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超然人物

    顧影、梅木母女二人心情矛盾,既希望被救出,又擔心刑破真來相救時正好落入對方的圈套。

    顧影輕歎道:「若是你父親還在世的話,就算這兒伏有千軍萬馬,他也能毫髮無損地將我們救出去!」

    她與梅一笑傾心相愛,即使在自己女兒面前,也不由會流露出對夫君的傾慕之情。不過梅一笑劍冠天下,她這麼說也並不完全只是出於對夫君的傾慕。

    梅木道:「若是父親在世,我們又豈會落於他們手中?」

    顧影苦笑一聲,不再說什麼。

    倏地,鐵門「當……」地一聲輕響,隨即又沒了聲音。

    兩人靜神聆聽,顧影的手輕輕地壓在了女兒的手背上。

    短暫的靜寂之後,便是急促的金鐵碰撞聲,像是有人在開啟鐵門。

    母女二人心中同時想到一件事:藉機脫身!

    此前,自她們被關入這間密室後,這扇厚厚的鐵製的門便一直沒有開啟過,若有人送飯送水也是由那扇小窗送入,小窗根本不能容一個成年人的身子通過,密室上下四方皆是石砌而成,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嘗試的脫身機會。

    顧影雖是顧浪子的姐姐,但與顧浪子截然相反,她絲毫不諳武學。正因為如此,梅木雖然由其父梅一笑傳授了一些劍法,但既要自保又要保護母親,才為靈使派出的人擊敗擒住。所以被囚禁於這廢棄的城堡後,顧影身上未加任何鎖具,而梅木的雙手則被鐵鏈鎖住了。

    在這種情況下,母女倆要想衝出城堡脫身,其實難比登天。

    但她們更不願在此束手待斃!她們是在前往顧浪子的空墓時被伏擊擒住的,這說明對方很可能是因為顧浪子的緣故才對她們下手的,而顧浪子的仇家顯然比梅一笑的仇家更可怕!這倒不是說顧浪子的武道修為高過梅一笑,所以他的仇家也比梅一笑更高明,而是因為梅一笑一生磊落,即使有與他結下仇隙者,也會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復仇,而不會以這種手段,更不會針對兩個女流之輩!

    而顧浪子則不同,他自身就如同一個謎團,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陰暗、神秘!

    顧影、梅木根本不敢想像這些人最後會放過她們!既然如此,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母女倆不愧為梅一笑的妻女,膽識過人。

    母女兩人自是心意相通,顧影的手在梅木的手背上用力按壓了一下,梅木心領神會,悄然起身,如靈貓般悄無聲息地迅速接近那扇門,隱身於一側!心中暗道:「若是我能出其不意擊殺一人,那就夠本了!」

    顧影一陣咳嗽,其用意不言自明,是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以便為梅木創造機會。

    鐵門終於被一下子推開了,一個人影閃身而入!

    梅木雙手雖被鎖鏈困住,卻還有活動的餘地,她驀然發難,右手食指、中指駢指若劍,閃電般疾刺而出。

    不愧是劍道修為登峰造極的梅一笑的女兒,雖然手中無劍,又被束縛了雙臂無法揮灑自如,但這一擊卻已非同小可,勢如凌厲一劍!面臨如此突如其來的攻擊,如果只是一修為平凡者,恐怕要吃大虧了。

    可事實梅木所攻擊的對象卻是晏聰!

    在如今的晏聰看來,梅木這種突襲速度實在太慢了,根本沒有任何的受威脅之感。他甚至有意放緩了自己的速度,待對方的襲擊至足夠近的距離時,才倏然出手,一把扣住梅木的右臂,低聲道:「我是來救你們的!」

    梅木被晏聰一把扣住右臂,不由大吃一驚,所幸晏聰及時開口,才讓她心中稍安。

    「快,你們跟隨我出去,我已封了左近三名看守者的穴道,取得門匙,很快其他人就會有所察覺的!」晏聰低聲催促梅木、顧影。

    顧影母女二人萬萬沒有料到等來救她們的人竟並非刑破!聽對方的聲音,是個年輕人,而且很陌生。

    顧影留了一個心眼,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們?」

    「家師名諱顧滿庭,在下晏聰……箇中詳情,容後細敘!」晏聰心知這麼說,顧影一定會信任自己。

    果然,顧影不再起疑。知道顧浪子的真名為顧滿庭者本就極少,何況對方如此年輕?再則世人皆以為顧浪子早已被自己的夫君梅一笑所殺,又豈會有人敢冒充顧浪子的弟子?由此可以斷定這年輕人的確是顧浪子弟子無疑!

    確知了這一點後,顧影又驚又喜。

    晏聰放下梅木的手臂,自腰間抽出一把刀來,刀刃泛射著幽幽光芒,是一口好刀。他低聲道:「師妹,讓我替你削開鐵鏈。」

    這節骨眼上可不是客套的時候,梅木依言張開雙臂,將鐵鏈扯得筆直。

    寒光倏閃,幾乎沒有什麼聲響,鐵鏈已應聲斷開。

    梅木、顧影皆為晏聰的內力修為暗暗驚服,心忖他如此年輕便有這等修為,殊為不易。

    梅木拉住母親的手,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娘,我們走!」

    晏聰率先跨出門外,顧影、梅木緊隨其後,三人剛離開密室進入室密外的過道,便聽得有人驚呼:「有人闖入城堡了!快封住所有出口!」

    晏聰低聲道:「被發現了!看來惟有強闖了!」

    過道上躺著一個人,大概是被晏聰點了穴道的看守者,梅木見此人腰間有一把劍,當即抽出此劍,以防不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向這邊接近!

    梅木向過道兩端一看,發現兩端皆可通向其它地方,但她們母女二人被帶入城堡時是被蒙住了雙眼的,所以也不知兩端所通向的各是什麼地方,能否衝得出去。

    晏聰一指還沒有傳來腳步聲的那一端,道:「方纔我是由這邊進的,由此出去穿過一個大廳,就可以直接進入一片樹林,叢林雖然也被圍於城堡的圍牆內,但卻十分有利於隱身!你們在前,我斷後!」

    「好!」梅木立即領著顧影向晏聰所指的方向跑去,晏聰持刀在手跟隨在她們身後。

    沒跑出多遠,身後「砰……」地一聲巨響,一扇門被狠狠撞開了,幾人同時湧入了過道中,其中一人大喝道:「他們在此!」

    另有人喊道:「誰也休想逃走!」

    顧影不諳武學,大大地限制了三人的速度,轉眼間雙方的距離已迅速拉近。

    而這時行於最前面的梅木才剛剛到達盡頭的第一個拐角處。

    追殺在最前的一中年男子所用的兵器是一根長約丈許的軟鞭,眼見晏聰已在攻擊範圍之內,立時一抖軟鞭,軟鞭頓時如毒蛇般飛速纏向晏聰的雙足,鞭過虛空,「絲絲……」有聲。

    晏聰知道當對手是刑破這樣的人物時,任何疏忽都可能會成為致命的破綻,所以在他的要求下,靈使沒有將晏聰欲來「救」梅木、顧影的消息通知守在城堡中的人,如此方能不露破綻。

    所以這些人一見晏聰,根本毫不留情,出手便是致命殺招。

    這正是晏聰所希望的。

    軟鞭所攻擊的是晏聰下盤,最難防守,但晏聰對此卻毫不在意,眼見軟鞭即將纏住他的雙足之際,方驀然移步,右足踏出,準確無比地踏於鞭梢之上。

    攻擊他的法門弟子大喜過望,奮力回奪,自忖定可讓晏聰失去重心,而在他身側的同伴也不願錯過這等良機,手中長槍槍尖倏顫,幻現無數寒芒,向晏聰席捲過去。

    晏聰果然重心甫失,向對方跌去。

    還未等對手從驚喜中清醒過來,晏聰已不可思議地避過了長槍,與對方來了個面面相對,近在咫尺!

    兩名法門弟子驀然色變!

    晏聰的膝部已重重撞在持鞭者腹部,立時將他撞得口鼻噴血,狂跌而出!緊隨他身後的其餘法門弟子避讓不及,被撞了個正著,立時亂作一團。

    而這時晏聰手中的刀已貼著長槍暴削而進!

    血光暴現,一隻手臂頹然墜地。

    晏聰一聲長笑,腳尖一挑一送,墜地的長槍怒射而出,以不可抵擋之勢一下子穿透了另一名法門弟子的肩肋,連人帶槍倒飛而出。

    眾法門弟子頓時為晏聰的神勇深深震懾,轟然而退。

    這時梅木母女二人已轉過了拐角處。

    晏聰再不多作逗留,足下一點,已如紙鳶般飄然掠起,向梅木、顧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梅木領著母親顧影轉過拐角,再向前十幾丈距離,果然看到盡頭便是一個大廳,大廳空蕩蕩的,廳門洞開,月光灑了進來。因為年久失修,本應十分氣派的大廳此刻竟透出了幾分淒涼。

    大廳外不遠處就是一片林子,因為已無人修剪,顯然格外茂密,這對梅木母女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看樣子只要穿過大廳,脫身的機會便大增了。

    殊料當她們剛進入大廳時,便聽得四下裡一陣吶喊,十數人自幾個方向一下子湧入廳中,呈半圓形將她們圍住了。

    為首者白巾麻衣,年約三旬,眼神清冷,予人一種獨來獨往的自傲與灑脫感。他的腰間斜插著一柄無鞘之劍,劍身頗短,而且樸實無華,但人與劍合作一處,卻讓人感到無比的融洽,似乎無論給他換上任何兵器,都絕對無法再與之匹配。

    梅木乃大俠梅一笑之後,對劍與劍客自有獨到的眼光。她當然知道眼前此人的一身修為絕對已達人劍相融、息息相通之境。

    事實上,當她們母女二人於半月前受到襲擊被擒時,梅木就曾見過這個人,但當時此人並未出手,梅木就已寡不敵眾落敗了。

    那白巾麻衣者衝著顧影一拱手,道:「梅夫人請回吧,烏稷既然奉命要留住梅夫人,就絕不會讓梅夫人離開的。」

    他言辭還算客氣,卻不容置疑。

    「奉命?奉何人之命?」顧影不愧為大俠梅一笑之妻,身處險境,仍能鎮定自若。

    「恕烏某不能相告!」也許是敬重梅一笑的緣故,烏稷對顧影一直保持一份尊重。這些日子來,看守梅木、顧影的人對她們也算客氣,沒有如何為難她們。

    「不二法門一直自詡公明,為何如今卻藏頭縮尾?」梅木身後忽然有人說話,循聲望去,卻是剛剛趕到的晏聰。

    這些不二法門弟子奉靈使之命而行時,已被禁止暴露真實身份。這對於不二法門弟子來說,多少有些不習慣,在他們看來,不二法門就是公道與光明的化身,何需隱瞞自己的身份?作為普通的法門弟子,他們眼中的靈使的一言一行,都是磊落光明的。

    晏聰的話正好擊中了眾法門弟子的軟肋,包括烏稷在內,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晏聰冷冷一笑,道:「梅大俠一生俠義,世人共仰,而你們卻倚多為勝,暗中對寡母孤兒施下毒手,這等手段,未免讓人不齒!」

    他的話句句直中要害,眾法門弟子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暗叫慚愧。

    烏稷的神情一直甚是清冷,此刻縱有變化,也不太能看得出來。他目光落在晏聰身上,沉聲道:「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道理閣下也應該懂吧?」

    晏聰不屑一顧地一笑:「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說來倒好像你們大張旗鼓地對付梅夫人是為了樂土蒼生!」一頓,神色一沉,接道:「多說無益!梅夫人今夜是非離開此地不可,若爾等肯借一條路倒也罷了,否則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烏稷緩緩地道:「已有不知多少年沒有人敢如此對不二法門說話了。」

    「是麼?」晏聰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地道:「就由晏某來開此先河吧!」

    無所畏懼、凌越一切的氣度顯露無遺!

    烏稷暗暗吃驚,雖然他自身對靈使這一次的決定也十分不解,但同時他對不二法門、對靈使仍是絕對充滿信仰與尊崇,不二法門所追求的大圓滿世界是何其神聖與輝煌!而不二法門近些年來地位日益超然,對不二法門弟子來說,他們已不習慣聽到與不二法門意向相悖的聲音了!讓烏稷吃驚的正是晏聰不但識出他們是不二法門的人,而且還敢將矛頭直指不二法門!

    烏稷並不想與顧影為難,但既然身為不二法門中人,更知法門律令如山。

    這時,在過道中被晏聰擊退的人也已趕至,正好封住了晏聰等人的退路。此刻,除了放手一搏,梅木等人已沒有別的脫身之途了。

    烏稷將手緩緩按於劍柄上,目視晏聰,沉聲道:「你既然敢在不二法門手中救人,就必有所恃,是也不是?」

    晏聰傲然一笑,道:「不錯!我所恃的就是我手中的刀!」

    「很——好!」烏稷雙眼微微瞇起,像是懼怕陽光時一般,但雙目神光更甚:「既然如此,便由你我一戰決定一切,如何?若我敗了,你就將人帶走,否則,人留下,你的命,也留下!」

    晏聰從容一笑,道:「很公平!」

    烏稷不再說話,右手慢慢將劍握緊,一寸一寸地拔出。

    無形殺機悄然瀰漫開來,並越來越強烈,以至予人以觸手可摸之感。

    僅僅是拔劍之舉,烏稷已有凌然氣勢!修為稍有不及者,只怕即刻戰意崩潰,不能自拔!

    連晏聰都暗吃一驚。

    在此之前,他已見識過靈使的無上修為,亦知不二法門四使無不是卓立於武學之巔的超然人物,但在晏聰看來,除法門元尊與四使之外,不二法門應不會有太多的高手人物。

    而眼前自稱「烏稷」的人物,名不見經傳,在不二法門中也沒有顯赫地位,但此刻尚未出手,就隱然有大家風範。

    「法門深似海」——這是樂土廣為流傳的一句話,這一次,晏聰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內涵!不二法門內群峰並簇,高手如雲,以至於一些投身於不二法門的非凡人物卻未必有顯赫的名聲。

    烏稷就應在此列!

    烏稷的劍終於拔出,劍尖遙指晏聰。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無形劍氣卻已層層透發而出,瀰漫於烏稷週身數丈之內,並形成了極具微妙的平衡。

    這時,在他的劍勢籠罩下的任何細如毛髮的微小變化,都將為他準確捕捉!

    無形劍氣儼然已成了他靈魂的觸角!

    晏聰清晰封鎖比地感受到對方越來越熾烈的劍意!

    他心頭的戰意頓時被全面激發,嘴角浮現出一抹從容自若的淺淺笑意,顯得灑脫之極。

    而此刻,旁人在烏稷不斷攀升的劍勢壓迫下,早有艱於呼吸之感,見晏聰尚能舉重若輕,無不駭然。

    烏稷的瞳孔不斷收縮,有如一枚可以錐破一切的釘子!

    驀地——

    烏稷雙目倏睜,精芒暴閃,右足疾速踏進,僅是跨進一步,卻已如怒矢般暴進逾丈!

    身形移動之快,予他人的視覺以極大的衝擊!

    晏聰視線所及,對方劍尖的一點寒芒以追星逐月之速向自己這邊全速迫進,由於速度太快,以至於讓他感到那一點寒芒正在迅速膨脹,似要凌蓋他的整個視野。

    這當然只是因為對方劍速太快而形成的一種錯覺!若是晏聰為之所動,也許便是他命殞之時。

    但今日之晏聰又豈會為之所動?

    晏聰半步未移,手中之刀已破空而出,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起伏莫測的弧線,暗合攻與守兩種變化,既有刀長驅直入的霸氣,又步步為營,一招之間,便能將攻與守揉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而且各具威力,實是罕見。

    所使刀法,正是顧浪子「無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

    乍見這一式刀法,顧影暗吃一驚!她雖不諳武道,但其夫君梅一笑卻是傲立於武道之巔的人物,耳濡目染,加上她出生的天闕山莊本就是武界豪門,所以對武學自有不俗的領悟。她曾見識過顧浪子的「天闕六式」,只覺晏聰所用刀法與「天闕六式」似有相同之處,但似乎又更為完美,一時不由有些疑惑了。若是他人使出如此刀法倒也罷了,可既然是顧浪子的弟子,刀法與其師相比又怎會似是而非?

《玄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