛了。」小女孩毫不理睬,固執地道:「你回答我,是我漂亮還是晚霞漂亮?」小男孩看也不看,換了一個位置,重新看著天上的晚霞。
小女孩又站在他的面前,擋住他的視線,氣極而道:「你回答我!」小男孩調轉身,朝山下走去。
小女孩看著小男孩下山的背影,感到了萬分沮喪和失落,眼淚在眶裡打轉,然後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她這才明白原來哭是真的需要理由的,只不過看是否是來自內心深處真正的哭。
她拭去眼淚,對著小男孩遠去的背影大聲道:「我一定要征服你,我一定要你親口告訴我,我比晚霞更漂亮!」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一千年……
沒有人告訴小女孩,她比晚霞更漂亮,只是在每個下雨的夜裡,她會靜靜地聽著雨滴落地面,分崩離析毀滅的聲音。
……
「一千年的等待不一定會是在一棵樹下,但會在一個人的心裡。」樓夜雨喃喃念道。
「這雨又讓你感懷往事了麼?」一個聲音傳進了聽雨閣的最頂層。
樓夜雨轉過身來,見一個身著黑布素衣、頭戴斗笠的人走上樓來。
樓夜雨淡淡一笑,道:「你來了。」來人摘下斗笠,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道:「這雨下的真不是時候!」抬起頭來,展現在樓夜雨眼前的是一個有著高挺鼻樑、寬額頭、充滿陽光之氣的俊美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與身穿的素衣有著天壤之別。
樓夜雨幫他接過斗笠,然後親自沏上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上,道:「你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鄉下人。」來人道:「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問世事的鄉下人,卻經不住你的再三誘惑,來到這城裡逛逛。」說完,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色牙齒。
樓夜雨略帶嗔意地埋怨道:「你這不是打趣我麼?能夠將你請來,真是老天爺給了我天大的面子。」來人笑道:「沒想到你的嘴說起話來還是這麼甜,真是死性不改。」樓夜雨道:「我為什麼要改?這樣不是很好麼?你開心,我也開心。」來人喝了一口熱茶,將杯子放下,道:「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你?」樓夜雨笑道:「幹嘛說得這麼白?難道不可以請你來喝喝茶,聊聊天麼?」來人亦笑道:「你不用拐彎抹角了,既然我曾經答應過會幫你,我便一定會幫你!」樓夜雨臉上的笑收了起來,他望向窗外下著雨的夜幕,道:「我要你幫我殺了他!」他的聲音比外面下著的雨還要冷。
來人顯然知道樓夜雨口中指的「他」是誰,他正色道:「可殺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樓夜雨充滿自信地道:「你放心,所有一切我都準備好了,只待時機一到,我們便可以動手。」來人看了一眼樓夜雨,道:「但你的樣子告訴我,你對他依然有著不忍,我可不想你重走千年前的舊路。」樓夜雨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像千年前一樣愚蠢,關鍵時刻心慈手軟,我一定會讓他死在我的手下!」來人重又喝了一口茶,道:「你能夠如此想就最好。你的所為不單是為了自己,還擔負著星咒神殿的使命,你應該珍惜這次得來不易的機會,你的生命曾經中斷過一次,這次若是失敗,就不會再有下次了。」樓夜雨斷然道:「這次決不會失敗!」正當兩人談話之間,大將軍府的某處,卻有七絃琴的聲音傳來。
琴聲中充滿一種欲說還休的蒼涼,像是一首古老的戰場上的曲調,使人不自覺想起一幅悲涼的場景:在一片血流成河、屍骨堆積的戰場上,一個人拄著劍,從死屍堆中站起。在他身旁,是一面破碎不堪、將欲倒下的旌旗。
來人與樓夜雨相對而視,不知何人會在這個時間,彈出這種曲調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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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是從泫澈的房間裡傳出的,彈琴的自然是泫澈。
樓夜雨推門進了房間,冷眼望著泫澈道:「姑娘彈的曲子很好聽。」泫澈望著這個貿然闖入者,微微一笑,道:「謝謝誇獎。」樓夜雨道:「不知姑娘是何人?怎會在這大將軍府彈曲子?」泫澈道:「我是神族部落新任族長泫澈,奉大盟主之命前來大將軍府。」「哦?」樓夜雨頗感意外,仔細打量著泫澈,道:「神族部落的族長不是幽逝麼?我卻不認識你。」泫澈道:「就在來這之前,幽逝老族長退位給我了。」「是嗎?幽逝何以會突然退位?我卻從沒聽說過。」樓夜雨感到事情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泫澈望著樓夜雨道:「你一定是大盟主吧?老族長原本打算親自來見大盟主的,可在出發之前,突然得了一種怪病,躺在床上不能動,所以只好傳位給我,讓我來見大盟主。」樓夜雨道:「幽逝得的是什麼病?」泫澈搖了搖頭,道:「族裡沒有人可以查出老族長得的是什麼病,只是四肢無力,眼晴昏濁,看不清東西。」樓夜雨思索著泫澈的話,半晌,他望著泫澈道:「你與幽逝是什麼關係?他為何要將族長之位傳給你?」泫澈道:「我是他的外孫女,至於他為什麼將族長之位傳給我,我卻不知道了。」樓夜雨心中思忖著,卻從未聽到幽逝有外孫女這一回事,也不知他有女兒,不知道泫澈說的話是真是假。
樓夜雨道:「你母親又是何人?」泫澈答道:「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死了,我是一個人跟著奶奶長大的。」樓夜雨感到泫澈之話有太多的問題,雖然不敢肯定她是在說謊,但是在她回答的背後,到底還包含著其它的什麼東西,那就不得而知了。況且,她的話題總是在擴散,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樓夜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道:「你剛才彈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是誰教給你的?」泫澈一笑,興奮地道:「這曲子是我自己編的,大盟主喜歡聽麼?」樓夜雨感到自己的問題又是白問了,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無隙可尋,根本就不能夠找到絲毫破綻,這樣一個人絕對不是一個簡單之人。
樓夜雨道:「時間不早了,泫澈族長還是先休息吧,有話明天再說。」說完,便向門外走去。
泫澈在背後道:「大盟主喜歡聽我的琴聲麼?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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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樓夜雨走出泫澈的房間之時,那矮小之人匆忙趕來,道:「稟報大盟主,朝陽已經發起進攻了,通往北方邊界的隘口受到安心所率軍隊的猛烈攻擊。」樓夜雨臉上露出笑意,道:「他終於動手了,我所等待的就是他的動手!」矮小之人道:「大盟主可有什麼應對策略?隘口處締造的結界已經被破,另外,守住隘口的將士受到對方精靈的攻擊,死傷慘重,而且……」樓夜雨打斷了矮小之人的話,道:「就讓他們突破隘口進來吧,他們不就是想進來嗎?」矮小之人道:「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知道樓夜雨的判斷一向是正確的,他根本就無須對樓夜雨的話有任何懷疑。
樓夜雨接著道:「給我傳令下去,除守護隘口的將士,其他將士都在今晚睡個好覺,不得有任何異動。」矮小之人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可隘口是遼城最重要的防線,也是最後一道防線,若失去了隘口,遼城無疑等於失去了天然屏障,完全暴露在他們的攻擊之下。」樓夜雨一笑,道:「你放心,在他們攻進隘口內兩個小時,便會自動退回。他們是不敢孤軍深入的,而且,通過了隘口,還有一條長達二里的狹小山道,他們是沒有膽量率領大軍通過這條山道的,特別是在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況且,我早為他們準備了一份禮物。」矮小之人不明白對方在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怎會不敢通過那段狹小山道?但彷彿又有些明白。而樓夜雨口中的禮物更讓他感到神秘莫測。
樓夜雨拍了一下矮小之人的肩膀,道:「你還是回去好好地睡一覺吧。」「屬下遵命。」矮小之人剛欲轉身離去,樓夜雨卻又道:「我讓你準備的大型水盆可有準備好?」矮小之人回答道:「已經按照大盟主的要求,做了一個深三米、直徑五米的水盆,裡面已裝滿了水。」「很好。」樓夜雨滿意地道。
矮小之人迷惑地道:「但屬下不明白大盟主做這樣一個水盆有何用處?」樓夜雨神秘一笑,道:「待會兒你就明白了。」說完便舉步離去。
矮小之人望著樓夜雨離去的背影,不知他肚子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正待他轉身離去之時,耳際卻又響起了樓夜雨的聲音。
「你幫我查一下為什麼幽逝這次沒有來,而泫澈又是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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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下著雨,半空中有一頂斗笠在移動著,而斗笠下卻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其它的生命體。
但這種「沒有」只是相對於眼睛,相對於視覺而言。
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有原因,而孤立存在的。正如斗笠,它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存在於半空中,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移動。
斗笠移動的方向是遼城,準確地說,是遼城的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很靜,只有幾間房裡亮著幾盞微弱的燈光。
雨落在屋頂上,發出嘀嘀噠噠的響聲,絡繹不絕,有種爭先恐後的味道。
移動著的斗笠在大將軍府上空定了下來,斗笠下傳出一個人得意的笑聲,並道:「今晚,我便讓這裡化為灰燼!」話音方落,斗笠下出現了一個全身有著火焰般顏色、身形不到一米、額頭上有著火焰圖案的矮小之人。
他正是火之精靈。
精靈並非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生命體,他的存在是靠思想和意念,其形體的存在是隨著意念而存在的,也就是說,他的形體是並不真實的意念。火之精靈是根據心中意向才有了這幅模樣,而並非他生命的本體。
偌大的斗笠戴在火之精靈頭上顯然是一種滑稽,但他並沒有找到適合遮擋自己的東西,這讓他的手不得不老抓著斗笠,以防斗笠從頭上滑落。
但現在的他卻不能老抓著斗笠了,因為他必須用雙手交疊,才能召喚出火種,但他又不能夠讓斗笠掉下,因為火之精靈是最忌水的,有了水當然就沒有了火。
火之精靈嘗試著將抓住斗笠的手放開,可手剛一放開,斗笠便朝一旁滑去,只得又用手扶住,當扶穩欲再度鬆開手時,斗笠又向另一邊傾斜,如此重複三四次,火之精靈弄得心浮氣躁,滿肚子怒火,卻拿頭頂的斗笠沒轍。
他歎息了一聲,道:「看來不能從空中燃火,得另想辦法了。」火之精靈的目光搜尋著,當他的目光停下的時候,臉上出現了火焰燃燒般的笑意。
是的,他看到了一個可供避雨,又方便燃火的地方。那是一個瞭望台,從將軍府可以看到妖人部落聯盟的瞭望台,是怒哈曾經用來觀察敵情所用。可現在,它是空的,沒有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冷雨中。
火之精靈擎著斗笠快速飄了過去。
他站定,取下斗笠,整個大將軍府一覽無餘,巡夜的侍衛來來往往。
他想,那些睡在夢中的人一定想不到會有一場激情燃燒的大火在等待著他們,而他將帶給他們平生最難忘的一次關於火的表演。
火之精靈雙手交疊,嘴巴張開,淡藍色的火焰從他口中緩緩吐出,形成一道火舌,快速撕破雨幕,射向大將軍府的正殿。
火舌接觸正殿,剎那間便蔓延成了一片火海,正殿立時燃燒了起來。
火之精靈興奮不已,整個人彷彿都變成了一團燃燒著的烈焰,隨即火舌連吐,整個大將軍府每一處都被烈焰所吞沒,變成了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著火了,救命啊!」「快來救火!」「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火海中的驚恐呼叫聲此起彼伏,大將軍府裡的人到處亂竄,慌忙逃遁,卻又找不到方向……
「哈哈哈哈……」火之精靈狂笑不已,這逃竄的人,這燃燒的火,總是能夠喚起他全身的興奮暢快。這毀滅所帶來的快感總是讓他想起當初擁有無窮的火之力量,馳騁幻魔大陸的時候,現在,他彷彿又一次重溫了這種感覺。
正當火之精靈得意之極時,他的笑聲卻戛然而止,彷彿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
他看到一個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他知道此人正是樓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