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皇子朱由檢知閹賊早有除己之心,皇上越是病危,自己的危險也就越大。幸得皇姑丈

    相幫,借祭皇陵為由,避離京師南下。一路上多虧白劍飛,竇力二人暗中保護,才平安來到

    鳳陽。

    如今見魏銀屏、祖大壽前來參拜護駕,信王吩咐免參,又傳諭王承恩、曹化淳帶二百御

    林軍先去行宮安頓候駕,然後,自己只帶侍衛吳孟明,老駙馬冉興,三人三騎向鳳陽西面宗

    人府前去察看。

    這宗人府乃是大明朝自成祖永樂皇帝起,在鳳陽、南京、北京等處設立,主要是軟禁觸

    犯了刑律的皇族子弟。信王在北京時曾聽人言,鳳陽宗人府的大權已被魏忠賢所把持,將其

    中不少皇族宗室大肆誅戮。所以,想去一看究竟。老駙馬冉興有心阻止,但信王雄心勃勃,

    怕阻止不住,只好縱馬緊跟。

    三騎馬正走之間,信王突然發現前面溪水旁邊躺著一個青衫書生模樣的人。他對身後二

    人一揮手中的馬鞭,率先抖韁趕去。

    八封刀吳孟明是信王府侍衛,他本人又是武師出身,怕信王千歲有失,一夾馬腹,迅速

    趕去,老駙馬冉興也只好馳馬相隨。等吳孟明翻身下馬,見信王已將那人扶了起來,只見他

    一身泥污,淋淋漓漓,面色泛青,嘴唇發紫,滿嘴涎沫順著嘴角不斷溢出。看其年紀不足二

    十,是個讀書人的打扮。

    吳孟明出身豪富,又是老駙馬冉興的外甥,平素教五皇子習學拳術,很受信王禮遇。信

    王受魏閹排擠,在當今諸皇子當中,最不受皇上喜愛。加之信王對下人寬厚,所以,吳孟明

    有時敢直言不諱。

    如今見小千歲一身親王服被那落水人給玷污得斑斑點點,心中一急,埋怨道:「千歲,

    你是龍鳳之體,理應自重。快快放下這落水之人,回頭打發人前來救他就是了。」

    放在平日,吳孟明的話信王一般是會聽從的。可今日卻大為不然,雖未發怒,卻正色訓

    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聖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

    臣。』小王豈能見死不管?我看此人骨骼清奇,絕非常人。如今他昏迷不醒,口吐涎沫,肯

    定是中毒無疑。」

    說到這裡,突然看見溪水邊上有一條死蛇,長僅尺餘,週身墨綠。信王素有大志,刻苦

    攻讀諸子百家,涉獵甚廣,對醫學也頗有心得。當即斷定這青衫書生是中蛇毒無疑。

    他因為將青衫書生攬入懷內,行動不得,遂傳渝吳孟明道:「快快取下馬背上的黃色錦

    囊。」

    吳孟明不敢違命,只得將信王所騎馬上的黃色錦囊取來奉上。信王騰出右手在囊內掏摸

    了一下,拿出一把湘竹折扇。扇柄上系一扇墜,乃是千年雄黃之精雕刻成盤龍模樣,金光閃

    閃,通體透明。信王把雄黃扇墜扯下,遞給吳孟明說道:「此人所中之毒,唯此可救。速速

    碾碎給他灌服。」

    冉興、吳孟明二人一聽,大吃一驚。撲通一聲,一齊跪倒在地,冉興奏道:「小千歲,

    此物乃先皇所賜,珍貴異常。為了一介凡夫,毀此奇珍,萬萬不可。」

    吳孟明說得更為露骨:「千歲,先皇駕崩時,你年紀尚小。奇珍異寶,只此而已。如今

    為這個窮酸毀去,豈不怕當今萬歲知道,治你個輕棄先皇恩澤之罪?微臣絕不敢從命。」

    信王知二人絕不會砸碎扇墜,遂輕輕把中毒人平放地上,拾了兩塊石頭用溪水洗淨,用

    手絹擦乾,放下一塊,把扇墜置於其上。右手拿起另一塊石頭往上一揚,剛想下落,冉興、

    吳孟明已連連叩頭,亂呼「不可」。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鬼幻似地從草叢中漸漸撲近,似乎也想阻止信王別砸碎了這件稀世

    奇珍。不料信王救人心切,石塊一落,那件雄黃扇墜已成粉碎。

    他迅速取了一些粉末,撬開中毒人之口送入嘴內,又命吳孟明取些溪水灌了下去。然後

    包起了砸碎的雄黃說道:「毀了一件玩物,救活一條人命,哪些不好?孟明,速將他挾上我

    的馬去,帶回行宮。」

    吳孟明見事已如此,哪敢再抗諭令?雙手操起青衫書生,放在五皇子的愛騎逍遙馬上。

    吳孟明剛想把自己的坐騎讓給小千歲,信王已一躍上馬,一手輕挾中毒書生,抖韁折回

    來路。草叢中那條奇幻的人影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悄然逸去。

    信王一行四人來到行宮之前,鳳陽府所有官員都呈上了手折。信王一皺眉頭,吳孟明知

    信王素不喜好排場,縱馬向前,大聲傳諭道:「王爺遠道疲勞,各位大人暫回本府,候王爺

    傳見。」各官遵命散去。

    信王進了行宮,太監王承恩趨前跪稟:「一切安排妥當,請王爺沫浴更衣。」

    信王先叫吳孟明把中毒人抱下馬來,自己才甩蹬下馬。吳孟明心中生厭,又不敢不遵信

    王口逾,抱著中毒書生,不高興地問道:「稟王爺,此人放在何處?」

    他這是不憤之言,信王豈能不知?微微一笑說:「放在我的寢宮。」信王這句話,可把

    行宮所有的人都給震動了。冉興、吳孟明知不可再諫,只好抱著中毒書生向寢宮走去。

    這寢宮非常豪華,原是供每年前來祭陵的皇子作行宮的。雕滿龍鳳圖案的龍床上,己為

    信王整頓一新。吳孟明一看,束手無策。心裡話:懷中之人反正不能放在龍床上。正想啟稟

    千歲請示行止,猛聽懷中人一聲呻吟,身軀微抖,「哇」地一聲,一股子涎水噴了吳孟明一

    身。

    吳孟明素性愛潔,見自己一身污穢,恨不得將中毒之人摔於地下,再踢他幾腳。但有千

    歲在此,豈敢造次?他心內有氣,雙臂陡然用力,想給中毒書生吃點苦頭。不料一夾之下,

    大吃一驚。原來他所夾之處,有如硬木一段。他以為此人中毒太深,已然死去,更感喪氣。

    隨即大喊一聲:「千歲,這人已經死了。」

    信王不如真假,忙不迭地說道:「快放床上,以便急救。」

    吳孟明這時哪裡還顧什麼龍床不龍床,只求趕快放手。當下緊走兩步,來到龍床之前,

    將中毒書生往床上一撂。斜眼看去,只見那人面色漸轉紅潤,青紫之色已快退淨。他暗暗稀

    奇,一時莫名其妙起來。

    信王一把脈搏,已趨好轉,認為是吳孟明搗蛋,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吳孟明連

    連後退。因為中毒人尚未清醒,信王傳諭煎熬參湯,命小太監曹化淳伺候服下。

    等信王沐浴更衣,進罷了晚餐,在已定更以後。吳孟明請示信王,如何安息。

    信王思索了一下說:「寢宮有一暗間,速備床鋪,我暫宿一宵。」吳孟明恨不得把中毒

    人拋出宮外,可又怕觸怒小千歲,只得依王爺吩咐,在暗室內鋪床讓信王安歇。一切安排停

    當,老駙馬冉興、大太監王承恩和小太監曹化淳叩頭退出。八卦刀吳孟明仍侍立信王座後,

    默默不語。

    信王突然叫道:「吳孟明。」

    吳孟明恭身應道:「微臣在。」

    信王微笑道:「你今天很不高興,是嗎?」

    吳孟明低聲說:「微臣不敢。」

    信王怔了一下說:「你也休息去吧。」

    吳孟明仍直立不動。信王奇道:「你怎麼不聽小王之言了?」

    吳孟明說:「微臣職責侍衛、千歲臥榻之前有生人在此,微臣怎敢離去?」

    信王素知他很忠心自己,確實不肯出去,就命吳孟明掌燈,又到龍床之前去看那書生病

    情如何。信王一驗看,發現那書生下體己濕,想是中毒過後,小便失禁。

    信王接過燈來,叫吳孟明給他退下了褲子。信王又取出自己一條褲子,令吳孟明給他換

    上。吳孟明簡直氣得發昏,又不敢違抗。

    收拾好之後,信王回到座上,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們已來到行宮,孟起怎麼還沒到

    來?」

    書中暗表,原來信王身邊待衛只有兩人,除吳孟明外,另一個是他的族弟吳孟起。吳孟

    明出身豪貴,吳孟起卻生於平民。可吳孟起的一身武功卻超過吳孟明許多。過了淮河,老駙

    馬請准信王派吳孟起先進入鳳陽暗查動靜。現在已過初更,人還不見來到,所以信王問了一

    句。

    吳孟明知族弟武功很高,輕功更佳,人稱飛天流星,對他很為倚重。聽千歲一向,就放

    心地答道:「請千歲放心,孟起此去,萬無一失。也許有事沒有查清。」

    信王無奈,只好叫吳孟明掌燈送自己去暗室安歇。

    這暗室雖然不小,但黑暗異常。吳孟明一肚子氣悶,乾脆連窗戶也未開啟,伺候王爺睡

    好,自己在床前盤膝坐下,閉目養神。由於沿途小心守護,加上奔波勞頓,工夫不大,吳孟

    明竟睡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孟明忽覺一陣內急。睜眼一看,見信王熟睡未醒。他悄悄站起,躡

    手躡腳,拉開了暗室的屋門。剛跨出一步,就嚇得「哎喲」了一聲,幾乎跌坐地上。

    這一來,把熟睡中的信王也驚醒了,忙披衣下床,跨出喑室,儘管信王平素自誇膽大,

    這一回也被嚇得真魂出竅了。

    原來燈光搖曳之中,在那張龍床之前竟赫然站立著兩個彪形大漢,清一色的夜行衣靠,

    每人一口金背砍山刀高高舉起,正對著龍床之上,更加出奇的是,兩口刀雖然舉起,兩個大

    漢卻站在那裡紋絲不動,簡直象木雕泥塑一般。看樣子,好像已站了很久。

    信王雖然不懂江湖中的事情,可他天資聰慧,又博覽群書,料定兩個大漢肯定是魏閹派

    遣前來行刺自己。在他們作案時,不知是什麼人用什麼法子給制住了。吳孟明到底是練武的

    人,他一見此狀,就知道這兩個人是被人用點穴手法給封閉了穴道,所以才呆然木立。

    靈機一動,想起了睡熟的青衫書生。心想,莫非是他?忙躥到床前一看,只見那中毒書

    生仰面朝天,形如大字,睡得正香。

    信王緩緩說道:「死生有命,誠然不假。要不是救了這個中毒書生,孤家睡此龍床,豈

    不是已身斷三截。快傳御姑丈、王承恩二人速速來此,不要驚動外人。」

    不多一時、冉興、王承恩二人衣衫不整,闖進寢宮。一見情形,大驚失色。急忙上前跪

    倒,異口同聲請王爺治二人護駕不力之罪。

    信王伸雙手一一扶起說:「閹賊勢大,二卿何罪之有?快快審問這兩個叛賊系何人指

    使。」

    吳孟明撲到二人身旁,用盡平生之力,怎麼也不能把他們推倒。那二人始終是原來的樣

    子,絲毫不改。又呼叫中毒書生,任你如何呼喚,那書生只是哼了一聲,又轉身睡去,怎麼

    也叫他不醒,信王早已覺察這書生絕非常人,正想說話,猛見小太監曹化淳跪到寢宮門外稟

    道:「皇陵鎮守使祖大壽夜叩宮門,聲稱有急事稟報王爺千歲。」

    信王聞言,心中已然雪亮。看起來,這兩個大漢是魏忠賢麾下的惡賊無疑。想必是奉派

    行刺,屆時不偕,又派祖大壽漏夜深更借口急事,前來察看。忙叫王承恩去傳諭道:「告訴

    祖將軍,小王疲倦已極,有事明日再稟。」

    不一會兒,王承恩面帶驚慌之色回來道:「祖大壽一再聲稱,他身為鳳陽總兵,又兼皇

    陵鎮守使。王爺祭陵,他應負護衛之職。今晚鳳陽發現飛賊,他堅持一定要察看寢宮。」

    信王沉吟一下說:「我明白了!祖大壽等是怕行刺之人被我們擒獲,審出口供,對閹賊

    不利,所以深夜闖宮。如無異常情況,他自然退回,如發現刺客落在我們手中,他必破釜沉

    舟,乘機害我。我想,就是你們幾個,他也不會留下一人。」

    老駙馬冉興等一方面佩服五皇子年紀雖小,料事如神,所言確實有理。一方面知煞星照

    命,危機立至。冉興低聲歎道,「王爺不聽老臣之言,致有今日之危。事已至此,已別無良

    策。只好由老臣出面抵擋,吳孟明保王駕速從後門闖出。」

    信王苦笑道:「御姑丈,孟明一人之力,自保尚且未必,豈能保孤?我倒要看一看祖大

    壽這廝敢對我如何?」說罷,頭一個走出寢宮。

    眾人也只好一齊跟去。吳孟明走在最後,為了不讓祖大壽發現這兩個行刺的大漢,他反

    手將寢宮的大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信王等人剛出寢宮,祖大壽已全副戎裝,肋下佩劍,率一群將校走了進來。見到信王,

    打了一躬說:「千歲,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夜鳳陽發現飛賊行蹤,為保王駕安全,

    對全城各處一律搜索。請王爺莫怪。」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手下人搜查,他自己竟然直奔寢

    宮闖去。

    吳孟明一急,拔刀在手,躥步上前一攔,大聲說道:「寢宮乃王爺住所。誰敢入內,我

    砍下他的腦袋。」

    祖大壽冷然道:「護駕乃是我祖大壽之責。你一個小小侍衛,狂的什麼?拿下他。」

    話未落音,兩員將校兩桿鐵槍,已蛟龍出水壓住了吳孟明的雙肩。老駙馬冉興早已嚇得

    抖戰了起來。只有信王凜然不懼,卓立中庭。

    祖大壽闖進了行宮,信王、冉興等人緊張地等待著一場巨變。可萬萬沒有想到,祖大壽

    竟然很快地退了出來。

    冉興心中一動,走進寢宮一看,不僅兩個刺客不見了蹤跡,連那個中毒書生也已無影無

    蹤。老駙馬如釋重負地退了出來。

    不大會兒,分頭搜查的將校和兵丁陸續回來稟報,沒發現什麼動靜。祖大壽麵容一緩,

    再打一躬說:「打擾王爺!末將告退。」

    信王兩眉一挑,但迅即恢復平靜。他心平氣和地說道:「祖將軍為孤勤勞,何來打擾二

    字?」說罷,調轉身形,不理祖大壽,向寢宮走去。祖大壽一揮手,一群人蜂擁而去。

    信王一腔疑團,疾步急趨,剛到寢宮門外,冉興稟告說:「王爺奇事!刺客和那書生都

    不見了。」信王不禁一怔。

    不料,他和冉興二人走進了宮中,只聽老駙馬一聲驚呼,信王也驚詫不已。原來中毒書

    生仍高臥床上。兩個刺客還是高舉鋼刀站在床前。

    直到這時,信王眼中才陡然一亮,搶步上前,對著床上深深一揖說:「小王謝兄台救命

    之恩!快請下床相見。」話未落音,那中毒書生已飄然下床,跪倒悲呼道:「千歲在上,罪

    臣之子武鳳樓參拜王駕。」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