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心靈完全被控制住,想還手都沒有一絲空間,完全被壓制著。此時銘劍所表現出來的精神力完全是壓倒性的優勢。
在幻魔大陸,無論是習武還是修練魔法,精神力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若是精神力完全被壓制、控制,無疑等同於任人宰割。
此刻的影子受到強大精神力的壓制,功力完全無法發揮,只得用睜開的眼睛看著萬劍齊至,心靈亦感受著巨劍的寸寸侵進。
漓焰心為之懸著,她沒有料到鳳凰護法強悍至如斯地步,影子在他面前竟連半點發揮的餘地都沒有,而她對影子所擁有的實力是有所瞭解的,她沒有料到兩者的差距竟然是如此大。以她的估計,影子至少在十招之內可以保持不敗,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這樣。
影子不明白為何自己整個心靈都被壓抑住了,精神力則隨同心一起被壓制著,他隱約感覺到,銘劍這一劍所包含的,不但有著強大的功力和精神力,似乎還有著魔咒,在不知名的魔咒的催動下,他的心才一寸寸收縮,精神力在一點點收縮。
在一招的攻擊下,包含著武功、魔法和精神力,這在影子看來是前所未有的。
萬劍逼進,讓影子感到了一種絕望,一種束手無策、無可奈何的絕望。
但他能夠就這樣敗麼?他能夠這樣死去嗎?他答應過月魔的事,他對法詩藺的感情,還有他一直所反抗的宿命,與之抗爭的命運……這些又怎能讓他放得下?
他感到自己孤立起來了,徹底地孤立起來了,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走在一條茫茫無盡頭狹小的路途上,沒有人陪他,沒有一根草、一棵樹,只有黑漆漆的一切,只有移動著的腳步讓他感到自己是存在的,它們還能夠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他所要走的路,這是他的心靈之路,是他為之抗爭的命運。死亡和生存代表著什麼?那只是虛無不真實的概念,在這樣一條路上沒有死亡與生存,有的只是繼續走下去,有的只是求道者應該唱的一首悲歌。沒有人可以陪他,也沒有人會陪他,只有一路走下去,一路孤獨地走下去,既然一個人來,就應該一個人一路走下去……
難道還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麼?
影子抬起了頭來,他猛地看到一輪清冷的孤月一直在頭頂上空陪伴行走著。
他陡地感到了更深層次的孤獨。一個人的孤獨是屬於自己的,當一種孤獨將自己的孤獨無限擴大,將自己照得通透,告訴自己這個世界的本質時,還有什麼比這更深層次的東西嗎?還有什麼絕望可言?一切只是虛無。影子之所以感到絕望,感到身體和心靈被控制,是因為身執和心執,在執著一切外在的本應該放開的東西,這如何會不讓人控制?如何會不讓人壓制?
影子突然頓悟,原來自己有力使不出是因為自己還做不到放下,放下一切,包括自身。而隨即影子又感到不解,自己從來都不曾擁有過,談何放下?談何放下自己?若連自己都放下,又何以要存在於這個世上?自己為什麼還要改變一切,與命運抗爭?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得到麼?之所以孤獨是因為自己走在一條以前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上,孤獨是一種前進的力量,而並不是放下,要做到放下的應該是朝陽。
影子不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子想到了朝陽,但此刻已經不再重要了。「想要得到」讓他身體深處的「小宇宙」重生出一股力量,「想要得到」的力量,他來到幻魔大陸就是為了得到自己所不曾擁有的,這是一種重生的目標。
是以,就在萬劍歸宗,要刺穿影子的一剎那,力量讓他的心得到了釋放,並且無限擴大,強悍的精神力縈繞在身體四周。
萬劍攻擊,意念出擊!
所有刺向影子的劍都遇上了同樣一柄迎擊而上的劍!
劍劍相交,響起鞭炮般連綿的響聲。
萬劍消散,只剩下一柄劍夾在影子手指之間,寸進不得。
那正是銘劍所持的銀白戰劍。
漓焰感到很奇怪,不明白影子為什麼突然之間何以能夠化解銘劍的攻擊。她明明看到影子即將死於銘劍劍下,形勢卻又突然發生了轉變,有些莫名其妙。
沒有人能夠明白影子的頓悟所產生的力量,連銘劍都感到不解。
「怎麼會這樣?」銘劍看著完好無損的影子,訝然問道。他剛才已經感到了影子死亡般的絕望,卻又莫名地產生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難道在他體內,藏著許多未知的未被開發的力量?
是的,在影子的體內,本來就存在著強大的力量,他現今所擁有的只是一部分月魔一族的力量,還有天脈力量的一部分,而並沒有真正開發出所有的力量。力量的開發只有在戰鬥中,在絕望的環境中,一點點挖掘出來的,這也正是每一個人的所謂潛能,每一個人所擁有的力量,關鍵是是否能夠得到有效的開發。
此時,銘劍手中的銀白戰劍仍夾在影子雙指間。
影子道:「別以為只有你才會意念攻擊,我也同樣會!」說話聲中,他的左手雙指沿著劍刃滑動,將至一半,順勢一扭,整柄銀白戰劍一下子被雙指所扭彎。隨即,影子大聲喝道:「月光破魔刃!」這道月光破魔刃顯然比先前的月光刃更為厲害,影子的話音剛落,整個玄武冰層頓時被籠罩一層孤寂的色彩。而且,月光破魔刃並非由掌心飛脫而出,而是整隻手搓成刀狀,由手掌至手臂彷彿變成了冰藍色的結晶體。
刀掌破空劃出,詭異的冰藍色光所過之處,便在空中凝成一道冰藍色刀刃,斜斜劈在銘劍胸前。
銘劍依舊絲毫未損,而他的身體卻不由得一震,隨即往後倒退了一步,臉色有些難看。
顯然,影子剛才的這一擊讓銘劍感到了痛苦。
而月光破魔刃剛才的攻擊並非以硬碰硬地與銘劍身披的戰甲抗衡,而是意在透過戰甲,以勁氣光刃傷人。雖然鳳凰戰甲可以抵消絕大部分的攻擊力,但剛才影子對銘劍的傷害是顯而易見的。從另一面,也可得見月光破魔刃比月光刃要強許多倍,而月光破魔刃也正是可以破壞「不壞魔體」而得以命名的。鳳凰戰甲與「不壞魔體」在許多方面有著許多相似之處,這也是月光破魔刃可以傷害銘劍的真正原因。
一擊得手,影子的攻擊便連綿而出,一招接過一招,如行雲流水。
但銘劍再也沒有給影子傷害自己的機會了,被彎曲的劍重新變直,滴水不漏地化解著影子的攻勢。
虛空中,一道道冰藍色詭異的軌跡與銀白的軌跡交相輝映,刺目的星芒四射飛濺,飄動的身影神鬼莫測地相互來回穿梭著,一道道虛影重重疊疊。
兩人的攻擊已經化實為虛,但誰也不知道這虛中又包含著多少實。
而此時看著影子與銘劍的漓焰、漓渚與褒姒卻有同一種感覺,那就是銘劍會敗。這是一種很令人費解的感覺,但卻讓他們極為清晰地把握到了,他們看著,彷彿不是等待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而是為了印證心中的感覺。雖然銘劍看上去尚佔有一定的優勢,但冥冥中這個結果似乎是早已注定了的。
而冥冥中注定這個結果的並不是上蒼,亦不是那個決定所有人命運的「他」,而是影子!影子在他們心中種下了一種必勝的信念,這種信念是為了得到,是為了擁有,是為了戰勝命運而被燃起的戰心。或者說,此刻的影子因為剛才心靈被逼至絕境,而真正甦醒了。如果說他以前是被迫與命運抗爭,那現在則是積極主動地與命運作戰!他已經擁有了來自心靈的這種力量。
就在眾人以為影子必勝的時候,影子的胸口彷彿突然開裂出一道口子,一道冰藍色的極光自胸口飛竄而出,趁銘劍與之相戰得不可開交之際,猝不及防地襲向銘劍胸口。
這是一道充滿無限魔力的極光,其飛出之際便讓人感到了一種死亡的絕望,整個玄武冰層立即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陰影中,眼前出現的是一條無盡的通向死亡的狹小之道。
「月魔裂心刃!」漓焰不由得脫口驚呼。
這是一種化意念而成的、不受任何實體限制的殺念,其厲害之處是在可以化虛成實,將殺念化為有形的殺伐之招,殺伐的是人的心!雖有形,卻又不受任何實物的限制,乃月魔一族最為厲害的殺招,不但可以像精神力摧毀人思維活動一樣,徹底擊潰人的意志,而且會讓人的心永遠停止跳動,亦即讓人死去,就算是命運之神也決無讓他重新活過來的可能,形神俱毀,永世不得超生。
銘劍當然知道這「月魔裂心刃」的厲害,在影子胸口開裂的一瞬間,他便有所察覺。就在漓焰大聲驚呼之時,他亦大聲喝道:「空間轉移大法!」整個玄武冰層一下子便飛速旋轉起來,空間不斷地切換。
漓焰與漓渚、褒姒同時感到自己處於一個變轉的空間內,身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沒有定勢。
就在一切停下來時,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與原來處在完全相反的位置,同時,「月魔裂心刃」一下子從一個人的胸前穿透而過。但這個人不是銘劍,而是影子!是影子自己發出的「月魔裂心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銘劍的「空間轉移大法」讓影子與銘劍對調了一個位置,兩人都處在了對方的位置。
影子驚訝地看了一眼沒有一點傷口的胸口,又看了一眼銘劍,身體便倒在了地上。
漓焰與漓渚、褒姒驚詫不已,他們沒有料到突然間會發生這種改變。他們明明有種十分強烈的感覺,認定影子會贏,而得到的卻是完全相反的結果?
沒有答案,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們答案,連銘劍亦感到一絲詫異。「空間轉移大法」可以改變空間位置,卻為何會將影子與他正好對調了一個位置?銘劍從未想過要真正地殺死影子,而剛才卻不經意間將之殺死,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空間轉移大法」在進行空間轉移的時候雖不完全受人力的控制,卻為何又恰好是位置的對調?
銘劍有些不明白為何會出現這種局面,他走到影子身前,蹲下探試影子的脈門,發現影子是真的已經死去。
漓焰看著死去的影子,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所做的一切看來都是一場空,看來對空悟至空的承諾已經無法實現了。他並不是一個可以寄托重任的人,空悟至空又一次看走了眼。」說完,飄身離去,也不管她此次來的目標是讓漓渚死去。
因為影子已經死去,那漓渚死不死都無關緊要了,她所答應空悟至空的一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為什麼在她的心中又會產生影子必勝的感覺呢?帶著這個疑問,漓焰消失在了玄武冰層。
漓渚此時看著銘劍,結果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重要,他現在所想的是,銘劍會怎樣對待自己,死後的影子的軀體對自己還有沒有用?
可銘劍的舉動讓他的所想是一場空。
銘劍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看一眼漓渚,他只是抱起了死去的影子,向出口走去,也不管已經死去的天下。
漓渚見狀忙道:「把他留給我,我可以讓他重新活過來。」銘劍一邊走,一邊背對著漓渚道:「你還是乖乖地呆在這裡吧,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應該去的。」漓渚不甘心地道:「那你要將一具死屍帶到哪裡去?」銘劍道:「帶到該去的地方去。」漓渚道:「那你也將我一起帶走吧,我想你一定有辦法可以治好我的病。」銘劍頭也不回地道:「你的命運決定你要一輩子呆在這裡,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漓渚喃喃自語般道:「我的命運決定我要一輩子呆在這裡,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不,不要,這不是我的命運!我要與命運抗爭!」漓渚大聲吼道,可銘劍已經離開了玄武冰層,他的聲音只有被寒氣冰封不能動彈的褒姒能夠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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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又敗了。
這是近幾天來他所聽到的第四次兵敗的消息,他所付出的代價是二十萬大軍的覆滅,陰魔宗魔主安心、火之精靈的被俘,還有因戰敗而疲憊不堪的驚天。
現在,他所率領的大軍仍停駐於隘口外,沒有絲毫的進展,而他這些天惟一在做的是每天傍晚登上山頂看著滿天的晚霞在天際一點點消逝。
他只是讓驚天每天率領大軍狂攻隘口,其它的沒有任何指示,也沒有見任何人。
驚天不明白聖主自從遼城歸來之後怎麼會變成這樣?但他不敢問,他惟一可以做的是奉命行事。他曾跑過去問無語,想從無語那裡得到一些答案,但無語的回答是:聖主知道該怎麼做。這樣的答案對於驚天來說,等同於沒有答案,到底聖主什麼時候知道該怎樣做?驚天一直在等待著這個答案。
這又是一個黃昏。
只是這個黃昏因為天氣陰沉而沒有晚霞。
朝陽站在了落崖峰之巔,望著本該出現晚霞的方向。
曾經的記憶是如此遙遠,隨手拈來,又觸手可及,只剩下回憶的人等待著那已經逝去的歲月重現。
曾經在一個故事裡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上蒼給人記憶,是為了看到人們的痛苦。這句話中包含著這樣一層意思:痛苦本來是屬於上蒼的,他只是不想看到他所創造的人比他過得更快樂,於是給了人痛苦的根源——記憶。
而對於朝陽,這個有著數千載記憶的人,因記憶所帶來的痛苦是不能夠真正的捨棄,他放不下。
此刻,他眼前所出現的仍是紫霞從晚霞中飄然飛至的一幕。只是讓人有些分不清這一幕是少年時所看到的,還是現在所看到的。
朝陽的背後此時出現了一個人,是那個與他一樣用靈魂複製的法詩藺。
朝陽回過了頭來,法詩藺憔悴的臉讓人憐憫。朝陽理了理法詩藺有些被晚風吹散的髮絲,道:「不要讓人同情你,你是屬於自己的。」法詩藺望著朝陽,道:「有一個問題一直存在我心底,我想問你。」朝陽道:「你說吧。」法詩藺問道:「你究竟是誰?」朝陽道:「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法詩藺道:「因為我感覺到你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你說你是聖魔大帝,可你心中有太多的孤獨和落寞,你心中的掙扎比我還要強烈,到底是什麼讓你感到如此矛盾?你心中總在害怕一些什麼,你總是將自己的內心裹得很嚴實,怕受到傷害。以你所擁有的力量,到底還有什麼能夠傷害你?是害怕自己、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抑或因為一個女人?我知道她並不是我,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誰?」朝陽道:「你是想知道我是誰,還是想知道她是誰?」法詩藺道:「我覺得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別,回答了她是誰,也是回答了你自己是誰。」朝陽道:「她是你,可她又不是你;第一次看到你,我以為你就是她,但你不是她。」法詩藺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道:「我明白了,我和她長得一樣,你曾經把我當成了她。」朝陽道:「所以,我一定要征服你,我以為征服了你便等於征服了她。但我錯了,我一直是在編織一個美好的謊言騙自己。」法詩藺抬起頭,望著朝陽,道:「原來你比我還要可憐。」朝陽自嘲地一笑,道:「可憐?你是第一個說我可憐的人。」法詩藺道:「小時候,我曾聽媽媽講一個故事,是有關聖魔大帝的故事,聽完之後,我便開始同情他。」朝陽道:「也同情我麼?」法詩藺道:「是的,我同情一個比我更為可憐之人,但並不是曾經的聖魔大帝。」朝陽一笑,毫不介意地道:「也許曾經的聖魔大帝對你來說是一個美好的夢幻,而我對你來說,。是一個殺死你哥哥的兇手,更是一個慘無人道的劊子手。」法詩藺道:「哥哥死了,我必須為他報仇!」朝陽道:「是的,你必須為他報仇,但我並不想讓你死,你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法詩藺道:「我知道,所以只有我死了之後,才不會想著報仇。」說著,法詩藺的手中出現了一柄雪亮的匕首,雙腳前踏,猛烈地往朝陽胸前插去。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殺死朝陽的可能,她惟一可以做的是以自己的生命化為一柄刀刺向朝陽,這樣方可解脫她的痛苦,不再為報仇而苦惱。
匕首尚未接近朝陽,朝陽的手指便輕輕在匕首的鋒刃上一彈。法詩藺的手把握不住,匕首落地,而法詩藺卻去勢未止,腳下所踩的石頭一滑,身形便要向一邊跌倒。
朝陽伸手將她扶住,法詩藺才止住跌勢,重新站穩。
朝陽道:「我說過,以你的實力根本沒有可能殺我。」法詩藺道:「但我今天非殺你不可,我不能再讓自己這樣痛苦地生活下去,直到你將我殺死為止!」說完再次攻向了朝陽,這次她是駢指成劍。暗雲劍派的劍在幻魔大陸本有著悠久的歷史,法詩藺身為暗雲劍派的一分子,對劍術的見解自是有獨到之處,何況她此時並非全是為了傷敵,更是為了解脫,所用之劍招全是兩敗俱亡之勢,攻勢比平時的發揮自是強了甚多。
劍風凜凜,以一往無回之勢攻向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