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的心顫抖了,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青龍橋再度狹道相逢活殭屍焦德元,也就是三邊的授業恩師,這亂今天闖大了。雖知活殭屍的厲害,武鳳樓也不能示弱,只是擔心會連累多玉嬌公主,搶先說:「晚輩實在想不明白,焦老前輩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能說出個原因嗎?」
活殭屍那渾如鐵板、木無表情的臉上,還是一無變化地說:「這很簡單,老夫一時心煩,想殺一兩個人解解悶,如此而已。」
武鳳樓來火了,抗聲說:「以關外僧、道、俗三奇的名頭,說出這種不合情理的話,還有一絲一毫羽毛自惜的顧忌麼?」
活殭屍慢條斯理地說:「說得也是,我焦德元再不濟,也被人捧為僧、道、俗三奇,又被貴派江劍臣劃了一刀。按理說,應該覓地潛蹤,永遠不再露面了。可我飄泊江湖一生,三次垂死待斃,都蒙邊天朋大哥救活。
他一生仁厚,反落個斷頭冤鬼,他的死雖是多爾袞主謀,但起因卻在你武鳳樓身上。今天正好碰上你和多玉嬌,兩筆帳可以一齊結,我上哪找這樣的時機去。武鳳樓,拔刀吧,我這就要出手了。「
武鳳樓明知凶險,又不能不拼,反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刀。
邊城龍到底是正派人物,見是師父的主意,他自己當然不敢有抗師不遵的行為,但如今發現武鳳樓身上沒有那口五鳳朝陽刀,他沉不住氣了,怕武鳳樓真死在師父手下。就連忙雙膝一屈喊道:「師父,不能這樣干呀,求你老人家開恩!」
活殭屍臉上的肌肉,隱約地抖動了一下,寒聲喚道:「邊福,過去摘下他肩上的那口刀。」
這句話可真嚇壞了邊城龍,也感動了武鳳樓。他清楚地知道,焦德元因感邊天朋三次救命大恩,不光收下邊天朋的三個兒子為徒,還費時九年為他們三兄弟打造了三口奇形利刃,第一口是九耳八環刀,第二口是鋸齒狼牙刀,第三口是邊城龍身上背的金背砍山刀。三口刀中,還就數金背砍山刀最好。
眼看著邊城龍慘然地一低頭,聽憑老僕邊福摘下了那口金背砍山刀,用雙手捧著,一躬身呈交給焦德元。
焦德元左手接過刀來,右手猛握刀把,拇指一繃,倉地一聲,如虎嘯龍吟,金背砍山刀被他一拔出鞘了。
一道火焰閃過,多玉嬌在燈光下才看清了那口刀的形狀。只見刀長四尺五寸,正合九五之數,明顯是傲然以刀中至尊自居,寬三寸六分,暗喻三十六天罡之機,更顯出造刀者的獨具匠心。刀背特厚,說明腕力不足不能使用。多玉嬌心中一寒,剛想告訴武鳳樓小心應付,那活殭屍早已翻腕揮刀,冷焰噴射,罩向了對面的武鳳樓。
面對強大的敵手,武鳳樓反而沉靜多了。短刀一橫,護在胸前,一招不還,光用輕身功夫閃避。躲活殭屍第一輪攻襲「閃電十八刀」中的上六刀,已把武鳳樓累出了一身熱汗。在對方的威逼下,武鳳樓有好幾次幾乎被金背砍山刀劈中,只嚇得多玉嬌尖聲直叫。
關外會獵,武鳳樓確實是一刀震三邊。但真正的對手,只有邊城龍一人。這口金背砍山刀在他的手中雖然厲害,還不足以使武鳳樓有任何凶險,何況那時手中使用的又是五鳳朝陽刀。這口刀今天在活殭屍手中使出,可就要兇猛凌厲多了,真乃是出手冷焰暴漲,揮刀寒芒隱現,連環六刀,化成了刀山一片。
六刀使完,武鳳樓雖熱汗淋漓,卻毫髮無損。活殭屍微微一怔,因為他壓根就認為,武鳳樓逃不出他的上六刀,所以才有此一怔,他的心發狠了。他一聲冷哼,暗加功力。用上了「閃電十八刀」的中六刀。
武鳳樓也狠下心來了,還是一招不還,並不輕用本門神功移形換位,只有黃泉鬼影身法閃避。這不是武鳳樓甘願冒險,他是作全盤打算,因為他知道活殭屍獨創的「閃電十八刀」
最後六刀,才是刀法的精華所在,提前使用移形換位。怕拼到後來無以為繼,這才冒著殺身的大險,使用了黃泉鬼影。
這也就是武鳳樓,放在別人真沒有這樣的勇氣。
好不容易支持到焦德元把中六刀使完,武鳳樓可狼狽多了,頭髮散亂,衣服被劃破了三處,幸好尚未傷及皮骨。只有那口短刀,仍是緊緊地橫在胸前。
十二刀無功,活殭屍的一雙死魚眼暴睜了,凜凜煞芒死盯在武鳳樓身上,好像尋找是否有被自己刀傷的地方。尋視一遍,焦德元失望了,方才品味出這個年輕人的厲害。
箭搭弦上,不能不發。活殭屍厲吼一聲,揮刀又上,把本身的功力也提到了極限。因為最後六刀不能創傷武鳳樓,他焦德元的一世英名也就永付東流了。
第三次搶攻,武鳳樓反倒輕鬆自如。身形閃動,用上了飄忽輕靈的神功「移形換位」,宛如一條靈蛇,穿行在佈滿荊棘的亂叢中。
姜畢竟還是老的辣。焦德元是何等人物,一見武鳳樓的神妙身法,就知道今天自己栽定了。他知道就是讓自己傾出全力,閃電十八刀的最後六刀也絕對傷不了武鳳樓。他為了挽回少許顏面,不得已在後六刀中使到第三刀時身形一滯,想一下子將身軀撤退出來,再交代幾句場面話遮蓋一下,以免羞刀難以入鞘。
這可是他太一廂情願了,人家武鳳樓能答應嗎?武鳳樓所以拼著受傷甚至不惜血濺五步,還不是為了爭取最後的一擊。時辰到了,機會也來了。武鳳樓怎肯輕易放過,先天無極真氣陡聚,始終橫在胸前的那短刀抖動了。
活殭屍弄巧成拙,武鳳樓乘機發動,他卻變攻擊而為防守了。但人家武鳳樓的進攻可不像他,出手就是連環六刀,人家出手只一刀,可這一刀太厲害了。刀光陡現,已然罩住了焦德元的全身。
也是活該焦德元丟人現世,圖門江邊,合僧、道、俗三兄弟之刀,被五嶽三鳥中的江劍臣以一招「六出祁山」每人賞了一刀,今天不光只他單人獨自,而且武鳳樓使出的是比「六出祁山」還要厲害的「一刀三斬」。
活殭屍當然識貨,再想退卻已來不及了。僥倖的是這一招是在武鳳樓的手中使出,要是換上了鑽天鷂子江劍臣,眼前這老小子非得濺血倒斃不可。儘管這樣,還是被武鳳樓切開了左臂,劃傷了右腳,挑開了後胯。
三邊護師情切,一擁而出,怕武鳳樓激怒之下,要了焦德元的性命。
可忠厚待人的武鳳樓卻適可而止了。他一把攜起多玉嬌的纖手,朗聲對焦德元說:「武某失手,請焦三爺海涵。邊大的厚誼,必有後報。武某告退了。」隨著話音,已扯著多玉嬌闖出了邊家的那座別府。
馳奔到長城腳下,二人方才停步休息。武鳳樓也筋疲力盡了。
多玉嬌掏出絲質手絹,偎在武鳳樓身畔,替他輕輕地擦著汗水,顫聲說:「鳳樓,你比我以前想像的要好得多!太多!太多!我配不上你,實在配不上你,讓我離開你吧!這是我的真心話,真的。」
武鳳樓的心又一次被刺穿了,他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托起了多玉嬌的俏臉,仔細端詳了一下,才突然閉上了眼睛。眼角里滾落出晶瑩的淚珠。
多玉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霍地一下子離開了武鳳樓,聲音更為發顫地說:「看我有多麼傻,憑你這封疆大臣之後,武林名門高徒,能沒有才貌雙全的絕代麗姝印入你的心內?
怪不得你好像有難言之隱,都怨我太癡心,才使你左右為難是不?「
多玉嬌顫聲說完,人已好像不支,搖晃欲倒。武鳳樓不得不彈起身軀,想把她攬過來。
多玉嬌卻意外地閃身迴避了。
武鳳樓歎了一口氣,只得把和魏銀屏的一切詳情敘述了一遍。原認為以她的為人和個性,說不定會大哭大鬧一陣,不料她不光不哭不鬧,反而異常地沉靜了下來。
武鳳樓心頭一震,知道她是傷心到了極點,甚至達到了欲哭無淚的地步。萬般無奈,只好貼近她的身側,淒然地說:「不是鳳樓薄倖,奈有老母遺命,勢無反悔。
也不是鳳樓有意沾污於你,皆因事情瞬息萬變,無敘述的機會,後來想說又怕你傷心,才落得這等結局。我打算認你作為義妹,以償前愆可好?」
多玉嬌的臉色在這一霎間已變得蒼白,她有氣無力地答道:「不作夫妻,何須假兄妹。
我既愛君,絕不累君,請你速回京援救魏銀屏,多玉嬌自有去處。「說完,調頭欲去。
武鳳樓心腸一軟,剛想出聲挽留。
突然聽到一個陰冷冷的聲音誇道:「好女娃,有志氣。嗟來之食,豈堪下嚥,只要不嫌我老婆子累贅,隨我飄泊天涯如何?」話到人到,一個身穿綠色衫褲的老婦人正好和多玉嬌站成了並肩。
武鳳樓從那老婦人一出聲,就知道她絕不是平常人物。又看出她的那一身輕功,似乎已臻絕頂,憑自己的功夫,人家欺到十丈以內,尚不自知,就足見一斑。剛想見禮詢問,那綠衣老婦就攜起多玉嬌的柔手,沿長城腳下向西面飄然而去。玉人已隨仙人逝,英雄空自淚沾襟。武鳳樓呆然木立了。
不料江劍臣隨身兩侍女之一的迷兒,突然從一叢亂草中鑽了出來。
這個迷兒,也是個可憐的人間棄嬰,曾被以用毒成名的穿腸秀士柳萬堂收養。
哪知這枝無根的浮萍、長大後卻出落得花容月貌,美如天仙,柳萬堂垂涎她的姿色,想收為繼室,遭到女兒慈航普渡柳鶯兒的堅決反對。他只好暫時作罷。
但他卻不死心,一方面嚴格監視迷兒的行動,防止遊蜂浪蝶引誘,一方面催著女兒配夫出嫁,好攜帶迷兒遠走他鄉。不料為了追緝七凶,江劍臣可憐迷兒和自己幼遭同樣的命運,才繼六怪胡眉之後,又收了這麼一個俏麗的侍女。可憐她為了報答江劍臣的知遇之恩,不惜用刀劃傷了如花粉面,去七凶的心腹重地臥底,才完成了心願。
如今武鳳樓身上所藏的那口短刀,就是迷兒奉江三爺口諭交給他的。還替武鳳樓保存了那口五鳳朝陽刀。迷兒的出現,使武鳳樓神智頓醒,連忙迎上前去。
肩背五鳳朝陽刀的迷兒口稱「武公子」,剛想屈膝行禮,早被武鳳樓一把扯住,故意繃緊了面孔,寒聲斥道:「迷兒姐姐,我清楚地告訴過你和胡眉姐姐,我請示過三師叔,和你們二人平輩相稱,不算主僕。你竟敢恣意違抗三叔的本意,這就該打。再喊公子,我割了你的舌頭。」
迷兒淒然答道:「話是這樣說,可是迷兒不敢。」
武鳳樓知道只有讓三師叔親口交代,迷兒才有可能改變稱呼。連忙問她因何事迎來?迷兒先把肩上的五鳳朝陽刀交給了武鳳樓,也收回了江劍臣的那把短刀,才像奴僕對主人回話那樣報告說:「主人判斷公子該回來了,週年大典已近在眼前,為了怕青城八猛再度挑戰,也為了能應付其他巨變,怕公子沒有合手的兵器,才叫我向青龍橋方向迎來。剛才幾乎把我嚇死了,幸好那女煞星輕易地就放開了你。好險哪!」
一聽迷兒的口氣,竟然對帶走多玉嬌的綠衣老婦很熟。他關心多玉嬌的去向,怎能不問清一切情況。
見武鳳樓問得情急,迷兒這個陷身魔窟、又自小隨侍江湖第一蕩女柳鶯兒的女僕,風月情事還能不一眼看穿。知武鳳樓和那女改男裝的綠衣秀士關係異常,就抿嘴一笑答道:「我不光認識這老婦人,還伺候過她幾天呢,也跟她學過幾招功夫。
她就是過去盛傳的江湖三大魔女最小的一位,也是穿腸秀士柳萬堂和殘人堡總管七指翻天柳金堂二人的嫡親姑母。」
武鳳樓心神大震,又催問了一句:「她叫什麼名字?」
迷兒說:「四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三個貌艷如花、心如蛇蠍的歹毒嗜殺女人,最奇的是每人的名字中都有一個鳳字,而且這三個人又互不相容,只要狹道相逢準會拼得你死我活。
所以被稱作是黑、白、綠三魔女。另外還有一紅一黃兩個淫女。
在三魔女當中,頭一個就是現在的了因師太,當年名叫黑衣魔女鄔鳳仙。第二個叫白衣文君薛鳳寒,是個望門喪夫的寡婦。第三個就是剛才的柳鳳碧,外號人稱綠衣羅剎,一個情場失意的怪僻女人。我真怕公子你不知道底細,頂撞了她那可就歲無寧日了。「
聽罷迷兒的述說,武鳳樓的心中像塞進了一團茅草,真替多玉嬌擔心。但目前急須回轉京城,呈交詔書,以求魏銀屏不死。不得不心事重重地偕同改了男裝的迷兒一同馳回了京城。
這天,由文淵閣編修學士賈佛西陪同,在正大光明殿朝見了當今萬歲,呈上了冊封詔書。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崇禎皇帝,竟然高興得連連縱聲大笑。滿人的狂傲不馴,可以在自己登基週年大典中一斂凶焰了。
週年大典,舉國同慶。北京城內,萬民鼎沸。一連三天,金吾不禁,樂壞了崇禎皇上,忙煞了朝中的文武,也累壞了負責警戒、護衛的先天無極派師徒等人。
大典過去,該是清除逆黨的日子了。
這天早朝,崇禎皇帝登上了金龍寶座,刑部侍郎黃克贊出班跪倒奏道:「奸閹魏忠賢已畏罪監斃,其餘應處決的附逆之人已列有清單,恭請御覽!」奏完,呈上了那張附逆名單。
從週年大典起,為保聖上的安全,武鳳樓、李鳴二人就寸步未離開過聖駕。小皇上對武、李二人又恢復了當年鳳陽府祭陵時的隨和親熱。武、李二人都是受皇封的世家,天恩浩蕩,武鳳樓又變得矢忠不二了起來,幾乎把魏銀屏的事給忘了。如今一聽黃侍郎啟奏,才驀地一驚,心懸魏銀屏的安危,又不敢在金殿上失儀,去觀察皇上的動靜,正在忐忑不安之際,忽聽崇禎皇帝傳喻:「黃愛卿平身,可將附逆名單交武侍衛呈給朕躬。」
武鳳樓的眼睛濕潤了,知道這是聖上有意讓自己先看一下附逆名單,好吃一顆定心丸。
聯想到自己這一段時間和皇上的意見分歧,離心離德,真恨不得長跪金階,請罪上加罪。
心中想著,雙手還是把夾著附逆名單的奏折接了過來。他的手法和眼力是何等的快捷和神妙,拇指微搓,揭起了一角,掃視一眼那張附逆名單上,第一名果然已經不是魏銀屏了。心中一喜,恭身呈上,交給了崇禎。